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再见智者记性不好的老头真的很耽误事……
里恩河下游,智者木着脸坐在河边喝酒,身后的小木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智者向后大吼一声:“普尔曼,你想进里恩河游泳吗?!该死给我消停一点。”
“看来您过得还算开心。”一道声音从他耳后响起。
智者一愣,接着不满地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有我这么个老头子了呢。”
“最近太忙。”祝尧绕过来不顾地上的尘土坐在智者身边。
智者斜睨他:“忙着给弗吉尼亚当儿子。”
“嗯。”祝尧绷着脸,没过两秒就破了功,他笑出声来:“消息传的也太快了。”
“现在全约撒尔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穷小子一跃成为贵族了。”智者说。
“但穷小子更想回小镇喂马。”
“早就跟你说了,你已经在约撒尔那看不见的漩涡中,永远无法逃脱。”智者摇摇头。
“可我更想命运属于我自己啊……”祝尧说。
两人沉默了许久,忽然智者笃定地说:“你已经变成一个男人了!”
祝尧有些困惑,智者看着他缓缓说:“你这些天没来见我是跟哪个漂亮女孩鬼混去了?”
听到这话祝尧蹭的脸红起来:“您在瞎说什么。”
“你身上那股糜烂的味道我闻得一清二楚,妄想瞒过我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头子?我在温柔乡里混的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呢!被美女金钱包围的滋味其实还不赖吧。”智者得意地咂咂嘴。
“是啊,就连我遇见你的那天你还在销金窟里偷看年轻女人的大腿呢。”祝尧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智者板着脸说:“你找我做什么。”
“我得到一个东西,但它跟您记录中说得有些不同……”祝尧面色有些犹豫。
还没等祝尧将那东西掏出来,木屋中突然出现一阵爆炸声,不大的木屋瞬间坍塌了半边。
祝尧风中凌乱地望向身后,而智者早已经习惯,他听到声音甚至头也不回,望向远处的河面惆怅地又喝了一杯酒。
造成那动静的人从残垣中艰难地挣脱出来,接着茫然地看向河边,他似乎看到什么极高兴的事物跳跃着狂奔而来。
祝尧问智者:“你什么时候捡了个小乞丐回来,同性相吸吗?”
智者不知何时蹲了起来,杂乱的白发随风飘扬,深深叹息了一声就将脑袋埋在两膝之间不说话。
随着小乞丐黑着一张脸速度如飞箭一般袭来时,祝尧的脸出现了刹那的空白,他这时才发现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哥哥——!”
随着这一声,噗通入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智者抹了抹脸上溅起的水花,又叹了口气伸出枯瘦的手从水面上提起来两只湿哒哒的脑袋,一只呆滞,一只兴奋。
呆滞的那只抬头问他:“您的日子过得居然如此艰难吗?”
智者一甩手,两小只都被拖出水面趴在地上许久不动弹。
祝尧翻身平躺,他看向天空终于知道为什么智者会在河边待着了,比起被木头砸死跌进水里好歹还能爬上来。
“普尔曼,你长得也太快了吧。”祝尧看向身边的小精灵。
距离他们第一次相遇不过短短两三年时间,但是普尔曼却从小孩长成如今和他一般高的少年,明明上一次见面普尔曼还没他高呢。
被炸黑的脸经由河水洗涤干净起来,普尔曼睁着狭长的眼睛滚进祝尧怀里小兽一般伸着魅惑的脸庞蹭了蹭,他响亮地又喊了声:“祝尧哥哥!”
“按照你这个生长速度过不久我得叫你哥哥了?”祝尧纳闷地说。
智者此时已经架起火堆,又从另外半边没塌的屋子里拽出两条毛毯让他们脱掉衣服披上。
“精灵一族的寿命很长,他们前期生长速度快,达到一个峰值之后就会停滞下来,等到老年之后又会迅速衰老。所以他现在会维持在这个样子,等再生长的时候就是他衰老的时候了。”智者说。
“但是我记得精灵一族通常身材矮小,他这么高是不是有些问题。”祝尧伸出手臂指着普尔曼的长腿一言难尽地说。
“不要嫉妒。”智者抽掉他的胳膊,半是骄傲地说:“那是我养的好!”
普尔曼这么长时间一直跟着智者在小木屋生活,两个人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智者让他吃饱穿暖,他为智者干些活计,时不时炸塌小木屋给他个惊喜。
“智者爷爷说错了,是因为灵树出了问题,精灵族的灵气紊乱,我能感知到。”普尔曼说。
祝尧对这个相当于他看着长大的精灵也很关心,闻言问:“这会对你自身造成影响吗?”
普尔曼迷茫地看着双手说:“我不知道。”
“混小子活蹦乱跳有什么影响,”智者拍了拍普尔曼的背部,“快去给我把屋子修好,不然今天晚上让你睡里恩河里!”
这些日子普尔曼已经修木屋修习惯了,技术又快又好。
“这小子炼金术的天赋实在太差了!完全比不上当初的你。”智者气闷,他为他亲自教导却不能使普尔曼成为第二个祝尧而生气,只能把一切归结于普尔曼没有天赋。
“是您太溺爱孩子了吧。不要灰心,至少他现在的神国语言说得很流畅。”祝尧安慰他。
智者为他们烘烤衣服,火焰的温度包裹着他们,他问祝尧:“你之前说得到了什么东西?”
祝尧心有些沉下去,他从腰后方紧贴皮肤的地方好像撕下来一块皮般,一片金黄的巴掌大的金饼出现在他手中。
“秘金——您在书中说它具有极大的攻击性,不可用手触碰,但是我从那美拉信徒的手中得到的这块秘金却十分古怪。”
智者定在原地,他原本浑浊的目光变得锐利,看向那巴掌大的秘金,在他的注视下,那块秘金缓缓从饼状变成一颗圆球。
“它没有攻击过我,但是会贴在我的身上吸血。”
祝尧将后腰露出来,在白皙的皮肤上,一个红点露出来,如同蚊虫叮咬后的痕迹:“没有太大感觉,但我总觉得它是活物。”
智者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许久才说:“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它竟然不如我想象中的害怕。”
“它从迷失之地出来,它的根源在地中海的另一端,独属于一个大陆板块。”智者草草说,他看了一眼秘金,“这块金子大概是那美拉信徒从迷失之地获得的。”
“不,你不要递到我面前,它不攻击你不代表不攻击我。”智者向后退去。
祝尧讪笑着将它放到草地上:“我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它太奇怪了。”
说话间草地上奔跑来一只老鼠,在垃圾遍布的下游,老鼠是常驻居民,见到火堆也毫不害怕地跑过来取暖。
“吱——”老鼠尖利嘶鸣,最后消失在金色之中。
祝尧与智者对视,他拎起来那露出狰狞之象的秘金,老鼠已经彻底消失,连毛发也没剩下来。
“教皇曾经演示过秘金的特殊之处,那日它也是这般。”
智者拿起胸前的眼镜戴上直言道:“秘金是危险的魔鬼,它会吞噬一切让它感到危险的东西,实际上它有能融化钢铁的温度。”
可是秘金在祝尧的手里就像一块普通的无害的金子,如果排除那金子在他手上不停蠕动的话。它似乎想要钻进祝尧的手心中汲取血肉。
智者试探性地伸出木棍戳过去,木棍在接触到它时瞬间燃烧,“看来它只有对你特殊,是你的血液在吸引它。”
“不止如此,”祝尧摇摇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似乎能听到它说话。”
“一开始只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来是人声,它们总是重复一句话‘回家’。”
智者面沉如水,他忽然如碎片般回忆起来那尘封在记忆里的往事,不大的铁匠铺里,地上的人没了呼吸,克里曼斯将剑捅入他的胸口。
那把由秘金锻造而成的剑安静躺着,当时他的脑海里全是几十米高的海浪,天空阴沉电闪雷鸣,传教士们围成圈趴在他和克里曼斯身上。
“它会勾起你最恐惧的回忆,让你在这回忆中死去。”智者静静说:“我曾经锻造过一把圣剑,也许不是我锻造的,而是它自己要变成一把剑。”
“正如你所说,也许它们是有生命的才会发出声音,反正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听见秘金的声音,也许是你幻听。”智者之后又不耐烦地说。
“那我应该怎么处置它?”祝尧捧着那块有些棘手的金子问。弗吉尼亚是秘金的拥有者,如果被他得知还有人拥有秘金怕是一桩麻烦事。
“你可以锻造它,还记得我在炼金术书上的关于秘金的锻造方法吗?”智者问。
“记得,与其它金属相反,秘金需要极低的温度去锻造,让秘金失去活性,由于它会吸收大部分金属,所以要将它浸入冷夜中取出后使用石锤一点点锤炼。”祝尧立刻说。
智者实在是记忆不太好了,他自己丝毫不记得那些内容,但见祝尧那么说他欣然道:“要是普尔曼能像你一般聪慧也就不会炸我的房子那么多次了。”
“我明白了。”祝尧动作间毛毯松动,他脖子上与小牛角挂在一起的蓝色宝石引起了智者的关注。
“这块宝石看起来有些熟悉呢。”智者凑上前来仔细看,可他看了半天又没看出什么门道来,咂摸着嘴又坐了回去。
“朋友送的,是很神奇的宝石,静谧时甚至能听到海洋的声音。”祝尧将蓝宝石捏在两指之间对着阳光看,蓝色的光芒被反射到他的眼睛上,黑色的眼睛瞬间像深蓝色。
“嗤,就是一块蓝宝石,你真像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智者吐槽他。
祝尧也不恼,将宝石妥帖放到胸口,反驳说:“我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
那块秘金此时又回到祝尧的后腰上,祝尧皱了皱眉,那处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在此之后便悄无声息。
“我该把它做成什么比较好呢?要不也炼成一把剑吧。”他这样想。
普尔曼将木屋修好后又跑回来跟祝尧挨着坐在一起,按照他的说法就是见到祝尧总是觉得非常亲切,智者十分理智的说这也许是一种雏鸟情结,因为是祝尧将他从妓院中救出来。
第72章 家宴这样的家族没什么留存的必要
秘金之剑完全没有炼成,那无耻的金子在最后关键时刻变成了一只宽边手镯,祝尧的锤子还没放下去,手镯就牢牢的缠上祝尧的手腕,任他怎么摘也摘不下去。
他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秘金附在他手腕上小口喝血,所以这秘金不吞噬他的原因是把他当成移动血库吧。
但令祝尧惊奇的是,这手镯并非只有观赏性,在必要时刻它仍然能当武器用,他在用老鼠做实验时发现这镯子依旧可以吸附到鼠身上吞噬它。如果遇到敌人是可以有效利用的出其不意的武器。
因此祝尧也不再抱怨它时不时吸他一口了。
***
秘书处的生活忙碌又悠闲,祝尧由于业务不够熟练,目前接触的工作就是给一些不太重要又不能忽视的信件写回信。
在秘书处别人只三两句打发的回信上,他会认真地给出建议和意见,并正确地解答疑惑,因此秘书处经常会收到一些充满感激之言的回信。
“呐,祝尧,又是一封你的感谢信。”博尔济将一封信扔给祝尧。
祝尧接下信件放进抽屉中,博尔济挤过来看见他抽屉中厚厚一沓信件,艳羡地说:“这是秘书处长久以来没有过的殊荣。”
“博尔济,如果你愿意在这上面花费一些时间和精力,而不是只顾着摆弄雕像那么你也会获得这些殊荣。”另一人走过来说。
他叫贝克莱,正是祝尧第一天遇到的为他指路的年轻人,他是个“跑腿”,总奔波于教廷的每个角落递送文件,受到的白眼也是最多,锻炼出一个强大的心脏。
因为虽然在普通民众眼里看来教廷中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但在教廷内部,权力大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秘书处在等级链的下端。
博尔济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雕塑是艺术,艺术怎么能跟这些凡俗相提并论,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成举世著名的雕塑大师。”
门口的狮子就是他的手笔。祝尧认同的点头说:“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还是祝尧有眼光,迟早有一天我要从这该死的烦闷的教廷中逃脱出去,去各个地方生活感受,我相信我一定能雕刻出最伟大的作品!”博尔济挥舞着手臂去写回信。
“你哄着他做什么?”贝克莱靠在桌子边笑说。
祝尧却认真地说:“不是哄,我是真的相信,有梦想的人都了不起。”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贝克莱好奇地问。
“以前可能是要做一名神使吧。”祝尧撑着脑袋如是说。其实成为神使是利亚修女对他的期盼。
“那现在呢?”
“……不知道。”
直到这时候,祝尧才恍惚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梦想,所以他一直很迷茫:“就先,好好活着吧。”
……
“走了,别再看那些信件了,吉尔曼秘书长让我带你熟悉各个机构,以后你将随我一起去送文件。”贝克莱将祝尧桌子上的信件抬到别的同事桌上,那人瞬间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嗯。”祝尧没什么所谓,一副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的老好人模样。
“这边是档案室,你需要熟悉这些文件,在必要时候及时将文件送到对应人手中。还有会议中需要的一些资料也需要我们送,以及会议记录。不过这些天没有会议召开还算清闲。”博尔济为他一一介绍。
“文书工作就是这么琐碎啦没办法。”博尔济无奈摊手,他转头看见祝尧在看旁边桌子上摆满了物品却没人在的位置。
“那些是秘书处的中流砥柱,他们属于高级秘书,一般跟随在大人们的身边,所以很少出现,你没见过很正常。”
“看来你们分工很明确啊。”祝尧说。
“嗯,教廷上下就是这样,秩序严明,明白自己的职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只有将本职工作做好才有机会一步步向上爬。”贝克莱在手心做出两指攀登的姿势。
偌大的办事处,他们上上下下走动,贝克莱为他介绍部门和主要人物及部门之间的利好关系。
贝克莱人缘极好,也得益于他的奔波所以路上总有人跟他打招呼。看到祝尧也会惊奇地问这是秘书处新来的人吗?
贝克莱笑眯眯的说是的。
走出几步后,祝尧听到刚刚才打过招呼的人拐角还没过,便跟身边的人调笑着说:“怪不得都说秘书处以色侍人,怕是颜色不好的都进不去秘书处呢,你看看这个新人长得,那叫一个……啧。”
“是啊,毕竟是秘书嘛,我可听说了,他们什么都做,你说这在床上不也得伺候着嘛。”
“哈哈,那我们可没这个福气享受。”
贝克莱面色不变,偏头看祝尧一眼,笑说:“听到了?”
见祝尧点头,他拍了拍祝尧的肩膀说:“别在意,这种人哪里都有,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人罢了。”
他们离开办事处前往上议院,贝克莱说:“两日后此处会举行会议,王廷的人也会出席,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席位准备好。”
祝尧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半圆式布局,最中央的桌子后摆着两把座椅。
“那是议院主席的位置,自从半年前上一任议院主席下任后,卡洛斯主教被选举出来坐在这把椅子上,另外一把是王廷代表。”贝克莱将大致情况交代给祝尧后便带他离开这里。
***
亚马蒂斯古堡
祝尧拎着公文包无声地站在门口,冷冽的空气被隔绝在外,大厅里传来温暖的气息,只是那温暖与他无关。
按照往常来看,哈里斯夫人一定又在家中搞茶话会,温热的红茶搭配松子饼干,社交圈中赫赫有名的夫人们围成一圈笑得花枝乱颤。
她们通常不喜欢电灯,因为那些灯光会让她们涂着脂粉的脸显得浮肿苍白,而她们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松垮的脸颊是她们每日忧心的源泉。
只属于女人的茶话会会点燃起蜡烛,在那些昏黄的蜡烛下,说什么话题神都会原谅,看在她们被烛光照耀的雍容的容貌下。
祝尧依然准备按照往常一样打算绕过客厅从后面的楼梯走上二楼,他很讨厌变成贵妇们的话题,但不可避免,在他走后,贵妇们就会把话题从宝石温泉变成这个不识好歹的私生子。
因为对她们来说,私生子进入家族就该感恩戴德,应该做小伏低来讨女主人欢心,怎么能像这个男孩一样总是冷着脸没有表情,甚至连声招呼也不打。
每到这个时候,哈里斯夫人笑起来的声音就会很大,她放任这些话语在大厅中回荡,不管楼上的孩子能不能听到,她在这个没有教皇的城堡里是有这个权利的。
但今天显然不一样。
“母亲,我说过我不想嫁人,您不能这么独裁!”温莎尔一向端庄得体,如今天这般凄厉抽泣的样子几乎没有。
哈里斯夫人似乎是向她的脸上甩了一巴掌,清脆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什么叫独裁?温莎尔,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我看你就是过于自由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温莎尔似乎崩溃了:“我的地位?难道是您和多德的侍女吗,您的眼里从来只有多德。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吗,您企图用我联姻来拉拢一个强大的家族支持多德登上教皇!”
哈里斯夫人在大理石地板上走来走去,高跟鞋发出焦躁的声音:“多德是我的儿子!我不依靠他难道依靠你吗?一旦你嫁出去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多德如今在教廷中担任要务,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主教,再后面就该是教皇,到时候他就是我们的依仗。”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轻极了,生怕别人听见。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永远都是这样……”温莎尔伏在沙发上哭泣,“您从不遵循我的意见,不顾我的感受。”
“难道你想嫁给一个没权没势的穷苦老乡绅吗,我是你的母亲总不会害你,我已经为你相看好了年轻英俊的公爵之子,他们家比哈里斯家族更加富裕,公爵和多位枢机主教极其亲密,只要你嫁给他儿子……”
“我不愿过你给我安排的生活!”温莎尔恨极了,“我不愿成为第二个你,为了孩子的前途汲汲营营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能牺牲。”
“温莎尔!”哈里斯夫人疾呼。
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随着鞋跟凌乱敲击在地面,站在大门口的祝尧与夺门而出的温莎尔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温莎尔眼眶通红,眼泪不停从下巴滴落,她提着裙子小跑出来,看见祝尧恨恨的瞪了一眼他。
祝尧有些无奈一笑,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听见这些事,不过确实有些不礼貌,他歉意地看了眼温莎尔。
哈里斯夫人跟着追出来,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刻还不忘记体面,戴上羽毛帽和小摇扇,看到祝尧停住了脚步,吩咐门口的侍从去看护小姐。
祝尧迎着哈里斯夫人高高仰起的头颅默然走进去。
“明日是家宴,记住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鬼混。”
他上楼梯前听到哈里斯夫人这样说,祝尧回身点头,却发现哈里斯夫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直到第二日,祝尧才明白哈里斯夫人口中的家宴并非他们几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沉默地各自吃着自己餐盘里的事物。
它是指亚马蒂斯家族的宴席。
所有姓亚马蒂斯的人都要赶回约撒尔参与,无论他现在身处何处,这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繁多马车如流水一般驶进亚马蒂斯古堡,庄园里摆满各式各样的马车,有破旧的有奢华的,无一例外,在今天,他们的马车上都挂起亚马蒂斯家徽。
硕大的宴会厅中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菲尔德手持白兰地走到祝尧身边同他一起看向人群。多德站在人群前方,哈里斯夫人红光满面地站在他身边。
“是不是觉得人非常多?”
祝尧点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家族的意思。”
菲尔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笑:“这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在此之前,亚马蒂斯家族的人数甚至可以组成一个小城市,从家族里嫁出去的女人会不约而同地让孩子姓亚马蒂斯,因为这是种荣耀。家宴的时候,人们挤挤挨挨的塞满整个宴会厅,庄园的马车排成长队。”
“现在人少很多的原因是很多人都死去了,以后也会越来越少有人姓亚马蒂斯。”
随着菲尔德声音的落下,多德的声音在大厅内响起,喧嚷的人群顿时平静下来。
“昆兰亚马蒂斯去世。比尔达亚马蒂斯去世,其家族改从父姓。……去世。……”
“请我们为亲爱的家人们祈祷,祝愿他们来生幸福。”
众人纷纷闭目哀悼。
菲尔德睁开眼后继续为祝尧解释:“很多人都不敢再姓亚马蒂斯,父亲上位后杀死了许多亲人,一些被流放极地,一些被强迫换姓,如今这些人,大部分与父亲这一支没有太大仇恨,不过关系也很淡漠。”
“大家只因他是教皇而尊崇他,并非因他是亚马蒂斯的领袖而爱戴他。”
“这样的家族其实也没有什么留存的必要吧?”祝尧忽然说。
菲尔德怔忪,他笑起来:“你也听说过那些关于亚马蒂斯家族不堪的传闻?的确大部分都是真实的。父亲当初即位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但他同时又极力将亚马蒂斯推上至高家族的地位。”
“那是因为他需要这些权势为他傍身。”祝尧看向大门处。
大门洞开,一阵风吹进来抚动墙壁上的蜡烛。
弗吉尼亚在冷夜中来临,他身上甚至换下沉重繁琐的教袍,穿上了闲适的日常服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与家族的人拉进关系。
但他偏偏又选择在哀悼结束后及时登场,没人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如此。
众人欠身迎接教皇,弗吉尼亚来到多德身边,将他拥入怀中大笑着说:“我亲爱的多德看起来真像个像样的神父了。”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纷纷揣测教皇这句话是不是有另样的含义。
接着弗吉尼亚呼唤他在俗世的其他孩子。一开始祝尧没有动作,菲尔德动身时却将他也拉了过去。
温莎尔站到弗吉尼亚身边时眼眶还微肿着,弗吉尼亚对儿子们中的女儿显然格外在意,低声温语问她怎么了。温莎尔张了张嘴,最后感受到母亲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黏在她的后背上,勉力一笑说:“昨晚没睡好。”
弗吉尼亚站在最中央,他胳膊两侧搂着的分别是多德和菲尔德,多德身边站着两手拢在身前低垂着头的温莎尔,菲尔德伸出一只手臂搂住祝尧的肩膀,祝尧则僵硬地想要逃离。
可以预见的,亚马蒂斯家的其他人在下方窃窃私语,弗吉尼亚完全没有在意。
他在寒暄了一会之后向后方拍手,侍人推着一辆轮椅走出来,那轮椅上坐着年迈的克里曼斯。
至此,亚马蒂斯家族全员到齐。
“去年外祖父没出来还以为他已经故去了,没想到还活着。”人群之后,年长的女人摘下手套捏了一个点心。
“他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手段苟活着呢,我从亚马蒂斯古堡离开的时候他竟然还像个年轻人,现在看着倒是老了。活成了老精怪一样的人物。”另一个更年长的女人耷拉着眼睛说。
“你看弗吉尼亚的非婚子,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等他碍了继承人的眼,再漂亮的脸也得埋在泥土里。”有人叹息。
“是啊是啊,还好主家已经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等我们死去,下一代也不用来这虚与委蛇了,这沾血的财富有什么可求的。”
“谁说没有,你看那些家伙不正献殷勤呢吗。”
“……”
克里曼斯身边围绕着诸多小辈,和他一般年纪的早已入了黄土,只有他还在苟活着,有时候也难免感到孤独,但这会他要高兴很多。他得意的看了一眼弗吉尼亚,却见那个孙子捧着酒杯出神,没人敢打扰教皇思考。
菲尔德被其他人拉去作陪,出于主家礼貌他只能无奈跟随,祝尧反而很自在终于只剩下自己。
他手腕上时不时传来刺痛,在角落撩开袖子金镯发烫,这会思绪静下来,他又能听到脑海中传来声音。
“回家……秘匙……”
宴会厅中音乐声很大,众人谈笑的声音此起彼伏,祝尧听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之间的联系一直都很微弱。
但秘金的异常还是让他不由得留意起来。人群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这次的宴会在克里曼斯的古堡中,这里有着最大的宴会厅,布置得非常隆重。
这也是祝尧第一次看见那所谓的曾祖父,苍老有威严。殊不知对方也在打量他。
克里曼斯来到弗吉尼亚身边,他的孙子正靠着窗口吞吐烟圈,窗外下起丝丝小雨。
“许久没见你抽过烟了。”
弗吉尼亚回头一笑,眼神在烟雾后晦暗不明:“我与您又见过多少次呢祖父,我是父亲厌烦的小儿子,您对我的印象不深自然也不在乎。本来您也早该下去了。”
他指指地下:“不过您说您知道许多秘密,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着,我也愿意您当我的祖父,但您对我却一直有着隐瞒和欺骗。”
克里曼斯挥退为他推轮椅的人单独面对弗吉尼亚。
“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如果不是这样我才早就下去了,你是个阴狠的孩子,什么都能利用。”
“别这样说,祖父,我还是很有信用的。”弗吉尼亚完全不在意克里曼斯这么评价他,表情很平淡。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在找寻秘金锻造方法,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将圣剑交给你。”
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诱惑,弗吉尼亚眯起眼睛:“那么您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也知道的。”克里曼斯暮霭沉沉的目光看向弗吉尼亚,“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弗吉尼亚有些失神,他手中的烟灰掉落到衣袍上浸出一小片痕迹,“是啊,我很清楚……”
“只是牺牲一个孩子罢了,你还有两个儿子呢。”
克里曼斯的声音远去,弗吉尼亚自嘲地笑笑,轻声说:“好啊。”
这话不知是说给克里曼斯听还是说给他自己。
无知无觉的祝尧看向靠近楼梯处隐秘的角落,那里灯光照耀不到有些昏暗,他有些好奇的走进,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这节楼梯很奇怪,似乎刻意避开这个角落——
“孩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祝尧猛地转头,视线低下去,克里曼斯和蔼的脸庞在身后出现。
“随便逛逛。”祝尧说。
“嗯,那里有可口的小蛋糕,年轻人最喜欢那些东西,去吧,你该在人群中央的。”克里曼斯皱着的皮笑展开,“这里太冷清了。”
“嗯,谢谢您曾祖父。”祝尧将手放在身侧离开这里。
克里曼斯的手指在轮椅上敲动,随着祝尧离去,他的头微微扬起,鼻子在空气中轻嗅。
“祝尧——”菲尔德在人群中挥手。
远处的祝尧没能看见,他正绕过人群向门外走去。
“菲尔德表哥,请跟我们讲讲您在军校的事情吧!”女孩子们围绕着菲尔德让他脱身不得。
祝尧已经走到了门外,相比热闹的宴会厅,外面缥缈的雨丝和冷冽的空气更让他舒适。
他向侧边走去,打算沿着小路走回城堡,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离去,祝尧的脚步忽然轻盈起来。
忽然一道雷声惊起,雨逐渐大了。
祝尧顿住脚步,雨幕中一道庞大的黑影悄然立在墙根,旁边是高耸的老树,按理说祝尧根本不可能发现那道身影的,因为他该走向另一条小道,可鬼使神差地他看见了。
黑影不甘地动了动,从墙角站出来。
祝尧没动,那黑影悄然逼近,抬手——
“为什么不打伞?”无奈地声线传来,黑影掀起衣服遮在祝尧头顶。
祝尧抬头,这里是城堡背面,狭窄窗户里透出的光正好穿过雨幕倾洒过来,落在他脸上毛茸茸的。他也看清了那张属于赛罕的侧脸。
“你怎么在这里?”祝尧不答反问,“教皇没有带你来不是吗?”
赛罕哑口无言,他将祝尧推到树边,粗粝的树干抵住祝尧的背,前胸被赛罕护住,他头顶上的雨停了。
但祝尧说:“打雷了。”
“……”赛罕提起祝尧塞进不远处的花丛里,不高的花丛什么也遮不住,两人一起淋雨。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祝尧捣捣赛罕的胳膊。
“我在想应该说些什么。”赛罕说话时还在向周围望着。今天庄园里的护卫都集中在前院,这里偏僻,又因为下雨,很少有人从这里走。
“无论说什么都洗刷不了你的嫌疑,除非你如实告诉我,我勉强不揭发你。”
听到祝尧这样说赛罕笑起来,他当然知道祝尧不会揭发他。赛罕笑起来胸腔震动,祝尧跟他紧贴着,湿透的衣服隔绝不了对方的温度,连带着祝尧的身子也有些抖。
“别动——”祝尧忽然按住赛罕的手,他的眼睛注视着上方,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在城堡高耸的尖顶上,一个身影爬伏在那里。
那绝不是鸟,而是一个耐力极高的人,能忍受高处的风和阴冷的雨还有震耳的随时能劈下来的闪电。
赛罕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我之前并没有发现他,他一直待在上面!”
第73章 失之雨夜她们想要做什么事即使不成功……
雷声轰隆,翻涌的黑云聚集在天空之上,雨连绵不绝地下。
夜雨能遮挡人的身形,但闪电将他暴露,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看来也是一个和你一样心怀不轨的盗贼啊。”祝尧悄声说。
两人一同往上看去,没人出声,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刻大喊:“有贼。”他们没傻到要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他们如此想,屋顶之上的盗贼却不这么想。高处的视线足以让他将半个庄园都收入眼下,他也看见了两个躲在花园里的小老鼠。
按理说贼被人发现了就该慌忙跑路了,这位盗贼兄显然不是正常盗贼,他居然先发制人,一甩手一根弩箭直直射下来,堪堪停在两人身前地面,将一株草劈成两半。
这是警告,也是他实力的证明。
祝尧忽然笑起来:“这么嚣张。”
他陡然站起身,迎着雨也迎着塔尖上的人的目光,看过去。两个互相看不清面孔的人对视,凭空多了几分针尖对麦芒的尖锐。
“让我来。”赛罕说。
“你被发现了不好解释,有时候也让我出出风头吧。”湿发紧贴在祝尧脸*侧,他将赛罕推开,随手捡起一根韧草捆住头发,接着抬手,手腕向下,弩箭高速射出。
上方的人单手扣住墙体避开,身影闪到另一侧。
祝尧草草看赛罕一眼道:“待会庄园会呈现戒备状态,你先离开吧,盗贼先生。”
赛罕笑着点头:“谢谢您的关心,我突然非常有安全感。”
祝尧嘴角勾起一抹笑,几步上墙,犹如轻巧的燕子向上飞去。
亚马蒂斯古堡历史悠久,即使有工人们每年进行修缮,陈旧的墙体还是有风化的裂隙。祝尧借助裂隙和窗台顺利爬上屋顶。
此时距离盗贼二号更加近,祝尧发现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时不时看向手心,他打赌那是一只怀表。
“你作为贼的素养确实不太好——”一道寒光闪过。
蒙着面的人眼睛睁大,身子向后仰,堪堪躲过割喉利刃。
“招惹了人,不跑也不防备,你在等待什么?”祝尧戏谑地问。
“……”祝尧听到对方低骂一声竟然也不还手,反而跳下塔尖跑向屋顶另一侧。
祝尧怎么会轻易让他逃脱,隔着密密麻麻的雨,他伸手捉住对方肩膀,对方反应也十分迅速,双膝下蹲,瞬间转身,右腿横扫。祝尧跳起身飞踹。
短暂的交锋下,祝尧发现对方拳脚功夫十分鄙陋,像极了女孩们为了防止被流氓侵犯匆匆学就的
三脚猫功夫,大部分还是攻击敏感部位。
在祝尧满头黑线挡下又一次踹向他**的腿时,黑衣盗贼已经靠近屋檐,一个翻身就要跳下去。祝尧怎会让他如愿,一手拎着肩膀又给他甩了回来。
从体重和身板上来看,不是多精悍的人。
“不想死就躲远点!”对方终于出声,只是嗓音嘶哑的可怕。
“你是觉得你能置我于死地?”祝尧挑眉,“凭你那点下三路的技巧?”
那人似乎有些憋闷,胸口剧烈起伏,站着说:“我不想跟你打,之前是我不对,没有看清楚人就随便下手,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么无赖的行径和能屈能伸的姿态真是让祝尧莫名的亲切。
他说:“不行。除非你将面罩摘下来。”
盗贼的尊严就在于永远不能摘下面罩,俩人无法言和只能动手,意识到武力不能获胜,黑衣人掏出一把黑黝黝的枪对准祝尧。
“朋友,时代变了。”扳机扣下。
凭空枪响令亚马蒂斯的人立刻戒备,脚步声瞬间沿着石板向这边聚拢而来。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祝尧站直看着对方。雨水沿着他的脸往下落。
“我也不想的啊!谁知道是你!”对方似乎十分悲愤。
“你认识我?”祝尧狐疑。
“啪!”对方打了个响指没回应,他收回枪,似乎那一下就是为了把人吸引过来。
接着怀表出现在两人中间:“来打个赌吧,我知道你也并不想杀掉我。谁先在拿到这块手表谁赢,如果你赢了想做什么都行,如果你输了只要放我离开就行。”
祝尧抹掉脸上的雨水问:“你确定你能离开?亚马蒂斯的侍卫们都是从军队调过来的。”
“这就是我的本事了,不需要你操心。”那人倨傲地抬起头。
“好啊。”祝尧欣然答应。
随着一道雷声响起,屋顶上的二人瞬间动起,纷纷伸手摸向怀表,上面的指针咔哒咔哒走着,玻璃片上映出二人的身影。
“哪里的枪声确定了吗?”菲尔德厉声问。他身上还有一股香水味,随着雨水冲刷终于消失散尽。
“大公子,就在这附近。”侍卫说。
菲尔德耳朵微动,他忽然看向屋顶,说:“在上面。”
他没撑伞,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一众人等被勒令不许出来。宴会厅内只有菲尔德和撑着伞的弗吉尼亚走出来。
本来弗吉尼亚被随从拦着让他待在屋内的,但是弗吉尼亚可能经历多了这种场面,听见枪声竟然欣然外出,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
菲尔德不愧是亚马蒂斯家的战力担当,他当即下令道:“向楼顶射击。”
“看来有人给我们的赌局加了点小惊喜啊!”盗贼二号说。
祝尧闪躲过一枚子弹说:“这不是如你所愿吗。”
盗贼二号一**箭,一手持枪向祝尧进行攻击。他似乎知道肉搏打不过对方,于是决定采取火力压制。祝尧身上只有一把弩箭,并且早已经射光,只剩下手中匕首挥动。
怀表被踢上半空,盗贼扔下空枪跳上去抢夺,祝尧凌空横扫在对方胸前,手中匕首同时狠狠刺下。
对方灵巧极了,受了那凌厉的一脚后迅速伸手拽住祝尧的胳膊躲过匕首,带着祝尧一同摔在屋顶上,零星碎石片往下坠落。
怀表落在两人眼前,但是谁都无法伸出手拿到,因为他们的手纠缠在一起。
与此同时,菲尔德穿过宴会厅,他一边在人群中快速巡视,一边向楼梯跑去。
他以前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克里曼斯这里,对这座房屋结构非常熟悉,顶层右侧有一道供人上去维修屋顶的门,能快速到达现场。
他甩掉身上湿透的礼服,穿着白色里衬,湿透的衣衫透出他健硕的身材。菲尔德抿着嘴掏出枪打开小门。
上面缠斗的是两个人,虽然他在下面时没看清脸,但现在他知道里面有一个人绝对是祝尧。
想到这,他将枪别在腰间,抽出一把剑提在身后。
“真是小瞧你了。”黑衣人嘴角流出一丝血,他收回抵在祝尧腰间的弩弓,脚尖将怀表踢向塔尖,旋即趁祝尧注意力被转移时将他狠狠推过去。
怀表的滴答声似乎穿透了雨声,祝尧愕然回头看,只见到黑衣人向他挥了挥手,而另一边,菲尔德提着剑的身影出现,祝尧看到他的嘴巴动了一下,似乎在喊他。
但是声音瞬间被巨大的爆炸声掩盖,祝尧的手触到怀表冰冷的外壳,他整个人也被爆炸的冲击拍到塔尖,堪堪挂在房檐,手中怀表指针正指向九。
随着爆炸的烟雾散去,原本站立的屋顶早已塌陷,碎石与木头零散崩塌,只有这片塔尖未被波及。火焰腾起,干燥的木头在燃烧,雨水洒下,火焰被熄灭发出黑烟。
贼与菲尔德同时消失不见。祝尧瞬间明白,那人最开始待在塔尖正是为了等待炸药爆炸,这里是他留下唯一的安全地带,大量的炸药埋在顶层。
等到炸药被引燃,趁着人群惊慌时,他可以趁乱潜进去,达到他想完成的目标。
只是,为什么他会将自己推过来?
雨陡然停歇,火还在燃烧,古堡中的墙面是易燃物,并且每个房屋里都放着大量珍宝,那些东西烧起来损失不可估量。
祝尧往下一看,宴会厅中的人都惊慌地跑了出来,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没有伤亡,弗吉尼亚收起伞往屋顶看。
明知道对方看不清自己,祝尧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将怀表收起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顶。
***
“太可怕了!这个刺客也太嚣张了!”哈里斯夫人惊惧的声音在一楼响起。
多德说:“刺客逃脱了。”
“不是说菲尔德上去了吗?”哈里斯夫人忽然贴近多德问:“爆炸时菲尔德在屋顶,听说他受伤了,严重吗?”
多德摇头:“我只看到他一身血,但是行动自如,怕都是小伤。”
哈里斯夫人嘟囔:“那刺客真是废物,谁知道他闹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
“怕是又让菲尔德在你父亲面前出尽风头了。”
从回来后一直沉默的温莎尔突然开口:“只有他上去要与刺客搏斗,他不出风头难道是多德吗?我可没忘记爆炸时多德只顾得上抱头鼠窜。”
多德忽然红了脸,他哽了声,低声说:“我是……神父嘛……”
哈里斯夫人也说:“只懂武力和莽撞有什么用,等多德当上教皇,自然有骑士和卫兵保护他,他只需要发号施令就可以了。”
温莎尔咄咄逼人:“您看看贵族里有哪个孩子如多德一般娇弱,遇到危险他甚至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您的放纵溺爱对他只会是伤害。”
哈里斯夫人不服气:“那又如何。我与米希尔聊天时,她的女儿十六岁就嫁给了她所在城市的市长,即使她的儿子是个连提裤子都费劲的胖子依然当上了当地的高官。只有你固执叛逆不接受我的好意。”
这些天哈里斯夫人和温莎尔就婚姻问题的矛盾越来越盛,哈里斯夫人逐渐觉得女儿脱离掌控,温莎尔觉得母亲越来越不可理喻。
温莎尔冷笑,十六岁少女嫁给五十岁的老男人居然值得作为炫耀的资本,真是荒诞。
“就是因为您这种想法,父亲才会更加重视菲尔德!”
哈里斯夫人说:“多德已经很努力了,他现在在信徒中有一定影响力……”
温莎尔打断她:“您知道是因为什么,道格拉斯主教是您的弟弟,他没理由不推举多德。”
多德夹在母亲和姐姐之间显得无助极了,他谁也不想得罪,周旋着说:“我会努力的,至少刚刚在父亲面前我也出了力,他还称赞我呢,可比只会在楼上睡觉的家伙强。”
他是指安抚吓坏了的家族的人,为他们安排住所。
温莎尔和哈里斯夫人都冷静下来,最后哈里斯夫人总结道:“放在以前,你这样忤逆的女儿要被马鞭抽死。”
温莎尔披上衣服向门外走去。
只会在楼上睡觉的祝尧打着哈欠离开栏杆,推开自己的房门陷进软床,他脸上挂着一道淤青,金色怀表放在床头。
温莎尔闷头向事发地走去,骑士团长奥古斯特出现在城堡前,看了她一眼没有过问。
温莎尔穿过地上散落的焦黑木头,走到菲尔德面前。
菲尔德帅气的发型被火烧的有些卷曲,脸上是黑灰,胳膊上血淋淋一片,垂头坐在花坛中。
感受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金色的眼睛轻轻看过去。
温莎尔低声问:“曾祖父还好吗?”
“他没事。”
“嗯。”
许久两人都没有对话,对两人来说,虽然有着兄妹关系但是从小到大接触的并不多,菲尔德一直是可靠的哥哥形象,但是温莎尔和多德并不依赖他,甚至在哈里斯夫人的影响下一直疏远着他。但是菲尔德一直没有表露过自己的不满,温莎尔有时会想,菲尔德对于他们的不亲近其实也是轻松的吧,不用虚与委蛇的应付关系。
“祝尧在房间里吗?”菲尔德忽然问。
温莎尔愣了一下,旋即说:“啊,对,我们回去的时候他房间的灯亮着。”
“那就好。”菲尔德又开始沉默。
菲尔德总是这样,话少得可怜,他们都还小时,菲尔德就沉默地立在这个家庭之外,每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大部分还是跟佣人说话。
但温莎尔注意到,这个淡漠的哥哥与祝尧说话很多,甚至祝尧在这里居住时,菲尔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常坐在大厅中看报纸。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挺烦的。”温莎尔抱起双膝问。
菲尔德意识到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温莎尔这句话显然是在跟他说,他侧脸看过去,温莎尔有些苍白的脸放在膝盖上,绿色的眼睛里似乎盛放着一潭悲伤的水。
“你们?”
“我,多德,还有我母亲。”
菲尔德双手撑在身后看向散去乌云后的夜空,嘴角蓄起一抹笑:“老实说,确实有点,不过不是你和多德,而是哈里斯夫人有时候嗓门真的太大了,小时候总觉得她嗓子里塞着喇叭。”
温莎尔也突然笑起来,她伸手挽起耳边散落的发丝说:“她总是这样,一点不如意就要大声嚷出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但是她从来不敢跟父亲大声说话。”
“嗯。”因为教皇在他们心里是和神一样的存在,没人敢跟神作对。
“你似乎很喜欢祝尧,”温莎尔说,“对他总是温柔很多。我这话的意思不是指责你,只是好奇为什么而已。”
菲尔德觉得很难得,有一个不太搭理他的妹妹时隔多年后在这样特殊的时间与地点和他闲聊,于是他也难得地絮叨:“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啊,你看他第一眼就很喜欢,无论他怎么讨厌你,你都想要无条件对他好,在我眼里他小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温莎尔将脸颊放在膝盖上好奇地侧过头问:“你见过小时候的他?”
“嗯,在蔷薇园。”
“哦,那你还见过蔷薇夫人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很美丽的女人,很温柔。不过我听说她当初来到神国时曾打赢了赫德森叔叔。”菲尔德笑起来。
“母亲很恨她。”温莎尔说。
“嗯,我知道,那样令人有危机感的女人,是个女人都会恨她,因为她夺走了男人们的目光。”
“那你是因为喜欢蔷薇夫人才对祝尧很好吗?你可怜他没有母亲?”温莎尔问。
菲尔德缓慢摇头:“最先吸引我的就是他。他第一次让我感受到心软的感觉,我母亲去世时我麻木的没有落泪,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但是第一次看到那个婴儿时,我突然有种想要落泪的情绪。那种感受很难形容。”
“我有次见到小猫叼着它的孩子想要跳墙逃跑却怎么也跳不上去的时候就落了泪,当时觉得生命真神圣,母爱真伟大。”温莎尔轻轻说。
一串脚步声往这里传来,温莎尔放下膝盖从花坛上站起来。
菲尔德说:“好了,夜谈会暂时结束,女孩该回去歇息了,烂摊子让大人们收拾就行了。”
温莎尔终于笑起来:“你才比我大三岁而已。”
菲尔德耸肩。
奥古斯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温莎尔向前走,忽然她转过头来问:“哥哥,女人应该软弱吗?”
菲尔德定定看着她:“女人从不软弱,她们是最伟大的存在。她们想要做什么事即使不成功,也不会后悔。”
温莎尔点点头,脖颈高昂孤零零地走了。
奥古斯特走近,他将手搭在菲尔德肩膀上,跟他一同目视温莎尔离开。
他挑了挑眉:“温莎尔也是个可爱的妹妹啊,还知道跟受伤的哥哥谈谈心。如果瓦勒莉也是这个性格就好了,她有时候倔强地我很想否认她是我妹妹。”
“您甘之如饴吧。”菲尔德说。
“嗯……毕竟我也只有她一个妹妹,跟你不一样,你还要跟其他孩子们争抢继承权。”奥古斯特也是个焉坏的人。
菲尔德面无表情说:“您压到我的伤口了。”
第74章 打酱油“噔噔噔——”皮……
“噔噔噔——”皮鞋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宽阔的走廊上被议员们和他的秘书挤满。
祝尧放下最后一杯红茶,站在会场角落打开手中的文件夹。
议员们相继落座,偌大的议会场被分成两片,一方穿着明显有教会特色的衣服,脖子上挂着十字架,另一边看起来就风格各异的多,甚至还有穿着牛仔装的络腮胡男人,看起来刚从拔枪对射现场的骏马上下来匆匆赶场。
祝尧将议员们的名字和脸一一对应上,他翻看名册,低声对身侧的贝克莱说:“卡罗城的克莱芬议员没有到场。”
“噢,一小时前克莱芬议员的助手传来消息,他在上马时不幸摔伤了膝盖,对无法出席表示非常抱歉。”贝克莱说。
“唔,我翻看了一下记录,克莱芬议员似乎每次议会都是缺席。并且理由都很充分,上一次的理由是他圈养的牛被隔壁牧场的牛搞大了肚子,所以他在为隔壁的牛举行葬礼……”
“是的。”贝克莱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其实是因为克莱芬议员非常讨厌约撒尔的空气,他说这里满是金钱的腐烂味道。第一次参加会议后克莱芬说他对此感到窒息。”
贝克莱短促地笑了一声,祝尧也笑了笑:“看起来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过重复的请假理由。”
“其实上议院比下议院少了很多意思,上议院被称为贵族议会,议员们执着于吵架,而下议院的大家就非常和谐,他们甚至会在半途中讨论起来给牲畜喂食的草料用哪种搅拌机打碎更有利于牲畜消化。”
“嗯,我知道,那是因为大家选举出来的人里面一大部分是种过地的并且他们知道他们的决策对国家没有任何影响。”祝尧站在最后方与贝克莱闲聊。其他议员们的秘书也都聚集在此,手中拿着记事本,以方便为会议中瞌睡的议员们提供会议记录。
祝尧还要负责为在场的众人斟茶,为此他需要不停巡视是否有人在会议未开始前就将桌上的红茶一饮而尽。
卡洛斯作为议员主席坐在中央,在一种年龄稍长的议员中他显得格外年轻,但没人敢轻视他。
祝尧看向他旁边的椅子,还是空的。
会场逐渐严肃起来,另一把椅子的主人也姗姗来迟,那是一张更加年轻的面容,他尽量板着脸为自己增加威严。
“天呐,是王子殿下,他居然是另一位主席!”贝克莱忽然眼睛亮起来小声惊呼,旋即他冷静下来,“这也确实非常合理。”
路德维希穿着紫色长衣,金色的边线从衣摆延伸到领口,让他显得贵气而神秘。他身后跟着莱西侍卫长,一贯温和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既然殿下已经来了,那么我们就开始会议吧。”卡洛斯敲下小锤。
祝尧动了动脚,他看向手中的文件,接下来就该是一系列政策实施与否的举手表决,总结来说就是你挑我的刺,我挑你的刺,实在过分的修改后再议,勉强可以的留待实施。
直到王廷的大额财政申请被否决后事态严重起来。
财政部长认为王廷既不像教会一般救助穷人,也不开设教会学校让孩子学习知识,不应该有如此高的支出。
立刻有人站起来反对说:“教会自以为是的救助侵占的都是王国土地,民众种出来的麦子被教会以低价买入免费派发给不从事农业工业的乞丐本身就是对底层民众的剥削和国家经济的浪费,长此以往,吃不起饭的流浪汉只会越来越多。”
“那王廷做了什么?”
“开垦耕地,发展工业,王廷的产业输出占据整体的百分之七十。而你们此时在用王廷赚的钱克扣王廷。”
“可据我所知,王廷最大的财政输出是维护王室,王室的马场足够消耗掉五所学校!”
“难道教廷是什么廉政节省的代表吗?主教们的马车一个比一个豪华,手指上的戒指足够一家平民生活一辈子!”
“……”
“这是惯常的表演节目,等到大家都吵完,我们就可以收工了。”贝克莱说。
“听起来大家都挺混蛋的。”祝尧说。
祝尧看向中央的两人,卡洛斯明显对这种局面安之若泰,但路德维希并非老油条,他不停翻动手里的文件,企图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获胜。
忽然卡洛斯的目光从虚无的一点看向祝尧,祝尧立刻了然地端起茶水送到卡洛斯面前。
路德维希从入场到现在小脸一直有些苍白,直到看到祝尧时才浅浅地笑了笑,他有意想与祝尧说些什么,但立刻明白现在的场合并不适宜,于是只能正襟危坐。祝尧明白他的感受,那种生怕搞砸些什么的紧绷感,想必王子殿下心里的压力比表面上更大。
“您需要再来点茶吗?”祝尧忽然开口。
路德维希一愣,旋即笑说:“当然,我很需要。”
祝尧斟茶的时候卡洛斯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即使如此,祝尧依然在斟茶后站在他们后面,从这个位置更能看清楚每一个人的脸,他们张牙舞爪,脸上都是算计。
“诸位,我们在此的目的并非比谁的嗓门大。”路德维用希在政治场上稍显稚嫩的声音发言。
“教廷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打一场虚无缥缈的战争,这才造成财政困难从而无法调拨正常的支出,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但是针对这一情况我们提出削减教廷军权,国家不能再因为教皇莫名其妙的决策而受到冲击。”
他在指教皇掀起一场战争却没为神国带来任何利益,有人将这次事件称为小丑游戏。
无法反驳,那是事实,实际上连教会的人都对此非常不满,但弗吉尼亚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会议结束,王廷仍然没有得到财政拨款,教廷失去了对军队的部分领导权。
散场后,祝尧刚走出议院大门,就见路德维希站在柱子边等待。
“谢谢你。”路德维希说。
“不用客气,我想我们应该算朋友。”祝尧伸出手,将一枚薄荷丸递给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伸手接过来握在手心,祝尧站在他身后时,就是这个东西散发出清香,缓解了他在会议中胸闷气短的状态,闻一闻它好像就轻松很多。
“你的精神太紧绷了,坐在那张椅子里好像随时要昏过去一样。”祝尧说。
“嗯,我其实很难适应这样的场面。”路德维希笑笑。
“但是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祝尧认真说。
路德维希愣住,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祝尧干净的脸庞,那双黑色眼睛让人忍不住就会相信他。在这里走过的许多人,路德维希知道,他们可能大多数都不看好王廷,也不看好他,但是眼前这个人说“你做的很好。”
“你有没有想过要当我的秘书?”路德维希忽然说:“我可以向人事管理部提出申请,他们会同意的,虽然你现在是教皇的孩子了,但是在我这里你可能会比现在的处境好很多,也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而不是弯下腰来给别人倒茶。”
祝尧看向路德维希身后的莱西:“你不是已经有秘书了吗?”
“他其实是我的骑士。”路德维希咳了咳,“同样还是王廷的侍卫长,只是暂时跟在我的身边。”
那是一个非常好的提议,也是对祝尧目前处境来说最好的选择,不论教皇由谁来当,都对他影响不大。但是祝尧仍然拒绝了,他同样也不愿意在教廷与王廷争斗的夹缝中生存,即使路德维希向他许诺绝不会苛待他。
“那好吧。”路德维希失望地点头。
“我还有事情要忙,”祝尧掏出一张纸,用钢笔在上面写下几行字,“这是薄荷丸的配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再见。”
路德维希看着祝尧远去的背影有些沉默,他手中的那张纸被莱西拿过去,莱西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比王宫里那些医生给出的药要更温和。”
“嗯,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不会站在对立的方向。”路德维希低声说。
***
“最近不太和平。”吉尔曼摸了摸他的怀表,环视了一圈秘书处的人,“如果有谁接收到非常过激言论的信件请立刻上报,交给我来处理。”
秘书处的众人纷纷点头。
直到吉尔曼走后,祝尧才发现博尔济的神色不太对,就连贝克莱嘲讽他他也没有回嘴,这在博尔济身上十分罕见。
还没等祝尧问起,博尔济就神色奇怪地坐到祝尧身边,他神神秘秘的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神吗?”
祝尧讶异地看他:“我以为神使们都是坚定的信仰主义者呢。”
“哦,我发誓我当然是信奉神的,但不是指这个,”博尔济差点对天发誓,“我是想说,我似乎能够创造出来生命!”
祝尧默然:“对不起,我不太能理解,你是一位伪装成男性的女性吗?”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好吧。”
“当然不是!天呐,我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了,哎,算了你当我说胡话吧。”博尔济悻悻然地走开了。
但是祝尧还是有些在意,他忽然想起来那美拉教徒曾想给他注射可以让男人生孩子的药剂,难不成是邪。教徒又席卷而来?
贝克莱则百忙之中抽空说:“也许他又被他那酒鬼老爹抽傻了脑子。他老爹总觉得博尔济在教廷升不了职的原因是因为摆弄他那些奇怪的雕塑,虽然是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啦,但我觉得更大的影响还是因为他们没办法给教会捐一大笔钱。”
“怪不得教廷里的蠢货那么多。”祝尧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哈,你也被那些文件里乱七八糟的语序给**了是吗?这就是我们的日常啊!”贝克莱伸出双手大吼。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圣部那些募捐进来的少爷们暴揍一顿。”祝尧站起身向外走去。
贝克莱高喊“祝尧威武!”
“对了,回去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最近约撒尔太乱了,没人想在寒冷的夜里挨揍。”
祝尧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第75章 血月下的白色巨像撒个小谎
夜凉如水,世界寂静到只有柔软的鞋底踏在地面和老鼠跑过街角的窸窣声音。
蝙蝠从头顶无声划过,祝尧伸出手在空中悬停半秒:“要起风了。”
不知从何时起,他忽然能感受到风的到来,还有雨即将落到大地上的前奏。那种对自然的感知,令他十分亲切。
智者说这是一种预知,譬如精灵能控制风,东陆的人尊敬信奉自然,所以他们对自然万物的领悟比其他种群更加深刻。他的亲生母亲梅芷正来自遥远的东陆,也许她遗传给了你宝贵的财富。
但真正能让祝尧感受到这种改变的原因是秘金,似乎是秘金激发了他这种隐藏的潜能,祝尧摸了摸腕上的镯子。
遮蔽月亮的云层被风吹散,祝尧的脚步陡然停止,他的视线被蒙上一股柔纱,只不过那柔纱是红色的。
地面,房屋被这些红色笼罩,他的头发被强劲的风吹散,朝着一个方向飘摇。
血月——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祝尧猛地抬头看向天空,巨大的红色月亮悬挂在半空,于云层后露出了它的面容,诡谲而美丽。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血月?为什么风停了?它应该会延续很久才对……”
祝尧低声疑惑,不知何时,那阵强劲的风消失无踪,下城区特有的夜晚老鼠爬过街道的声音也不再出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耳朵边是他身上衣料互相摩挲发出的杂音。
祝尧伸出手企图继续感受些什么,可什么都没有,时空虚无。
他伸手握拳,立刻意识到不能在这里停留,这四周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磁场。
血月代表着不祥,在神国历史上第一次相关记载是南陆分裂结束,战争中以牺牲无数人类为代价建立神国。距今为止最近的一次记载则是百年前传教士们前往各地传教,血色的月亮引起海啸,席卷了地中海沿岸。
祝尧拔步往前奔跑,但红色无处不在,就像覆着在他的眼球上,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月亮并没有变红,是他眼睛变成了红色。
跑了不知多久,祝尧俯身喘息,他抬起头来,发现自己仍站在一开始的地方。
他的眼睛无意识地放大,他被困在了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祝尧开始复盘有关今天一天的行程,从教廷出来后他就坐着马车前往下城区,在智者那里喝了点酒,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由于智者的小木屋地处偏僻,叫不到马车,他只能选择步行。
最可疑的应该只有那杯酒,但是那酒是他买的啊……
祝尧拍了拍脑袋,难不成是醉了?
但下一秒他立刻明白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一望无际的红色中忽然出现极其乍眼的白色,如同柔滑的牛奶一般流淌到他脚下。
祝尧抬腿,动弹不得,那些白色液体变成了坚硬的岩石牢牢的包裹住他的脚。
“什么东西啊!”祝尧怒骂,“我想回去睡觉了已经,你们懂困倦的人的怨念有多大吗?!”
他弯腰,砰砰两拳挥向脚踝,牢牢禁锢住他的白色液体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一瞬间裂成数块白色碎石消散在那一片白中。
旋即祝尧拔腿欲走,那些白升腾着凝结而起,变成了巨大的人像矗立在前路。
仰头望去,那白色巨像没有脸庞,面目光滑无痕,祝尧在他面前恍如蝼蚁。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仰起头面目呆滞,“世界怎么突然变得魔幻了?”
巨脚踏下来,大地震颤,街道上的石块被震起来,就连房屋都跟着摇晃。祝尧跳跃着往前奔跑,伸手向后发射弩箭,利箭如牛入泥海消失无踪,对那巨像没有任何伤害。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四周房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尖叫逃跑,就像房子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血月仍悬挂在半空中,宛如血盆大口,叫嚣着要吞噬世界。
祝尧立*刻意识到他一味逃跑根本逃脱不了这样一个专门为他创建的牢笼,这不是现实,分明是幻境。
他急速转身,白色巨像的大手就要朝他倾轧而来,见状他立刻借助脚边的马车几步跳到屋顶上,这般一来,他才勉强与巨像平视。
那手依然追随而来,下一秒,一道剑光闪过,白色大手掉落下去,切口处露出一丝金光,那掉落的手又化作白色液体,融入巨像身上,断口处缓缓长出新的手来。
还没待他恢复如初,祝尧又持剑飞身而上砍掉另一只手。
他发现,这白色怪物并非战无不胜,相反他极其笨重,只能靠身体接触来禁锢自己,一旦祝尧不让他近身他也就无可奈何。
借此机会他趁势追击,猛然高高跃起,两手持着剑柄,剑尖对准巨像那张平滑脸部的额头重重刺过去。
玻璃碎裂的炸响声发出,血色的夜更加浓郁,祝尧甚至能闻到一股腥甜味,风再次流动起来,祝尧从半空中落下,他看向血月的方向,月亮中倒映出他自己的身影,还有身后那海浪一般的白色。
祝尧睁大了眼睛,那被他击碎的怪物从地面上蔓延而上,如同白色柔软的茧丝缠绕他的四肢,最后那阵白色的海彻底将他包裹,无论是血月还是渐渐吹起的风他都感受不到了。
他的世界突然一片漆黑,等待他的只有死寂的窒息。
***
“嗬呃——”祝尧大口喘息,被挤压的胸口剧烈耸动,他像溺水许久的人终于得到空气一样急切汲取所有空气。
祝尧翻身而起想要继续搏斗,但是他瞬间茫然起来,睁开的双眼里映入绿色的绒布窗帘,大片金色花纹挤挤挨挨地对他打招呼。
他咽了咽口水,环顾四周,立柱床边趴着一个男人,金色的短发埋在臂弯中。
祝尧伸出手,苍白的手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明明记得在最后时,那些碎裂的白色碎片割伤了他的手和脸颊。他又摸摸脸,没有痕迹。
这是他的房间,旁边的男人是菲尔德。
祝尧伸出手碰了碰菲尔德的肩膀。
“你醒啦!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菲尔德从睡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盯着祝尧。
“你自己才比较严重吧……”祝尧默然看向菲尔德的脸,胡茬长出来一圈,眼神里还带着红血丝,嘴唇泛白到随时能昏厥过去的状态,就连那白色的衣领也皱皱巴巴像烂掉的纸巾。
“这些天太忙碌了,没完没了的巡逻。”菲尔德用手粗鲁地搓了搓脸,从他进入军营之后,行为离以往的贵公子形象逐渐渐行渐远,“自从教廷军权被削弱后,麻烦越来越多,平民中开始有教廷要没落的消息,信徒们纷纷冲到教堂中质问并且与王廷护卫发生冲突。王廷也在散播不利消息,神国中的几个城市为此蠢蠢欲动,这样下去,内战迟早要开始。”
“对了,我之前不就是警告你最近不要再向下城区去了吗?那里也越来越乱了,你这次出事还算运气好,只是头被敲个窟窿,又被我在巡逻时及时发现,下次说不定就危险了。”
祝尧一愣,他摸摸头,发现后脑处果然有包扎的痕迹,可他明明是……
“昨晚,你看见红色的月亮了吗?”他问。
菲尔德一脸担忧,似乎在想“我弟弟这是被敲坏了脑袋吗?”
“算了。”祝尧摇摇头,明白昨晚那一切可能只有他自己经历过,他打起精神问:“教宗大人在议会后一直没有对军权削弱做出反应,他这时候应该站出来安抚民心才对。”
菲尔德肩膀塌下来:“我也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这段时间他始终待在圣殿中,谁去求见都不行。我觉得,他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在乎。”
“也许他有其他的打算。”祝尧并不觉得弗吉尼亚不在乎这件事,但是这个男人并不会把他的决定放在台上让所有人猜测到,他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狐狸,悄悄地看鸡群争斗,最后轻易地吃下最强壮的那只。
“不要管大人们的事情,你能告诉我你经常往下城区跑做什么吗?”菲尔德严肃地问。
“我可也是教廷的一员,”祝尧耸耸肩膀,“你们平时递交上来的文件还需要我们进行核对呢。我也有几个朋友啊,你知道秘书处的博尔济吗?他家在下城区,我昨天就是去看望他年迈的七十岁母亲才回来的很晚。”
祝尧撒了个小谎,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把智者的存在说给别人听。
菲尔德狐疑地看他:“那为什么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你身上有很浓的酒气?”
“他们家有特殊的文化风俗,比如上门的客人必须要喝一杯酒去去晦气什么的。”祝尧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说。
菲尔德依然有些怀疑,嘀咕道:“居然有这种奇怪的风俗。嗯,你有没有想过暂时辞去教廷的工作,等到时局稳定下来再另做打算?”
“不要再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了好吗。”祝尧忽然感到深深地疲惫,“如果辞掉工作你们能放我离开吗?不能的话就别再提了。”
他知道菲尔德是为他好,如果一定要在亚马蒂斯家里选择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毋庸置疑会选择菲尔德,他也许是个合格的哥哥,但祝尧却不是要被人牵着走路的孩子了。
“……嗯。”菲尔德低下头来,又搓了搓脸,“外面比约撒尔更乱,你确实不能离开。对不起,让你感到不适。”
祝尧偏过头看窗帘,看窗外,一直没有感觉的后脑勺伤口突然隐隐作痛,他跟菲尔德沉默地对坐,祝尧忽然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是个很好的哥哥。”
但是他的房门被敲响,管家的声音传来。
“小公子,您有一封信件送来。”
祝尧接过那封信后有些奇怪谁会给他写信送到亚马蒂斯古堡,他的信件一般是让人送到帕帕熊旅馆由老板娘代收,主要原因是不想让亚马蒂斯家的人‘无意’中看到他的信。
菲尔德没有离开,他的眼睛严厉地盯着那张缓缓展开来的普通信纸。
“亲爱的祝,你的感冒好了吗?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是我难得喜欢的同事,请问你能在收到信后立刻来到这个地址吗?我最近在雕塑上的进步堪称神速,需要一位懂得欣赏的人来观摩一二……
——你的同事博尔济。”
博尔济是个对自己作品极为自负的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并且他也完全不认为自己比贝克莱与博尔济的关系更加亲近,唯一可能的只有祝尧不会嘲讽他而已。
“感冒是我帮你递交的请假理由。”菲尔德丝毫没有看别人信件羞愧的心情,他光明正大地问:“你要去吗?你头上可还有个大窟窿呢。”
祝尧摇摇头,他还在疑惑昨晚的事情,没有心情去看什么个人雕塑展览。
在他正准备写信回绝时,菲尔德忽然说:“但是这个地址很眼熟啊,好像就在我昨天捡到你的巷子附近。”
祝尧愣住,他低头看去,那地址果然在他从小木屋回去的路上,他似乎也正是在那遇到了血月与奇怪的怪物。
“那我还是去看一看,我昨天还答应给他年迈的老母亲带一瓶酒呢。”祝尧将信件收起来。
菲尔德:“……让老人家喝酒真的好吗?”
“博尔济老妈就是喝酒才活那么大岁数的,而且她还能徒手劈碎一块砖呢。”祝尧仰着小脸语气认真极了。
第76章 复活的石膏像碎裂的石膏里有一根晶莹……
“我老妈什么时候喝酒就能徒手劈碎一块砖啦?!”博尔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随口说的借口嘛,不然菲尔德怎么会让我出来。”祝尧踢动脚下的石块漫不经心地说,他左右张望企图能寻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博尔济闻言更加抓狂:“可是我老妈早就死了啊!我对她都没印象。更重要的是菲尔德殿下怎么是你哥哥啊!你知道他刚刚离开时看我的眼神有多恐怖吗?好像我是什么该死的拐带孩子的罪犯一样。”
“很抱歉冒犯了你母亲。你没看到我的档案吗?我的名字已经更改为祝尧亚马蒂斯了。”
“……哦,该死的贵族阶级。”
这处是一个有些破旧的仓库,位置偏僻,博尔济用非常低的价格从一位落魄商人手里购买下来,踏进仓库,里面是一个个用白布遮盖的物体,大小不一。
博尔济说:“这些都是我这些年的作品,为了不让他们落上灰尘才蒙起来。”
说着他走近一个高大的雕塑面前,将白布小心翼翼地拽下来。
那是一个赤裸男人的白色石膏雕像,两手中握着一把利剑,就连结实臂膀上的青筋都雕刻出来,只是那男人没有脸,本该是五官的位置一片平滑。
祝尧脸色有点难看地问:“为什么……没有脸?”
博尔济没有察觉,继续揭开下一块白布,一个半裸女人的雕像再次展露出来,两手围在胸前。
他说:“那是英勇战士的形象,赤裸是为了展示他的威猛,没把脸雕刻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一旦有了脸他们就有了生命。”
他高兴地说:“你看怎么样?”
祝尧定定地看着他,博尔济慢慢将嘴角弯下来。
“博尔济,”祝尧喊他的名字,“你找我来绝不是为了让我来欣赏你的作品,因为你觉得我们不懂得艺术。”
博尔济的肩膀塌下来,他面色迷茫:“是的。我不知道该找谁了,我怕他们嘲讽我说我每天雕刻把自己弄傻了,我没什么朋友,秘书处只有你不会嘲讽别人。”
“跟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祝尧很严肃地问。他看着那些白色石膏像,突然想起来那幻境中的白色巨像,虽然大小不一样,但是那白色跟石膏质地一模一样。
“一个星期前,我在仓库里雕刻,那是夜晚,我只有晚上的时候有时间来到这里,因为晚上我的酒鬼老爹睡得很熟,我不用担心他突然把我的雕塑砸碎。可是正是那个夜晚——”
说到这,博尔济的眼神里出现了不知道是欣喜还是恐惧的情绪:“那个夜晚,我认真用刻刀修缮被老鼠啃食的雕塑,突然感觉到耳边有奇怪的声响,我以为又是可恶的老鼠,心中盘算要买一包毒药把老鼠毒死,但是转头时发现身后的一座雕像似乎动了动。我以为看花了眼,没在意,但后来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走过去,看到有几座雕像在地面上移动了十公分,因为仓库的灰尘太大,那十公分的干净地面太过明显,这个仓库除了我根本不会有人来。”
博尔济捂住脸:“我最开始是高兴,认为我的缪斯终于降临到我的身边,我就要成为最伟大的艺术家了。于是我更加用心雕刻,直到有一天,老鼠又啃食了雕塑的脚趾,烂掉的缺口里流出了红色的血液,雕塑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泪痕。我环顾整个仓库,有些恍惚,我真的有雕刻过那么多人像吗?我不是最讨厌人体吗?”
祝尧被他幽幽地叙述声惊到,他环顾整个仓库,那些蒙着白布的雕塑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现在忽然发现,即使是博尔济日夜不吃不喝也很难创作出这么多雕像来。
那些雕像几乎要占满这个仓库了。
“我把所有的雕塑都掀开,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太真实了,就像真正的人一样。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再给他们刻上脸,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直到后来,一座雕像突然摔在地上碎成两半,里面是整齐的腹腔。”
“人的腹腔?!”祝尧的声音忽然变调。
博尔济疲惫的点头:“内脏像被煮熟了一样,没有鲜血。我害怕的跑走了,不敢报警,担心被我父亲知道再也不允许我创作。第二天壮起胆子查看时,那一切都消失不见了,但是地上还留着那座雕像曾站立过的痕迹,那是无法被抹去的。”
“那之后我再也不敢拿起刻刀了。只能对着这些雕像发呆,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个场景,我太痛苦了,又觉得那可能是我的幻觉,因为后来一切都很正常。”博尔济呼出一口气,“跟你说出来,我的情绪好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许我该去医院看一看心理,之前贝克莱说我压力太大了我还不信。”
他苦笑一声说:“就当我讲了个有点恐怖的奇幻故事吧。”
祝尧在那句质问后始终没有言语,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白色的绷带还牢牢地缠绕在那。
他沉声说:“也许不是故事,是真的。他们真的活过来了……”
博尔济瞪大眼睛,嘴唇忽然哆嗦:“我……我,那……”
祝尧沉声命令他:“把所有遮盖雕像的布都掀开。”
祝尧几乎有了把握,他那天晚上在偏僻街道上遇到的白色巨像就是石膏雕像,最古怪的还有那雕像断腕处闪烁的金色光芒。
等到所有雕像都展露后,入目中的几乎三分之二都是人像。
祝尧已经将身前那拄着剑的赤裸男人踢倒,碎裂的石膏里有一根晶莹的白色脊柱。
“再技艺精湛的雕刻师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对吗?”他扭过头求证似地问博尔济。
博尔济这时候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当然啊!你以为我真的是神能创造出来人吗?!”
祝尧目光沉沉地打量这满仓库的物件,那些雕像有脸的没脸的都面朝着他们的方向,这一幕可谓是惊悚。
他启唇轻声对站在他身边的博尔济说:“你去把这东西往外面天空上发射出去,骑士团的人在附近巡逻,他们看到了会过来的。”
那声音十分微弱,似乎生怕这里有其他人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是博尔济两腿有些抖,他们都不能确定那些雕像到底算什么,能不能听到他们说话。
祝尧悄然递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小巧的发射信号弹,通常用于传递信息,发射到半空中会乍起一片烟雾。
博尔济当机立断向大门摸过去,在进来之前,他特意将门遮掩,害怕阳光照射进来损害石膏雕像,现如今他对这一举动懊悔极了。
忽然一声暴喝,“跑!”博尔济连滚带爬地扑向大门,同时他向后嚎叫:“对不起祝尧,我不该找你来的,都是我害了你——”
几秒后,祝尧无言地瞥了眼被扔到他脚下的博尔济,博尔济抽着嘴角居然嘿嘿笑起来:“没跑掉,它们太快了。”
祝尧被围困在一堆白色雕塑之间,神色不见半分慌张,博尔济在这种时刻也没有掉份的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他只叹息地说:“我应该算是他们的老爹,但是很显然儿子大了不听老爹的话了。”
“你叫一声儿子,看他们答不答应你?”祝尧在这种时刻居然也跟博尔济一同说起了烂话。
“啊!我的理想背叛了我。”博尔济伸出双手仰头看天,虽然只能看到仓库腐烂的屋顶,但他诗人般的情绪不灭。
“别再喊了,你的理想还要杀了你。”祝尧盯着越靠越近的雕像说。他抛给博尔济一把容易上手且能远程攻击的弩,自己留着一把匕首。
博尔济忽然呆了,在教廷的文书工作者里,真没人随身带这个东西的,因为大家的武力值低到近乎没有。
“会用吧?”祝尧抽空随口问了句。
“嗯,大概会点……”博尔济抬起身子说:“我真是小看你了亲爱的,你现在像个凶狠的大杀器,靠你了亲爱的。”
说着靠你了,博尔济却最先一弩射出,只是准星太差,斜斜射到了铁皮门上,发出一阵哗啦声。
白色雕像不管有脸的没脸的都如chess(国际象棋)般操控着底盘来势汹汹地进攻,在最中央的祝尧和博尔济二人像误入了石膏世界的外来闯入者。
祝尧已经一脚踹过去,离他最近的石膏像被他强劲的脚力踹飞,击倒身后一片石膏像,叮叮哐哐落了一地。
这会的石膏像不再像那天晚上的巨大石膏像般易碎,也不像博尔济形容的那般脆弱,只是老鼠就能让他皮破血流,他们似乎完成了最终进化,变成了站在他们面前的这副模样。
被击倒的石膏像们跳站起来,诡异地再次拥上来。
“这玩意绝不是凭空出现的,你在之前难道没有察觉出异象吗?”祝尧在搏斗缝隙间询问博尔济。
“我每天急急忙忙,出了仓库就直奔教廷,办事处那么忙,哪有那么多功夫关注这些,除了感觉雕像过分的多,其它的没什么吧?”博尔济陷入沉思。
忽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说:“我在前段时间丢失了仓库钥匙。还有仓库里的老鼠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明明毒药都毒不死它们的。”
“怕是有人借了你这里做这些异事。”祝尧冷静说:“这些东西绝不能出去,一旦流落在外一定会造成慌乱。”
博尔济扒在祝尧肩头上问:“那怎么办?”
“全部摧毁!”祝尧眼神冰冷,不管这些东西背后是什么势力,不管他们知不知晓现在情形,祝尧都没打算放过他们。
那场血月,那白色巨像后的人早已盯上了他,也许是蓄谋已久。
第77章 弱狮那是一双猩红的愤怒的狮子的眼睛……
那枚信号弹最后还是没发射出去,博尔济被一座雕塑撞飞出一米远,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委顿在地上。
纵使祝尧能应付过来,还是被那些无限复活的雕塑给磨的落入下风。
他手中的匕首已经卷刃,与废铁无异,他闭了闭眼利落将其扔出去。
多次打碎重组的过程中,他已经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了,说到底不过是靠着一个东西驱动着死物。
祝尧浑身酸痛,这时候怀念起赛罕那强悍地甚至变态的身体和力量。
祝尧再次将石膏像击碎,那曾不停聚拢的石膏像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踪迹,碎裂一地不再动弹。博尔济拖着身体惊奇地问:“他们终于被你给操练败了?”
祝尧托起手掌,手心中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他眯着眼睛说:“就是这玩意作祟。”
那是一块不停扭动的金色块状物,起初博尔济还以为是只金色的虫子,他知道某些神秘的地方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但这玩意还冒着白烟,脱离了宿主仍发着凶。
接着随着碎石声传来,数颗金块掉在地上。博尔济原本想伸手摸一摸,谁成想引来祝尧一声警告,说:“你如果不想要你的手了你尽管摸。”
博尔济是个惜命的人,又见识了祝尧那不同凡响的能力,当即躲那些东西远远的。
祝尧气喘吁吁地扫视一圈还余留不少的石膏像,他此时汗水如瀑,衣服下的身体钝痛不堪,不用看就知道青紫遍布。
再痛也得咬牙撑下来,如果他倒下去,博尔济就完蛋了。
祝尧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没有武器,只能赤手双拳地抵抗,博尔济到这会终于意识到他们处境危重,生机渺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絮叨:“祝尧你可千万别倒,我还想着你这么仗义把妹妹许配给你呢,我告诉你,我妹妹可是大美人,比公主都好看”
祝尧笑笑,心想比公主好看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跟另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啦。
也许是想到赛罕,祝尧又提起力气,但最终那股气还是泄了下去,他被重重撞飞出去,脸狠狠摔在地上,地上的尘土飞溅起来,模糊他的眼。
祝尧忽然就有些埋怨,埋怨为什么赛罕一定要帮弗吉尼亚做事,如果他不停他的话,那么他们也许能见最后一面,最后死在这里,身边只有一个不怎么可爱的博尔济真是亏大发啦
多次撞击让祝尧的内脏受到重创,血沫不停从他嘴中涌出,博尔济哭喊着挡在祝尧面前。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像隔着水面听声,博尔济说:“不要啊,放过我们吧,我再也不雕刻了,我再也不雕刻了”
那声音悲伤绝望难听极了,祝尧想说你别哭了。
外面的光忽然传进来,灰尘在光影中浮动,祝尧拼命抬眼看那光,心想,原来天堂是这样的,来接他的人是谁?会是利亚修女吗?
***
乍眼的白充斥视线,黑色的瞳孔里被那白晃的失焦。鼻尖缠绕着花香,祝尧记得一本书里对天堂的形容就是这样的:天堂永远是纯洁的白色,黑暗在这里无处遁形,仁慈的神父指引每一位上天堂的人,那里鲜花遍地,那里绿草如茵,天使洒下羽毛为你加冕。
他那时候年龄太小,小镇里书籍匮乏,大多是些闲书,他在德文老爷家看了很多,因为德文老爷其实并不热衷于看书,只是有个爱好喜欢填充书架,他将金钱交给仆人让仆人采买,于是仆人们买了很多廉价而无名的书籍,剩下的钱就放进自己的口袋。因为他们说,反正德文老爷也不爱看书,他顶多看看圣经。
事实也的确如此,每次祝尧都只为他念那一本圣经,那满满一墙的书多数都是祝尧使用。
“真的有天堂吗?”祝尧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天使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刚一翻身,剧痛从四肢及胸口传来,“不是说天堂会洗涤一切罪恶与疼痛吗。”
“天堂是最虔诚的教徒才能去往的地方,你扪心自问,自己有一颗虔诚侍奉神的心吗?”一道声音戏谑地传来。
祝尧偏过头看去,瘦高的琼斯背对着他摆弄着什么,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那股浓郁的花香就从其中一个瓶子里传出来。
祝尧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白色的是房子的屋顶,身上缠绕着绷带,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像极了实验体。
“你的实验小白鼠不够用了吗琼斯。”
“是啊是啊,你可比小白鼠好用太多了。”琼斯说着走过来递给祝尧一瓶黑漆漆的液体,祝尧没有犹豫就喝了下去。
“不怕我毒死你?”
“怕,怕死了。”祝尧面无表情。
“哼哼哼,”琼斯不正经的模样一如往常,他拿过一罐药膏,冰凉凉的膏体往祝尧脸上抹,“小美人的脸可得快点好起来,全身上下就这么张脸讨人欢喜,可不能毁容。”
祝尧任他动作,问:“什么情况?”
琼斯也不绕弯子,直说:“炼金术士的手笔,教皇带着神奇的秘金找上了他们,要求他们利用解开秘金的秘密。那个仓库就是他们所作出的成果。”
“但据我所知,炼金术士中不该有这种能力的人,那个混乱的炼金协会我们都去过。”祝尧皱起眉。
琼斯的眉目有些阴沉:“是的,所以他们并不是炼金协会的人。数百年炼金术也曾昌盛,后来虽然逐渐没落,但有一个炼金家族低调地流传下来,他们固执的认为世界是物质的,是可以被炼化的,炼金术永不破灭,即使时代更迭,仍固执的保留着最古老的炼金秘术。”
“那个家族叫什么?”他忽然对这个家族肃然起敬,能在时代的裹挟下仍留存下来保持自己的初心的家族不可多得,无论是迂腐还是信仰都值得尊敬。
“杰拉德。”
祝尧一惊,不敢置信的眼睛看向琼斯,因为据他所知,琼斯正是这个姓氏,他的全名为琼斯杰拉德。
琼斯耸肩笑了笑:“你没想错,我就是那个家族中出来的,实在受不了那些老头子们迂腐的思想和固执的性格。”
“那为什么”
琼斯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不要以为那些人是什么好东西,任何一个家族本质上都是趋利的,之前他们低调是因为炼金术落败,国家不需要这么个家族,如今再次受到教皇的赏识,当然求之不得。”
他的眼睛里露出讽刺的笑:“自从我在约撒尔发现他们的踪迹后就在暗中调查,他们与教皇走得太近了,这次发现你也是巧合。”
祝尧看到一旁的台子上被凝结起来的秘金,闪烁着温暖的金黄色。
“秘金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语气沉重,“它的活性太高,非普通金属,甚至能融合其他金属,既柔软又坚硬”
说到这,祝尧突然想起来老铁匠曾说过的,秘金最柔软又最坚硬,可以生也可以死——
前面的他已经领教过了,后面的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琼斯追问。
祝尧没答,反而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是交换的意思,琼斯也没想着隐藏:“我知道杰拉德家族一直想着崛起,秘金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们利用秘金开展实验,找了许多监狱里的死刑犯在他们身上实验,似乎是因为秘金对人体能造成一定影响,但更具体的我不知道。”
这个消息让祝尧震撼:“难道,难道仓库里那些东西曾经真的是人?”
琼斯根据他的说法和亲自看到的那些石像脸色也沉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的确偷偷往那里运送过什么东西。”
祝尧忍痛下床,问他博尔济没事吧?他走到秘金前注视那东西,据说是神的血液,也是罪恶的源泉,弗吉尼亚贪婪的证据。
“那小子活蹦乱跳,什么事也没有。”琼斯说。
“他们不可能只用了死刑犯,监狱里的死刑犯没有那么多,他们大多佝偻脆弱,抵抗不了秘金的摧残。”祝尧脸色有些苍白,他伸出手,手腕上金镯子闪闪发光。
琼斯有些纳闷他为什么要展露出这个,是在炫富?
“它也是秘金。”祝尧静静地说。
“怎,怎么可能?!”琼斯震惊,实际上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秘金,他曾在跟踪杰拉德家族时看到有一个人因为接触了秘金最后身亡的情形,以至于在仓库里解决石膏像的麻烦后他不敢触碰,只能用特殊容器把它们收集起来带回,即使是坚硬的铁都能被它溶解。
祝尧将手伸进承载秘金的容器里,琼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在秘金包裹中,一阵白烟升腾而出,祝尧又伸出手来,上面只有浅浅的灼伤的痕迹。
在一阵死寂中,祝尧也呼出一口气,他确信了:“他们的确不会对我造成什么伤害。”
“万一真的有问题你就死定了!”琼斯破口大骂,但他也是好奇心更多,于是也伸出指尖企图放进去,但仍有十公分距离时他就停止了,那种对危险的直觉曾不止一次救过他,这次同样。
他双手摆出投降的姿态:“我还是珍惜生命用来追求老板娘吧。”
“对了,老板娘呢?”祝尧问。
琼斯指指头顶:“上面,这个实验室就在帕帕熊旅馆的地下,我花重金租下来的。”
“老板娘对你容忍度还真高,不怕你把她的旅馆炸掉吗。”
“哼哼哼,”无视祝尧的讽刺,琼斯抱着双臂斜睨他:“现在轮到你对我坦白了。”
“秘金是可以与其他金属进行融合的,不过要降低它的活性,这样才能打造出来你想要的武器或机械,使用秘金打造的器械会比寻常器械恐怖百倍,能发挥的力量很大,耐久性也更高。但它与真正的秘金相比要弱太多。”祝尧说,“亚马蒂斯家族有一把纯秘金打造的圣剑,据说是真正的凶器,但我没见过。”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琼斯问。
“一位前辈告诉我的。”祝尧轻声说。
“但是现在,他们的打算完全不是锻造武器。”祝尧忧心忡忡,“我总觉得,是更大的阴谋。”
仓库里那触目惊心地脊椎,还有博尔济说的被老鼠啃食后流出的鲜血。
祝尧挣扎着将身上束缚行动的绷带解开,琼斯无奈地说:“你受伤太重了,身上多处骨折,有一节肋骨甚至扎穿了你的内脏,虽然不是要害,但你多少养养伤吧。”
祝尧的脚步有些迟疑,琼斯以为他听进去劝告了,没想到祝尧只是转头问:“门在哪?”
琼斯指指一旁:“你怕不是被撞出大毛病了。”
“只是有点晕而已。”祝尧摇摇头表示没事,“我得去弄明白教皇到底在做什么。”
“哦,差点忘了你还是教皇的孩子呢。”琼斯指指桌子上的秘金道:“这东西能交给我玩一玩吗?”
祝尧没犹豫,他将锻造方法和一些自己的见解写在纸上交给琼斯。
这下不用祝尧自己要离开,琼斯就已经开始轰他走了,临别前把桌上的香水瓶交给祝尧让他拿给老板娘。
琼斯最后说:“我还是会盯着杰拉德家族的,我跟他们还有点小*恩怨没解开呢。”
谁知祝尧去而复返,严肃地问琼斯:“亚马蒂斯家族聚会那天在房顶上的是不是你?”
“你在说什么啊?”琼斯停下伸向秘金的手皱眉。
祝尧突然极快一掌挥出,琼斯手忙脚乱的抵挡,祝尧露出一个笑容:“为了保证对机械的精细掌握,每个机械师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手,而你习惯用手肘摆脱攻击,但格斗技巧太差,这样容易暴露腰侧弱点。”
琼斯沉默:“为什么会怀疑我?”
“那个怀表,我曾经在你房间里看到过,很特殊,表盖下面有一个花式字母。”
琼斯低声说:“嗯,那是我父亲的表,刻着他的名字。”
忽然琼斯又恢复了他那无赖本质:“你想揭发我就去吧,反正我死不承认。”
祝尧摇摇头:“那事与我无关,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就行。”
“我就是为了你口中说的圣剑,炼金协会内部一直有一个高额悬赏,就是得到圣剑,那是每一个炼金术师的梦想,可惜没一个人得手。”琼斯摊手。
祝尧抽抽嘴角,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祝尧转头就走。
“哎,改天记得把我那怀表还给我,很珍贵的!”琼斯喊。
祝尧摆摆手。
帕帕熊旅馆比往日更加火爆,不知何时大厅开辟出一片区域,看起来像个小酒馆,行商们大口喝着啤酒高谈阔论。
祝尧走到瓦勒莉身边,旁边喝酒的汉子们都有意无意地看着这位美艳的老板娘。
瓦勒莉低头擦着杯子,旁边是一杯浓度很低的酒。瓦勒莉头也不抬地将酒推给祝尧。
“谢谢。”他将香水瓶放在桌子上。
瓦勒莉终于抬头,她拿过香水瓶喷了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见祝尧盯着那边喝酒的人,她说:“挣点小钱啦,约撒尔的物价飞涨,不挣点怎么活得下去呢。”
祝尧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奥古斯特给妹妹的钱足够买下上城区一整条街道上的商铺,瓦勒莉是真正的有钱女人。
谁知瓦勒莉却说:“奥古斯特的钱终究是他自己的,他总有成家的那天,我不能拖累他。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改了名字,斯科特家族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那奥古斯特大人岂不是很伤心?”
瓦勒莉一脸淡然:“嗯,他勃然大怒,已经很久不搭理我了。”
祝尧站在柜台边好奇地问为什么。
“我跟他的追求不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不一样,瓦勒莉没有说出来,可祝尧分明看到她的眼睛有些哀伤。
瓦勒莉从身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祝尧,暧昧地笑:“在我这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封信嘛,喏,给你。”
祝尧原本因伤痛苍白的脸骤然红了,他接过来又道了声谢谢。
准备离开时老板娘仍笑他纯情,问:“给你写信的小女孩漂亮吗?”
“不是小女孩!”祝尧抱着信离开。
伤口依然钝痛,祝尧却再也顾不得,他找了一处空旷明亮的地方坐下来拆开那封信。
说是信其实并不妥当,只是一个简陋的用硬布折叠,树胶粘合的信封,就连所谓的信纸也是柔软树皮造就的。
与简陋的信不同,赛罕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看起来十分锋利冷硬,他在信中说途中见闻,和一些稀有的草药。字不多,只在最后提了一句他,“别让自己受伤。”
只是赛罕始终没说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危不危险。
祝尧将信纸塞进怀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再次前往那个仓库,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琼斯清除干净。
***
天空中惊鸟急速掠过,树林中有野兽嚎叫。
赛罕站在山崖边俯瞰,茂密的丛林充斥视线,挤挤挨挨的看不到尽头,这是他到达东陆边界的第三天,与他随行的还有教皇身边近侍。
他们在此被围困,食物与水源穷尽,靠野果与鸟兽为食物。赛罕本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但那些吃惯了上等食物的近侍却不行,一个个已经虚脱不堪。
他随手扔出一个石子打掉一个面庞消瘦男人手中的果子,淡声说:“有毒。”
那男人瞪目:“怎么可能,我采摘的时候明明看到有只熊吃过。”
赛罕依然冷漠,只说:“信不信随你。”
这些人并不听他的话,甚至对教皇要他们听从他的命令忿忿不平,表面上顺从,实际上内心充满不屑,在他们看来,一个异族的蛮人有什么资格能统领他们。因为一路上也没见赛罕有什么大的本领,于是更加不服。
远处一只巨鸟急速飞来,靠近山崖放慢速度,最终落在赛罕身边。
近侍看了看滚落地上的野果,几经犹豫,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捡起来。
不知为何,这片森林的野兽都格外凶猛,就连兔子都比南陆的机灵。他们狩猎艰难,已经饿了几天肚子了。
另外几人坐在一旁,扔给他一只能吃的果子,凑在一块看向赛罕,嘀咕道:“要是他那只鸟能烤了吃就好了。”
赛罕拍拍鸟的头,问:“送出去了?”
那鸟灵性地点点头。
“没回信?”鸟又摇摇头。
赛罕失笑,摸了摸脖子间的玉,他说:“接下来就要进入真正困难的地方了,你别跟随了,找个地方躲寒吧。”
巨鸟展翅而起,片刻间消失在眼前。
赛罕转向其他人说:“进入东陆非常危险,你们最好留在这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站起身,收拾东西,有人小声嘀咕:“瞧不起谁呢,蛮人。”
另一人则态度好一些:“教宗大人吩咐我们一定要跟着你。”
赛罕没再劝说第二句话,他从山崖上跳下,一片飞鸟被惊起。
近侍们更加不爽,但是也只能老老实实走下去。
***
马车向圣殿山上前行,寒风冷冽,马儿时不时甩着蹄子。
菲尔德握着缰绳向后问:“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身体那么差找父亲做什么?”
“我有一篇关于神学论的研究疑问希望能得到解答。”祝尧探身出来,坐在菲尔德身边。
“嗯,你之前说让我查一查是否有人失踪这件事我会办的,还有什么事吗?”菲尔德转开话题。
“寻找城内姓杰拉德的人,如果发现后一定要注意他们的行踪。”祝尧说。
圣殿到了,门口的侍卫率先认出了菲尔德,在通报的间隙中,菲尔德为祝尧提了提领口,严肃地说:“不要惹父亲不开心。”
祝尧乖巧点头。
实际上圣殿山如今很少有人能进来,菲尔德带着祝尧过来也是碰运气,教廷的人说是因为教皇被军权剥夺一事暴怒,居圣殿山不下。菲尔德多次求见都不得入。
但这次格外顺利,侍卫引着祝尧入内,菲尔德因无正当理由被留在外面。
祝尧踏进圣殿大门时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他望着前路,有些踟蹰,曾见过面的侍女看见他眼睛猛地一亮,挤开侍卫领着他前往弗吉尼亚所在的地方。
“自从上次离别后真是许久没见过你,小殿下长的更加英俊了呢。”侍女笑着。
“感谢您的夸奖。”祝尧也笑。
侍女笑的更加艳丽:“殿下真是和气呢,一点也不像”那剩下的话没敢说出口。
祝尧灵机一动,问她:“教皇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自小不在教皇大人身边,担心受到他的厌弃。”
通道很长,侍女左右观望,心中对祝尧怀着好感,便大着胆子说:“大人是个不容别人忤逆他的人,不能违背他的命令,喜少怒多,但平常时候还是很和熙的。”
“谢谢您。”
大殿的门洞开,祝尧站在沉重的门前跨进去,他看到弗吉尼亚的背影,背着手站在王座前。他面对着的是一支黄金权杖,三重冠摆在旁边,颗颗宝石闪烁着夺目光芒。
弗吉尼亚站在高台上,遥遥望着仍然高大令人没有来地崇敬,他明明只穿着轻薄的白袍,却像日华加身,与宽阔繁华的大殿在一起十分相衬。
弗吉尼亚许久后才转过身来,他锐利的眼睛居高临下看向远处的祝尧说:“站在门口做什么,过来。”
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映出祝尧的影子,苍弱,虚浮。他一步步靠近高台,最终停在台阶之下。他不明白,弗吉尼亚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他并非以下属或是信徒的身份而来,却站在象征君臣位置的大殿上。
“走上来。”弗吉尼亚继续说。
走到王座之上?祝尧有些迟疑,但是弗吉尼亚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他只能照办。
弗吉尼亚的声音很冷,身形一直保持着那个半转的姿势。在这之前,弗吉尼亚对他的态度初见时是温和的,后来是忽视的,现在是冷厉的。
“教宗大人。”直到祝尧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彻底转过身。祝尧已经不用再仰视他了,现在他与他一般高。
“为什么不叫我父亲?”
祝尧沉默。
弗吉尼亚的冷厉像是忽然消失,他又恢复到那种儒雅温和的态度:“我知道你对我始终有着隔阂,没有关系。听说你有问题要问我?问吧。”
祝尧抬起头直视弗吉尼亚,黑黑的瞳孔中映出教皇的脸,他说:“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一直待在圣殿,您知道神国现在在逐渐分裂吗?教廷与王廷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就在今天早上,王廷禁卫军带走了教廷的神职人员,跪在教堂里的信徒说教教廷要完蛋啦。”
“我还以为你真有些神学问题要问我呢,不过你在神学上的造诣确实不错,跟我当年很像,赫德森与我夸过你许多次。”弗吉尼亚一脸可惜之色。
他最后才回答:“神国百年,教廷一直立于王廷之上,实际上我们完全能将王廷彻底覆灭。但是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就十分无趣了吗?”
祝尧不理解:“一旦覆灭王廷就意味着战争,民不聊生,难道仅仅是因为无趣吗?”
“政治需要博弈,其实我已经觉得腻了,奥兰治是个不太合格的对手,但我不会吝啬让他多高兴一会,也许现在他正在王宫中手舞足蹈觉得能彻底击败我呢。等到他觉得希望变成现实我就会让他领悟什么是泡沫一般的幻境。”
“您是故意的?”祝尧皱眉问。
弗吉尼亚摇摇头:“这是必然。”
“但是人民是无辜的啊!”
弗吉尼亚很冷酷:“没有人无辜,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一辈子都在寻求神的救赎。”
“所以您难道想剥夺他们赎罪的权利吗?”祝尧忽然觉得奇怪,弗吉尼亚思想似乎有些偏颇,他似乎摒弃了神爱世人的思想,转而极端。
“不,我正是要开辟一条真正的赎罪之路,找到真正的天国,探索神留下的财富,也许我们自己就能成神。”
祝尧隐隐有些激动,他们终于聊到正题上了,但他面上不显,皱着眉问:“秘金?”
弗吉尼亚赞许地看他:“秘金就是神留下的财富。”
“您说的真正的天国是什么意思?”
“我曾展示的秘金来自迷失之地,迷失之地是百年前去到天国的传教士们的葬身之地,他们在大海上迷失,从天国带回的财富沉到海底。那些都是神迹,是我们去往天国的线索。”弗吉尼亚拿起黄金权杖抚摸。
“那里有真正的神,可以触到,摸到。”他的神情有些迷离,抚摸权杖的姿态像抚摸最心爱的女人。“如果能去到天国,这凡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祝尧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弗吉尼亚眼底的疯狂。那种疯狂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祝尧,这个世界上除了权利没有什么东西能更令人兴奋的了。”
“亲人或者爱人都不能让您动容吗?”
“那些都是凡俗牵挂。”弗吉尼亚眼眸深沉。
“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弗吉尼亚问。
祝尧眼底涌现丝不耐烦,厌恶他提起母亲。
见祝尧不说话,弗吉尼亚继续说:“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说她从遥远的东陆长途跋涉而来,东陆没有神国这样富饶的城池,美丽的服饰,她说她对外面的世界很向往,所以来到了这里。梅芷是个与神国女人完全不一样的人,她的眼睛单纯善良,行为可爱。”
“赫德森见她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她,我偷偷打量她。赫德森说想娶她,我告诉赫德森这个女人可能是个魔鬼,因为只有魔鬼才有那样的面孔。她反驳说她是个巫女,能看穿所有人心底在想什么。我们一开始都觉得惶恐,尤其是赫德森,他害怕她看穿他的喜欢,而我害怕她看穿我的图谋。”
祝尧愣住,弗吉尼亚说的那些话都是他不曾了解的无法窥视的,是他们的初识,是梅芷的过往。
“她说她觉得这里比东陆好太多了,她打算留在这里,于是我们收留她在蔷薇园。那时候我和赫德森虽然在政治场里初露头角,但依然是被人蔑视的存在,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彼此是最好的朋友。直到我看到过亚马蒂斯古堡里的典籍,那上面有关于东陆的寥寥介绍,里面就记载着精灵和巫女。”
说到这弗吉尼亚的声音低下来,似乎生怕惊动了谁:“与精灵交合能青春常驻滋养身体,而巫女的血有奇效,能治愈伤痛,延续生命。当时精灵这种生物仍被一些大人物禁锢着,关于他的传言便成为了真实的。那么巫女是不是也是记载的那样?”
祝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弗吉尼亚微笑着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仍残忍地说:“你的曾祖父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时的大部分权利都在他手中攥着,他非常疯狂的追求青春,精灵死在他手上的数不胜数。当时所有人挣着抢着为讨好她用尽一切力量。赫德森红着脸对我说想娶梅芷,因为他太喜欢他啦!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我鼓励他去追求她,但我贿赂了一个有钱少爷送给她珍贵的珠宝,赫德森手里只有一个用铁制成的戒指,他理所当然的胆怯了。”
说到这,弗吉尼亚的眼神忽然非常温柔:“其实那样的女人谁不喜欢呢?但是我和赫德森是最好的兄弟我怎么能主动抢他的女人。但是赫德森求我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愿意用生命帮助你登上王座,你去救救梅芷,她不能爱上那些不好的男人。’当时的我陷入家族争斗的风波,没人看好我,但是从这之后一切都变了。梅芷是个美丽的傻女人,谁对她好她就对谁有好感,加之我又是当时最帅的那个,于是我们顺理成章的在一起。赫德森果然更加卖力,我向克里曼斯透露出消息我拥有巫女,争斗的天秤果然向我倾斜了。”
祝尧的嘴唇苍白的有些发抖,他简直要站不住:“所以你就偷取了她的鲜血?”
“怎么能算偷取?她心甘情愿的,我说这能让我们的生活过的更好,她就相信了。”弗吉尼亚叹息说:“事实也的确如此。”
祝尧从没想过这件事情的背后有那么多的算计,他本来以为仅仅是因为弗吉尼亚始乱终弃,谁知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你真是个禽兽——”祝尧咬牙泣血一拳挥向弗吉尼亚,弗吉尼亚退后半步。
教皇看着这个留着他血脉的孩子轻声叹息:“其实如果你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我的愧疚心可能就没那么重,我也不用纠结到底需不需要你这么个孩子来作为成神路上的垫脚石。”
祝尧不愿再听,他手脚并用,以往即使发怒仍自持的冷静彻底消失不见,他想让弗吉尼亚别在说了,可那个人躲闪着仍喋喋不休。
“又或者你丑陋一些,坏一些,笨一些我都能心安理得的利用你,可你偏偏那么像她,我的心里也有些难过。”弗吉尼亚垂下眼睛用手指叩叩心脏。
“我躲避着尽量不和你接触,因为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刀戈相向。祝尧,你能明白吗?一个来自父亲的怜悯之心,而非教皇的怜悯之心。”
“你他娘的闭嘴啊!”祝尧一拳挥空,栽在王座坚硬的扶手上。他怒,怒的不再在意礼仪,怒的气血翻涌,眼珠通红。
弗吉尼亚摇头叹息:“如果我们是正常的父子,我一定会非常喜爱你,愿意将一切都留给你,可惜”
祝尧站起身又扑向他:“谁愿意跟你是父子,少恶心我了!”
但在弗吉尼亚眼里,祝尧只是个发疯的兔子,爪子和牙齿都不锋利,只有一双通红的眼睛令人怜惜。
他有些疑惑:“真的有那么恨我吗?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走进来的时候都有些摇晃,现在耗费那么大力气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那个仓库,果然与你有关!”
弗吉尼亚轻轻一掌拍在祝尧的胸口上就令他吐出鲜血,只能无力的跪在地上,但那个暴怒的男孩还是抬起头来,兔子般的眼神消失不见了,那是一双猩红的愤怒的狮子的眼睛。
弗吉尼亚心中猛然一缩,但旋即放松下来:不过弱狮而已。
“还是告诉你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吧。”弗吉尼亚终于放弃了耍弄这个大口吐血的孩子。
“你的母亲还活着,不过在我的手上,至于她之后如何,只能看你的表现了。”
弗吉尼亚拍手,殿门唰的洞开,走进来几个穿着白色衣服蒙面的实验员,手中拿着粗绳子。
“不要对我的儿子这么粗鲁,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架过去就行。”
祝尧的血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湖,弗吉尼亚让人拿容器盛着说别浪费。祝尧只觉得自己浑身哪里都痛,最痛的还是心脏和大脑,那些话和稀薄的记忆都在攻击着他。
他的眼泪甚至都流不出来,已经随着血液消失干净。
最后只能感受到实验员冰冷的手和弗吉尼亚悲伤的眼睛。
这个虚伪的男人真的有悲伤的情绪吗?祝尧嘲讽地想。但最终,他的眼睛连同他的意识都坠入深渊。
***
东陆
高大的丛林之中,狮子与老虎站在一处向不远处的男人低吼,它们锋利的爪子早已伸出来,期待着给人类狠狠一击。
赛罕靠在一棵树旁,随手将一名脸色苍白受了伤的近侍扔到树上,另外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同伴拽上去,心中仍余悸不止。
他们在找出森林的路中遇到了狮虎同行,被咬的七零八落,幸运的是它们似乎并不打算吃了他们,只是戏耍。直到赛罕赶来才算救了他们一命。
赛罕冷眼看着虎狮,他没动作,那两只野兽似乎也对如此高大的赛罕忌惮起来没直接进攻。
赛罕仰头看树上的几个人问:“还跟吗?”
他们犹犹豫豫始终没说出什么,赛罕掉头就走,一副那你们就死吧的模样。
“别,别走!”
“不跟了不跟了!我们不想死啊!赛罕大爷救救我们。”
赛罕脚步顿住,折返回来,他的心情不知为何特别糟糕,眼神没再看过上面的几个拖油瓶,冲着虎狮子勾了勾手。
这般挑衅令虎狮凶相毕露,然而却完全抵挡不住赛罕一拳一个直打飞到树上。
其他几人在树上看得目瞪口呆,那俩之前还对他们龇牙咧嘴的野兽竟然挨了一拳就夹着尾巴跑了。
树上几个人下来后神色尴尬。
赛罕看向丛林深处说:“你们只会拖延我的进程,离开吧,接下来的路只能我自己走进去。”
说着赛罕低下头摸了摸脖子上抓着的青玉佩,轻声说:“我想要早点赶回去。”
第78章 巫族梅迎霜传说中骨为灵骨,血肉为神……
东陆对赛罕来说并不陌生,他曾来过这里,多年前怀着一腔孤勇瞒着达日尔王寻找母亲的踪迹,总觉得她就在这片大陆上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拯救。
实际上当时到了东陆之后也只是在边境徘徊,遇到老精灵族长,与他深切交流过一番后就离开了。
在他印象中的东陆总是烟雨朦胧,空中飘荡着肉眼可见的白绫般的雾气。
后来老族长说那雾气是封喉毒药,吸之即死,也正是因为赛罕安然无恙他才决定出来见他。
赛罕在山林中快速穿行,其中无数野兽前来阻挡,都无法阻止这个身形硕大的男人,他的身影比熊壮硕,比狮威猛。即使如此,在这幽深的丛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林中有异样声响传出,赛罕耳朵微动。
那不是动物的声音,是双脚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的声音,即使对方已经非常小心,但那细微的声音也被赛罕捕捉到了。
他两脚飞快,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拦截那人,赛罕没有丝毫犹豫,向一棵缠满藤蔓的树枝袭去,一拳挥下,粗壮树干中段炸裂开来,碎木四溅。
赛罕抬眼,后面空无一人,接着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他悍然转身,除了树叶没有任何人影。
头顶鸟儿叽喳,似乎在嘲笑他徒劳无功。
看来只有找到那个人才可能破解这怪林迷墙,赛罕环视一周,在此之前,他无论往哪个方向,最终都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万千树木枝叶颤动,发出扰乱人心的杂音,赛罕知道,这是对方在隐匿自己的行踪,他站在原地不动,那些声音都汇成一道道音浪传进他的耳朵。
在那无数的杂声中,有一道沉闷的声音穿插着,脚步飘忽不定。
赛罕闭上眼睛。
忽然,他看向一个方向,随手拔起身边巨树往其掷去,那树以不可抵挡之势砸断数棵树木,直直朝着幕后之人压去。
繁茂树木在一瞬间再次炸裂开来。
在木屑之后却陡然出现赛罕脸庞,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向着那道身影抓去。
就在大手即将触到那人时,赛罕眼前出现无数花瓣,如同仙境般,那花瓣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阵清香。
赛罕愕然,此时哪还有那人身影,而他却身居万丈悬崖之上。
悬崖即深渊,下方寒气逼人,赛罕反身,长臂伸出,堪堪挂在悬崖边上,碎石簌簌往下坠落。
“真是好手段。”他虽然处于危险之境,却缓缓笑起来。
头顶之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赛罕抬头看去。
一张令人屏息的脸出现在上方,如桃花般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着下方囚徒,漆黑的瞳孔映出赛罕狼狈模样。他浓黑的发高高束起,即使如此,那长发依然到了腰际,额间用一抹手指窄的系带圈着翠玉悬挂,身上穿着件漆黑的宽大长袍,广口袖,腰间束起,看起来像裙装,却利落英姿飒爽。
赛罕又是一愣,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但隐隐的又有些熟悉。
“你是何处来的人?”那人开口,声音似崖间清泉击石般清透,却又似云雾般缥缈,只一张脸冷的吓人。
“西陆。”赛罕说。
那男人蹲下来,清冷的眼睛眯起来,瞥了一眼赛罕满是尘汗的脸,脚尖碰了碰赛罕挂在悬崖上的那只手。
他皱着眉问:“西陆?那么你去过南陆吗?有没有见过一个漂亮姑娘,瘦瘦小小的”
他板着脸想了一会,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说:“和我一般的黑色眼睛。”
赛罕脑海中最先想到的却是祝尧,那双机灵的黑色眼睛,他沉声说:“没有。”
“哦,那留你无用,擅闯东陆者杀无赦。”那人站起身抬脚就准备彻底将赛罕踹下去。
就在他脚落下的那一瞬,赛罕率先松手,他脚尖猛踹身下岩石,借力腾起,看着笨重的身躯竟然轻巧的翻身落在上方之人身后。
那奇怪男人也是不惧,一手绵柔掌力挥散赛罕欲钳制他脖颈的手,衣角翻转之间出现在旁侧树上。
他说:“你力量确实很强,但是在这里,你远远不是对手。”
赛罕眼前,山崖斜斜压过来,林间树木似乎有了生命,变幻位置摆出迷阵。
赛罕也没有过于强硬要不死不休,他收回手,站在地上看向树上的人说:“我只是进来借一样东西。”
“说说。”那人坐在树上漫不经心道。
“灵木。”
对方忽然问:“你身上有东陆的痕迹,你曾经来过这里?”
“是的,多年前曾有过拜访,但当时出来见我的是精灵巴顿。”
“那群废物。”那人冷笑,他挥一挥宽大的衣袖,障目的树尽数消散,“东陆自古与世无争,只有他们自讨苦吃最后累及族人,如今甚至擅离职守,死不足惜。”
“您是?”赛罕问。
那人扬起下巴,冷漠道:“巫族,梅迎霜。”
“巫族自始生活在东陆群山之中,与自然万物相随,精灵受巫族庇佑得以延续,他们曾是把守东陆的第一道防线,然而数百年前有精灵离开东陆,带来了麻烦。”
“传说中骨为灵骨,血肉为神药的巫族?”
梅迎霜眼神蓦然凌厉,一片飞叶划过赛罕的脸颊一侧出现丝血痕。
赛罕没有在意,迎着那目光说:“此行并非有意打扰,但是灵木我必须要带走。”
梅迎霜翩然飘下,站在赛罕两步之遥,但刚站在地面上他嘴角就猛然抽动,原本冷冽的脸变了模样,忿忿不平地仰目瞪了赛罕几眼,暗自嘀咕:“吃什么长这么高大。”
“如果你真的要阻拦我,那就看我们谁能站到最后吧。”赛罕肌肉贲张,摆出迎战姿态。
“等等——”梅迎霜的声音忽然变的锐利,他紧紧盯着赛罕的胸口看去,旋即抬头怒目赛罕,愤怒吼道:“你挂着的那个玉佩从何而来?!”
“你还敢说你没见过我妹妹!”他恼的头发竖起来,一副要将赛罕碎尸万段的模样,眼睛里隐约沁了血。
赛罕顿了顿,由于衣服太脆弱,他此时上身空无衣物,只有一枚青色鱼形玉佩挂在胸前。
“是不是有点误会”
他话音刚落,对面站着的人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一副拼命的姿态
片刻后——
赛罕半跪着,手掌扼住身下人的喉咙,梅迎霜那张清冷的脸上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湿润了赛罕的手。
这倒令赛罕多少有些措手不及,心中也知道,多半是手下人心中太过悲恸,从而落了下乘,梅迎霜这一哭,山涧也跟着哀鸣,候鸟不停盘旋在头顶上空。
赛罕松开手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激动,但是这枚玉佩是我的爱人送给我的。”
这么说着,他脑海中也有什么不停闪过,苦寻一会问:“你的妹妹名字叫什么?”
梅迎霜已经坐了起来,衣服上沾了尘土也不在意,一只手捂住眼睛,像是终于扼住悲伤,低声说:“梅芷。”
“是不是右侧眼角还有颗红色的痣?”赛罕又问。
梅迎霜一愣,点点头,原本冷淡的脸经此一弄终于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的手挪开后,赛罕发现他眼尾也有一颗红痣,淡而小。并且这张脸也显得越发熟悉,别人常说,祝尧与弗吉尼亚长相极为相似,但见到梅迎霜之后,赛罕反而觉得祝尧更像这个舅舅。
“我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是很久之前了”
赛罕与梅迎霜对坐,缓缓给他讲述了一些尘封的过往,梅迎霜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最终还是落寞下来。
他轻声说:“她并没有回来,这些年我时常在东陆边境徘徊,总也没有等到她的身影,我想出去寻找她,但我是巫族的大巫,我有我的责任,不能离开东陆。时常也会想,是不是我不够关心她,才惹得她恼了我,被精灵们诱骗着出了东陆”
赛罕也不知道那个长相美丽的女人去了哪里,那一面就是他们所有的交际。
忽然梅迎霜问:“你说你的爱人?”
赛罕这会是切实感到有些尴尬,他在之前并不能联想到这一切,反而说漏了嘴,但这时候再隐瞒显然没有意义,他沉默半晌,还是说:“是梅芷的孩子,他叫祝尧,是个非常聪明,非常努力的孩子。”
梅迎霜陡然沉默下来,他不止在思考消失无踪的妹妹,还有那个未曾谋面的侄子,他的心里不知想了什么,只是坠坠的深深地叹息。
“如果有一天,我能见到他”梅迎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他从心底是不愿意认可那个孩子的,活泼可爱的妹妹骤然离家,多年后带来如此不幸的消息,那个孩子又何尝不算帮凶,即使理论上孩子是无辜的,但梅迎霜还是感到不快,以至于他连这个侄子居然爱上了个男人也没顾得上纠结。
“算了。”梅迎霜像认命了一般,他扬手一挥,丛林中闪出一道狭长小路,去往不知名的地方。
赛罕站起来,知道他要真*的进入古老而神秘的东陆了。
被巫族掌控的东陆没有太多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这里的一切甚至比西陆还要更加的原始,丰饶的土地上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它本该生长的东西,那些珍贵的惹人觊觎的资源却是稀少的,这也是它始终能独立于世界一角的原因。
梅迎霜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手在上面摩挲,眼神恍惚,可能在回忆过往时光,于情于理赛罕都没有不给他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这是梅芷的遗物,还因为这是祝尧的亲人,如果他能知道这一切,怕是同样会难过地落下泪来。
赛罕随着梅迎霜一路走去,不少衣着怪异的人探出头来打量他,在这里似乎袒胸露乳是件非常不雅的行为,梅迎霜扔给他一件宽大衣袍蔽体。
在这里,大巫似乎是非常受尊敬的人,一路上都有人跟梅迎霜行礼,但他都不过冷冷清清地点头。
梅迎霜回头看他,似乎在犹豫该怎么叫他,赛罕说:“赛罕。”
“嗯赛罕,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消息,但灵木是精灵一族的灵树,我们无法做主,你自己去同他们交涉吧。”
梅迎霜说这话时是带着怒气的,赛罕隐约窥探到巫族与精灵们有着龌龊,但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与他无关的,只要梅迎霜能允许他进入东陆已经是值得感激的事情了,毕竟在来之前,他还想着是否会动刀动枪。
临走前,梅迎霜站在一处巨石上,俯视赛罕,他身边多了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同样一身黑,高出他一头,亲昵地靠在梅迎霜身后,只是他似乎不甚在意,将玉佩抛还给赛罕。
他道:“到底是梅芷给了她孩子的东西,我这个做舅舅的拿不得,既然他又给了你,好好保管吧。”
赛罕收下,他若不还,赛罕自然也有办法取回来,最后看一眼梅迎霜,他身后的男人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赛罕蹙眉,无端觉得有些邪气。
第79章 圣殿山的哀泣金丝笼里的雀儿只有快死……
“咔哒——”
温莎尔欣然转头,下一瞬,目光平静下来,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回来了啊。”
脚步声踩在地毯上轻忽,走到前厅沙发上坐下,多德的头发用桐油整齐地梳起来,穿着象征身份的教袍。
看见温莎尔又转过头去织围巾,多德耐不住性子问她:“妈妈说你去见了瓦伦公爵的独子阿亚比斯?那个人怎么样,他喜欢你吗?”
温莎尔随手倒了一杯冷掉的茶盛在银杯里递给多德,心中对他热忱的姿态并不觉得意外。
瓦伦公爵是少有的游走在教廷与王廷之间的大官,在如今动荡的局势中,他的这种优势更加凸显,两方的动向竟要靠他在中间传递,几乎要压过卡洛斯在教廷中的作用了。
并且,瓦伦公爵在枢机院中也很说得上话,教皇选举他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多德经常在教廷中游走,但与瓦伦公爵的交织甚少,哈里斯夫人想与瓦伦公爵结亲,有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温莎尔不愿意看多德得了便宜的样子,于是不说话搭理他。
多德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茶,却也没发现是冷的,他又说:“妈妈希望你能跟阿亚比斯好好相处,她让我劝你不要任性。”
金棒针掉在地上,温莎尔轻轻刺了一句:“你以什么立场来劝我?踏着铺路石的胜利者?”
多德的脸色立刻变得通红,他放下茶,眼睛来回看向姐姐,带着些许的委屈和愧疚,温莎尔此时已经弯下腰去捡掉在桌下的棒针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温莎尔弯下的腰觉得沉重极了,裙子腰部的束缚让她喘不过气来,手指在桌下几经寻摸也没找到棒针,她忽然不想直起腰来。
于是她闷闷地说:“我知道了。”
多德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温莎尔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其实在她心里,弟弟还是很多年前冬天里流着鼻涕的小孩模样,跌倒了就哭泣,即使指着姐姐说是她推的她依然能不犹豫地认下来,只要弟弟不再哭泣。她只害怕在妈妈指责她的时候弟弟也站在另一边用谴责的眼光看她。
一滴水珠落在地毯上消失不见,她有些难过那金棒针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温莎尔睁着眼睛准备起身问多德还有什么事吗,她的指尖忽然碰到一片温热,棒针被递到她的手心中,她被那温热的手掌托着起身。
菲尔德还带着外面冷冽的气息,大衣坚硬,但掌心温暖。
他扶起温莎尔后没有停留,打算走去楼上。
温莎尔攥紧棒针,忽然拉住他的衣角,她状若哀求般道:“哥哥,还有两针就完成了,你能等一会吗?”
菲尔德愣住,看向她怀中的物件,灰色的针脚绵密的围巾,已经在收尾了。
“是给我的啊,谢谢你温莎尔,但是很晚了,明天再织吧”
那是不一样的,温莎尔低低地说:“我希望今天就能戴在你的脖子上。”
于是菲尔德坐在沙发上,只是与温莎尔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温莎尔没急着收尾,反而先去盛了一壶茶,温热的冒着甜滋滋的香气,倒进杯子里递给菲尔德。
这倒是令菲尔德很无所适从,他知道这些天温莎尔对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家中他是少有的局外人,不会掺和在母女之间古怪的氛围中。
温莎尔手上动作不停,她其实坐在大厅中就是为了等待菲尔德,但是看到菲尔德之后又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疏离是他们的常态,现在的相处反而怪诞。
良久,温莎尔忽然开口:“您回到家之后眉头一直紧皱着,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吗?”
她小心翼翼的目光落进菲尔德眼里,他摇摇头:“只是有些担心祝尧,他已经,几日没有出现了。”
那日他从圣殿山回来后,未到傍晚,教皇的随从前来古堡告诉他们因为教会问题,祝尧暂时留宿在圣殿。这时候菲尔德会想,如果他也去念神学就好了。
“也许是父亲想念他才想要多留他些日子,能跟父亲待在一起也是件幸运的事情,您何必太过担心。”温莎尔低垂着头说。
菲尔德仍然忧虑,手指在杯沿上不停摩挲。
温莎尔忽然觉得那棒针如此重,最后的收尾怎么也进行不下去,坐在她身边的哥哥心里在关心另一个人。
“眼睛有些花了,还是明天再织吧。”温莎尔勉强笑笑,菲尔德不疑有他,站起身来,修长的腿迈步离开。
看着桌上一口未动已经冷掉的茶水,温莎尔忽然抬起头道:“哥哥,能麻烦您请阿亚比斯先生明天再见我一面吗?”
“阿亚比斯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菲尔德在楼梯前回头。
“我想与他谈清楚,您知道的,妈妈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温莎尔说。
“嗯。”菲尔德离开了。
温莎尔坐在沙发中看向外面的窗户,白霜染上玻璃,让视线都变得斑驳。
第二日
穿着简单裙装的温莎尔脸色有些苍白的踏进咖啡厅,她棕色的头发挽起束在头顶。
阿亚比斯坐在冬日阳光中看过来:“温莎尔小姐,您这样可不太像特意邀请我第二次相亲。”
侍者端来咖啡,醇香的咖啡味道弥漫鼻尖,她端起来没放放糖便喝了口,直到那股苦涩滑进喉咙她才开口说:“我希望您能告诉您的父亲,您是因为看不上我才拒绝联姻的。”
阿亚比斯的瞳孔在阳光下越发金黄,他歪歪头:“哦?这样美丽,家世不凡的温莎尔小姐我居然会那么不识好歹?”
温莎尔面对阿亚比斯不太配合的态度感到厌烦,顺带对他俊美的脸庞也视若无睹:“你明明知道我们两个都对这件事情不满意。”
“哼。”阿亚比斯轻笑一声,“是啊,那又怎样,你想让我当那个众矢之的的我可不傻,哈里斯夫人和瓦伦公爵盼望着最好明天就能办婚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要结婚,这时候提出我看不上温莎尔小姐,不但是家族之间不愉快,在教皇眼里我岂不是更加不知好歹?”
“您也要为我的仕途着想啊。”
温莎尔面无表情,从珍珠手提包中掏出一只古朴的小匣子放到桌面上。
阿亚比斯挑眉,看向匣子的目光带点戏谑:“菲尔德的荣耀徽章?”
“我会向父亲说明这一切,他会理解我的,需要您撒谎只是为了搪塞我的母亲,所以您不用担心会影响仕途。”温莎尔平静地说。
阿亚比斯显然对她的那番话并不在意,他拿过徽章打量,那是菲尔德还年幼的时候打赢了一名战士被前任教皇授予的徽章,一直以来被菲尔德珍藏着,阿亚比斯早就觊觎很久。
“你是怎么得到的?”阿亚比斯问。
“偷的。”温莎尔说。
阿亚比斯勾起嘴角:“合作愉快。”
看着阿亚比斯那副满意的模样温莎尔放下心来,她点点头,将咖啡一饮而尽,擦擦嘴角就站起身准备离去。
“这样看起来真不像一个贵族小姐啊。”阿亚比斯在身后感慨。
温莎尔没回头:“金丝笼里的雀儿只有快死了才会被放飞天空。”
阿亚比斯拎着那只半褪色的徽章定定看了许久,他看向温莎尔的背影,怎么以前没觉得菲尔德这个妹妹居然还是这样的女人。
她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作响,出来后坐上马车,马车刚启动时有些摇晃,车夫问她去哪。
她在摇摆中说:“圣殿。”
那枚徽章并不是她偷的,甚至就连菲尔德自己都快忘记了那枚徽章的存在,她用织好的围巾换了被随意扔在柜子上落灰的徽章,把它擦拭干净后给了阿亚比斯。
他和她一样,在意的都是别人已经不在意的东西,抱着点可怜的回忆固执的想把它据为己有。
阿亚比斯想要荣誉,她渴望被在意被爱。
温莎尔见到弗吉尼亚的时候他还在心情姣好地擦拭一只珐琅瓶,温莎尔还没能平复在路上遇到平民乞讨的事实。
“王廷最近的政策是不是太过激了?他们禁制教徒集会,甚至要求一些福利机构停止运行,强制要求人们在弥撒的时间去农耕。”
温莎尔心有余悸地说:“教徒们已经跟王廷卫兵起了冲突,还有流浪汉们躺在大街上哭喊自己没有食物领取,过路的马车只能绕行”
弗吉尼亚神情淡漠,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温和地问:“我亲爱的温莎尔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温莎尔向教皇行了一个极其隆重的礼,她说:“妈妈希望我与瓦伦公爵的儿子结婚,这件事您知道吗?”
“哦,阿亚比斯啊,他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啊,也是不错的婚配对象。”弗吉尼亚笑的滴水不漏。
温莎尔极轻地皱了下眉:“但是我不愿意嫁出去,我已经和阿亚比斯商议不进行联姻。”
弗吉尼亚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平静说:“好啊,温莎尔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被你母亲束缚了,她不及你读过许多书。”
“但是您难道不觉得跟瓦伦家族联姻也是很好的吗,瓦伦公爵能帮助家庭许多,也许只是我太过任性了呢。”
弗吉尼亚转过身手掌摸了摸女儿的头顶:“温莎尔,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想做什么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你小的时候说要练剑我也愿意给你找最出色的师傅,事实证明你确实比多德出色太多。”
钟声在圣殿上山回荡起来,惊起远处的飞鸟。
温莎尔仰起头看向父亲的脸,他却没有看她:“您真的是这样觉得吗?”
弗吉尼亚没什么情绪的说“是啊。”
可温莎尔分明觉得父亲根本不在意这一切,他这么说只是因为温莎尔的一切都打动不了他,他已经不需要女儿再去为他做什么,这个男人从不把赌注放在女儿身上。
“嗯。”
“啊——”
温莎尔一惊,惶恐地四处望去。
弗吉尼亚没有任何表情地摩挲手中的珐琅瓶,温莎尔隐隐觉得父亲变了,他之前的那些温和流于表面,现在却疏于伪装,那点冷漠全展现了出来。温莎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原本被钟声惊起的鸟忽然复飞,稀稀拉拉的飞向四周。
那个声音像哀嚎像悲泣,是痛苦不堪的发泄,低低的,并不张扬,但足以让她听见并为之动容。
“父亲”温莎尔愣住,她想问那是什么?是人在哭泣吗?
但弗吉尼亚分明也侧耳去听了,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女儿,似乎在问还有什么事情。
温莎尔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长廊拐角走过来一个人,脚步声坚定地敲在大理石地板上。
温莎尔被吸引看过去,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不敢置信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年迈的曾祖父克里曼斯。
他本来不利索的腿脚像是奇迹般地恢复了年轻,不再依靠拐杖和轮椅去行动,甚至就连他本来像枯萎了般的脸也似乎变了,那是温莎尔说不上来的变化。
“温莎尔——”
克里曼斯走过来扶着温莎尔的头揽进怀里,温莎尔发现那股令人作呕的老年气息也不再有了。
“曾祖父”温莎尔不经意间看到了父亲的脸,阴沉沉的,与曾祖父喜悦的神情完全不同。
第80章 后山实验室“一头小兽跑进了陷阱里”……
阿瑞斯后山
白色厚重衣袍的人穿行在狭窄的走道间,仪器滴答声响起,被遮挡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男人转过头。
“上将,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实验员睁着惊恐的目光低声说,他的声音里是同情怜悯是不忍。
顺着他投去的目光,一个苍白的身体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挣扎扭曲,他身上是数不清的红点,似蚊虫叮咬,却是针头插入的痕迹。那人口中塞着金属球,让他吐不出来咽不进去,只能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声。
煞白的脸连汗水也流不出来,黑色的瞳孔骤然紧缩又骤然涣散,灵魂在生与死的边际上流转。
克罗夫特上将转过脸,声音冷硬不带感情:“不要把你那些没用的同情心留在这里,继续!”
“可是,他的造血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啊——”实验员踌躇着没动。
上将又忽然转过头凝视实验员,透过他那大而厚重口罩像看到了他的脸。实验员的额角渗出汗来,压力颇大的偏过头去。
“诺里斯。”上将的声音像刑罚,敲在实验员脊骨上,“你知道离开实验室的代价,这是不需要我重申的对吗?”
诺里斯几乎要被灼伤了一样,他连连弓腰点头,逃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拉下阀门,看着台上苍白的男孩身体因为这个动作痉挛起来。
细细的透明橡胶管扎根在他胸口,里面涌动着红色血液向着机器器皿中流淌而去,在那里他的血液将被处理,最后送到哪去无人得知。
只是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孩子——诺里斯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同伴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被克罗夫特上将训斥了?别担心,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知道,但是,”诺里斯的目光看向实验台。
同伴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说:“祝尧亚马蒂斯,教皇的孩子,教皇亲手将他送进这里,谁同情他都可以,我们不行,我们的任务就是听从教皇指挥,没人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生活一辈子。”
诺里斯当然知道,因为被动离开实验室的代价就是死亡,他们这些实验员为教皇工作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出去和家人重聚,而不是以尸体的方式。
克罗夫特上将在解剖一颗心脏,其他研究员们在一旁围观,冰冷的实验室一角只剩下试验台上的年轻人和诺里斯。
诺里斯在研究员中年龄最小,也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别的人都能面无表情解剖人体的时候,他却连一只小白鼠都搞不定。面对嘲笑,他说是因为小白鼠太活跃了,可当一个打着麻醉的人体放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下不去手。
不过实验室里的人从不强迫他,他们默认诺里斯的胆小和懦弱,仿佛在替他们自己保留着最后的一点良知与感性。
诺里斯看了一眼人群,白色的衣服之间,克罗夫特似乎隐隐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是他的错觉,也许是他自己吓自己。诺里斯咽了口吐沫。
柔软的医用纱布触上年轻人的嘴角,由于**的大量流失,蜷缩的年轻人连汗水都冒不出来,嘴角被金属球撑着,没有口水,只有干涩口腔被磨出来的丝丝血迹,就连血都很少,纱布上只有一点点血丝,大量的血都被机器抽取出去了。
诺里斯呆呆看着年轻人的干涩的嘴唇,细长浓黑的睫毛,还有那双神秘的黑色眼睛——
诺里斯一惊,往后撤了一步险些坐倒在地,那双被疼痛折磨闭上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正静静地看着他,与他身上遭受折磨,肌肉剧烈反应,血管紧张绷起想相比,那双眼睛静的像在深夜里观赏星空一样。
那双眼睛疲惫地眨了眨,垂下看到那块沾着血迹的纱布。诺里斯尴尬地上前攥住纱布放进口袋,他觉得自己像极了童话里的大反派,并且还有种惺惺作态的恶心感,也许这个受难的人就是这样想自己的。想到这,诺里斯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年轻人。
这个叫祝尧姓亚马蒂斯的人已经不看他了,他身上的肌肉舒缓下来,这样能让他减轻些痛苦,这样是明智的。
实际上诺里斯在此之前差点犯下了大错,他觉得那个金属球极有可能使祝尧窒息,于是擅作主张拿了下来,当时机器加大功率使得祝尧痛苦的大吼出来,并且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还好克罗夫特上将及时赶来收拾了残局,不然这个人咬舌死去诺里斯也活不了。
实验台上的人抬起手去触摸胸口,那里正是使他痛苦的送血管道。
诺里斯下意识地用力压住他的手腕,发出脆弱的咔嚓声。
祝尧的脸上出现短暂的哀痛,但他表达不出来。
诺里斯忽然呆住,他以为祝尧是想拔掉管道自杀,这个有很大几率发生,毕竟在此之前,躺在试验台上的人总会想尽各种方法企图自杀。
也许是诺里斯不小心碰到什么发出了杂音,克罗夫特的声音传来:“诺里斯,怎么了?”
“没事上将,一切正常。”诺里斯忽然心绪烦乱。
他差点压折了一个脆弱实验体的手腕!
可能是因为歉意,也可能是因为怜悯,诺里斯还是伸出手收拢了一下祝尧的头发,他的头发太长,由于不能大幅度动作,总会被自己的身体压住,诺里斯想,那样虽然比不上他所遭受的痛苦,但能减少一点也是好的吧。
他看到台子上的人眉眼弯了一下。
诺里斯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像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小兽,用不甚锋利的爪子攻击他们。后来教皇过来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就收起爪牙乖乖被摆弄。
从那之后教皇再也没有来过,诺里斯的呼吸透过棉布口罩一点点渗透进寒冷的空气中。
是不是他也不忍看见自己的孩子备受折磨?诺里斯不知道。
祝尧苍白到透明的脸像随时要化掉,实验室的气温太寒冷,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并且习惯了这温度,这个人赤身裸体的躺在冰台上
诺里斯不愿再想,他凑近同伴,一起听克罗夫特上将讲实验细节。
解刨结束后,大家又奔忙起来,最近的实验非常顺利,教皇为此嘉奖了他们,特意搬来一箱烈酒。
克罗夫特拿起巴掌大的酒瓶抛给他一个,诺里斯连连摆手。
克罗夫特上将硬塞进他怀里说:“实验室又没强制要求不能饮酒,酒精有时候能让人更加清醒。”
诺里斯对这个说法倒是感觉新奇,但是他有些郁闷地说:“我不会喝酒。”
克罗夫特闻言夺回了那瓶酒放到台子上,自己拉开口罩喝了一大口。诺里斯第一次看清楚克罗夫特的脸,深邃的北方男人,侧脸有一道疤痕,嘴唇很薄,看起来有些刻薄,在此之前他只能看到他鹰般的眼睛。
“不会喝就别喝了,免得我再带坏了小孩子。”克罗夫特说。
他说完这句话两三口面无表情地喝完了烈酒,抛掉空瓶往外走。在靠近大门时,他忽然回头,口罩已经拉上了,只那双眼睛直直盯着诺里斯。
克罗夫特说:“照顾好那个小子,他很重要。”
说完拉开门闪身离开。在此之前克罗夫特上将很少和他说话,或者说他很少和实验室里的人说些研究实验外的其他话题,仿佛生怕大家相熟起来。诺里斯知道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克罗夫特是因为军衔才如此傲慢目中无人,但诺里斯隐隐觉得这个男人心里藏着些什么,也在害怕什么。
诺里斯将台子上那瓶未开封的烈酒藏进自己怀里,冰得他一个激灵。
诺里斯走到祝尧面前,这个人一直由诺里斯负责,这算实验室里的小事,因为只需要抽血之类的,但最近不太寻常,克罗夫特话语里透露的意思是将有什么大动作降临到他身上。
不过诺里斯只是实验室里一个小实验员,实在没什么存在感。他看了一眼因严重失血又昏迷过去的祝尧,手掌贴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微弱的跳动。
***
“父亲,是野兽吗?”温莎尔攥着胸前的领花问。
弗吉尼亚没有回答,曾祖父克里曼斯微笑着说:“是啊,一头小兽跑进了陷阱里面,被大人们抓住了,正悲伤的哭泣呢。”
温莎尔露出不忍的神色:“那最好还是放了它吧,也许他的家人正在找它。”
克里曼斯看了看弗吉尼亚,笑着颔首说:“嗯,小温莎尔一直都很善良啊。”
弗吉尼亚绷着下巴说:“温莎尔,你该回去了,不要让你母亲担心,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人来告诉我,最近城里不安全,不要再随意外出了。”
“”
“好的。”温莎尔屈膝行了个礼,又向曾祖父行了个礼。
她抬头的时候看到曾祖父的眼睛,后脊背顿时发凉,明明看起来依然温和的眼神为什么会让她感到恐惧呢?是因为曾祖父忽然变了吧
她走出圣殿时依然对那突兀的声音心有余悸,在意地往后山看了看,但侍卫遮挡住她的视线牵着她上了马车。
克里曼斯转而面对的就是孙子不善的目光,那目光阴沉沉的,就像要将他拆之入骨。
“别这样,弗吉尼亚,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那个孩子解决了你的困苦不是吗,这么多年你一直藏着那个女人,终于等到了出路。”
克里曼斯笑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深情还是绝情了。”
克罗夫特又抽了一支烟,余光看到教皇阴沉着脸走过来,他下意识熄灭烟行礼。
弗吉尼亚凝重的脸简直要滴出水来,他走到克罗夫特面前二话不说先扇了一巴掌,用足了劲,一下把克罗夫特脸扇到一侧。
“废物!为什么会让他发出声音!”
隔着厚重的实验室大门,弗吉尼亚并不进去,他甚至眼神都不看向那边,克罗夫特已经记不清教皇多久没踏进实验室的大门了。
“都是我的过错。”克罗夫特双腿绷直,双臂夹在身体两侧。
见状,弗吉尼亚缓缓熄了怒火,他用手用力地捋了捋头发,像久寻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克罗夫特面前转了几圈。
“不要再出错了”弗吉尼亚吐出一口气,“还有其他实验也可以进行了,我们的计划就快要开始实施。”
“”
“教宗,难道他只是您计划上的一块垫脚石吗?”饶是克罗夫特也不禁问。
“不要再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弗吉尼亚目光冷冷的,他扫了一眼克罗夫特以及他身后的实验室,脚步沉重地离开了。
他甚至不愿进去看一眼——克罗夫特再次摸起那支烟,填进嘴里,挥手示意其他被这场面吓住的研究员进去。
烟雾缭绕间,克罗夫特看了眼山外的天空,过段时间就该下雪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