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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第23章“还要。”他又张了张口……


    三人正欲回亲王府,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言书堂起了大火,萧秋折当即跳上马背向言书堂赶去。


    言书堂地处城中,距皇宫不远,三人尚未抵达,便见烈焰冲天,浓烟滚滚。四周人声鼎沸,百姓提桶端盆,奔走呼号,水泼火中,嗤嗤作响,却难阻火势蔓延。


    萧秋折未等马儿停稳,便跃下马背,急问:“可有人困在里面?”


    一小厮满面尘灰,颤声回道:“晚大人尚在里头。”


    晚青禾?


    萧秋折心头一紧,四下张望,只见火舌肆虐,言书堂已陷火海,若真有人困于其中,必难生还。


    “萧大人。”张攸年衣衫凌乱,满面烟尘,踉跄奔来:“快,快救火,青禾还在里头。”


    他衣衫焦黑,显是刚从火中逃出。


    眼看火势愈烈,院门已塌,无人敢入。


    方齐和方于急得团团转,萧秋折却已脱下外袍,沉声吩咐:“速去调人马救火。”


    方齐得令骑上快马前去调人。


    萧秋折夺过小厮手中水桶,将外袍浸湿,披于身上,又撕下一块衣料掩住口鼻,毅然向火海冲去。


    方于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阻拦:“公子不可,火势凶猛,您进去便是送死。”


    萧秋折仿若未闻,甩开他,丢下一句“人必须救”,便冲进了大火中。


    此时火光冲天,言书堂最后一间房屋轰然倒塌,连那最坚实的梁柱亦被烧得面目全非。


    方于欲冲入火中去拉萧秋折,结果却被坠落的木梁砸中,眼睛也被浓烟熏得睁不开。


    他揉着眼,对着漫天火海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公子,你快出来。”


    然而,前行的人没有一丝回应,很快消失在了火海中。


    ——


    观音庙。


    山间的春风带着微微凉意,夹杂着青山绿叶的清香,轻轻拂过晚青妤的鬓角,几缕青丝随风扬起,仿佛她心底那抹若有若无的愁绪,被风一吹,便散去了几分,人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自付钰书来山间探望她之前,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想起过他了。半年?一年?抑或更久?她早已记不清了。


    当初答应嫁给萧秋折时,她心中尚存一丝侥幸,以为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待风波平息,她便能重获自由,重新选择自己的姻缘。


    然而,付钰书却与她不同。他心如刀绞,在她面前泪如雨下,声音哽咽:“青妤,你一旦出嫁,一切便再难回头。你怎知萧秋折不会对你心生歹意?怎知你还能重获自由?晚家的困境,并非只有萧秋折能解,我们付家亦可相助。”


    可他哪里知道,在此之前,他的母亲曾对她道:“青妤,你是个好姑娘,伯母自幼便喜欢你,自然希望晚家顺遂,也希望你与钰书的友谊能够长久。只是,你父亲所犯之事,非寻常人能解。你伯父也曾多方打探,此事确实棘手,我们虽有心相助,却力不从心。”


    晚青妤心中明了,权势之中,人人自危,谁又能轻易伸出援手?付钰书母亲的话,她记在心里,也甚是理解。


    那日正值寒冬,京城的黄叶早已凋零,寒风刺骨。她正在院中侍弄一盆花,忽见一人立于门前,竟是萧秋折。


    她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声唤道:“萧秋折?”


    在此之前,那几年她与他几乎未曾谋面,也鲜少听闻他的消息,只在父兄的谈话中偶尔提及。


    她恍如梦中,引他至前堂拜见父亲,正欲离去,他却忽然叫住她:“别走,我有要事相商。”


    要事?她疑惑地望着他,只见他向父母深深一揖,郑重其事道:“伯父伯母,秋折今日前来,是想求娶晚青妤为妻,望二老成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父亲与母亲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萧秋折却神色坦然,继续道:“晚府近日困境,秋折已悉数知晓。伯父乃奕国贤臣,秋折素来敬仰,不忍见您蒙受不白之冤。奕国不可无您,晚家亦不可无援。秋折愿借两府联姻,助晚家渡过此劫,亦巩固我在朝中的地位。”


    晚青妤心中明白,权贵之家的子女,婚姻之事往往身不由己。然而,像萧秋折这般亲自登门求亲,以婚姻为筹码施以援手的,恐怕唯有他一人。


    堂中一片沉寂,许久之后,晚青妤轻声回应:“我愿意。”


    她愿意。


    救晚府于水火,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这段看似荒唐的姻缘便就此定下。


    往事如烟,付钰书与她皆曾为此痛彻心扉,然而时光终究是最好的良药。晚青妤已记不清从何时起,付钰书的身影渐渐淡出了她的记忆,那段年少时的青涩情愫也随之消散。


    付钰书的爱炽烈如火,正如他这个人一般,情感丰沛而执着,或许这便是读书人的秉性。


    她回京后,曾设想过无数次在京城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未曾料到竟是这般情形。在双方长辈面前,他神色平静,只是冲她微微一笑,唤了一声“青妤”。


    她亦从容不迫,微微颔首回礼。此情此景,无需多言。晚青妤立于太妃身后,低眉垂首,静候众人入庙上香。


    一路上,太妃与付夫人闲话家常,还提到付钰书的婚事。付夫人言语间透露,皇上已有意为他赐婚,京城中的媒人也纷纷登门,争相为他说亲。


    众人鱼贯入庙,主持迎上前来,引着众人前行。太妃身份尊贵,付家人自是先让出道来,容他们先行祭拜。


    晚青妤随祖母步入殿内,庙中香烟缭绕,铜炉中插满了细细的香柱,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檀香味。殿内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像,面容慈祥,双目微垂,仿佛在静静聆听众生的祈愿。


    太妃领着众人依次上香,双手合十,虔诚跪拜,口中喃喃低语,祈求福泽与儿孙多福。庙宇的钟声悠悠响起,回荡在山间,仿佛与天地共鸣,令人心生宁静。


    晚青妤跪在太妃一旁,求子的愿望实在难以启齿,她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愿她与萧秋折都能平安顺遂。


    上完香,太妃随主持去诵经,便让小辈们先到庙院里等候。萧芮一心惦记着付云汐,盼着能与她叙话,便拉着晚青妤在殿外等着,时不时探头张望。


    晚青妤本不愿在此久留,但太妃有嘱,萧芮年纪尚小,需她好生陪伴。然而萧芮心系付云汐,她也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只得陪在一旁。


    付家人上完香后,付夫人随主持去诵经,也让家中孩子在院里


    等候。付云汐与付钰书一前一后地出来,萧芮见状,急忙跑上前道:“妹妹,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随我来。”


    萧芮眼中闪着兴奋,也不知要与付云汐说些什么。付云汐先是看了一眼晚青妤,又望了望自家哥哥,应了一声,便随萧芮跑向后院。


    晚青妤急忙唤道:“妹妹,太妃不让走远,你们去哪儿……”


    话音未落,萧芮已拉着付云汐转过弯,消失不见。


    时近午时,天朗气清,风景宜人。晚青妤在原地静立片刻,正欲寻个地方歇息,付钰书却站在她身后,目光始终未离开她。


    晚青妤往前走了几步,付钰书忽然唤她:“青妤,我们聊聊。”


    晚青妤转过身来,透过薄薄的日光望向他,望进他那双略带忧伤的眼眸。


    “付大人。”晚青妤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四周皆是亲王府与付府的人,此时二人若过多交谈,难免惹人闲话。付钰书走到她跟前,瞧见她眼中略有躲闪,心知她有所顾忌,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


    晚青妤本不想过去,又怕他在此说出些引人猜疑的话。毕竟她突然回京,又与萧家人同在此处,依他的性子,定会追问到底。


    思忖片刻,她终究觉得需与他说个明白,毕竟那日他在山间小院中,曾发誓要为她找出杀父仇人。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凉亭,四周静谧,无人打扰。


    付钰书刚站定,便开门见山地道:“青妤,你回京城,为何不与我说一声?那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来为你找出杀害父兄的凶手,你只需安心等待。”


    那日她并未应允他的相助,只是病中虚弱,不愿多言罢了。她也曾言明,他刚回京城,不便过多插手此事,以免招来麻烦。


    他的好意她心领,但既然她已与萧秋折达成共识,互相扶持,便无需再牵扯他人。


    她沉吟片刻,方抬眸轻声道:“付大人,承蒙您一直挂念此事,青妤心中感激不尽。只是,我父兄之死与二哥之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其中曲折,非一时半刻所能查明。那日您所言之法,青妤亦细细思量过,为免晚府再添烦扰,在二哥之事未明之前,青妤亦未曾回府。至于言书堂之事,牵扯到文学著作,外人难以查证,唯有付大人您方能相助。青妤在此先行谢过,日后定当厚报。”


    其实晚青妤并不太想让他插手他们晚家的事,但是付钰书说,儿时二哥救过他一命,他至今都未曾忘记,如今二哥有难,他无论如何都要出手相助,为了不驳他这份恩情回报,所以她才没再推辞。


    她言辞疏离,仿佛对待陌路之人。


    付钰书心中虽酸楚,却也明白,两年光阴匆匆,彼此生疏亦是情理之中。那日山间小院,他竭力多陪她片刻,絮絮叨叨说起往昔种种,她才渐渐愿意与他多言几句。


    晚青妤素来心思清明,自有主张,从不喜他人左右。即便两年前她为家族所迫,狠心将他抛下,他也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诉尽心中不甘,却未曾说过一句重话。


    他们曾有过无数美好回忆,被迫分离之痛,皆是刻骨铭心。然而,他对她的情意,却未曾减损分毫。


    见她面色较之前红润许多,想必在亲王府中过得尚可。只是,她究竟要在那里待到何时?


    “青妤。”他轻声唤她,语气温柔而隐忍,“我明白你的心思,也愿给你时间思量。只是,我想问问,你打算在亲王府中待多久?你们和离之期尚有八个月,萧秋折虽将你带入府中,不过是为与你达成某种合作。短时无妨,但若时日久了,恐生变故。”


    他心中所忧,她自然清楚。


    她微微一笑,眸中波澜不惊:“此事尚未定论,我也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萧秋折已在加紧查案,想必不久便有结果。”


    如此说来,她自己也不清楚要在亲王府中待多久?


    付钰书对晚青妤情深意重,亦早熟于心。他只比她年长一岁,却在她仍是懵懂少女时,便已下定决心与她共度此生。


    他初次向她表白,是在她十五岁生辰那日,彼时她正伏在书肆窗台上习字,书肆中有一位先生,字迹清秀绝伦,她自幼便爱来此学字。她做事专注,一写便是半日。


    此前,他随父亲外出游学半月方归,多日不见,思念如潮。尤其在游学途中,遇见一位与她容貌相似的姑娘,每每见之,便愈发想念她。归京后,他便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那时她羞红了脸,甚至不慎打翻了墨汁,随后轻启朱唇,低声道:“钰书哥哥,我娘说,十六岁之前不可谈及感情,因年纪尚小,分不清是真心喜欢还是一时冲动。待我满十六岁,再告诉你答案,可好?”


    他本以为她会欣然应允,未料她竟如此回应,心中不免忐忑,追问道:“青妤,你不喜欢我吗?我能看出,你是在意我的。”


    她沉默良久,终是点头道:“是喜欢,却不知是哪一种喜欢。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您在我心中,与两位兄长一般重要。所以,请你给我些时日,让我分辨清楚,可好?”


    原来,她的喜欢亦有分别。


    他虽心中失落,却仍点头应道:“好,我等你到十六岁。”


    待到十六岁,她果然懂事许多,与他相处时,已有了少女的娇羞之态,时常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目光,言语间亦温柔了许多。


    他以为她也是喜欢他的,便当她已接受了自己,于是加倍对她好,甚至许下娶她为妻的诺言。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刚过十七岁生辰,他便向父母表明心意,欲娶晚青妤为妻。然而,父母极力反对,称晚家终将败落,他们绝无可能成婚。


    他在父母面前跪求了一天一夜,最终决定待晚家度过难关再议婚事,故而未敢在她面前提及,她亦未曾再问。


    然而,冬日刚至,萧秋折便登门求亲,晚青妤竟也应下了。


    当初,他们明明那般亲密,他对她的情意亦深如海,为何她转眼便答应嫁与他人?


    他不解,无论如何也不解。


    两年过去,直至今日,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是他当初太过懦弱,因父母阻挠便退缩了,机会让萧秋折抢了去。


    如今,机会再度降临,他绝不会再放手。


    “青妤。”他柔声唤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你二哥之事,你尽管放心交予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他脱罪。我已寻得不少证据,并在皇上面前为他开脱。你只需再等一等,只是……”


    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娇嫩如花的脸庞上,终究忍不住低声道:“只是你一旦踏入亲王府,便如同困入金丝笼中,自由尽失。萧秋折此人,你应当也有所耳闻。那日我曾与你提及,言书堂之事,他难脱干系。堂中曾有一人受他恩惠,然事发之后,那人却如人间蒸发,至今杳无音讯。青妤,人心叵测,我实在忧心你的安危。”


    付钰书曾一度以为,萧秋折是因深爱晚青妤,才不惜横刀夺爱,即便以互相辅佐之名,行强娶之实。然而,他们新婚燕尔之际,他便立下和离之约,将她冷落一旁,不闻不问。付钰书百思不得其解,世间怎会有如此狠心之人,竟能轻易毁人一生。


    如今,和离之期将至,萧秋折究竟意欲何为?


    晚青妤深知付钰书对萧秋折心存芥蒂,毕竟心爱之人被夺,任谁都会心有不甘。然而,萧秋折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冷酷无情,更无可能陷害她二哥。


    烈日当空,风光明媚。晚青妤抬眸远眺,山顶观音像庄严肃穆。她轻声对付钰书道:“佛门净地,不宜谈论这些是非。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人自有天收。你且宽心,我在亲王府中,自会安然无恙。”


    言罢,她再度望向他,他那双依旧饱含深情的眼眸,令她不禁想起他母亲昔日看她时的眼神,心中暗自苦笑。当初那般模样的她,尚且入不了他母亲的眼,何况如今?


    即便他情深意


    重,不顾一切,终究难敌现实伦理的重压。更何况,付家素来门风严谨,加之他祖父留下的“固派”文学,如此克己复礼之家,岂能容下半点瑕疵?


    只叹她与付钰书,终究是有缘无分。


    如今她年岁渐长,早已看透世俗,对情爱亦无太多奢望,唯有他初次踏足山间小院寻她之时,心中曾泛起一丝涟漪。或许,那不过是两年平静湖面因一片落叶而起的微澜,终究掀不起多大风浪。


    两年光阴荏苒,付钰书对她的情意却丝毫未减。她想,他的这份执着,或许也掺杂了些许不甘吧!


    她此言一出,令他无言以对。毕竟两年时光漫长,总该给她些时日来抚平心中伤痕,也要给她时间找回那份遗失的情分。


    春风拂面,他凝望着她,未再多言。然而,她的每一丝神情,皆能牵动他的心弦。


    晚青妤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寻了一处幽静之地,独自静坐。


    不知为何,她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宁。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偶遇付钰书而心生紧张。然而,与他交谈之后,心中愈发不安,只想尽快回府,并前往言书堂探望二哥。


    既然晚青桁已得知她回京的消息,想必二哥也将很快知晓。此事已无法再瞒,况且与萧秋折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也无需再因他而避见家人。


    她心事重重,独坐良久,迟迟未见太妃归来。心中郁结难解,她便起身前往庙中,向主持求取平安符。


    她虔诚上香,求得数枚平安符,其中一枚,就是萧秋折的。


    ——


    言书堂一场大火,烈焰冲天,浓烟滚滚,直烧了数个时辰方得扑灭。火势之猛,几欲吞噬整条街巷,不仅惊动了朝中数位大臣亲临救援,连皇上亦遣御林军前来相助。若非及时遏制,只怕周遭街巷皆难逃此劫。


    言书堂先前因案被查,堂中多人羁押未释,火起之时,逃生不及者,皆葬身火海。昔日雕梁画栋、朱漆描金的楼阁,如今只剩残垣断壁,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斜倚着,灰烬随风飘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气息,令人呼吸间皆感沉重。


    晚青桁闻讯,快马加鞭赶来,见言书堂已成一片焦土,心如刀绞。他惊慌失措,四下询问:“我二哥呢?我二哥晚青禾在哪里?”


    “晚大人已被萧大人救出,二人都送往了太医院。”


    话音未落,晚青桁已策马直奔太医院而去。


    太医院内,一片慌乱。两位大臣皆因烧伤昏迷不醒,太医们冷汗涔涔,手忙脚乱。


    方于跪在门外,手臂缠着纱布,痛哭流涕,懊悔不已:“都怪我没能拉住公子,是我无用,都怪我。”


    方齐红着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再哭了,太医说了,只是休克,很快会醒来。所幸烧伤不重,公子定能挺过此劫。”


    言罢,他叹了口气,虽是命保住了,但是受伤在所难免,尤其晚青禾,在火中滞留过久,腿部烧伤严重,日后行走恐成难题。


    方于依旧跪地不起,懊悔不已。


    此时,晚青桁冲入太医院,却被守卫拦住。他挣脱束缚,大喊:“我是晚青桁,晚青禾的弟弟,快放我进去。”


    方齐闻声赶来,见是晚青桁,急忙命守卫放行。晚青桁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双眼通红,焦急问道:“我二哥呢?他怎么样了?”


    方齐安抚道:“别急,性命保住了,太医正全力救治。”


    晚青桁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见方于跪地痛哭,心中又是一紧,问道:“言书堂为何起火?姐夫也受伤了?”


    方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酸涩:“起火缘由尚未查明,公子是为救你二哥才冲入火中受伤。”


    言及此处,方齐心中亦感震撼,萧秋折竟不顾生死冲入火海,着实令人敬佩。


    晚青桁听闻萧秋折舍命相救,眼中泪水顿时滑落,他抬手拭泪,方齐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莫要太过悲伤,只要人活着便好。你姐呢?”


    晚青桁哽咽道:“姐姐一早随太妃去观音庙上香,尚未归来。”


    太妃年事已高,闻此噩耗恐难承受,方齐思忖片刻,道:“你与方于在此等候,我回亲王府一趟。”


    晚青桁应下,随即抓住一名小太医,急切问道:“我二哥与姐夫可曾醒来?”


    小太医叹息一声,安慰道:“莫急,他们求生意志甚强,应该不久便会苏醒。”


    晚青桁心急如焚,来回踱步,心中悲凉。父亲和大哥已经不在,母亲又因姨母重病前去探望久久未归,如今家中仅剩他们兄弟三人,若二哥再有闪失,他们该如何是好?


    这时,晚青禾的妻苏瑶与其父匆匆赶来。


    苏瑶泪眼婆娑,急问晚青桁:“四弟,怎么回事?你二哥呢?”


    晚青桁见嫂嫂赶来,急忙上前,红着眼道:“嫂嫂莫急,太医说无性命之忧,现正处理伤口。”


    苏瑶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其父户部郎中苏深亦问道:“听闻萧大人也受伤了,他怎么样?”


    晚青桁回道:“姐夫为救二哥冲入火中,所幸伤的不重,只是尚未苏醒。”


    苏瑶泪落不止,既心疼又感激。若非萧秋折舍命相救,晚青禾恐已命丧黄泉。


    晚青桁心急如焚,又去询问太医,太医安慰道:“诸位稍安勿躁,再等片刻,若醒来,必第一时间告知。”


    ——


    也不知是太妃今日诵经时辰过长,还是晚青妤等得实在心焦,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等了一刻又一刻,心中愈发不安。


    待太妃诵经完毕,一行人便匆匆赶回亲王府。然而,还未至府门,便听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书堂竟遭了火灾。


    晚青妤闻言,心中猛然一沉,顾不得回府,便向太妃请命前去查看。太妃也知此事非同小可,遂命车驾转道言书堂。


    到了言书堂,只见昔日之地已成一片废墟,残垣断壁间,浓烟未散,昏沉之气弥漫空中。


    晚青妤眼前一黑,急忙跳下马车,抓住一人急问:“出了何事?我二哥晚青禾呢?可有人见到他?”


    那人回道:“付大人受了伤,现下在太医院。”


    太医院?晚青妤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瞬间红了双眼,转身望向太妃:“太妃,我二哥受伤了,求您带我去太医院。”


    太妃亦是心如刀绞,忙道:“青妤快上车,祖母这就带你去。”


    一行人匆匆赶至太医院,只见方于跪在地上,双眼红肿。太妃心中一紧,急问:“秋折……也受伤了?”


    方于闻声,急忙起身,跪在太妃面前,泣不成声:“太妃,是属下失职,未能护住公子。公子为救晚青禾,冲入火海,受了重伤,至今未醒。”


    “未醒?”太妃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快去,将京城所有名医请来,无论如何,定要救醒我孙儿。”


    方于含泪点头,匆匆离去。


    晚青妤立于院门,泪水早已浸湿衣襟,她难以置信地问晚青桁:“青桁,究竟怎么回事?太医如何说?”


    她不过是出了趟远门,还在观音庙求了平安符,怎料人未归,便出了这等祸事?


    晚青桁红着眼眶,安慰道:“姐姐莫急,太医说了,二哥和姐夫只是暂时昏迷,很快便能醒来。”


    太医虽说“很快”,然而,晚青禾与萧秋折二人却在太医院躺了整整七日,方才苏醒。


    这七日里,晚青妤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医院,从天明到夜深,几乎未曾合眼,连饭也未曾好好吃过。短短几日,她便消瘦憔悴了许多,精神亦大不如前。


    玉儿屡次劝她去歇息,可她如何能安心?每每闭眼,心口便如刀绞般疼痛,悔恨自己回京后为何不去寻二哥,为何不去看他?


    她总以为,只要暂时避开,将一切安排妥当,便不会给二哥添麻烦。然而,她终究是太过天真,有些祸事,避无可避。


    晚青禾伤势极重,双腿几乎无一处完好,臂膀亦有大片烧伤,幸而面容未损。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唯有双眼尚能转动。见到晚青妤时,他先是惊讶,随即眼眶一红,泪水盈眶,勉强挤出一声:“妹妹!”


    晚青妤扑在他床头,连连点头:“二哥!”


    家中兄妹四人,唯晚青妤一个妹妹。晚青禾自幼便对她疼爱有加  ,好吃好玩的尽数予她。每回她被父亲责罚,他总是第一个为她求情,还会背着她去后山看星星。


    而晚青妤亦自幼乖巧懂事,整日里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二哥哥”。


    当初晚青妤与萧秋折成婚时,晚青禾曾有反对,尤其是见妹妹独自搬至山上生活,心中更是忧虑。眼见昔日活泼爱笑的小妹日渐沉默,他心中五味杂陈。


    每回去看她,她总是笑着说:“二哥莫要担心,萧秋折待我极好,每月都会送来银钱物品。我也极喜欢这里,妹妹过得很是幸福,二哥不必挂心。”


    他也曾以为,她当真过得极好。


    如今见她憔悴不堪,哭红了双眼,他心中疼惜不已,柔声安慰:“妹妹莫再哭了,哥哥真的无事。我听青桁说你回来了,现下住在亲王府。既然回来了,便好好生活。此番是秋折救了我,若非他,我早已命丧黄泉。他不顾一切冲入火海救我,二哥心中甚是感激。他也受了伤,妹妹快去瞧瞧他。”


    那日他倒在火海里,眼见一人不顾生死扑到他身前,抱起他便往外冲。即便房梁一根根砸下,那人亦未曾松手,甚至在难以脱身之际,仍紧紧护着他。


    待他看清那人面容,方知竟是萧秋折,那个他一度不看好的妹夫。


    生死关头,萧秋折舍命相救,着实令他动容。


    提及萧秋折,晚青妤眼中又泛起泪光,连连点头:“二哥好生休养,莫要灰心。嫂嫂这些日子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且好生安抚她。”


    晚青禾点头,望向一旁的妻子。苏瑶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轻声道:“我无事,你莫要挂心,好生养伤,瑶儿会一直陪着你。”


    苏瑶少时便倾心于晚青禾,因门第悬殊,一直未曾表露心意。然而,她每日都会偷偷跑去他读书之处,为他做些点心,跟在他身后,甜甜地唤着“青禾哥哥”。


    后来,晚青禾也对她生了情愫,遂向父母禀明,欲娶苏瑶为妻。父母欣然应允,二人不久便成婚,婚后琴瑟和鸣,日子过得甚是美满。


    晚青禾自幼志向远大,重情重义,勤勉刻苦,一心想要凭己之力闯出一番天地。然而,近来却屡遭不顺。


    晚青妤不便多扰二哥休养,便出了房间。


    门外,晚青桁仍在抹泪,许是二哥醒来太过激动,一时难以自持。他年纪尚小,这几年又接连遭遇父兄离世,母亲也未能陪在身边,心中难免悲恸。


    晚青妤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方帕子,柔声安慰:“四弟莫哭了,二哥既已醒来,便是好事。太医说了,只要好生休养,他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那日大火突发,房屋倒塌,晚青禾为疏散人群,最后一个往外跑,却未能逃出,被压在废墟之下,双腿尽断。太医说,若要恢复行走,胜算仅有三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晚青妤坚信,二哥终有一日会重新站起。


    晚青桁点了点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


    晚青妤走到萧秋折养病的房间门前,只见门外守卫森严,方齐与方于僵挺地站着。


    萧秋折此番重伤,对太妃打击甚大。萧秋折的母亲早逝,父亲又总是不管不问。太妃深知,几个孩子中,唯有萧秋折最为勤勉,最能吃苦,也最敬重她。


    在他成年前,太妃久居深宫,鲜少照料他,然而他却极为懂事,时常入宫请安。直至近年,后宫风波平息,她方得以搬入亲王府。在府中,她听闻了许多关于他的往事,大多是他如何吃苦,如何孤苦伶仃,甚至受人欺凌。


    他才华横溢,又知进取,如此优秀之人,却命运多舛,着实令人心疼。太妃总盼着他能过上安稳日子,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然而,他仿佛注定与幸福无缘。


    当初娶了晚青妤,二人却分居两地。如今晚青妤好不容易归来,他却为救她的二哥险些丧命。这究竟是福还是劫?


    太妃望着床榻上憔悴的孙儿,眼中泪光闪烁。萧秋折稍有精神,便一遍遍宽慰她,让她莫再忧心。祖孙二人叙话良久,太妃方才起身离去。刚出房门,便见晚青妤立于门外,恭敬行礼。


    晚青妤刚止住的泪水又悄然滑落,太妃轻叹一声,未发一言,转身离去。


    晚青妤拭去泪痕,推门而入。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桌上摆满了金疮药与各式疗伤之物。


    她轻轻合上门,在门前驻足片刻,见床上之人目光投来,方缓步走近。


    萧秋折见她进来,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别动,太医说了,这伤万万动不得。”


    她走得急,险些被一旁的凳子绊倒。


    萧秋折见她如此紧张,眉梢微动,唇角扬起一抹笑,乖乖躺了回去。


    他的伤势虽不及晚青禾严重,但左臂烧伤,加之火中头部受创,肺部呛入浓烟,方才昏迷不醒。如今醒来,身体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手臂的伤势。


    晚青妤见他仍想坐起,便取来一个枕头,轻轻托起他的头垫在身下。


    她见他整只手臂被纱布层层包裹,鼻尖一酸,眼眶又泛起泪光,忍不住嗔道:“你究竟有几条命?明知凶险,还偏要往火里冲。”


    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疼的不行。


    萧秋折扯了扯被褥,腾出一点空,拍了拍示意她坐下,低声道:“若我不去救他,他怕是活不成了。”


    “他若活不成,那是他的命数。你又不欠他什么,即便袖手旁观,也无人能怪你。”晚青妤声音微颤,泪水又滑落下来。


    血肉之躯,乃父母所赐。这世上,除父母之外,无人值得以命相搏,更何况他们这般关系,他实在不该如此。


    萧秋折忽而笑了,见她为他落泪,伸手欲为她拭泪,却发现左手被纱布裹得严实,动弹不得,只得换了右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


    怎能不哭?他险些为救她二哥丢了性命,她落几滴泪算什么,她怕牵动他的心情,方又笑了笑,道:“你这般,让我日后如何还你?”


    以命相救的恩情,如何还得清?


    他望着她,浓墨的眼睛里渐渐化开了,挑了下眉头道:“还什么?不用你还。”


    他说得轻松。


    晚青妤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放入他掌心,开口带着懊悔:“这是我在观音庙求来的平安符,早知如此,我就该早些去祈福,或许你与二哥便不会受伤。”


    提及观音庙,萧秋折沉默片刻,随即用下巴点了下桌上的一盘蜜橘,道:“我想吃那个,你剥给我。”


    晚青妤闻言,急忙起身,端来蜜橘,细细剥开,见他手不便,便将橘瓣递至他唇边。


    萧秋折见她亲自喂来,本来抬起的右手又放下,眸中如春风拂过,动了动唇,略带紧地张开了口。


    晚青妤将橘瓣送入他口中,收回手时,耳尖已染上绯红。


    橘子入口,甜到心坎里。


    “还要。”他又张了张口。


    她又剥了一瓣,再次喂入他口中。他细细咀嚼,忽而想起萧芮曾与他说过的话,明明是极甜的橘子,却莫名泛起了酸意。


    他突然问:“那日在观音庙,你们遇见了付钰书。你……可也为他求了平安符?”


    手里还握着她送的平安符,他不顾手臂疼痛,倾身凑近她一些。


    他……


    都伤成这样了,竟还惦记着付钰书。


    第24章 第24章“那你想让谁为你更衣?……


    房间内药香浓郁,窗扉紧闭,透不进一丝风,连光线也显得格外黯淡。


    晚青妤见他忽然靠近,不禁微微一怔,眼睫如蝶翼般轻颤。她嗅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药香的独特气息,他总是如此与众不同,无论是那身清冷的气质,还是他周


    身萦绕的氛围,总让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心中泛起一丝慌乱。


    她忙起身,朝窗边走去,声音轻若游丝:“未曾为他求平安符,只求了我们一家的,还有你一个。”


    除了家人,她心中再无其他牵挂。


    还未等她触及窗棂,萧秋折便道:“别开窗,这样挺好。”


    封闭的空间,反倒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晚青妤停下,转过身来,眸中泛红,唇瓣干裂,显露出憔悴。


    “在太医院未曾好好用膳?怎的瘦了这许多?”萧秋折语气中带着几分心疼。


    晚青妤重新走回床边,抬手拭了拭眼角,苦涩一笑:“哪有心思用膳。”


    这几日,她心绪起伏不定,或许是因二哥与萧秋折接连昏迷不醒,令她心惊胆战。又或许是想起父亲与大哥去世后,晚家日渐衰败,如今更是举步维艰。她心中满是酸楚与惶恐,更恨自己无力扭转局面。看着眼前之人因二哥伤重至此,愧疚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到桌前,轻声问道:“可觉口渴?我给你倒杯茶。”


    萧秋折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知她又落了泪。晚青妤是一个心思细腻且又多愁善感的人,几年前从她写给他的信中,他就出来了。


    那一张张被泪水浸湿的信笺,字字句句皆透露出她内心的炽热情感。


    此刻她落泪,他也隐隐有些开心,至少她的泪水中,有几分是为他而流,哪怕只是出于愧疚。


    “嗯,想喝。”他轻声应道,“太医说我明日便可回亲王府,届时会有太医随行。这段时日,我怕是只能在家中静养。”


    这般情形,他应该什么也做不了,需得有人悉心照料。


    晚青妤擦了擦眼睛,倒了杯茶,转身走回床边,扶他稍稍坐起,将茶杯递至他唇边,温声道:“待我安排好二哥,回亲王府后,我定会好生照顾你。这段时日,你务必安心养伤,这是重中之重。”


    她说,要好好照顾他。


    她那双眸子依旧红着,泪光点点。


    “虽我无法以性命相报,但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你,对你很好很好。”她又说。


    她能做的都会去做。


    萧秋折微微启唇,杯盏触及唇边,有微微凉意,水还未入口,心中已是一片温热。


    “晚青妤。”他凝视着她,“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无论是否仅为报恩,只要她真心实意,他便已心满意足。


    “自然。”晚青妤亦回望他,目光澄澈,“虽我在山间隐居两年有余,或许失了些许判断之力,但是非对错,我尚能分辨。父亲自幼教导我,做人当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你为我们晚家付出良多,我自当感激。那日你上山寻我,虽我起初不愿随你归来,但忆起你待我们的种种恩情,你有难,我理应相助。你放心,除却照料你,我也会打理好亲王府,不让你忧心。”


    她,当真是极好的女子,重情重义,且心胸豁达。


    然而,她说了这许多,除了恩情与报答,似乎再无其他。


    他沉默片刻,未再接话,只是微微张口,饮下她递来的茶水。


    晚青妤喂他饮完水,将杯盏轻轻搁在桌上,随后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些伤药上,开口道:“我就在这儿坐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唤我。太医院终究不如亲王府方便,若是你想吃什么,我出去替你买来。”


    萧秋折见她坐得远了些,眼中滑过忧色,应声道:“你去让方齐到街上买些好吃的,多买些,顺便替我带身干净的衣裳来。”


    她闻言,立刻起身:“好,我这就去。”


    她快步走出房门,寻到方齐,将萧秋折的吩咐一一告知。方齐点头应下,迅速去操办了。


    晚青妤正欲回屋,一旁的方于忽然唤住她:“少夫人,公子他……可还好?”


    萧秋折醒来后,这兄弟俩还未曾进去探望。


    晚青妤点点头,回道:“好多了,你随我进去看看他吧。”


    方于吸了吸鼻子,随她进了房间。


    一进屋,方于便见萧秋折躺在床上,一条胳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动弹不得。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公子,您受苦了……都怪我,当时我该先冲进去救晚大人的。”


    萧秋折望着他懊悔的模样,心中酸楚,无奈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模样。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自家人出事,哪能让你冲在前面。”


    方于和方齐这兄弟俩自幼便跟随萧秋折。那年家乡水灾,父母为救兄弟二人双双殒命,幸得前去查看灾情的萧秋折救了他们,并为家乡修建了一座坚固的长桥。自此,兄弟俩便誓死追随,萧秋折待他们亦如亲兄弟。


    方于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可是,您这胳膊……怕是会留下疤痕。太医说,从上臂到手腕都有烧伤,若是留下疤痕,该多难看啊。”


    这般俊美的皮囊,若有损伤,实在令人心疼。


    萧秋折瞥了一眼手臂,淡然一笑:“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些轻微烧伤,涂些药便好了。况且,穿上衣裳,谁又瞧得见,不必在意。”


    他虽嘴上说得轻巧,目光却不自觉地投向晚青妤。想必,没人会喜欢一具伤痕累累的身躯吧。


    晚青妤见他望来,心中愧疚更甚,轻声安慰道:“对,没人会在意的。心灵美的人,怎样都是美的。回头我去寻些修复伤疤的药,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帮你恢复如初。”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伤成这样,怎能不让人心疼?


    她总是能说出这般温柔的话,听得他心中暖意融融。仿佛从小到大,除了方于和方齐,再无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关心过他,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未曾如此。


    如今,他突遭此难,不仅多了一位关心他的祖母,还多了一个关心他的晚青妤。


    萧秋折见方于的胳膊也缠着纱布,关切道:“你也伤着了,快回去歇着,别四处走动,更别自责,好好养伤。”


    方于应着,退出了房间。


    方于走后,晚青妤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局促地站在原地。萧秋折见她如此,猜想她心中仍挂念着自家兄长,便道:“你先去看看二哥,等方齐买饭回来,我让他去唤你。”


    晚青妤点头起身:“那好,我让玉儿在门口候着,你若有什么需要,立刻让她去叫我。”


    “好。”


    萧秋折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前,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欢喜多些,还是复杂多些。


    他不如晚青妤那般头脑清醒,可她……也未免太过清醒了。


    ——


    付府坐落于皇城之中,毗邻宫墙,与言书堂亦不过数里之遥。立于府中观景台上,远眺言书堂旧址,只见残垣断壁间,灰烬随风飘散,宛若一场未散的梦魇。


    付钰书的祖父得前朝皇帝钦赐这座府邸,其规模之宏大,完全不逊于亲王府。


    高高的观景台上,付钰书立于父亲付知锦身后,低眉垂首。每闻一次那焦灼的气息,心中便多一分沉重。言书堂,昔日巍峨,如今却化为灰烬,令人唏嘘。更令他难以释怀的是,晚青禾身陷火海,险些丧命于此。


    付知锦凝望言书堂方向,声音低沉而凝重:“书儿,你可看清了?这便是弱肉强食的世道,非黑即白,何来侥幸?晚家世代清正,晚青禾亦是如此。然而,纵使清白如雪,亦难免失足。一旦踏入深渊,便有万劫不复之险。唯有自身强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你游历两年,想必已深谙此理。”


    “如今晚青禾出事,翰林院之位恐难保全。为父已为你打点妥当,荐你入翰林院。待你掌权,便可助晚青禾查明真相,或能为他父兄报仇。青妤那丫头,颇有她父亲当年的风骨,为父一直颇为欣赏。只可惜,未等为父为你们筹谋婚事,萧秋折便横刀夺爱将她强娶了去。”


    言及此


    处,付知锦转身行至付钰书身前,轻拍他的肩头,满面慈祥地道:“这两年,为父亦深感愧疚,懊悔当初未能让你迎娶青妤。不过,书儿放心,若你仍对她有情,为父定当竭力相助。萧秋折虽强势,却也难违人心。你只需安抚青妤,萧秋折那边,为父自有计较。”


    付钰书闻言,心中震动。往日他只觉父亲对外宽厚,对自己却严苛,甚至因此负气离家。如今方知,原来父亲也是疼爱他的。


    他急忙躬身行礼,感激道:“多谢父亲为孩儿筹谋。钰书心中确有青妤,亦愿娶她为妻。只是如今萧秋折将她带回亲王府,孩儿一时难以接近。不过,孩儿定会设法助她脱困。”


    付知锦含笑点头,慈祥不减:“萧秋折此人,与他父亲大不相同,性情强势的可怕。此番他冲入火海救晚青禾,恐怕是为掩盖什么。但是真诚最能打动人心,他既让人看到了想看的,也会得到应得的,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过些时日便是宫中春日宴,届时各家眷属皆会赴宴,为父会为你安排妥当。萧秋折与青妤的利益联姻已非秘密,太后亦知晓此事。待为父进宫为太后讲学时,自会提及。你专心争取青妤,言书堂之事,你无需再忧心,交给为父处理。”


    付钰书心中感激,欣然应道:“多谢父亲为孩儿费心。”


    ——


    方齐采买归来,摆满了一大桌子,各色菜肴酸甜辣咸俱全,更有各类精致点心。


    萧秋折命人唤来晚青妤,自己勉强撑起身子,倚靠床头。


    晚青妤推门而入,见他已坐起,不由关切道:“怎的坐起来了?胳膊可还疼得厉害?”


    “无碍。”萧秋折目光扫过满桌佳肴,“躺的累了,想坐一会。”


    晚青妤行至桌前,见桌上琳琅满目,问道:“你想吃什么?我拿给你。”


    萧秋折目光在桌上逡巡片刻,回道:“目前还没有胃口,不如你先用,等你用完了我再用。”


    晚青妤摇头道:“我不饿。”


    她瞥见他床榻上叠放整齐的干净衣裳,又道:“要不我去唤方齐和方于过来,先让他们为你更衣,饭菜待会再吃。”


    萧秋折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满是药味的衣衫,沉吟片刻,回道:“不用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更衣。”


    不想?


    “那你想让谁为你更衣?我去唤来。”


    萧秋折默了片刻,抬眸看了看她。


    第25章 第25章“要不……你睡大床,我……


    他这一眼看来,晚青妤不仅头皮一麻,难不成……他是想让她替他更衣?这般念头刚起,她便觉耳根一热,正欲开口,却见萧秋折唇角微勾:“我自己来便是,不急着换。你先用饭,待你用完,我再用。”


    萧秋折素来不喜旁人近身伺候,自幼便是个芥蒂心极重的人,即便是随侍左右的方齐、方于二人,也极少踏入他的卧房,更遑论替他更衣这等私密之事。


    晚青妤瞧了瞧他那动弹不得的胳膊,心中暗自思忖,这般情形,怕是得寻个太医来帮忙才是,她轻声问道:“不如我去请个太医来?”


    衣服总得换,他若自己来,万一再伤着。


    萧秋折目光微转,依旧道:“不必,我自己能行,你快吃,一会儿就凉了。”


    晚青妤没再多言,净了手,缓步走到桌前坐下。桌上菜肴丰盛,香气四溢,可她却无甚胃口,只觉满腹心事,难以入口。


    萧秋折见她神色恍惚,便伸出右手指了指几样菜肴与那盏清粥,道:“把那些都吃点,粥也喝一碗。”


    晚青妤依言执箸,起初只觉口中无味,然几口饭菜下肚,竟觉腹中渐生暖意,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低头小口啜着粥,眉眼间渐渐舒展,似是将心中郁结稍稍放下。


    萧秋折静静望着她,见她眉间愁云渐散,心中亦是一松,口中却仍不忘叮嘱:“往后若想照顾好我,你须得先顾好自己,饭总是要吃的。”


    晚青妤轻点着头,继续用饭。她吃饭时极安静,每尝到可口的菜肴,眉眼便不自觉地弯了弯,双腮微微鼓起,像极了一只乖巧可爱的小兽。


    萧秋折见此,忽而想起年少时的一幕。那时他途经付家书肆,正巧瞧见她趴在书肆外的石桌上练字。她身旁摆着一盘糕点,每写一字,便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书肆的先生从屋内走出,见她如此不专心,举起戒尺便要打她的手心。她却笑嘻嘻地将糕点塞进先生口中,做了个鬼脸,转身便跑进了屋内。先生哭笑不得,只得摇头叹息。


    那时的她,圆润可爱,总爱穿一袭粉色襦裙,发髻也梳得俏皮,笑起来如春日初绽的桃花,明媚动人。而如今,她虽已不似当年那般圆润,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愁绪,但那份灵动却依旧未变。


    晚青妤吃饱后,抬眸见他仍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得脸颊微热,轻声问道:“你想吃些什么?我夹给你。”


    萧秋折见她心情好转,自己心情也好了许多,他指了指桌上的清粥,回道:“旁的吃不下,先喝些粥吧。”


    晚青妤起身为他盛了一碗粥,走到床边坐下,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轻声道:“已经不烫了。”


    她这般亲自喂他,萧秋折耳根微红,眼睫轻颤,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微微张口,将粥咽下,心中却似有种东西悄然涌动。


    晚青妤亦是头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动作虽有些僵硬,却仍坚持一勺一勺地喂他。房中静谧,唯有瓷勺轻碰碗沿的声响,显得格外清晰。


    因离得近,萧秋折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瞧见她长大后的模样。较之从前,她的眉眼愈发精致,肌肤如雪,眼睫浓密修长,宛若蝶翼轻颤。那双温润的杏眼中,瞳仁漆黑明亮,每递一勺粥,她的面颊便更红一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晚青妤喂粥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萧秋折本无甚胃口,却在她的喂食下,安安静静地喝完了整碗粥。末了,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再吃些。”


    晚青妤见他胃口大开,虽心中羞赧,却仍细心端来菜肴,一筷一筷地喂他。


    正当此时,房门忽而被人推开。


    “秋折……”一道清朗的男声自门外传来。


    晚青妤手中筷子一顿,转头望去,只见陆临提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愣在门前。


    她已许久未见陆临,乍一见,险些未认出他来。他虽仍带着几分少年气,但面容已比从前硬朗了许多。


    那两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哒”地叫了几声,显得格外热闹。


    “你们……”陆临见此情景,眉头一扬,笑意盈盈地道:“你们继续,我待会儿再进来。”


    晚青妤忙起身道:“无妨,你先进来。”


    萧秋折瞥了陆临一眼,来得真不是时候。


    陆临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将两只大公鸡提到萧秋折面前,嘿嘿道:“我特意去买的,鲜活的大公鸡最补,一会儿让人给你炖了。”


    那两只公鸡翅膀一扇,又“咯咯哒”地叫了一声,萧秋折哭笑不得地往后躲了躲,无奈道:“快放地上,戳到脸了。”


    晚青妤也端着碟筷往边上避了避,这两只鸡倒是活泼得很。


    萧秋折对晚青妤道:“我吃饱了,你先放下吧。”被陆临这么一闹,他倒是真没了胃口。


    晚青妤走到桌前放下碗筷,正欲出门,陆临却忽然叫住她:“小三妹,不打算与我打个招呼吗?说来,你还得唤我一声表兄呢。”


    晚青妤闻言,微怔一下。若按外祖母家的辈分,她确实该唤他一声表兄。


    晚青妤虽心中略感尴尬,仍盈盈一礼,轻声道:“表哥。”


    她幼时曾在外祖母家与他常见,后因他随母远赴塞北,数年未见,再后来她出嫁,便搬至山中居住。陆临的母亲生于塞北,他亦随了母亲的性子,骨子里透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张扬  。


    “这才像话。”陆临含笑点头,“日后见了我,可别忘了这称呼。”


    无论是依外祖母那边的亲缘,还是按萧秋折这头的辈分,晚青妤唤他一声表哥,倒也合情合理。


    晚青妤轻应一声,眸光转向萧秋折,道:“你们先叙话,我去瞧瞧二哥。”


    萧秋折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


    晚青妤甫一出门,陆临便低笑一声,揶揄道:“看来进展颇快,连饭都喂上了。”


    萧秋折轻笑,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只活鸡,无奈道:“你带什么不好,偏带两只活鸡,若是它们在屋里拉……”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一颗圆滚滚的鸡蛋自鸡腹下滚落。


    “……”


    陆临弯腰拾起鸡蛋,惊喜道:“我原以为是两只公鸡,竟是母鸡,不如留着孵小鸡、吧。”


    “……”


    萧秋折久坐肩酸,略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问道:“你可曾去言书堂看过?这场大火非同小可,显然是有人欲置晚青禾于死地。”


    陆临扯过一把凳子坐下,将鸡蛋轻轻置于桌上,叹气道:“去过了,全烧光了,连多年积攒的案件文书也未能幸免。下手之人当真狠绝,这是要将言书堂连根拔起,甚至波及翰林院。”


    “翰林院那边可有动静?”萧秋折眉头微蹙。


    陆临撇嘴道:“动静不小。言书堂的事务多与翰林院相关,如今一烧,牵扯甚广,许多东西都化为灰烬,必然要重新整顿。晚青禾身为翰林院官员,失职之责难逃,恐怕官位难保。皇上定会另择人选顶替,以重整局面。”


    萧秋折沉默片刻,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陆临抬眼看他,苦笑一声:“还能是谁?你那情敌付钰书。即便没有此事,他也会顺利入翰林院。听闻皇上正有意为他赐婚,欲将公主许配给他。”


    奕国如今仅有一位公主,两年前曾许配给晚青尧,谁知二人刚订婚,晚青尧便猝然离世。两年来,皇上未曾为她另择佳婿,如今竟有意将她许给付钰书。


    萧秋折良久未语。


    陆临轻叹一声,道:“我觉着,这一连串的事,背后定有人精心谋划。至于晚家为何被盯上,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晚家人还在京城,便难逃危险。如今晚青禾重伤,若再丢了官职,晚家当真是一落千丈,恐怕再难翻身。”


    此言不虚。晚家除晚青禾外,仅剩晚青桁一子,而他又不及两位兄长才华出众,恐难谋得一官半职。


    萧秋折沉吟片刻,道:“眼下只能好生培养晚青桁了。他如今住在亲王府,我会寻人悉心教导,日后再为他谋个合适的职位。至于晚青禾那边,你多费心盯着,别再出什么岔子。”


    陆临见他如此上心,不由得啧啧嘴:“看来,晚青妤在你心中果然非同一般。也难怪,当初她对你那般情深意重,写下那么多感人肺腑的情书,任谁看了都会动容。”


    萧秋折猛然抬头,眉头紧锁:“你偷看了我的信?”


    陆临自知失言,急忙起身往门口退了两步,摆手道:“我可没看。”


    “那你心虚什么?”


    “我没心虚。”


    “当真没看?”


    “当真没看。”


    其实他看了。


    看了几封,其中一封尤为深刻,信纸上还留有泪痕,字字句句皆是情深意切,连他看了都不禁动容。


    萧秋折当真是好福气,这般无趣之人,竟能得如此深情厚谊。


    怎么就没人给他写信呢?


    只是,晚青妤后来又怎么看上付钰书的?


    ——


    翌日,晨光熹微,萧秋折已能下床缓步而行。晚青妤轻扶着他,二人到晚青禾房中探视。


    晚青禾虽伤势沉重,日后精心调养便可,今日已能稍作动弹。他见萧秋折过来,激动地欲要起身,萧秋折急忙劝阻:“勿动,安心静养,我稍坐片刻便回亲王府了。太医院之事我已安排妥当,将遣人护你周全。你且在此安心养伤。”


    晚青禾目光落于萧秋折缠裹的手臂上,心中酸楚难抑,感激道:“妹夫大恩,二哥此生难忘。”


    现在又叫他妹夫了,自他与晚青妤成婚以来,他何曾听他这般叫过,素日里,不是“萧秋折”“他”就是“萧大人”。


    他爽朗一笑:“谢什么,都是分内之事。”


    言罢,他看向晚青妤,又道:“你需人照料,让青妤留下来陪你。”


    晚青禾连忙道:“不用,我有瑶儿就行了,青妤应当回去照料你才是。”


    他转眸望向晚青妤,温声道:“妹妹,此番二哥得以脱险,全赖你夫君相助。你回去定要好生照料他,待二哥稍愈,便去探望你们。”


    “夫君”二字入耳,萧秋折目光微闪,悄然瞥向晚青妤。


    晚青妤颔首应道:“二哥放心,我自会照料他,亦会时常来看你。”


    晚青禾点头道:“那便好,我让瑶儿送送妹夫。”


    一旁的苏瑶闻言,急忙上前:“妹夫,妹妹,我送你们出去。”


    苏瑶热情洋溢,一口一个“妹夫”,将二人送至门外。


    马车已备妥,晚青妤扶着萧秋折上车,一路无话,直至亲王府。


    到了翠玉轩,嬷嬷已将主卧床铺重新收拾,念及萧秋折有伤在身,二人不便同床,遂在旁为晚青妤另设了一个小铺。


    晚青妤瞧着这般情况,一时哑口无言,今晚怕是真的要与萧秋折同房照料他了,若是她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


    萧秋折见屋里多了一个床铺,审视了一眼晚青妤,半晌,动了动受伤的手臂,道:“要不……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第26章 第26章“晚青妤,当初成婚时,……


    萧秋折话音落下,房间里顿时一片寂静。


    萧秋折见她不说话,开始怀疑方于传话有误,方于那天告诉他,她已经欣然接受,但是看她这般神情,好像并非如此。


    也不知晚青妤在想什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哪有让伤着委屈的道理,你睡大床,我睡小床。”


    “好。”萧秋折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先休息一会。”晚青妤低下头没看他,“我去给玉儿交代些事情,也把需要的东西收拾一番。”


    “好。”萧秋折又乖巧地应了一声,立即走到床边躺下。


    晚青妤见他突然如此听话,感觉有点不像他平时的性格,难不成在大火里一烧,把脾气烧好了?


    晚青妤琢磨着出了房间,玉儿迎上前,小声道:“小姐,李嬷嬷说,太妃让她把偏房给锁了,必须让您和姑爷同房,说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您这个时候万不能对姑爷不管不问。”


    看来,太妃真要赶鸭子上架了。


    晚青妤不好意思地道:“好,我会照料好他。”


    毕竟不能寒了救命恩人的心。


    玉儿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小姐就这样接受了?就……愿意与姑爷同房了?


    玉儿还愣着神,晚青妤已经走远了,嘴里还说着:“我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


    玉儿反应过来,激动地跟上她应道:“好嘞小姐,我去帮您,寝衣全都是整洁的,您今晚是穿那件淡粉色的,还是绣着花边的?我记得您有件薄透的,是您出嫁时家里嬷嬷给您准备圆房时穿的,您直到现在一直都未穿,不然……今晚就穿那件。”


    晚青妤:“……”


    ——


    萧秋折虽臂上伤势沉重,然步履尚稳,坐卧亦能自如。此番受伤,本应惊动阖府,然自归亲王府后,府中却是一片沉寂。


    自大火烧起那日,数日已过,他的父亲萧亲王仍未归府,侧王妃那边也仅有萧芮曾来探视,其他人皆未露面,连两位幼弟亦未见踪影。


    晚青妤正自疑惑,忽闻四夫人姚悦之声。她出门相迎,见姚悦手提补品,甫一进门便关切问道:“秋折可曾好些了?听闻伤势不轻。”


    晚青妤引她入前堂,温声回道:“已见好转,现下正在房中休养,多谢四夫人挂念。”


    玉儿接过补品,奉上香茶。


    姚悦落座后,轻叹一声:“听闻言


    书堂遭火焚毁,物损尚可弥补,伤及人命却令人痛心。秋折伤在何处?”


    她言辞间已不似往日那般刻薄,显是因那日晚青妤特请太医为她诊治,心怀感激。太医曾言,只要她好生调养,痊愈有望,并开了上等良药。府中医师曾对她道:“少夫人待你不薄,太医素不轻易出诊,此番全赖少夫人以嫡妻身份为你求来此机会,你当珍惜。”


    姚悦闻言,心中感念,晚青妤果然言出必行。如今看来,她确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和风范。


    晚青妤回道:“伤在手臂,太医说悉心调治便可康复,只是恐会留下疤痕。”


    姚悦听罢,唏嘘道:“疤痕若大,确是不妥。这些年我为治病遍访名医,其中不乏擅治跌打损伤与疤痕者。若你们不介意,我可代为寻访,请他们为秋折配制祛疤良药。”


    晚青妤欣然应允,连声道谢:“多谢四夫人费心,那便劳烦您代为打听了。”


    姚悦浅笑起身:“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晚青妤送她出门,目送她离去。


    未几,太妃前来探视萧秋折,见他气色尚佳,略作叮嘱后便走了,临行前还嘱咐晚青妤晚间好生照料。晚青妤应下,又命厨房熬制滋补粥品。


    至晚膳时分,侧王妃一家仍未露面。晚青妤不便多问萧秋折,转而询问方于。


    方于撇嘴道:“他们不会来的。公子十七岁那年便向王爷请命,无论他病痛或受伤,皆不许侧王妃那边的人前来探视。”


    晚青妤讶然:“为何?我回府时萧郢曾来过,侧王妃亦曾探视,未曾听闻他们与秋折有何深仇大恨。”


    方于本不欲多言,但见晚青妤追问,只得挠挠头回道:“那年侧王妃来探望重伤的公子,表面关切,实则言语讥讽。萧絮更是失手打碎了公子母亲唯一的遗物,公子怒极,指责萧絮,结果萧絮哭着找娘亲,说公子打了他。侧王妃遂向王爷告状,王爷不问缘由,伸手就打了公子一巴掌。自此以后,公子便不许他们再来探视,他不想看到他们的虚情假意,也不愿让外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晚青妤蹙眉问道:“当年萧秋折与侧王妃那边究竟有何过节?他母亲早逝,可曾受侧王妃与诸位夫人冷落?”


    方于冷笑:“何止冷落。”他忆及公子往昔,尤其十七岁那年,心中酸楚,却不敢多言,只道:“少夫人且宽心,公子不喜人扰,他们不来反倒清净。”


    一家人疏离至此,令人唏嘘。事已多日,即便王爷在外逍遥,也该回府了。何况太妃已遣人寻访,至今仍无音讯。晚青妤愈发心疼萧秋折,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呢?


    晚青妤布置妥当,推门进了主房,只见萧秋折正伏案执笔,眉目专注,手中笔锋游走于宣纸上。


    她眉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不是让你好生歇息么?怎的又下床了?这是在画什么?”


    萧秋折闻声抬眸,笑意清浅:“无碍,左手虽伤,右手尚可执笔。曲州那边的桥亟待修建,我得尽快将设计图赶出来。”


    晚青妤缓步走近,俯身细看他案上的手稿。那桥体结构繁复,线条交错,她虽不甚明了,却也觉出几分精妙,不由赞道:“虽瞧不大懂,但瞧着便知是极用心的。曲州百姓若见了,定会感激你。”


    她言语间毫不吝啬夸赞,倾身时,几缕青丝垂落,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丝淡淡的清香。


    萧秋折微微一怔,心口似被什么轻轻拨动,耳畔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晚青妤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目光仍落在那图纸上,轻声叹道:“从前四弟也爱画这些,还常画些船的设计图。那时他总说,要造一艘大船,带我们一家人云游四海。可惜,长大后便再未碰过这些了。那日他还过来说要与你探讨一二。”


    她说着,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显然对此颇有兴致。


    萧秋折将笔递到她面前:“要不要指点一二?”


    晚青妤连忙摆手:“我可不敢指点你。我虽有兴趣,却是一窍不通,怕是要给你添乱。”


    萧秋折:“我记得你少时总爱去书肆练字,想必字迹定然不俗。不如写几个字,让我欣赏欣赏。”


    晚青妤摇头:“我哪敢在你面前卖弄,那时不过是借练字之名,躲懒罢了。倒是付伯母常给我做些糕点,才让我乐意去书肆。”


    提及往事,她忽而疑惑地看向他:“你怎知我少时常去书肆练字?”


    萧秋折铺开一张宣纸:“那时路过书肆,曾见过你几回。”


    他将笔递到她手中,声音低沉了几分:“你那时总跟在付钰书身后,一口一个‘钰书哥哥’,我瞧着你俩倒是挺亲近的。”


    他又开始惦记付钰书了。


    晚青妤未接话,只执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萧秋折。


    她字迹工整有力,不似寻常女子的娟秀,反倒透着一股刚劲。萧秋折细细端详,未料她会写下自己的名字,唇角微扬,接过她手中的笔,蘸了墨,在她名字旁写下“晚青妤”三字。


    他的字迹潇洒飘逸,笔力遒劲,自有一番风骨。


    晚青妤瞧着,从前只觉付钰书的字已是极好,未曾想萧秋折的字竟也如此出众。


    两人的名字并排落在纸上,仿佛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之感。晚青妤抬眸看他,眼中满是赞赏,即便无言,好似已胜过千言万语。


    萧秋折亦是头一回见人如此真诚地欣赏自己,心中生出几分轻飘飘的快感。


    他正欲开口,却见晚青妤目光一转,忽而落在案角一沓书旁整整齐齐叠放的信笺上,正是她先前写给他的那些信,此刻被白色丝带系好,静静置于一旁。


    二人目光在信笺上相叠,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


    这……


    晚青妤面上一红,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句:“我去瞧瞧饭好了没。”


    萧秋折望着她可爱又慌乱的背影,摸了摸发热的耳朵,她……还记得这些信。


    晚青妤快步跑出房间,在院里来回踱了几步,真是麻烦了,他看到她看到了那些信,应该也知道她还记得曾经单恋过他这件事,那么以后再面对面该有多尴尬啊!


    老天啊!


    她摸着脸朝厨房里走,一路上只觉得脸颊滚烫,仿佛被火燎过一般。厨房里晚膳已然备好,她又在院里平静了一下心绪方折回了主房。


    “你是去膳厅用饭,还是我端过来?”晚青妤进门问道。


    此时,萧秋折手中正拆开一封信看,刚巧读到那句:若有可能,我愿与君每夜共赏星辰。


    晚青妤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笺上,顿时怔住。萧秋折亦是双手一僵,面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两人相视片刻,皆有些无措。


    萧秋折迅速将信叠好,重新装入信封,置于案上,站起身来。


    “去膳房。”


    “好。”


    晚青妤转身往外走,脚步匆匆,似要与他拉开些许距离。


    这般情形,实在令人尴尬。


    萧秋折见她走得急,几步追上,问道:“那日放在书柜上的盒子,你取走了?”


    晚青妤“嗯”了一声,不好意思与他说话。


    萧秋折又问:“盒子里似乎也有几封信,是写给付钰书的?”


    晚青妤未答,脚步更快了些。


    萧秋折紧跟她,声音忽而清冷了几分:“也写得这般浓情?”


    浓情?晚青妤快要羞死了,脱口道:“那是付钰书写给我的。”


    “能否让我看看?”


    “不能。”


    “……”


    两个人又相继无言地走了一会。


    快到膳厅时,晚青妤小声道:“我给你写的那些信……要不你还给我吧。”


    日日摆在案上,实在令人羞煞。


    “给都给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那上面的内容……是我从书上抄的。”


    “看出来了,有几句我在书上见过,但有些未见过。”


    又是一阵无言,晚青妤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过了一会,萧秋折忽而问道:“怎么不问问我?”


    “问什么?”晚青妤依旧走得快。


    “为何那时


    我不曾回信。”


    “都过去的事了,何必再提。那时是我年少无知。”


    “那些信里,可有几句真心话?”


    “有。”晚青妤顿了下脚步,“那句‘祝你长命百岁’,是真心的。”


    今晚月光很好,洒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上映得地上一片斑驳。


    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拉得长长的,随着晚青妤的步伐,时而疏离,时而亲近,又时而交叠。


    二人直到膳厅都未再言。


    饭菜已摆好,晚青妤净完手,忽然想起他左手不能动,便湿了毛巾,准备为他擦手。


    萧秋折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毛巾,道:“我自己来,擦手还是可以的。”


    因萧秋折伤势未愈,晚膳做得极为清淡。他右手尚可活动,晚青妤便未再喂他,只是不时为他夹菜盛汤。


    用罢晚膳,二人一同回房。


    萧秋折说要更衣,晚青妤便去洗漱,待她回来时,他已换上一件轻薄的白色衣衫,整个人显得愈发清朗俊逸。


    晚青妤走到桌前坐下,轻声道:“我偏房的床铺已被太妃撤了,李嬷嬷还在你门口守着。方才她与我说,日后我必须睡在这里,说是就算还你的恩情,也得在此照顾你。当初我们说好的,我随你回来,只是帮你整顿亲王府,并未答应其他。照顾你是应当的,只是独处一室,总有些不妥。不如……你去同太妃说说,让我搬回偏房,若你有事,唤我一声便是。”


    偏房与主房,不过一墙之隔。


    话音落下,萧秋折久久未语。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间一片朦胧。晚青妤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萧秋折从床边起身,缓步走到桌前,沉吟片刻,才低声道:“要不,你睡大床,我去小榻上凑合一夜。我一个大男人,睡哪儿都无妨。”


    晚青妤闻言,脸上微微一热,急忙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声音轻如蚊蚋,“我在这儿睡一两日倒也无妨,只是,时日久了,太妃那边该如何交代?她一心盼着我们有个孩子,可这……总不能凭空变出来一个。往后她若再催,你总得想个法子与她好好说说。”


    “孩子……”萧秋折低声重复了一遍,他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目光落在窗外,夜色沉沉,月影朦胧。


    他默了一会,道:“你看,今日天色已晚,祖母想必已经歇下了,李嬷嬷还在外头守着,你不如暂且将就一夜,明日我再寻个机会与祖母细说。”


    他说完,又摸了摸左边手臂,“嘶”了一声:“我不能再乱动了,胳膊有点疼。”


    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关切道:“快躺床上休息,我就说不能随便动,这才刚能走动,你又是设计桥梁又是操心的,怎能受得了。”


    还一直惦记着付钰书。


    萧秋折被她搀扶着躺在床上,晚青妤转身准备去叫太医,萧秋折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别走。”


    晚青妤顿住脚步:“我去叫太医过来看看。”


    萧秋折忙道:“不用,下午刚换了药,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那好,你要不要喝茶?”晚青妤往外抽了抽手,问他。


    萧秋折抓着她的手腕没有立刻松开,片刻后才回了一声“喝”,松开了。


    晚青妤转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茶,萧秋折喝完茶,心满意足地躺回床上,望着她局促的模样:“……睡吧!”


    晚青妤虽觉有些不自在,却也知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她走到小榻前,脱了鞋袜,轻轻躺下,刚合上眼,忽又想起烛火未熄,便起身将蜡烛吹灭。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缝中透进几缕清冷的月光。


    她摸索着回到榻上,盖好被褥,心中却难以平静,这几日府中事务繁杂,她早已疲惫不堪,此刻躺下,困意便如潮水般涌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萧秋折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晚青妤。”


    她勉强睁开眼,轻轻“嗯”了一声。


    “你……可否与我说说,你在山间住的那两年?”萧秋折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又似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晚青妤翻了个身,面朝窗户,望着那缕洒进来的月光,思绪渐渐飘远。她轻声开口:“初到山上时,确实有些不适应。冬日里寒风凛冽,屋子四处漏风,连门都不敢出。春日倒是好些,山间风景如画,我便在院子里种些花草,日子倒也闲适。可一到夏日,雨水便多了起来,屋顶时常漏水,几乎整夜都是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入眠。夏日蚊虫也多,咬得人浑身不自在,我们还要想方设法驱赶……”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说日子清苦了些,但山间的生活却让人心静。没有那些纷扰,人也变得无欲无求,头脑清醒了许多,做事也不再急躁。渐渐地,连那些曾经的执念,也淡了……”


    她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声轻拂。


    这两年,她变了许多。


    两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令一个人脱胎换骨。


    晚青妤侧身而卧,手背轻枕脸颊,细细回想这两年的点点滴滴,却觉记忆如烟,竟无甚深刻之事可寻。


    萧秋折沉默良久,夜色深沉,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思。


    “这两年,是我的疏忽,让你受了委屈。我本该早些将你接回,月银之事,有人有意隐瞒,连我调去的护卫也被人收买。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揪出作乱之人,好生弥补。”


    “晚青妤,当初成婚时,我本该坐下来与你好好谈谈,或许我们……”


    那时年少气盛,各自倔强,谁也不肯低头,谁也不愿被人左右,如今想来,确是欠了思量。


    屋内静谧无声,连她的呼吸也几不可闻。


    “晚青妤。”他斟酌片刻,似有许多话想说,也想听听她心中所想。


    他轻唤一声,她未有回应,再唤一声,依旧无声无息。


    她好像睡着了。


    他又等了片刻,确定她再无动静,便收回心思,缓缓阖上双眼。


    这一夜,晚青妤睡得极沉,竟比萧秋折醒得还晚,连日疲惫,终得一夜安眠。


    她醒来时,萧秋折已端坐桌前,执笔设计桥梁。见她秀发凌乱,懵懂坐起,他唇角微扬,再看她红润的脸颊,气色显然好了许多。


    晚青妤初醒,一时未反应过来身在萧秋折房中,待回过神来,急忙下床穿鞋,站起时,脸颊已染上淡淡红晕。


    萧秋折早已洗漱更衣,今日着一袭深红锦袍,领口袖口皆绣着精致花纹,乌发简单挽起,眉目间透着一丝清朗。


    晚青妤怔怔望了他片刻,抬手轻抚脸颊,问道:“你何时起的?怎么不叫我?”


    萧秋折放下毛笔,回道:“我刚起,你难得睡得安稳,便未唤你。可是饿了?我已吩咐厨房备好早饭,洗漱的水也教玉儿备下了。今日天凉,你多穿些衣衫。还有……”他目光转向一旁,“我让人在屋里为你安置了些用品,另买了一把琴,你若无事,可弹弹解闷。账房那边,我已让刘科整理了账簿,回头他拿来给你过目,省得你再往账房里跑。”


    明明是她该照顾他,如今反倒被他事事安排妥帖。


    晚青妤环顾四周,见屋内多了许多女儿家的物件,书案前还摆着一把上好的琴。


    她轻声应下,又望了望门外,问道:“李嬷嬷可还在?”


    萧秋折回道:“在,一早便在门口守着了。”


    晚青妤微蹙秀眉,又问:“你可曾去找过太妃?可有请她允我搬回偏房?”


    她仍惦记着此事。


    萧秋折起身,走到她面前,望着她刚睡醒时略带懵懂的眸子,低声道:“李嬷嬷说太妃因我受伤,心中忧虑,有些胸闷气短,我不好打扰。过几日我再去找她说说。偏房的钥匙也被收走了,你暂且在此将就几日。我手臂已经不怎么疼了,想必很快便能好。”


    所以,她仍得与他同处一室?


    他既如此说,晚青妤也不好再推辞,便道:“那好,暂且如此,我先去洗漱。”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问


    他:“你用饭了吗?”


    萧秋折回道:“还未,等你一起。”


    晚青妤应转身去洗漱,待她回来,萧秋折仍坐在桌前等她。


    二人还未出门,便见方于匆匆跑来,喘着气道:“公子,付大人来了。”


    “谁?”萧秋折一时未听清。


    “付大人,付钰书。”方于又重复了一遍。


    “他来做什么?”萧秋折眉头微皱,满是疑惑。


    方于回道:“说是来看望您,并且他还带了其他官员,其中便有状元郎,还有翰林承旨。”


    翰林承旨?


    确定付钰书是来看望他的?


    萧秋折转头看向晚青妤,晚青妤也是一脸疑惑。


    第27章 第27章“晚青妤,你至今仍对他……


    翰林承旨,掌诏令起草,参议机要,乃翰林院中位高权重之职。晚青禾上任之前,翰林院学士由姚令何担任。


    姚令何,姚氏一族之翘楚,才情出众,与四夫人姚悦同出一脉。然历经数代,二人血脉已疏。昔日姚悦得以嫁入亲王府,全赖姚家之力。奈何姚悦长兄嗜赌成性,败尽家财,惹是生非,终致其父丢官罢职,家道中落。姚悦一家之事,亲戚皆避之唯恐不及,姚令何亦鲜少与之往来。


    姚令何年逾五旬,素与晚青禾交往甚密,且十分看中晚青禾的才情。但他与萧秋折却少有交集。


    此人虽位高权重,然思想守旧,素不喜萧亲王,昔日屡次参劾,连带着对萧秋折亦无好感,平日相见,不是冷哼一声,就是冷冷一瞥。他今日忽来探望,着实令萧秋折诧异。


    萧秋折与晚青妤出门相迎,到了客房,只见五位官员已至。此五人分别是付钰书、翰林承旨姚令何、新科状元王庭以及两位翰林院庶吉士。


    萧秋折看着他们,如此阵仗,确定是来探病者的?


    二人甫至,新科状元王庭率先上前,彬彬有礼,拱手一揖道:“萧大人有伤在身,何劳亲迎?”


    萧秋折携晚青妤落座,含笑回道:“状元郎不必多礼,区区小伤,不日便可痊愈,无碍起居。”


    说罢,他目光扫过,只见付钰书已经落座,正直直地看着晚青妤。


    萧秋折眸光微沉,眉头轻压,微挑了下唇角,心中暗骂了一句:狗东西。


    付钰书感受到了他目光不善,也在心中骂了一句:狗东西。


    二人目光一触,周遭气氛便骤然冷了下来。


    片刻后,萧秋折向姚令何颔首一礼,道:“姚大人亲临探望,萧某不胜荣幸。”


    姚令何今日神色不似往日那般凌厉,然依旧淡然回道:“萧大人重伤在身,老夫自当前来探望。且老夫此行,也为传皇上口谕。”


    口谕?萧秋折眸光一沉,心知姚令何此行绝非善事。再看这五人阵仗,除王庭面带和善,其余皆非善类。


    萧秋折起身躬身行礼,准备接待皇上口谕。


    晚青妤见此也急忙起身行礼。


    姚令何看了看二人,正色道:“皇上口谕:萧卿伤势沉重,不宜操劳,需静养休憩,故暂收回其手中所有职务,另择他人接掌。”


    言至此,姚令何略一停顿,审视着萧秋折的神色,语气稍缓:“萧大人、萧夫人请坐,萧大人在此期间不必再操心朝政,安心在府中休养。”


    果然,萧秋折所料不差,但凡他稍有松懈,便有人如狼似虎,欲将其按倒在地,瓜分殆尽。


    这是着急夺他手中的权势了。


    一旁的方齐与方于闻言,互望一眼,心中暗道不妙。公子多年来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今仅受小伤,尚未禀报皇上,便被罢免职务。且公子仅手臂受伤,休养数日便可理事,何至于此?职务一撤,权力亦随之削弱,实在欺人太甚。


    姚令何话音落下,屋内一时静默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众人皆知,萧秋折才华横溢,手腕了得,再棘手的难题到了他手中,皆能迎刃而解。更何况,他自少年时便执掌诸多事务,三省六部皆有他经手之事,这其中牵涉甚广,岂是说撤便能撤的?然皇命难违,纵使他心中百般不愿,亦不得不低头。


    萧秋折眸色渐沉,良久,方缓缓应了一声:“是。”


    晚青妤抬眸,见萧秋折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看向付钰书,只见他端坐如松,目光正静静凝视着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萧秋折重新落座,晚青妤亦随之坐下。


    付钰书终是开口,声音温和清朗:“言书堂之事,令众人痛心不已。我已随几位大人前去探望晚大人,见他伤势沉重,心中亦是难安。言书堂事关翰林院清誉,牵涉甚广,皇上对此极为重视,势必要彻查到底。”


    他说到此,目光转向晚青妤,语气愈发柔和,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心疼之色,道:“此事皇上已着手查办,我亦被调至翰林院,暂代学士一职,协助调查。虽我回京不久,对翰林院与言书堂之事不甚熟悉,但我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晚大人一个公道。”


    他言辞恳切,句句真诚,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晚青妤。


    当初他曾对她立誓,定要助她二哥脱困。可如今,她二哥非但未能脱身,反倒丢了官职,而他,却顶替了她二哥翰林院学士的位置。


    晚青妤心中思绪翻涌,想起那日马车中萧秋折所言,付钰书一归京,言书堂便出了事,或许他早有图谋。如今看来,萧秋折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付家势大,付钰书又是当今探花,即便不使这般手段,他亦能顺利入翰林院,假以时日,位阶定会高于她二哥。翰林院官职众多,付钰书入翰林院与她二哥本无直接关联,可偏偏事情如此巧合。


    晚青妤静默不语,目光深深落在付钰书身上,他们自幼相识,他曾待她极好,当年他落水时,她二哥更是救了他一命。即便他再无情无义,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


    虽两年未见,她不信他会变得如此狠毒,更不信他会愚蠢到如此明目张胆。


    晚青妤眼中带着探究,付钰书却回以满眼疼惜与深情。


    提及二哥之事,晚青妤心中愈发忧虑,秀眉微蹙。


    付钰书见状,语气更温和了几分:“你放心,我定会查明真相,还二哥一个公道。”


    他又重复了一遍,显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晚青妤心中复杂难言。


    “萧公子。”付钰书目光转向萧秋折,连称呼都变了,“你我许久未见,今日见你身受重伤,我心中亦是痛惜。若日后有需要之处,尽管来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相助?


    萧秋折坐在椅子上,微靠着椅背,淡淡地看着付钰书,并未因丢失职位有太大的情绪浮动,反而很讨厌他看晚青妤的眼神,他轻呵一声,回道:“探花郎真是有心了,我想我应该没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时下春日桃花正盛,正是赏风景的好时候,我与夫人正好也有时间外出走走。反倒是你,刚入翰林院有诸多不懂之处,希望你能虚心学习,做一个能造福百姓的好官。”


    说到此,眼里那抹阴翳渐渐浓郁,他语气虽平和,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强势且有极强的压迫感。


    萧秋折话音落下,还不等付钰书回答,就已站起了身,望了一眼屋外,沉声道:“我身体有伤就不留诸位在府上用膳了,方齐,送送几位大人。”


    萧秋折这是直接赶人了,都到这个份上了,不赶人还要听付钰书阴阳怪气吗?


    萧秋折此言已是逐客之意,众人皆明,姚令何本是来传口谕的,无意久留,率先起身道:“那便不打扰萧公子休养了。”


    其余人亦纷纷起身告辞。付钰书行至门前,忽又停下,转身看向晚青妤,轻声道:“那日在观音庙,我为你求了一枚平安符,挂在庙中的平安树上。你且安


    心,莫要太过忧心,相信你与二哥定会平安无事。”


    他言辞恳切,眼中满是疼惜。晚青妤望着他,唇瓣微动,却终是一言未发,目送他离去。


    片刻后,王庭折返,行至萧秋折跟前,恭敬行礼,随后取出一封信递上,道:“这是我兄长托我转交萧大人的信,请大人务必过目。”


    萧秋折接过信,微微颔首,王庭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客人离去后,房中顿时陷入一片沉寂,方齐与方于二人直挺挺地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公子骤然失势,于整个亲王府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然而,身为朝廷重臣,岂能轻易被罢免?除非有人早已设下圈套,且皇家默许。种种迹象表明,这或许是一场惊天阴谋。


    再看公子,神色淡然,波澜不惊,令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晚青妤亦立于一旁,神情低落,手足无措。


    方齐与方于对视一眼,行礼告退,房中仅剩晚青妤与萧秋折二人。


    房中一片寂静。


    萧秋折缓步走回桌前坐下,微微动了动受伤的胳膊,眉头轻蹙。


    晚青妤见状,急忙上前问道:“可是疼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


    此刻,晚青妤心中五味杂陈,愧疚、自责、无力感交织在一起。


    这两日,萧秋折换药时皆不让晚青妤近前,生怕吓到她。那伤口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腕,皮肉焦黑,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疼痛袭来时,他后背冷汗直流,却因天生对某些药物过敏,止疼药需减量使用,只能咬牙硬撑。


    这点伤痛,于他而言本不算什么。从小到大,他历经磨难,伤痕累累,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此刻那疼痛却格外剧烈,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或许,是心中那堵坚不可摧的墙在方才轰然倒塌了吧,支撑他前行的信念骤然消失,仿佛连灵魂也被抽离。


    十几年来,他如履薄冰,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本该属于自己的荣耀。他从不允许自己犯错,更不容许留下任何破绽,因为,想要扳倒亲王府的人太多,想要他性命的人也太多。


    十七岁那年,他几乎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用了整整七年的时间,他才从那断裂的梯子上一寸一寸攀至顶峰,重新赢得了权力与尊重。


    然而,努力如此艰难,失去却如此轻易。


    人在困境中,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亦不例外,手臂的疼痛便是最好的证明。


    “无妨,只是有些发麻。”萧秋折最不喜在人前显露疼痛与悲伤。


    “我去请大夫来上药可好?”晚青妤轻声问道。


    “不必了。”萧秋折起身,“去用膳吧,我有些饿了。”


    她分明看出他在强忍痛楚,那双漆黑的眸子即便再如何平静,依旧透不出半分光亮。


    萧秋折用衣袖掩住颤抖的手指,朝门外走去。


    晚青妤立于原地,望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心中满是疼惜。


    “萧秋折。”她轻声唤他,“对不起。”


    对不起。


    是他们晚家连累了他,不仅令他身受重伤,更令他失去权势。


    她深知此次罢职对他意味着什么。官场权势,上一步难如登天,跌落却只在转瞬之间。


    今日天色阴沉,凉风习习,似有山雨欲来之势,客房门前的大树葱郁繁茂,枝叶在风中摇曳不止,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萧秋折闻声驻足于门前,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眸中泪光闪烁,满是自责之色,他苦涩一笑,朝她招了招手:“道什么歉?此事与你无关。走,去厨房做些甜食,我想吃些甜的。”


    晚青妤脚步微动,却又迟疑不前:“可是,你接连出事,皆因我们晚家而起。”


    她怎能不自责?若非他为救二哥跳入火海,又怎会丢了官职?


    萧秋折无奈一笑,语气却很温和:“在意什么,我都不在意。何况晚家人并非外人,这是我该做的。不过是暂时撤了我的职,过些时日便会恢复。这段日子,我正好可以安心设计曲州的桥,还能在家中休养,我觉得挺好的?”


    此事尚未尘埃落定,最终如何还未可知,何况他身为亲王府嫡长子,流着皇家血脉,即便是皇上,动他之前也需三思。


    他说挺好的,他说的如此轻松,但她听起来是那么的酸楚。


    他见她依旧眉头紧锁,再次向她招手:“快去用饭,我下午去趟皇宫,探探究竟。放心,以我的能力,还不至于落魄至此。”


    这个时候他还在安抚她。


    晚青妤鼻尖一酸,心知此时不宜多言,免得徒增他的烦忧,她轻步上前,与他并肩出了房间,朝厨房走去。


    一路上,他沉默不语,虽方才言语宽慰,但眼中却藏着心事,隐隐透着烦躁。


    晚青妤默默跟随,二人行至一片竹林旁,萧秋折忽然停下脚步。晚青妤一时未及反应,径直撞上他坚实的胸膛,额头轻轻磕在他的胸口上。


    萧秋折身形高大挺拔,晚青妤站在他面前更显娇小。这一撞,他纹丝不动,她却险些跌倒。


    萧秋折本能地伸手扶住她,右臂揽住她的腰。


    两人骤然贴近,晚青妤一时怔住,抬眸望向他。从这个角度,她清晰地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那双比她还要红润的嘴唇。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竹叶香与草药香,有些令人心神微漾。


    萧秋折垂眸回望,头一次与她如此亲密相贴,揽住她腰身的手竟一时忘记松开。她瞪着一双明眸,紧张地抿着唇,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那张白皙的脸颊也渐渐染上红晕。


    萧秋折心中压抑已久的问题,此刻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方才,你看付钰书时,眼眶为何红了?他那般深情看你,你不仅不避,反而直直回望。”


    一想到那一幕,他揽住她腰身的手臂不禁收紧,声音也微微发沉:“晚青妤,你至今仍对他念念不忘,是吗?他今日来,不过是来看我的笑话,顺便再看看你。”


    说到此处,他心中怒火渐起,付钰书那赤裸裸的眼神,分明带着对他的挑衅。


    晚青妤望着眼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萧秋折,心中一阵茫然,他怎么又提起付钰书?看来这心结在他心中始终难解。


    为免他再因此事动怒,她轻声道:“萧秋折,我知道两年前你因付钰书之事觉得颜面有损。但当初我们成婚时,他确实对我情深意重。那时你突然上门,说要救晚府,说两府联姻可巩固你在朝中的地位。我为晚家,一口应下。可对付钰书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打击。怪我未曾与他提前说明,才让他多次上门纠缠。”


    “我们订婚后,他最后一次来找我,我已与他说明白,希望他在我们和离前别再寻我,免得给你增添麻烦,他听后便离开了,两年来都很少出现。我与他自幼相识,算是挚友,如今他回京,即便他来找我,与我说几句话,也是情理之中吧?况且,我回来之前也向你说过,我做何事,与谁接近,你都无需过问,当时你答应了啊!如今我已成年,做事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你不必如此忧心。”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介怀付钰书,两年过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萧秋折依旧紧紧搂着她,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两人贴得极近,几乎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晚青妤说这番话时,目光直直望着他,眸中除了不解与无奈,再无其他。


    “所以……”萧秋折喉结微动,声音苦涩,“你觉得他接近你,是理所应当?”


    不然呢?付钰书并未对她做出任何逾矩之举,她虽仍是他的妻子,但他们并无感情,很快便要各奔东西,即便她现在与谁接触,也与他无关。


    “萧秋折。”晚青妤微微后撤,认真望向他,“那日你去山间小院寻我时,曾说,你来替我报仇雪恨,我来替你管理亲王府。那时的你是带着目的去的。”


    并无明确其他。


    两年间,他们未曾有过交集,他突然去寻她,无非是因付钰书回京,他怕损了名声,才匆匆将她接回,而让她管理亲王府,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其实,她早就猜出了他的心思,因为生活不易,既然他愿意与她扶持前行,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而她答应的原因里并无其他情分。


    晚青妤言辞清晰,头脑冷静,见他眸色渐沉,却仍无松手之意,语气又放缓了一些:“你有伤在身,不宜动气,我们先去用膳好不好?”


    她知他今日心情不佳,加之撤职时付钰书在场,任谁心中都不会好受。


    她最后一句“好不好”带着轻哄的意味,明眸望向他,看起来那般无辜,倒显得他心胸狭窄,小题大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复杂情绪愈发浓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他从前并非如此,行事从不拖沓,更不会这般斤斤计较,可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总是如此。


    她说他去山间小院是带着目的,其实不然,就在那日的前些天,他便开始夜不能寐,每每躺下,脑海中总会浮现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红花的探花郎。


    两年时光并不短暂,足够让他忘记与付钰书的纠葛,也该忘记付钰书刺他的那一剑。可他却始终忘不了。


    两年间,他虽未料到付钰书会回京寻她,而他却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总是分不清是什么扰乱心智的答案。


    那两年,他满脑子都是她站在阳光下,仰着小脸对他说:“萧秋折,我心里只有付钰书。”


    每每想起,他便强迫自己清醒,不再为此焦心,能为她做的,他都做了,此生也算不负相识一场。


    那时付钰书曾骂他卑鄙无耻,故意在晚家危难时上门求亲,可谁又知晓,若非他出面,她的父亲绝难脱险,即便脱险,日后也难免麻烦缠身,他不得已才提出成婚,依亲王府在朝中的地位协助他们。


    那时他并不知她已与付钰书情根深种,只知她写给他的信中,字字句句皆是浓情。


    他以为,爱一个人是永远不会变的,也以为自始至终她是爱他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信,他只能当作她年少无知时的笔墨。


    可后来,付钰书再次出现时,他又开始紧张,紧张到让方于一遍遍去山间小院查看,紧张到最后,自己亲自去将她接了回来。


    接回以后,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很好,她通情达理又对他温和体贴,有时候会让他恍惚间以为,那是真心实意的,那是作为他的妻子所发自内心的表现。


    可,她方才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只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晚青妤。”他感觉内心翻涌的情绪几乎压制不住,低头凑近她,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张的红唇上,又移至她那双因他靠近而慌乱的眼眸中。


    他喉中苦涩,受伤的左手微微发抖,几乎哑声道:“你当真……看不明白我的用意?”


    第28章 第28章“留在我身边补偿,补偿……


    他心中纷乱如麻,连自己也难以辨明那份情愫是否流露得太过明显。或许是他言辞太过决绝,又或许是两年前那份冷冰冰的和离书,让她误以为他心如铁石,无情至极。


    此刻,他一时情急,竟脱口问她是否明白,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惊愕不已,他自己尚未理清的心绪,她又如何能看得透彻?


    天色愈发阴沉,乌云自西边滚滚而来,似有倾盆大雨将至。翠竹在风中摇曳,发出“哗哗”的声响。一片竹叶飘落在晚青妤的肩头,将她从恍惚中唤醒。


    她抬眸望向萧秋折,对上他那双探究的眼眸,一时竟不知他话中深意。她明白他为她、为晚家付出了许多,可他自己都如此恍惚不定,她又如何能确认他的心意?


    如今他们身处朝堂权谋的漩涡之中,生死攸关,她又怎能轻易断定什么?即便有所察觉,那份情意也早已不再纯粹。更何况,他们已两年未见,她还不至于糊涂到身心未觉,便盲目认定一份感情——无论那是何种感情。


    他的神情随着她的沉默渐渐沉了下来,漆黑的眼眸愈发深邃,揽着她的手臂也松了几分。


    半晌,晚青妤终于动了动唇,轻声道:“不是饿了吗?去用膳吧。稍后请太医为你看看伤口,莫要强撑。朝政之事我无能为力,既然是我们连累了你,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补偿。”


    果然,她还是如此,即便心中有所触动,依旧浑身是刺,让人无法靠近。


    “补偿……”萧秋折低声呢喃,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缓缓松开了她的腰身,目光落在那片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竹叶上,他咬了咬因疼痛而渐渐发白的唇,道:“好,补偿吧!留在我身边补偿,补偿我一辈子。”


    补偿他一辈子,直到他们白发苍苍,直到他们死的那天。


    她知道他在生气,在烦躁,也知道他这话不过是气话,可眼下,除了补偿,她给不了他更多。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更不知在外人眼中是否冷血无情,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中那微微泛起的波澜,远不足以支撑一个诺言。


    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顾一切、莽撞天真的少女。父亲的仇、大哥的恨、二哥的伤,还有那早已没落的官宦世家,已是让她心力交瘁。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应,甚至连一句敷衍都没有,他压下眼底的酸涩,苦涩一笑,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去膳厅,而是径直出了亲王府。


    晚青妤僵立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不觉间,眼眶已是微微发红。


    她低下头,一步一步走回了主房。


    玉儿见她独自归来,探头望了望她身后,不见萧秋折的身影,便轻声问道:“小姐,姑爷呢?”


    昨夜两人还同房而眠,今早看起来也颇为融洽,怎的此刻却形单影只?


    晚青妤没有回答,进屋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玉儿满心疑惑,见小姐神色黯然,心中暗道:难不成与姑爷闹了别扭?


    ——


    付钰书自亲王府辞别后,便径直往皇宫而去,父亲言道,太后有意召见,他不敢怠慢,回府更衣整冠,又携了云游时所得的一件珍品,方入宫觐见。


    付家素得圣眷,太后亦常召其父入宫讲学,故而付钰书自幼随父出入宫闱,对宫中路径颇为熟稔。他被内侍引至太后寝殿,只见太后倚于榻上,双目微阖,手中佛珠轻转,似在默诵经文。


    付钰书上前,撩袍跪拜,恭敬道:“微臣付钰书,叩见太后。”


    太后闻声,缓缓睁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挥手道:“起来吧。”


    太后年逾五旬,与太妃年岁相仿。昔年二人共侍一夫,曾为扶持各自之子登基,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彼时,前朝皇帝驾崩,太子早逝,宫中五位皇子争位,萧亲王虽为次子,却因品行不端,遭群臣反对,最终三皇子登基为帝。萧亲王自此退居王府,做了闲散王爷,太妃则因太后心存芥蒂,久居深宫,直至近年方得离宫。


    付家与晚家关系微妙,太后以前有所耳闻。今日晨间付父入宫,提及晚青妤,太后方忆起此女乃前太师之女,两年前嫁与萧亲王嫡长子萧秋折。而晚青妤与付钰书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


    付钰书起身,将手中锦盒奉上,恭敬道:“太后,此乃微臣自锦川带回的薄礼,望太后笑纳。”


    太后微微一笑,命内侍接过锦盒。盒中乃一串紫檀佛珠,色泽沉郁,香气清雅。太后细细端详,颔首道:“此珠取自千年紫檀木心,历经百道工序,确为难得之物。付大人有心了。”


    付钰书垂首道:“太后明鉴,此珠虽微,却寄托微臣一片心意。”


    太后目光微转,落在那佛珠旁的翡翠莲花上,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莲花清净,紫檀沉静,倒是相得益彰。此物,哀家甚是喜欢。”


    言罢,太后目光再度落在付钰书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探究:“付大人,今日哀家召你前来,是想听你亲口说说你与晚青妤之事。你父亲虽略提一二,但终究不如你亲述来得明白。”


    付钰书心知太后对亲王府极为关注,来时父亲亦叮嘱他言辞谨慎。他略一沉吟,温声回道:“回太后,微臣与晚青妤自幼相伴,情谊深厚。及至她成年,我们曾许下白头之约。奈何两年前,萧秋折为巩固朝中地位,强


    娶青妤为妻。据青妤所言,成婚当夜,萧秋折便写下和离书,将她送至山中别院,两年来鲜少过问,每月仅给十两银钱,致使她连看病之资都无。”


    “前些时日,微臣上山探望,见她病重垂危,心中痛楚难当,便许诺待她与萧秋折和离后,必接她回府,护她余生。不料萧秋折得知此事,竟将她强行带回京城,令她再度失去自由。微臣对她情深义重,始终难以释怀,日夜忧心她的安危。”


    言至此处,付钰书垂首不语,眼中满是痛楚,声音亦微微发颤,显是情难自抑。


    太后眸光微转,细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见他眉间紧锁,忧思深重,不由得轻叹一声,缓声道:“你与晚青妤这段姻缘,倒真是令人惋惜。只是官家联姻,自古便是常事,移情别恋者亦不在少数。然,人心当向善,不可因一己之私而为难他人。晚青妤那二哥的事,哀家也已听闻,言书堂化为灰烬,她二哥重伤在身,如今她又被囚于亲王府,确是令人心疼。”


    太后言及“囚禁”二字,语气微冷,显然对萧秋折颇有不满。


    付钰书闻言,神色愈发凝重,拱手道:“太后明鉴,正因如此,微臣才更为忧心。言书堂一事,绝非小事,背后定有人暗中操纵。听闻先前有一才子在言书堂任职,此人曾受萧秋折恩惠,可言书堂一出事,此人便杳无踪迹,至今下落不明。且言书堂与翰林院关系匪浅,此事恐是有人意图搅动朝堂,先从翰林院下手。”


    太后听罢,眉头骤然紧蹙,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她拼尽半生心血,方为自家孩儿争得这天下,岂容他人轻易动摇?她沉声道:“婚姻之事,旁人本不便插手,但若涉及朝政,哀家绝不容许。此事若真有蹊跷,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言至此,太后看向付钰书,沉吟片刻,又道:“哀家曾见过晚青妤,那姑娘生得标致,性子也讨喜,只是命途多舛。若这场婚约真是一场阴谋,哀家自会为她主持公道,成全有情人。只不过,秋折那孩子性子倔强,行事狠绝,要想从他手中救出晚青妤,付大人恐怕得多费些心思。不过,哀家会设法助你一臂之力。”


    太后再度提及“救出”二字,显然已为这场婚约定性,似乎真相如何,已不再重要。


    付钰书闻言,急忙起身,深深一揖,恭敬道:“太后慈悲,微臣感激不尽。社稷江山为重,微臣与家父定当为国效犬马之劳,亦深感太后与皇上栽培之恩,必竭尽全力,铲除祸国殃民之徒。”


    他言辞恳切,句句直击太后心坎。太后听罢,朗声一笑,赞道:“哀家早觉付大人前途无量,果不负你父亲之风骨,有情有义,心系家国,哀家甚是欣慰。过些时日,宫中春日宴将至,哀家自会好生安排一番。”


    付钰书再度深深一揖,恭敬道:“微臣多谢太后厚爱,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为太后分忧。”


    太后见他明理通达,懂得审时度势,心中愈发满意,遂摆了摆手,道:“付大人若无他事,便先退下吧。”


    付钰书恭敬行礼,缓缓退出大殿。


    ——


    这场春雨来得急,下得猛,雨珠如断了线的玉珠,噼里啪啦砸在轿撵上,顺着檐角滚落成串。晚青妤出门时,天还未曾落雨,谁知行至半途,雨势骤然大了起来,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帘幕。


    马车缓缓停在太医院门前,玉儿撑起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将晚青妤扶下车,主仆二人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快步进了太医院。


    晚青禾仍在太医院养伤,苏瑶与晚青桁日夜不离地照料着他。因着太医院药材齐全,医治及时,这两日他的精神已好了许多。见晚青妤冒雨前来,晚青禾心中一暖,忙道:“妹妹怎么这时候来了?雨势这般大,莫要淋坏了身子。”


    晚青妤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走近几步,见二哥气色稍缓,心中略松,笑回道:“无碍,我来看看二哥,这两日可觉得好些了?”


    晚青禾含笑点头,道:“好多了,多亏瑶儿和青桁照料得细致。”


    他顿了顿,又关切道:“萧秋折如何了?回去后可见好转?他那胳膊伤得也不轻。”


    提及萧秋折,晚青妤心中一酸,脑海中浮现他愤然离去的背影,面上却强作笑意,轻声道:“他好多了,二哥不必忧心,我会照顾好他。”


    晚青禾欣慰一笑:“那就好,真怕给他添了麻烦。”


    显然,他还不知萧秋折已被撤职之事。


    他沉吟片刻,又道:“付钰书前些日子来看过我,与我说了许多话。他自责不已,怪自己未能助我脱身,反倒让我落得如此境地。如今皇家暂撤了我的职位,由他顶替。他向我发誓,待我伤愈后,定会将职位归还于我。在此期间,他有了权柄,也能更方便为我查清真相。”


    说到此处,晚青禾眉头微蹙,似有所思。他与付钰书自幼一同长大,深知其为人。从幼时到十八岁之前,付钰书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极为温和,心地善良,常助穷苦百姓,对晚家人更是尽心尽力。


    年少时,付钰书曾多次在他面前提及要娶晚青妤为妻,可惜终究未能如愿。付钰书两年外出归来后,似乎变得更加沉稳,言行依旧谦卑,待他们依旧和善如初。


    然而,晚青禾素来清醒,虽觉付钰书为人不错,却对其父付锦知心存芥蒂。这种不喜并非源于具体之事,而是自幼便有的一种直觉。付锦知虽表面温善,可那双眼睛总似藏着什么,令人难以窥透。


    因此,晚青禾对付家人始终存有戒心。可事已至此,他一人之力难以扭转局面,对付钰书的善意相助,他也只能报以一笑,心中却不敢全然当真。毕竟,他并无确凿证据评判付钰书的人品,故而对其所言,也不过听听罢了。


    提及付钰书,晚青妤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她轻叹一声,道:“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显然是有人针对我们晚家。只恨背后之人势力庞大,我们一时无力抗衡。但二哥且放心,晚家人行事光明磊落,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你且安心养伤,其他事暂且不必多想。”


    如今局势未明,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皇上虽暂撤了晚青禾的职位,但后续如何处置,还需待言书堂一事查清后再作定夺。


    晚青禾笑了笑,温声道:“妹妹说得是,二哥自会安心养伤。你在亲王府中也要照顾好自己。萧秋折此次能以命相救,足见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你们成婚时并无感情,但既已嫁他,便与他好好度过后半生。你自幼性子倔强,做事太有主见,二哥觉得,凡事都该看开些,尤其在婚姻之中。”


    “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多为联姻出嫁,能有几人嫁得心爱之人?虽世道不公,但若能扭转局面自是最好,若不能,便要学会变通。萧秋折待我们不薄,若你与他好生过日子,未必会差。”


    晚青禾深知妹妹的性子,也明白在这世道中,女子若婚姻不顺,将何其艰难。然而,感情并非支撑一切的根本,唯有真心相待,互相扶持,方能走到最后。


    见晚青妤神色落寞,晚青禾又轻声道:“妹妹,人这一生,有时候就该糊涂一些。”


    头脑太过清醒,未必是好事。


    晚青妤听了二哥的话,心中一片苦涩,回想起萧秋折那双深沉而复杂的眼眸,心中更是纷乱如麻。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二哥,攸年哥哥怎么样了?听说他也受了伤,如今人在何处?”


    这些日子,晚青妤只顾着二哥和萧秋折的伤势,竟将张攸年忘在了脑后。听闻那日大火时,他也在场。


    提起张攸年,晚青禾微微蹙眉,道:“我也不知。自醒来后,还未得到他的消息。那日我们二人在堂中议事,中途他去了库房整理文书,直到大火燃起,我都不曾见他。当时


    火势凶猛,我忙着疏散人群,未曾留意他的去向。他受伤了?伤得可重?”


    张攸年与晚青禾自幼交好,当年张攸年随父亲住在外祖母家时,二人常一同读书习字,情同手足。张攸年聪慧过人,做事沉稳,晚青禾入翰林院后,便将他调至身边做助手。这些日子,他在言书堂兢兢业业,替晚青禾处理了不少棘手之事。言书堂出事后,他也被牵连其中,一直未能脱身。


    晚青妤沉吟片刻,心中疑惑渐生。事情已过去多日,却不见张攸年的踪影,连伤情如何也无人知晓。即便他回了乔家大院,张伯伯得知此事,也该前来探望二哥才是。


    她轻声道:“二哥,待会儿我回去时,顺道去看看他。”


    晚青禾望了一眼窗外,雨势正急,便劝道:“雨下得这般大,今日暂且别去了。况且我受伤之事,外祖母未必知晓。她年事已高,眼睛又不好,莫要让她忧心。回头你派人去问问张伯伯便是。”


    晚青妤想起前些日子去外祖母家,见她精神确实不佳,便点了点头。


    此时,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晚青妤心中挂念着外出的萧秋折,未在二哥处久留,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她冒着大雨回到亲王府,本以为萧秋折已经归来,结果却不见他的踪影。雨势这般大,他出门时未带伞,也不知去了何处。她唤来玉儿,命她去寻方齐和方于,谁知兄弟二人也不在府中。无奈之下,她只得吩咐管家派人外出寻找。


    还未等她坐下歇息,李嬷嬷便来传话,说是太妃唤她过去一趟。


    晚青妤心中隐隐不安,猜想太妃找她定是为了萧秋折被撤职之事。此事对正亲王府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


    大雨倾盆,整整下了一日,直到夜幕降临仍未停歇。房间的门窗紧闭,萧秋折只觉得胸口闷得慌,翻身从床榻上坐起,扯了扯衣领,下榻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凉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萧秋折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烦闷一并吐出。


    坐在桌前摆弄桥模型的陆临见状,急忙起身,无奈喊道:“别开窗户,冷得很!你若烦闷,自个儿出去淋雨便是,莫要连累我受冻。”


    萧秋折站在窗前,任由凉风吹拂,并未理会陆临的抱怨。他从早间离开亲王府,至今未归,本打算在陆临这里歇上一夜,谁知刚有些睡意,脑海中却浮现出付钰书看向晚青妤的眼神,顿时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陆临见他毫无反应,叹了口气,道:“你身上有伤,吹风容易着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父亲定要怪罪于我。他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你,你倒好,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你若真挂念晚青妤,便回去寻她,莫要在我这儿生闷气。”


    “谁挂念她了。”萧秋折冷冷否认。


    陆临嗤笑一声,道:“自打你到我们府上,便一刻不得安宁,不是来回踱步,便是皱眉叹气。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岂会不知?你不过是死要面子,拉不下脸来罢了。心里有话,大大方方与她说便是,反正她已是你的妻子,接不接受又如何?你封着一张嘴,谁能知晓你的心思?”


    陆临最看不惯他这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模样。


    “我何曾要面子了?”萧秋折再次否认,目光落在院中被大雨浇灌的花丛上,语气中带着几分酸涩:“是她将自己裹得像只刺猬,让人不能近身。况且,有些事一旦捅破,便再难收场。”


    在双方都未确认心意之前,贸然行动只会让事情愈发糟糕。更何况,她心里或许还未彻底放下付钰书。


    陆临重新坐下,继续摆弄手中的模型,淡淡道:“这话倒是不假,感情之事,强求不得。连你自己都未确定是否真心喜欢晚青妤,又怎能去强迫她?当年你写下和离书时,便该料到今日。你将事情做得那般绝,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那时她虽告诉你心里只有付钰书,但她毕竟已嫁与你为妻。你为何不能忍一忍,与她好好相处一段时日?说不定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陆临喝口茶,继续道:“再者,她曾那般深爱过你,不可能对你毫无感情。她与付钰书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是必然,但那是否真是爱情,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我想,那般浓烈的信,她未必能写给付钰书。”


    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若当局者执迷不悟,那便只能自食其果。


    萧秋折沉默良久,半晌才低声道:“那时年轻气盛,做事欠缺考虑,既不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她。她住在山间这两年,我极少去看她,便是怕自己心绪难平,也想给她些时间好好思量。可是……”


    “可是你那一道和离书,便是将她推出了家门,也断了自己的后路。”陆临替他说完后面的话,咂了咂嘴,道:“你啊,虽事事要强,却在感情之事上愚钝得很。不过这也怪不得你,毕竟是她先喜欢上你,又喜欢上旁人,你心中不甘,也是人之常情。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后如何,你需好好思量。”


    感情之事,最是复杂,从无十全十美。


    萧秋折久久未言,望着窗外滂沱大雨,心情愈发沉重。世间万事,他皆可努力去完成,唯有感情一事,让他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睡吧。”陆临见他久久不动,起身提醒道,“别再开窗了,冷得很。你睡床,我打地铺。”


    “好。”萧秋折应了一声,关上窗户。


    陆临撇撇嘴,嘟囔道:“这话答得倒快。你霸占了我的床,又让我照顾你一夜,总得补偿我才是。”


    萧秋折走回床边,脱下鞋子,回道:“这是舅舅吩咐你的事,为何要我补偿?况且,为了你,我跑到顾家,被顾老爷子一顿好骂,你为何不补偿我?”


    陆临委屈道:“顾老爷子骂你,那是因你父亲的事,与我何干?”


    说到此处,他突然问道:“王爷还未回来吗?言书堂大火之事,早已传遍半个奕国,他竟至今不知?自己儿子险些葬身火海,他竟不回来看看?”


    陆临自幼便不喜这位姑父,他那风流韵事,京城无人不知。风流倒也罢了,偏生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问。如今带着美人外出赏花,多日未归,实在令人心寒。


    提起父亲,萧秋折眸光一暗,翻身朝里躺下,半晌才冷冷道:“他最好永远别回来。”


    陆临听他语气冰冷,便不再多问,扯过被褥铺在地上,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陆临迷迷糊糊听到动静,睁眼一看,见萧秋折正往门外走,他无奈问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去哪儿?”


    萧秋折撑开油纸伞,回道:“我回亲王府,这一夜雷声不断,晚青妤独自一人睡觉,我担心她会害怕。”


    陆临:“……”


    深夜里,萧秋折冒着大雨赶回亲王府,他急匆匆踏入翠玉轩,轻轻推开主卧的房门,一股带着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黑暗中,他轻手轻脚放下雨伞,关上房门,还未走到床边,便听晚青妤迷迷糊糊说道:“你去哪儿了?伤口还疼吗?我熬了滋补的汤等你回来,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你。你现在饿不饿?若是饿,我去把汤热热。”


    她……


    第29章 第29章萧秋折将她搂得更紧。……


    夜色沉沉,屋内一片昏暗,唯有窗外不时滚过的闷雷声,震得人心神不宁。晚青妤这一夜辗转反侧,似睡非睡,每每被雷


    声惊醒,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惦记着萧秋折。她本以为他今夜不会归来,却不料他竟在深更半夜时回了府。


    她摸索着坐起身,正欲下床去点蜡烛,萧秋折的声音却从黑暗中传来:“不必点烛,我让人去热汤,你睡。”


    晚青妤轻声应道:“那我陪你一同去膳厅。”


    萧秋折望了一眼门外,雨声急促,风声呼啸,道:“雨势甚急,我自己去就好。”


    晚青妤转身回到床边应了一声。


    萧秋折推门而出,径直去了膳厅。一进门,便见桌上摆满了菜肴,其中一盏滋补汤尤为显眼。


    一旁的小厮正打着盹,见萧秋折进来,慌忙起身道:“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少夫人这一夜忧心忡忡,亲自下厨为您熬了滋补汤,还吩咐厨房做了许多您爱吃的菜。她怕您回来得晚,特意让我们晚些准备,可等了许久,您仍然未归。雨大风寒,玉儿怕少夫人着凉,便劝她先回房歇息了。公子,您现在可要用膳?小的这就去热。”


    萧秋折站在桌前,目光扫过那一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他吩咐小厮热了菜,净了手,坐下细细品尝。每一道菜都极为可口,尤其是那盏滋补汤,鲜美异常,正合他的口味。


    他吃得极快,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饭后,他洗漱一番,重新折回卧房。


    推门而入时,屋外的微光透过门缝洒进来,映出晚青妤坐在床边的身影。萧秋折轻声问道:“怎么还未睡?”


    晚青妤的声音比方才清醒了许多:“不困,你吃得可好?”


    屋内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情,但气氛却隐隐有些凝滞。毕竟,他们上午才刚闹过矛盾。


    萧秋折低声回道:“挺好。”


    一整日,他都在陆临那里生闷气,可一回来见到她,心中的郁结竟不知不觉消散了。他走近她,虽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感受到她周身温热的气息。


    “我……”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晚青妤坐在床边,抬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影,见他迟迟不语,便轻声问道:“伤口如何了?还疼吗?你近日定要好生休养,只有养好了身子,才能早日康复。”


    她又是如此帖子,他听后心中一暖,正欲开口,她却低下头,继续道:“今日太妃召我前去,与我说了许多。我理解她的心情,但事情的起因确实在我们。”


    “祖母责骂你了?”萧秋折眉头微皱。


    晚青妤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清,便轻声道:“责骂倒不算难听,我能接受,也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她说,今年务必让我怀上孩子,意思是趁你在府上休养的这段时间,尽快……怀上。”她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柔,“我向她请示,说你受伤不便,想搬到偏房去,可她不肯答应,还气得不行,说我忘恩负义。”


    说到此处,她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回来之前,我未曾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早知如此,便不回来了。”


    萧秋折听出她言语中的自责,心中微微一紧,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那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晚青妤一愣。


    “生孩子。”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屋外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声在耳边回荡。晚青妤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他,一时怔住,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青妤……”萧秋折见她不语,又向前迈了一步。


    他一靠近,晚青妤蓦地从床边站起,转身避开,语气急促:“夜深了,我困了,歇息吧。从明日起,你哪儿也别去了,就在府上好生休养。若你一直不见好转,我心中难安。”


    她的话让心情起伏起来萧秋折心中一沉,仿佛她只盼着他早日康复,好搬出亲王府。他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她轻巧避开。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萧秋折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放下。他走到床边,默默躺下。


    这一夜,两人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谁也未再开口,却都难以入眠。


    翌日,晨光熹微,晚青妤便已起身。她侧目望去,只见萧秋折仍卧于榻上,呼吸绵长,显然未醒。她轻手轻脚地穿上绣鞋,生怕惊扰了他的清梦。


    梳洗罢,她回到房中,见萧秋折依旧未动,想来是昨夜太过疲惫,睡得深沉。晚青妤未唤他,独自用了早膳,随后执起账簿,继续整理昨日未竟之事。


    她细细梳理亲王府近年来的收支,发现良田与银庄的进项颇为丰厚,然而府中银钱却所剩无几,与这偌大的王府极不相称。这些银钱,究竟流向了何处?


    她翻阅近年支出,虽有些许高额开销,但总体而言,王府的结余应远不止此。莫非,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晚青妤将账目一一列出,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过。她转头望向床榻,萧秋折依旧纹丝不动。平日他醒得早,今日却有些反常。她收拾好账册,轻步走到床边,轻声唤道:“萧秋折。”


    榻上之人毫无反应。


    晚青妤心中一紧,忙掀开被褥查看。只见他双目紧闭,面颊绯红,唇色发紫。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他竟发了高热。


    晚青妤一时慌乱,正欲去唤太医,却被萧秋折一把拉住。他双目未睁,口中呢喃:“别走,我好难受。”


    晚青妤急道:“你烧得厉害,我去唤太医来,伤口怕是发炎了,你且忍一忍。”


    萧秋折紧握她的手不放,将她拉近了些,低声道:“不必唤太医,陪我片刻便好。”


    “这如何使得?”晚青妤挣了挣手臂,“你不可总是硬撑。”


    萧秋折依旧不放,反而将她拉得更近。晚青妤一个踉跄,跌入他怀中。他微微睁眼,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嗓音沙哑:“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今日便陪我一会,我难受得紧。”


    “难受便该看大夫,我……我又不能替你治病。”晚青妤被他搂住,脸颊瞬间绯红,身子僵直,不敢动弹。


    萧秋折将她搂得更紧,眸光闪动着,低声道:“你便是我的药。”


    说罢,他闭上眼,轻声道:“别说话,别动,就一会。”


    晚青妤心跳如鼓,不敢稍动。他身上药味淡了许多,想来是昨日外出后未曾换药,才致伤口复发,高热不退。


    萧秋折搂着她,呼吸渐趋平稳,虽面颊依旧滚烫,眉头却已舒展。晚青妤近距离望着他,见他因发热而轻颤的眼睫,微张的唇间吐着热气,心中莫名悸动。他甚至比传闻中还要俊美,骨骼清奇,五官端正精致,连眉梢都透着几分英气。


    她看着看着,不觉吞咽了下口水,心绪愈发紊乱。


    萧秋折似察觉她的异样,唇角微勾,却未睁眼。


    “公子。”屋外忽然传来方齐的敲门声。


    晚青妤闻声一惊,慌忙挣脱,不慎碰到萧秋折受伤的手臂。萧秋折闷哼一声,缓缓睁眼。


    “我……我不是有意的。”晚青妤急忙解释,慌乱地抽出手臂。


    萧秋折勉强一笑,低声道:“无妨,你去问问方齐有何事。”


    晚青妤闻言,急忙转身朝门前走去。她推开房门,只见方齐正笔挺地立在门外,见她面颊绯红,眼神闪躲,再联想到方才萧秋折那一声轻哼,方齐眼皮一跳,心中顿时明了了几分——难不成两人方才在……


    “那个……”方齐避开目光,语气有些尴尬,“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晚青妤皱了皱眉,一时未解其意,问道:“你找他何事?”


    方齐目光游移,低声回道:“少夫人,王爷回府了,要见公子。”


    王爷?萧秋折的父亲回来了?


    晚青妤忙道:“萧秋折正发着高烧,身子难受得紧,怕是无法起身。不如你去禀告王爷,请他过来看看他吧。”


    说罢,她转身唤来一旁的玉儿,吩咐道:“玉儿,快去请太医来。”


    玉儿应声而去。


    “怎么回事?烧得厉害吗?”方齐面露忧色,追问道。


    “确实烧得不轻,怕是无法起身。你去禀告王爷吧。”晚青妤心中焦急,想着萧秋折此刻病重,做父亲的理应前来


    探望。


    方齐沉点头道:“我试试吧。”


    晚青妤重新回到床前,见萧秋折眉头紧锁,面色苍白,显然病得不轻。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茶,轻声劝道:“喝点水吧,你嘴唇都干裂了。我已让玉儿去请太医,方齐也去请王爷了,王爷一会儿就会来看你。”


    提起王爷,萧秋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勉强睁开眼,苦涩一笑:“他怎会来?”


    十几年来,他生病受伤,父亲从未踏足过他的院落。


    晚青妤心知他们父子关系冷淡,也不再多言,轻轻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水。


    萧秋折烧得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模糊。他见晚青妤满脸担忧,心中不忍,伸手替她拢了拢散落在脸侧的碎发,哑声道:“别担心,不过是发烧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好的。”


    晚青妤本就自责又焦急,听他这么一说,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了,泪光在眼中闪烁。


    萧秋折见状,既心疼又气恼。心疼她总是因他而忧心忡忡,气恼她明明为他落泪,却还要故作疏离。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上前行礼后便要拆开萧秋折胳膊上的纱布。


    萧秋折却对晚青妤道:“你先去外面等着。”


    晚青妤站着未动。这些日子,他换药时从不让她看,她甚至都不知他伤得有多重。


    萧秋折见她不动,又催促道:“快出去,好了我叫你。”


    晚青妤看向太医,太医看了看萧秋折,见他眉头微皱,顿时会意,忙道:“少夫人,伤口易感染,需谨慎处理,请您到外间等候。”


    连太医都不让她看,晚青妤心中愈发不安,却又不好妨碍太医诊治,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房间。


    晚青妤走后,太医急忙解开萧秋折的绷带,口中念叨:“公子昨日去了何处?老夫来了几趟都未见您人影。您这伤不轻,需每日换药,且不宜受凉,得好生休养。”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叹,解开了纱布,只见萧秋折整条手臂肿胀不堪,皮肉黏连,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太医“哎呀”一声,惊道:“您怎如此大意?若不好生照料,伤口恐会腐烂,到时可就难办了,严重时甚至要断臂。公子啊,您可得爱惜自己的身子。”


    萧秋折强忍疼痛,额上冷汗直冒,无力开口,只瞥了一眼伤口,便缓缓闭上了眼。


    太医手忙脚乱地为他重新上药,喂他服下止痛药,又命人速去熬制汤药。


    一番折治疗后,萧秋折的精神总算好了些,烧也退了几分。


    太医再三叮嘱后,方才退出房间。


    晚青妤见太医出来,急忙上前问道:“太医,他如何了?”


    太医回道:“已好多了。只是公子性子倔,少夫人需多劝他按时换药服药。先让他歇息,我待会儿再来查看。”


    晚青妤应了一声,匆匆跑进房间,见萧秋折倚在床边,精神稍振。


    这时,方齐也急匆匆赶来,对萧秋折道:“公子,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过去一趟?”晚青妤闻言一惊,“他伤成这样,如何过去?”


    难道王爷就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吗?


    方齐苦着脸,显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些年,公子受伤生病,王爷何曾过问过?简直不似父子,连陌生人都不如。他好说歹说,王爷就是不肯来,反倒要公子亲自过去。


    这父子关系,着实令人心寒。


    晚青妤看向萧秋折,只见他苦涩一笑,强撑着坐起身,道:“我已好多了,过去看看吧。”


    “可外头又下起了雨。”晚青妤忧心忡忡,“你刚换了药,胳膊不能沾水。”


    萧秋折一手搭在她臂弯上,勉强下了床,沉声道:“无妨。”


    一旁的小厮急忙上前为他穿鞋。


    “那我陪你一起去。”晚青妤扶他起身,“王爷回府,我也该去请安。”


    萧秋折却摇头道:“他见我定有要事,你且在此等候,改日我再带你去请安。”


    晚青妤虽心中担忧,却也只能应下。


    方齐取了雨伞,撑开为他遮雨,扶着他朝王爷的院落走去。


    雨势渐大,不知何时才能停歇。


    萧秋折到了父亲萧敖的院中,微微顿足,挺直了脊背,强打起精神。


    他走进房间,屋内一片寂静。父亲萧敖正坐在桌前品茶,身子斜倚在椅背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把玩着两颗夜明珠,神情悠闲自得,全然不似一位王爷应有的威严。


    他身旁坐着的是他的新宠周姑娘。周姑娘正为他剥着葡萄,每剥完一颗,便送入他口中。她见萧秋折进来,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随后默默退了出去。


    萧秋折一路走来,被冷风一吹,精神稍振,身上的热度也退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向父亲颔首行礼,未发一言。


    屋内静默片刻,萧敖放下茶杯,慢悠悠坐直身子,瞥了一眼他的手臂,语气淡然道:“怎会如此不小心,竟伤到了手臂。”


    萧亲王萧敖,年过四十,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朗,眉眼间透着几分风流。他嗓音浑厚有力,虽已年过不惑,却依旧显得年轻俊逸,那双桃花眼足以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


    这般模样,倒也难怪他风流成性,引得不少女子趋之若鹜。


    房中静默良久,萧秋折抬眸瞥了一眼父亲的神色,旋即垂下眼帘,缄默不语。其实,他心中早有思量,父亲怎会关心他?多年来,他独自承受伤痛,独自品味苦楚,父亲从未过问。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是父亲的亲生骨肉。然而,每念及此,他又觉得这念头荒谬至极。


    他缓缓坐下,轻轻动了动受伤的手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怎会不受伤?那场大火烧得那般猛烈,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言语间,尽是苦涩,说完眼中满是落寞之色。


    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许久,他都未听到一句关心的话,那一丝丝期待,开始在一点点崩塌。


    又过了一会,萧敖终是开口,提及正事:“我听闻你被罢免官职,原因竟是因为冲入火海救了晚青禾。言书堂之事我有听说,所犯之事甚是严重,只要有所沾染必会受到牵连。你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可曾想过,这对亲王府是何等打击?你行事依旧如此任性,可曾想过这或许是他人设下的圈套?你此举,已令亲王府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些年,我从未过问你的事,但此次你直接牵连了亲王府,我不得不管。”


    “现在又不得不管?”萧秋折冷笑连连,“这些年,你何曾过问过什么?家中事务你一概不理,只顾带着你的人逍遥自在。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我是如何撑过来的?我拼尽全力维护亲王府,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亲王府,何曾为自己考虑过?你屡次被大臣弹劾,却屡教不改。皇上每次召见你,说的那些话,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如今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你的风流韵事?你可曾想过,这对我意味着什么?既然今日说开了,那便彻底说个明白。”


    他的目光愈发冰冷,眼中酸涩,鼻尖亦是酸楚。伤口疼痛难忍,手臂已无法动弹,整只手都麻木了。然而,比起心中的痛楚,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你可曾想过,你所做的一切对我造成了多大的打击?在这个家中,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从未想过压谁一头,也从未为自己谋私利。可你呢?从小到大,我的事你何曾过问过?”


    他说着,掀了一下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双腿:“你看看,这些伤从何而来?都是因为你,你得罪了那么多大臣,所有人都想杀你,包括皇上。他们把所有仇恨都加在我身上,从我年幼时起,便对我百般陷害、伤害。还有你那些夫人,你娶了那么多妻妾,可有一人是真心为你着想?她们贪图的不过是你的荣华富贵,可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伤痛与伤害。”


    提及此事,萧秋折眼中酸涩更甚,呼吸也变得急促,手不住地颤抖,几乎力竭道:“我母亲早逝,我从小就没人疼没人爱,这也无妨,我能忍,我能挺得过来。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当年若不是她嫁给你,若不是我外祖父的权势帮衬,你或许连这个亲王


    都做不成。当年争夺皇位时,皇上已将刀架在你脖子上,是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带着众位官员,跪在皇上面前,一遍遍为你求情,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我母亲死后,你可曾去她坟前看过一眼?可曾怀念过她一次?她刚过头七,你便带了一个女人回家,我去找你,哭着求你,哪怕是为了尊重我母亲,你也该收敛些,但是你一把将我推倒在了雪地里。我不反对你再娶,可你这样做,对我母亲是何等侮辱。当年你娶她时,口口声声说一心一意爱她,可你的所作所为,配得上这句话吗?”


    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重现。那年大雪纷飞,母亲病逝于床榻。他哭着跑去找父亲,声嘶力竭地喊着母亲已不能动弹,泪水模糊了双眼,可父亲只是淡淡一句:“慌什么。”


    他怎能不慌?那是他的母亲啊,是他最亲的人啊!可父亲却如此冷漠。从那一刻起,这样的父亲在他心中已不再重要,甚至被他彻底抹去。他宁愿自己从未有过这个父亲。


    萧敖听他提及母亲,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终究未发一言。他不愿再提他的母亲。他的眼神愈发黯淡,周身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愈发凛冽。


    这便是他们父子之间难以逾越的隔阂——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冷漠,对萧秋折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崩地裂的打击。这么多年过去,这份仇恨依旧如寒冰般凝结,未曾化解。


    而萧敖对此,始终冷冷淡淡,每每提及,皆是避而不谈。如今,他又以亲王府之事为由,再度指责于他。


    房中寂静无声,寒意逼人,气氛冷得仿佛能凝结成霜。萧秋折除了冷笑,已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父亲回亲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质问他为何因他冲入火海救晚青禾牵连了亲王府,而不是他伤的严不严重,伤口还疼不疼。


    屋外大雨倾盆,闷雷滚滚,狂风卷得树叶哗哗作响,东倒西歪。然而,屋内的气氛却比外头的风雨更加冰冷刺骨。


    片刻后,又萧敖冷冷说道:“从今往后,亲王府的一切事务,你都不必再过问,全部交由侧王妃那边打理。还有,我听说你带了晚青妤回来。你带她来做什么?管理亲王府?立家规?你可曾将我放在眼里?这些年,我任由你在亲王府肆意妄为,可如今你愈发猖狂。”


    提及晚青妤,萧敖心中怒火更甚,回忆当初:“当年我反对你迎娶她,究竟为何?那时她父亲家族落魄,陷入困境。你若与她沾上关系,必会牵连亲王府。当时,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后,一心想要除掉本王。可你执意娶晚青妤,给皇家有了除掉我的借口。那时你二弟本可入吏部,手握户部大权,却因你这一举动,被皇家剥夺了诸多权利。”


    “直到如今,为父手中已无半点实权,只能任由你胡来,如今你丢了官职,亲王府成了空壳,你还有什么资格过问府中事务?从今以后,我会辅佐你二弟和三弟在朝中立足。你二弟的外祖父已插手此事,他会助亲王府度过此劫,也会让你二弟和三弟入吏部,重振亲王府。至于晚青妤,她若还想待在亲王府,就安分守己。库房之事,绝不允许外人插手。”


    “外人?”萧秋折只觉得可笑至极。在萧敖眼中,晚青妤竟成了外人。而他多年为亲王府的付出,到头来却什么也不算。


    压抑已久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萧秋折几乎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做父亲?凭什么让他们接手?凭什么不让我管亲王府?这些年,亲王府的财富、名誉、权势,哪一样不是我拼死拼活争来的?如今倒好,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我倒要问问你,你生我这个儿子做什么?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只知道从我身上剥夺一切。如今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了,是吗?你想把我赶出亲王府?你以为凭你那两个儿子,就能撑起亲王府?就能救活亲王府?”


    萧敖眸光一凛,冷声道:“你能做到的,你弟弟也能做到。别以为自己有点本事,就能一步登天,权倾朝野。你莽撞行事,惹下的祸端,自然要自己承担。若不是你冲进火海,若不是你受伤,若不是让人抓住把柄,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正因你行事不顾后果,为父才不敢将亲王府交予你。偌大的亲王府,绝不能毁在你手里。”


    “毁了?你说是我毁了亲王府?”萧秋折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直起肩膀,转身对着萧敖,声音冷如寒冰:“你看看,你看看我背上这些是什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与皇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让我背负这样的耻辱。如今你却来指责我?当初是我替你承受了那些苦楚,是我替你背负了那些骂名与侮辱。可你呢?你自己与皇后做出那般龌龊……”


    话未说完,萧敖已是冲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厉声喝道:“放肆!这种话也敢说?滚出去。”


    萧秋折踉跄几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险些跌倒在地。他衣衫凌乱,半个肩膀裸露在外,显得那般狼狈可笑。他缓缓站稳,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冷冷一瞥,似乎瞥掉了那破碎不堪的父子关系。


    他一步步朝门外走去,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屋外大雨倾盆,雨水打在他身上,冰冷刺骨,却抵不过心中的寒意。他只觉恶心,只觉可耻,只觉得这世间为何如此待他。作为萧敖的儿子,竟成了他此生最大的耻辱。


    一阵冷风袭来,衣衫湿透,寒意透骨。他扯了扯衣襟,抬头望天,雨水如注,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秽冲刷干净。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脚下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活了二十多年,此刻却只觉得生不如死。十七岁那年,他曾经历过这般绝望,如今再度袭来,让他对这世间再无半分眷恋。


    雨水滴答落下,冰凉刺骨,可再凉,又怎及他心中的寒意?


    屋外,方奇见他这般模样,急忙上前,焦急问道:“公子,您怎么了?”说着,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衣衫。


    萧秋折垂着头,一步步往前走,衣衫早已湿透,眼中一片冷漠,眼尾的那抹阴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方奇见他这般状态,心急如焚,连忙劝道:“公子,快跟我回去。不能淋雨,您的伤会发炎的。”


    萧秋折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声音冰冷:“别管我。”


    方奇心急如焚,上前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公子,您要去哪里?千万不能这样。太医说了,若是伤口沾了水,会加重伤势,手臂会废掉的。”


    萧秋折双手握拳,再次甩开他:“那又如何,废就废了。”


    他说完,大步朝亲王府门外走去,脚步又急又重,仿佛要将浑身的疼痛、痛苦,以及那些令人作呕的复杂情绪,全部踩在这青石板上。


    雨水冲刷着地面,却冲刷不掉他心中的悲凉与绝望。


    方奇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焦急万分,急忙转身去找晚青妤。


    第30章 第30章“让祖母相信我们圆房的……


    萧秋折离去后,晚青妤伫立在门外,凝望着茫茫雨幕,心中百感交集,忧虑与酸楚交织,难以言表。


    玉儿侍立一旁,亦是心急如焚。虽她对亲王府内情知之甚少,却也听闻萧亲王风流成性,与萧秋折关系微妙。如今言书堂一场大火,令晚府与亲王府皆陷入困境,萧秋折更是身受重伤,这几日小姐愁眉不展,自责不已,官场风云亦是波谲云诡,唯愿萧秋折早日康复,小姐方能稍解心结。


    晚青妤急得来回踱步,目光频频投向萧亲王的院落。她深恐萧秋折淋雨受寒,更忧其伤口复发,此刻他尚在发热,若照料不周,后果不堪设想。


    然她初入亲王府,不便插手父子之事,亦无资格过问其关系。


    正自焦灼之际,方奇匆匆赶来,禀道:“少夫人,公子他出了亲王府,淋着雨,小的怎么劝也劝不住。”


    晚青妤闻言,急忙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方奇叹着气道:“公子与王爷在房中争执,出来后脸上带伤,嘴角流血,似被王爷掌掴。公子神情落寞,淋着雨便出了府,小的拦也拦不住。”


    晚青妤未及听完,已慌忙向外奔去,对方奇急道:“快!速去寻萧秋折,务必将他找回,切莫让他再受伤,还有,速请太医随行。”


    方奇领命而去,晚青妤提裙疾行,顾不得撑伞,玉儿慌乱间取来雨伞,却见小姐已走远。


    晚青妤沿街东行,步履匆匆,雨水打湿了衣衫,却掩不住她满心的焦虑。她四处呼唤:“萧秋折,萧秋折,你在哪里?雨势如此之大,你不可淋雨,你的伤还未愈。”


    然而雨声如瀑,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她不顾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心中担忧丝毫未减,继续在雨中奔走。


    玉儿持伞追来,劝道:“小姐,您先回府吧,让方奇多带些人去找,您这样会淋病的。我们这般盲目寻找,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晚青妤摇头道:“不行,他伤势严重,心情定然不佳,我必须将他劝回。”


    玉儿:“小姐,您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啊!方奇一会儿便带人来了,我们稍候片刻,乘马车去找,可好?”


    此时,晚青妤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触及唇角时,竟觉温热。此刻,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对萧秋折的感情竟如此深沉,心中对他的牵挂竟如此强烈。往昔她总以为自己对他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丝情愫,再见时也不过是些许悸动。然而此刻,不见他的身影,她心中忧虑如潮,焦急万分,或许这份感情从未改变,只是她未曾察觉。


    她未听从玉儿的劝告,继续前行。玉儿无奈,只得紧随其后,为她撑伞。


    不多时,方奇带着人马与马车赶来,对晚青妤道:“少夫人,快上马车,您别着急,我们一定会找到公子的。”


    晚青妤迅速登车,方奇对众人吩咐:“大家分头行动,务必找到公子。”


    ——


    春日的雨势汹汹,来得猝不及防。付家书库虽是京城地势最高之处,却也被雨水浸透,院中积水成潭,雨水顺着墙壁渗入房内,书库中的典籍多有浸湿之虞。


    院中仆役们忙得焦头烂额,付钰书立于雨中,眉头紧锁,冷声质问身旁的管事:“付家书库百年基业,墙壁坚固,怎会突然渗水?上次渗水是因有人暗中作祟,挖坑积水,不是已命你们处理妥当了吗?为何今日雨水又渗入房中?况且此地地势高峻,怎会有如此多的雨水涌入?”


    管事战战兢兢地回道:“大人,书库墙壁确实坚固,先前已按您的吩咐一一查验。只是……这水似乎并非从墙壁渗入,而是从地下而来。地下虽曾加固,但年岁已久,土壤松动,积水后便渐渐渗入房中。工匠们已在加紧修缮,库中书籍也在迁移。”


    付钰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心中隐隐不安。这书库历经百年风雨,从未有过如此情形,怎会突然渗水?况且库中所藏,皆是近年珍本,更有皇家御批之作,若因此受损,后果不堪设想。他当即下令加快书籍迁移,并命人在房中挖坑探查地下情形。


    不多时,仆役们在一处房中挖开地面,发现地下土壤果然松动。当年建造时以混凝土与钢筋加固,砖石亦极为坚实,怎会轻易松动?


    付钰书蹲下身,细细查看,忽觉土壤中有一股腐臭之气,似是地下有物腐烂,腐蚀了砖瓦,才致雨水渗入。他心中一凛,暗道此事绝非偶然,书库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正思忖间,一小厮匆匆跑来,禀道:“公子,老爷请您回府。”


    付钰书点头,吩咐管事继续查验,随即冒雨赶回付府。


    府中,付锦知立于檐下,望着滂沱大雨,神色凝重,见付钰书归来,沉声问道:“书库之事如何?”


    付钰书上前行礼,回道:“父亲,此事尚有蹊跷,书籍已加紧迁移,损失不大。只是书库渗水绝非自然所致,孩儿怀疑有人暗中作祟。”


    付父沉吟片刻,缓缓道:“此事为父早走察觉,我们需得尽快新建书库。言书堂已毁于大火,那块地倒是可用。”


    付钰书闻言一怔,迟疑道:“用言书堂旧址作书库?皇上会应允吗?”


    付父淡然一笑,道:“此事自有为父周旋,你不必忧心。倒是书库被人动手脚一事,你需尽快查明。此外,萧亲王已回府,萧秋折被降职,父子二人关系本就微妙,此番恐更生嫌隙。萧亲王虽表面风流不羁,实则深藏不露,当年能与与皇上争位时不分高下,可见能力有多强。如今他回府,定会扶持其他子嗣巩固地位。萧秋折虽不甘,但眼下无权无势,难有作为。这段时日,正是你的机会,太后已允诺相助,你需好好把握。还有,抽空约萧郢出来,喝杯茶。”


    付钰书轻轻颔首,默了一会,问道:“父亲,张攸年如今可好?那日言书堂大火,他身陷其中,伤势不轻,需得及时医治才是。”


    付锦知闻言,神色稍缓,温声道:“他已无大碍,为父已请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为他诊治,如今他在别院静养,再过些时日便能痊愈。你与他许久未见,待他好转,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钰书点头应道:“是,父亲,孩儿回头便去探望他。对了,他的父亲张锦知可还在乔家老院?我记得两年前他们曾打算搬离,为何至今仍居于此?”


    提及张攸的父亲,付锦知微微眯起眼,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一串水珠,沉吟片刻道:“张老伯这些年一直受乔家恩惠,故而未曾搬离。乔家老夫人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他便留在乔家大院照料她。只是近来老夫人的眼疾愈发严重,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你若得闲,不妨去探望一番。”


    付钰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点头道:“那位老太太素来慈祥,孩儿定会前去探望。对了,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父亲可否相助?”


    付锦知抬眼望他:“你且说来。”


    付钰书神色凝重,缓声道:“先前有一批书运往江州,袁安河却拒而不收,且扬言日后凡我付家之书,一概不许入江州。此人素来固执,早年与晚青妤之父交好,后调任江州,其思想与我付家多有相悖。他不仅阻挠平民百姓读我付家之书,更不许才子入我付家学院。孩儿实在不解,此人为何如此忌惮我们付家?父亲可否派几位学士前去探问,究竟是何缘由?”


    提及袁安河,付锦知眉头微皱,沉吟道:“此人我亦有印象,确实固执非常。当年他投靠晚府,深得晚大人器重。晚大人去世后,他一直在调查其死因,似乎对我付家有所怀疑。不过,为父以为,此人虽固执,却未必心怀恶意。你且放心,此事交予我,我会派人前去探问清楚。”


    付钰书神色稍霁,恭敬道:“多谢父亲,那孩儿便先去书库了。”


    ——


    渐歇,晚青妤终于在一片幽深的树林中寻到了萧秋折。此时他独自坐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他的手臂伤口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瘫坐在泥泞中,发丝凌乱,衣衫湿透,宛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晚青妤远远望见他,心中一阵酸楚,急忙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萧秋折。”


    然而雨声淅沥,那声音似乎未能传入他的耳中。


    她身后的玉儿与方奇皆驻足不前,心中亦是痛楚难言。公子素来坚韧,即便十七岁那年遭遇那般劫难,亦未


    曾如此颓丧。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心中所痛,远非父亲的冷漠、手臂的伤痛,或是官职被罢黜,或许,是那更深一层的羁绊——晚青妤。


    曾几何时,他叱咤风云,手握乾坤,如今却似一切尽失,连父亲的疼爱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二十余载的苦楚,仿佛在这金科之年被无限放大,令他愈发无助与悲凉。


    晚青妤疾步上前,目光落在他那受伤的手臂上,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与雨水交织,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握住他另一只冰凉僵硬的手。


    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暗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此时,雨势渐小,林间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泥水溅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


    他望着她,轻轻唤了一声:“青妤……”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哽咽道:“萧秋折,跟我回去,你的手在流血,不能再这样了,你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见她落泪,挂着水珠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沙哑地道:“别担心,无碍的。坐在这儿,反倒让我心静了些。方才浑身燥热,淋了雨,倒觉得舒坦了许多。你先回去,容我再坐一会儿。”


    满身的疼痛与疲惫已经让他没有一丝力气。


    晚青妤见他如此自弃,心中焦急万分,再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不能这样,走,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若你不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去客栈,先吃点热乎的,再好好歇一夜,好不好?”


    她顿了顿,声音略有轻颤:“萧秋折,这世上的事,本就形形色色,有喜有悲,我懂你渴望父亲的关怀,如今的我也与你一样,也没有了父亲。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只要朝着好的方向走,总能熬过去的。”


    她温润的话语落在林间,比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好听太多了。


    萧秋折望着她那满是关切的眼神,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那仍在渗血的伤口,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淡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别太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话音落下,他便微微动了动手臂,似是想证明自己无碍,晚青妤慌忙扶住他,二人刚一接近,萧秋折就又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带着一丝慌乱:“青妤,让我抱一会儿,我此刻……好冷,只需片刻便好。”


    今日清晨,他也曾如此说过,那时亦是想要一个拥抱。她心知他今日承受巨大的伤痛,有些难以支撑,便任凭他抱着。


    两人的衣衫皆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萧秋折伏在晚青妤的肩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自幼便鲜少得父亲拥抱,儿时还尚能得母亲一抱,可自母亲病后,便再未有过。二十余载,父母给我的拥抱屈指可数。今日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仿佛成了个笑话,甚至觉得……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青妤,别推开我,今日便让我抱一会儿。”


    晚青妤听着他这番话语,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然滑落。她伸手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雨水与血的气息,轻声安慰:“无妨,多抱一会儿也无妨。”


    她懂他,深深懂得他。亦知他历经了太多苦难,今日之险境,亦是因他们而起。


    两人相拥,雨势渐小,风亦停歇,远处隐隐约约似有淡淡的彩光浮现。


    方奇站在远处,望着那相拥的二人,心中一阵酸楚。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脆弱的一面。往日无论遭遇何等困境,公子皆是从容不迫,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半分软弱。可如今,在晚青妤面前,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然而,他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是需要被疼爱的年岁。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许多早已娶妻生子,膝下承欢,而他却仍在拼命支撑着整个家,甚至还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这样的人,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疼爱。但愿晚青妤,能成为那个疼惜他的人。


    晚青妤见他伤口仍在流血,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们先包扎伤口,可好?太医已在马车中等候,我们上车处理伤口。之后,你若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回亲王府,若不想,亦可随我回我家中。”


    萧秋折向来不是个畏缩之人,更不喜逃避,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哪里也不去,就回亲王府。亲王府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躲?”


    说罢,他扶着晚青妤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又瞥了一眼那仍在渗血的手臂,最后看向她焦急的眼神,心中竟觉舒畅了许多。


    方才那一抱,仿佛是最好的良药,令他神智清明,仿佛吃了蜜糖般甘甜。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并非强求,亦非钻牛角尖,或许还有其他出路。


    他被晚青妤扶着缓缓向马车走去,两人上了马车,太医早已备好药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晚青妤坐在一旁,萧秋折看了她一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轻声道:“要不……你先下车,等包扎好了,我再唤你。”


    晚青妤从未见过萧秋折的伤口究竟是何模样。往日他总是避而不让,今日她定要亲眼瞧瞧,究竟伤得有多重。那伤口已渗出血来,他却仍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强撑。她安静坐着,纹丝不动,显然是不打算离开。


    萧秋折上衣全部湿透,出门时穿得还是一件白色轻薄衣衫,沾了雨水后贴紧身子,勾勒出坚实的身型。他有些窘迫地侧了侧身,脸颊微微泛红。


    晚青妤触上他躲闪的目光,动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


    太医见这对小夫妻别别扭扭,轻轻笑了笑,撕掉萧秋折左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晚青妤的目光渐渐凝固,鼻尖一酸,身子不由得僵直。那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肌肉粘连,令人不忍直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看向萧秋折,终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如今这般,若是手臂废了,你该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沮丧?”


    她的语气虽急,却满是心疼与关切。萧秋折见她生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他的身体在她心中极为重要。这一瞬,他竟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见她急红了眼,伸手抚了抚贴在她脸侧的秀发,又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伤又不算什么,日后自会好的。”


    晚青妤见他如此乐观,心中更是堵得慌,却又怕他因自己的情绪而难受,只得勉强笑了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她突然就像训斥一个孩子。


    萧秋折点头,乖乖应了一声:“好。”


    太医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萧秋折包扎好伤口,随后下了马车。


    方奇驾着马车缓缓向亲王府驶去,速度极慢,显然是知道萧秋折此时并不愿回府,却又不得不回。他有意让两人在车内多待一会儿,也好让晚青妤多关心关心萧秋折。


    马车内静默了片刻,萧秋折侧头看向晚青妤,见她眼眶依旧泛红,思忖了片刻


    道:“之前,我说过,你帮我管理亲王府,我来为你报仇雪恨。这件事,我从未忘记,也一定会做到。或许前段时间我在言语和行动上有所不妥,但请你放心,日后我会多顾及你的感受,也一定会为你父亲和兄长报仇。虽然皇上暂时罢了我的职,父亲也待我冷淡,但只要我想,一定会失而复得的。”


    他的眼神已清明了许多,继续道:“你之前说过,在外人面前,我们要做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你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所以,现在是我们两个人一起面对,而不是单方面对抗。我父亲想把亲王府交给江侧妃,但我绝不愿意。他也不愿让你再管账房的事,但我希望我们能配合好,一起把亲王府夺回来。如今在府中,唯一能帮我们的,便是我祖母。但要让她出手相助,我想我们必须完成她的一个愿望。”


    晚青妤闻言,试探性地问道:“太妃的愿望是……?”


    萧秋折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脸颊,如初熟的蜜桃一样诱人,动了动唇,道:“太妃的愿望,是希望我们生个孩子。”


    没错,是这个愿望。


    晚青妤吸了口气,并不避讳与他讨论此事,虽然每次说起脸颊都会红,依然问:“可我们是假夫妻,怎么能生孩子?”


    萧秋折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的,这两日他已经看出来了,她心里装着他,就是死不承认,但是又总想探探他的心思,每次谈及生孩子还毫不避讳。


    她应该也处在矛盾之中,但是又不敢往前多踏出一步,生怕自己受到伤害,又怕如七年前那般,一片深情再被辜负。


    这个时候若是捅破这层关系,依她的性格,一定会一口拒绝,甚至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若想更近一步,估计得换换方法了。


    他沉吟片刻,望着她那双疑惑又羞涩的明眸,往她跟前凑了凑,轻声道:“不如这样,你若不想真生孩子,我们可以假孕。你有孕之后,祖母定会非常开心,也一定会相助我们。我父亲虽然不正经,但是极其孝顺,以前祖母不在亲王府,没人治的了他,但是如今祖母住在亲王府,他会收敛很多,他总是带着美人往外跑,也是害怕祖母骂他。”


    晚青妤思索一会,虽说觉得不妥,还是脱口问了一句:“若是假孕,我们要如何做?”


    萧秋折回道:“首先,我们需表现得更加亲密,你继续睡在我房中,过些时日,我会找个医师来为你诊脉,然后传出你有孕的消息。如此一来,祖母定会欣喜若狂,更会把你当个宝。”


    晚青妤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他:“这能行?还能把我当个宝?”


    萧秋折连连点头:“只要你怀了身孕,别说祖母,整个亲王府都会把你当宝。”


    更包括他。


    晚青妤琢磨一会,觉得这法子倒也可行,毕竟晚家欠他良多,总得想办法帮他夺回亲王府和职位。不过是假装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终,她点头道:“好,我可以假孕,日后我会全力配合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萧秋折:“什么要求?”


    晚青妤:“以后在你我床之间,能不能挂一道帘子?”


    “为何?”


    “因为不方便。”


    “好。”萧秋折一口答应,又道:“不过,我们回去得搞出点动静。”


    “什么动静?”


    “让祖母相信我们圆房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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