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
锦翠亭中,李远尚在巧辩,瞧着青凝半天没反应,耐性已减了一大半,轻轻嗤了一声:“陆娘子是罪人之后,想来清正之家也无人敢娶,我今日愿意迎你进门,你还有何不满?”
青凝静静看他:“怎会不满呢,只是我生性胆小,怕丢了性命。听闻李校尉那位妾氏姓李名盼儿,周身绫罗绸缎是不假,只从来都穿曲领襦,为的是掩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李远没料到她竟晓得这许多事,掀起的眼皮里露出点阴沉沉的光来。
青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我还听说一桩事,李校尉那位亡妻,是自缢身亡。”
亡妻江氏,是李家的禁忌,此刻青凝一提起,便让李远生出了几丝暴戾之气。
那阴寒的目光在青凝周身巡睃了一圈,李远重又垂下眼,替青凝斟了杯茶:“看来陆娘子对李某多有误解。”
青凝却不依不饶,睁着一双懵懂的眼,问:“李校尉,你那亡妻因何自缢?真的同传言中一样,是因着不堪忍受你平素的折辱,欲同家丁私奔,被你发现后觉得自己没了活路,这才自缢身亡的?”
那杯茶被李远攥在手里,骨节有些发白。
青凝权当没看见,犹自问道:“那李校尉你那一双儿女,是你的还是那家丁的”
青凝话还未说完,忽见李远面色巨变,将手中的茶盏一掷,热茶便洒了青凝一身
好在青凝反应快,往后撤了撤身子,那滚热的茶水便只洒了些许在她的脚上。
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喊道:“来人,来人,李校尉杀人了。”
李远暴戾无常,方才被青凝一激,骨子里的暴虐便再收不住,此刻听见青凝这一声喊,方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忘了叶氏的嘱咐。
远处的丫鬟婆子们瞧见这变故,急匆匆跑进来,有人打扫杯盏,有人替青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
叶氏起先听见这边叫嚷,还以为是事成了,不紧不慢站起来,对柳嬷嬷道:“去备一杯姜茶吧,我心里也是疼她的。”
可待叶氏再定睛一瞧,又忽而变了面色。
等她走进锦翠亭,青凝扑进她怀中:“夫人,青凝也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李校尉竟拿了滚烫的茶水泼我,难道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李校尉本就是那暴戾无常之人”
这情形是叶氏没有料到的,她心中恼恨李远沉不住气,此刻顿了顿,也只好先对李远呵斥道:“你瞧瞧你办的好事,头一回见面,竟烫伤了小娘子的脚踝。”
叶氏身后的柳嬷嬷拉了她一把:“夫人,李校尉也是好心办坏事,武将吗,总归粗糙了些。”
叶氏点头,拍了拍青凝的手:“青凝,远儿也是好意,本想给你倒杯茶水,谁曾想失手烫伤了你。”
“你先坐过去,让婆子看看你的烫伤。”她说着朝青凝身后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便上前扶住青凝,欲将她往护栏边的美人靠上引,她的手放在青凝的腰间,若是走到靠栏边,一用力便能将娇弱的小娘子推下碧水湖。
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一放在她的腰间,青凝便僵直了背脊,有一瞬间是害怕的,好在碧水桥上远远走过来一个身影,只青凝那声“白芷姐姐”还未出口,忽见那婆子被一脚踹翻了
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嗓音:“李校尉,我崔府中人可容得你欺辱?”
青凝回头,就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也不知为何,青凝方才那颗悬着的心忽而放下了,生出些压抑的委屈来,低低喊了一声:“二哥哥。”
崔凛不远不近的看了青凝一眼,嘱咐云岩:“着人将陆娘子扶去余荫山房,去净心庵取一罐烫伤膏”
净心庵是园子里的一处庵堂,原是老夫人修身礼佛之处,因着香火常燃,烫伤过老夫人的手,便让宫里的御医给配了上好的膏药,备在庵中。
青凝被小丫头搀扶着走出锦翠亭时,远远看见李远跪了下了,一改往日的阴沉暴戾,在崔凛面前显出几分瑟缩畏惧来
余荫山房就在碧水桥下,是离锦翠亭最近的屋舍,那小丫头将青凝扶进去后,瞧着她的面色问了句:“娘子,可是疼的紧?若是疼的话,我去取些冰块来给你镇痛?”
青凝点头:“好,另外劳你去一趟凝泷院,让鹊喜给我送套衣裙来。”
那小丫头连连应着,出了余荫山房。
这余荫山房是处两进的轩堂,方才那小丫头出门后,又反手将门扉关了个严严实实。
青凝躲在织锦屏风后,俯身除了鞋袜,借着蒙昧的光线一瞧,左脚脚背上已是红彤彤一片,方才没觉得什么,现下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火烧火燎的疼。
青凝抓着绢帕,吸了口冷气。
恰在这时,门扉吱呀一声。
青凝以为是方才那小丫头取了冰块回来,便喊了一句:“冰块拿进来吧,现下疼的厉害”
可她话还未说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忽而攥住了她的脚踝。
青凝愕然抬眸,便见着了崔凛清俊的侧脸。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几乎将她小巧圆润的脚整个握在了手中。
青凝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回收脚:“二哥哥,你”
“别动。”崔凛半跪在她身前,取出一只烫伤膏,细细涂在那红彤彤的脚背上。
沁凉的感觉一下子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感,青凝于惊吓中,瞧见崔凛长睫微垂,专注而轻柔的替她上药,他面上波澜不惊,月白风清的朗润,丝毫没有亵渎之意,倒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样的崔凛,倒让青凝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有些尴尬的蜷了蜷脚趾:“二哥哥,我自己来吧。”
崔凛没松手,只是清清冷冷问了句:“若是我今日不来,你当如何?”
青凝顿了顿:“我方才瞧见白芷姐姐了。”
白芷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颇受老夫人的倚重,虽说是个冷脸子,却也爱说几句公道话。且白芷向来拎得清,只一心服侍老夫人,同各房都不远不近,不是叶氏能收买的。
往常辰时末,白芷都会往厨下
跑一趟,仔细叮嘱老夫人的饮食。
方才在锦翠亭,青凝便远远瞧见她上了碧水桥。若是有白芷在,李远今日所为便能传入老夫人耳中,且叶氏当着白芷的面,也断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耍手段。
崔凛点头,忽而问:“非要自伤吗。”
青凝略往后撤了撤:“我我没有旁的法子。”
洞明如崔凛,一眼便看出青凝是故意激怒了李远,好作实了他的暴戾,让叶氏再也不能在崔府提起这门亲事。
“没有吗?”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纤细的脚踝,惩罚似的,在她受伤的肌肤上摁了一下,青凝凝微微颤栗,指尖绷得更紧了。
崔凛却依旧没抬头,只专注的替她上药,长睫微颤:“你明知我会庇护你。”
青凝哑口无言,是啊,她若一早去寻他,也不必如此自伤。
崔凛忽而抬眸,“你可是在躲我?”
“哪儿会呢,青凝只是只是晓得二哥哥公务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分心。”青凝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崔凛的目光。
崔凛的目光从她颤动的眼睫,移到她光洁的额上,肌肤如丝缎一般,唇落在上面,微软滑腻,他问:“那日可是吓着你了?”
青凝变了面色,忙摆手:“不,那日那日二哥哥只是喝醉了,什么也没发生,像二哥哥这样的人,最是清白不过。”
“清白?”
崔凛轻笑了声,复又底下头去替她上药,专注的,温柔的,一点点将沁凉的药膏涂在她的脚背上,待那膏药涂完,他拿干净的帕子拭了手,忽而抬眸,倾身过来。
青凝睁大了眼,忙往后退去,可她退一寸,他便往前一寸,直到她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崔凛伸出手,修长的指拂开她脸颊上的几丝乱发,轻轻替她别在耳后,那微凉的指尖顺着她柔和的脸颊,落在了她的唇上,他问:“清白吗”
青凝又颤栗了一下,瞧见他眼里浮浮沉沉的星光,那绝对算不上清白的目光。
崔凛感觉到她的颤栗,忽而轻叹了一声,他撤开身子,瞧着青凝空落落的耳垂:“府上的女眷皆有各色耳饰,怎得偏你没有?女子寻常都戴些什么耳饰?明日让云岩寻几对送过去。”
青凝还未从惊慌中镇静下来,只一个劲的摇头:“我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呢,安安,但凡我有。”
青凝头一回听见崔凛这样的语气,温柔的蛊惑的,诱人沉沦。
可青凝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依旧摇头:“二哥哥给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们彼此都清楚,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崔凛长睫垂下来:“我幼时随父进宫,曾见先帝书案上有一柄宝石匕首,小巧精致,锋利无比,因着心下喜欢,便多看了几眼。见我头一回对一件物事生了兴趣,先帝便打趣,说是明年秋猎之时若我拿了魁首,便将那宝石匕首赠予我。那把匕首乃是楼兰进贡的宝物,先帝也喜欢的紧,当时也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从未想过我能真地拿到,要知道那时候我将将马背高。”
“可我却当了真,回来后便央求父亲带我去了西山大营,日日练习骑射。那时我尚年幼,连缰绳也握不稳,常被那烈马从马背上甩下来,那一年,大概折疡了四五次,我母亲心疼不已,以为再这样下去,我必定要被摔死了。好在也没摔死,并在次年秋猎中拿到魁首,赢得了那枚宝石匕首。”
青凝一时有些愣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懵懵懂懂的看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最是天清月白的郎君。可不知为何,青凝一颗心愈发跳的慌乱。
果然,下一刻,她听见他说:
“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如今,我想要你”
第42章 第42章凌霄花
青凝病了一场,连着两天高烧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
醒来瞧见鹊喜,第一句话问的是:“鹊喜,今儿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娘子问这个做什么?”鹊喜以为她烧糊涂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今儿个八月二十五了。”
八月二十五,离年底还有好些日子呢,青凝暗自思付着,只觉得有些等不得了。
叶氏带李远来相看的时候,青凝只是觉得疲累,却并不慌张,因为她晓得自己尚能周旋一二。
可崔凛说“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那些她曾猜测过的荒唐念头终于被他坐实了,青凝便一下子慌了手脚。
杨嬷嬷端了碗鸡丝粥来,青凝接过来,听话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莲花香炉里点了安神的香,鹊喜同杨嬷嬷都在身边,青凝暂时从这场惊慌里脱开了身。
今日天阴,外头起了风,吹得院子里的花木簌簌作响。
鹊喜打起帘子,正要去瞧瞧廊下那株海棠,却忽见崔素问进了凝泷院。
鹊喜顿住,转头对青凝道:“娘子,崔三娘来了。”
崔素问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青凝,听说你前几日烫伤了脚背?”
青凝脚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不便下榻,便隔着屏风道:“三姐姐进来吧,我如今腿脚不方便,恕我不能相迎。”
“谁是你三姐姐”崔素走进内室,轻轻笑了声,她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是大家闺秀最端庄的仪态:“前些时日还喊我一声素问表姐,今日便是你的三姐姐了?”
青凝靠在迎枕上,微微有些羞赧:“今日你能来看我,便值得我喊一声三姐姐了。”
崔素问又笑,她将那小瓷瓶放在小几上:“三姐姐便三姐姐吧,你脚上的伤可还好?我那儿有一些去腐生肌的膏药,原先儿是宫里的太医给配的,今日给你带过来一些,你试试。”
青凝将那小瓷瓶拿在手里,微微偏头,对着崔素问狡黠的笑:“不枉我喊一声三姐姐。”
崔素捏着帕子轻轻拍了青凝一下,坐在了她的榻边:“没想到那个李远如此胆大,竟敢在我们崔府公然行凶。”
青凝一愣,那日她离了锦翠亭,回来又生了两日的病,倒不晓得后续之事了,此刻便好奇的望向崔素问。
崔素问顿了顿:“他那日泼了你一身热茶,世子发了好大的火,直接将一壶滚烫的茶水淋了他满头满脸。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子哥哥,往常他他最是沉稳。”
“这事闹到了老夫人跟前,连带着四夫人也受了责备。想来这李远,是再不能登我们侯府的门了。”
青凝点点头,没说话。
崔素问瞧她面色不太好,又听说她发了两日的高烧,不由问:“你那日可是吓着了?我那儿还有几副安神的汤药,最是镇静凝神,明儿我差人给你送些来。”
青凝心里生出丝丝暖意来:“那日是受了些惊吓,如今都好了,三姐姐不必挂心。听说你如今在备嫁妆,我便替三姐姐添一对鸳鸯戏水的荷包吧。”
崔素问婚期定在明年春日,一入了秋,崔府便开始为她备起嫁妆来。
提起嫁妆,崔素问面上没有丝毫新嫁娘的喜悦,只是平静道:“好,多谢你。”
青凝瞧她神情木木的,不由问了句:“三姐姐,你你真的想好了?”
崔素问一愣,转眸去看外头的天光:“于我们二房来说,这是一桩上好的婚事,于侯府来说,亦是门当户对,这是我身为侯府嫡长女的宿命。”
宿命?青凝顺着崔素问的目光,望了一眼窗外四四方方的天,自古女子便要屈服于这宿命吗?
两人正说话,忽听鹊喜在外头喊了句:“娘子,世子遣了人过来。”
来的是崔凛院子里的云泠,一身素锦衣裙,瞧着便不像普通的丫鬟,通身的气度倒像宫里头的女官。
她双手端了个黑漆雕花托盘,上面一只
汝窑青瓷的碗碟,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汤药,还冒着丝丝热气。
云泠站在厅中:“世子让我来问问,娘子今日可大好了?若是还发烧,午后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青凝一惊,生怕身旁的崔素问瞧出些什么来,忙道:“不劳世子挂心,早便不碍事了,哪里用得着御医。”
云泠却依旧站着没动,又道:“世子让我端了一碗安神的汤药来,这是长公主常年用的方子,娘子且试试。”
鹊喜闻言,忙要上前接了她手中的黑漆托盘,云泠却避开了鹊喜,径直进了内室。
青凝瞧见云泠淡漠的脸,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摆手:“我我已大好了,不用再喝安神的汤药。”
云泠恍若未闻,只是站在榻前不动:“这汤药里加了补益气血的老山参,世子嘱咐我要看着娘子喝下去。”
青凝僵持了一瞬,最终接过那碗安神汤,仰头喝了下去。
云泠瞧着她喝完:“世子还让我给陆娘子带句话,陆娘子不必惊慌,便如那攀缘而上的凌霄花,只要柔顺乖巧,便能有另一番光景。”
青凝慕然睁圆了眼,慌慌张张的瞥了一眼崔素问。
崔素问闻言也微微蹙了蹙眉,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实在是清正端方、朗润如玉,让人无法怀疑他的品行。崔素问只当是李远之事让青凝受了惊吓,世子出于君子风度,过来安抚几句。
她替青凝接过手中的药碗:“世子哥哥最是襟怀坦白。”
那厢云泠话已带到,便施施然行了个礼,默默退下了。
青凝面色有些发白,扯了扯嘴角:“世子这安神的汤药确实有用,喝完了便有些犯困。”
崔素问便识趣的起了身:“你且再睡一会,我先走了。”
待崔素问一走,青凝瞧着那小几上已喝空的药碗,愣愣出了会子神。
她想,不能再如此下去了,她等不到年底了,她要早些儿离了崔家
养了十几日,青凝脚背上褪了一层皮,终于生出软嫩的肌肤来。
刚能下床,青凝便让鹊喜去拿件披风来。
鹊喜以为她这是要去绣坊,没成想青凝道:“随我去趟藏书阁。”
今日崔凛休沐,早早便让云岩将公文搬到了藏书阁上的积微斋。
积微斋里燃着清淡的冷香,从阑槛钩窗看出去,正对着一片盛开的绣球花。崔凛正背手立在窗前,听云崖禀告盐政内务
云岩走进来:“世子,陆娘子来了。”
崔凛顿了顿,挥手让云崖退下了。
青凝走进积微斋的时候,抱了一副画卷,有些局促的站在门边:“二哥哥,我画了一幅水墨画,本想在上头署上名姓,提起笔才发现,我的字迹实在实在不堪入目了些,生怕毁了这画作。”
“常听人说二哥哥的字点画精妙、结体潇洒又兼之笔力遒劲,在京中也是墨宝难求,我今日过来,是想是想央你替我署个名。”
她今日着了一身绡红衣裙,比往常的衣料都要柔软轻艳。
崔凛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忽而道:“过来”
青凝走过去,将画卷铺在书岸上,是她近来一直在画的一幅水墨山水图。
崔凛扫了一眼,问:“署什么名?”
“飘渺翁”青凝声音小小的,见崔凛似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飘渺翁”
飘渺翁?崔凛嘴角翘了翘,鲜见有小娘子取这样的别号。
他将砚台上搁置的一支中书君递给青凝,而后倾身过来,握住了她持笔的手。
青凝身形僵了僵,可很快,便放软了身姿,她闻见他身上清淡的冷梅香气,默默垂下了眼睫。
崔凛看着她娇嫩的侧脸,忽而问了句:“这回不怕了?”
浓密的眼睫颤动几下:“怕也是怕的,只是今日素问表姐同我说,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大抵,二哥哥也是我的宿命。”
崔凛一顿,没作声,只是握着她的手,在那一卷水墨画上署了“飘渺翁”三个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二哥哥的字果真极好。”青凝欣喜的搁下笔,微微转眸去看崔凛。
桃花眼朦胧又深情,微微上扬,笑盈盈的瞧他。
崔凛看着这样的陆青凝,乌黑的发,明艳的眸,娇嫩的唇,无一处不合心。他探究的目光还在她的脸上,却忽而伸手捏了下青凝白莹莹的耳垂。
青凝颤栗了一下,就见他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只双蝶花钿明珠耳铛,微微倾身:“合浦贡上来的南珠,前些年圣上赐的,前几日让云岩找出来,给你做了这副耳铛。”
似乎是试探性的,他比方才离她更近了,青凝微微仰头,看见他光洁的颈上,喉结微微滑动。
应是许久未戴,冰凉的触感穿过耳垂时有轻微的刺痛,青凝后腰抵在书岸上,微微颤栗了一下,可这一回,她没退也没躲,只是弯下了一截柔顺的颈。
果真像那凌霄花,乖顺又柔软,让人恨不得揉碎了那细腰,将她生吞活剥进腹中。
她说:“谢谢二哥哥,这耳铛我很喜欢。”
第43章 第43章温热的唇落下来
那日青凝回来后,崔凛又遣人送了几本字帖来,乃是王羲之《换鹅帖》的括本。
青凝欣然接了,除了时常临摹外,也会偶尔拿去给崔凛瞧瞧。
有时得了崔凛指点,她便会在积微斋中临摹半日。
崔凛看公文,青凝练字帖,窗外是秋日虫鸣,一声声拉长了窗内人影。
除了前几日的两次试探,崔凛再未有过逾越之举。有时过来敲敲桌子,提醒青凝专注练字,往常清冷的一双眼,会偶尔染上浅淡的笑意。
进了九月,吴掌柜遣王怀来了一趟,说是丽锦堂旁边的那间铺子盘下来了,要青凝去瞧瞧。
那铺子原是前店后坊,二进二厢,四周连廊围合成天井,寓意“四水归堂”,吴掌柜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盘下来,里里外外已归置了一番。
青凝赶过去的时候,吴掌柜已在铺子里候着了。
他带青凝里里外外瞧了一遍:“还是娘子眼光好,这铺子确实敞亮,地段也是极好的,只是”
吴掌柜声音低下去,担忧的瞧了一眼隔壁的丽锦堂。
青凝没说话,走过去打开临街的窗户,左右打量了一眼
吴掌柜还欲在说,却见一位郎君走了进来,头戴蹼头,病弱斯文的模样,身后跟了几位健壮家丁。
吴掌柜还以为是哪位误入的书生,忙道:“这铺子还未开业,郎君可去旁处看看。”
那郎君笑眯眯的:“无妨,我是旁边丽锦堂的少东家,卓家大郎-卓槿安,今日便是过来瞧瞧,是谁要在我们丽锦堂隔壁开布庄。”
吴掌柜吃了一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卓家大郎掩着帕子咳嗽了两声,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吴掌柜:“便是你盘下了这铺子?”
吴掌柜挡在青凝面前,有心应下,却被青凝拨开手臂,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是我让吴掌柜盘下来的,打算用这铺子开间布庄,郎君唤我一声陆娘子便可。”
卓槿安目光落在青凝身上,讶然的挑了挑眉。
他点点头,不紧不慢走进去,挑了张灯挂椅坐下:“陆娘子请坐,吴掌柜上一杯茶。”
青凝也走过去,在他一旁的灯挂椅上坐了,两人隔着一方小几:“这是我的铺子,自然该有我来招待卓郎君。”
她说着,对门前守着的王怀道:“王怀,沏一杯茶来。”
待王怀端了茶水来,卓槿安用杯盖拂了拂茶沫:“陆娘子瞧着小小年纪,怎得一时兴起要开布庄,这做生意,里头门道多了去,我只怕陆娘子吃了暗亏。”
青凝点头:“多谢郎君提点,我年纪小,确实不晓得什么门道不门道。只是,我虽不能如卓家一般,能够直接收购了生丝进行绢纺印染,却也晓得宁绸、春绸、绮霞缎多产自江南一带,而茧绸跟棉布,则可采自鲁中一带。我祖上世居江南,也曾经营过布匹生意,分得清绫罗绸缎,也识得不少南北往来的布商。”
她顿了顿:“便如这香云纱,贵庄一匹要价三十两,我南边儿的叔伯专贩香云纱,从南方运过来,加上船舶往来费用,只用十五两一匹。想来卓郎君应该晓得,我们西边坊市中开着秀坊,生意也颇好,若是秀坊中的主顾再从我们家中拿布料,这又是一桩好买卖。”
卓槿安一愣,放下杯盏,仔细打量了青凝一眼。
面前的小娘子浅笑盈盈,娇柔又明媚,打眼一瞧便是闺阁中娇养的小娘子,偏她又落落大方,言
谈中颇懂行情,说起这布庄的经营也头头是道,倒让卓槿安方才那颗不屑的心警惕起来。
卓槿安笑眯眯的点头:“卓某没料到,陆娘子是有备而来,看来你这布庄是非开不可了。只是陆娘子好生不懂规矩,竟然开到了我们丽锦堂门口。”
他话语温和,说着说着,却忽而一扬手,将手中的杯盏摔了个粉碎。
这杯盏一碎,卓槿安身后的几位家丁走上前,一言不发,抬手就砸。叮铃哐啷一顿响,吴掌柜刚收拾出来的铺子,很快被砸了个稀碎,只剩下里里外外一片狼藉。
卓槿安理了理袍袖:“你瞧瞧,现下是开不成了”
一只青釉梅瓶碎在了青凝脚边,青凝急急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犹有些惊恐的看向卓槿安:“卓郎君这是何意,便是卓家势大,难道这坊市中没有王法吗。”
卓槿安含笑望过来:“王法自然是有的,陆娘子可以去京兆尹讨公道。只是我父亲是个暴躁脾气,瞧着有人要在我们丽锦堂旁边开布庄,便以为这是叫板挑衅。他哪里能容得下,放出话来,要我见一次砸一次,我也是没得法子。”
青凝站在一堆废墟中,同卓槿安对望:“我一介女娘,自然不敢去京兆尹讨公道,只是卓郎君许是不知道,我是寄居在忠勇侯府崔家的表姑娘。我在外头受了欺辱,崔家面上也不好看。”
卓槿安一愣,倒是没料到这位陆娘子还有这一层关系,先不论真假,听起来倒是能唬一唬人
卓槿安晃神的功夫,青凝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走过来:“卓郎君说的对,把布庄开在丽锦堂旁边,是有些不懂规矩了。我原先儿也没想着开布庄,只是绣坊生意好,自然有那瞧上了花样儿的客户,想要我们一并给备齐了布料,一月下来还不少,我这才动了念头。只是你瞧,我连规矩也不懂,怕是这铺子也管不好。”
卓槿安挑眉:“既然如此,我给娘子出个法子可好?”
青凝诚心诚意瞧着他:“卓郎君且说”
卓槿安便道:“何必费心去经营布庄,日后你秀坊的布料皆可从我们丽锦堂拿,但凡是经了你们绣坊之手卖出去的布料,我丽锦堂让给你一成的利。”
“这倒是个好法子”青凝欣喜的眨眨眼,可转瞬又摇头:“卓郎君一匹香云纱便赚了一倍的利润,却只让给我们一成的利,不成不成。还是我自己开一间布庄好了,一并将那绣坊的主顾转化成布庄的主顾,岂不是两全其美。”
卓槿安站起来:“三成,三成如何?日后你们绣坊的布料,皆由我们丽锦堂来送。”
青凝蹙眉,站在厅中深思了片刻:“既然卓郎君如此说,那我便听你一回劝。”
卓槿安益发笑得斯文,瞧了瞧这一屋子的狼藉,掏出几片金叶子:“今日是我们丽锦堂鲁莽,这几片金叶子,便算是我卓某给陆娘子赔罪了。”
病弱清瘦的郎君留下几片金叶子,很快带着一群家丁出了铺子。
吴掌柜看着小几上那几枚金叶子:“陆娘子,这”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花大价钱盘下了铺子,说不开就不开了吗,简直儿戏。
青凝上前拿起那几枚金叶子,狡黠的笑:“我原本儿也没想着开什么布庄,只是放出口信去,好同丽锦堂谈条件罢了。做生意嘛,两两得利才能共赢。”
她将几枚金叶子收好,回身扶正那张灯挂椅:“这铺子,咱们便再开一间秀坊,专做水墨绣。”
吴掌柜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失笑,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个狡黠的小娘子,不愧是江南陆家的女儿。
好半响,吴掌柜才道:“当年这水墨绣,还是你们陆家传过来的。如今这京中,会此技艺的绣娘已是不多了。”
水墨绣,依托水墨画作,极风雅,又极灵动,却又对绣工配色针法要求极高。
青凝点头:“寻一批绣娘,我会亲自教习水墨绣法。”
这可是陆家传家的技艺,怎能轻易传给旁人,吴掌柜有心劝她几句,却见那卓槿安去而复返。
这会子卓槿安脸上已没了笑意,朝着青凝伸出手:“拿来。”
青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呆住了。
卓槿安脸色愈发不好,一字一句道:“金叶子,拿来。”
青凝被他这脸色唬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的金叶子递到了他面前。
卓槿安一把夺过去,转身时低低道:“瞧着乖巧柔顺,原来是只小狐狸。”
他方才出了这铺子门才觉出不对,竟被一个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了,卓槿安只觉愤愤不平,亏自己还给她留了赔罪的金叶子。
青凝瞧着他的背影走远,这才回过神来,忍住腹诽,原来这卓郎君不止是个笑面虎,还颇小气
午后光景,凝泷院里静悄悄的,忍冬纹镂空银熏炉里燃着山林四合香,桌上还有一碟没吃完的糖蒸酥酪
园子西南角有处芳菲馆,种了一片片桃树梨树,往常春日,万千芳菲争相放,一进九月,枝头便缀满了果子。
各房是不稀罕这些寻常果子的,落在地上又白白糟蹋了,王氏便发了话,园子里的奴仆们可自行采摘。
杨嬷嬷同鹊喜今儿个凑热闹,提了篮子去摘果子了。
青凝作了会子画,只觉手腕酸痛,今日天儿好,午后暖洋洋的,青凝倚在贵妃榻上歪了会子。
崔凛走进凝拢院的时候,四下静悄悄的,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他微微蹙眉,犹豫着走进去,便见青凝着了一件家常薄衫,正背对着他侧躺在贵妃榻上。
肩颈纤薄,腰肢细软,往下是弧度优美的腰臀线,颈间肌肤白腻腻的,点缀着那颗艳艳的血痣。
崔凛顿住,目光从她纤细的肩颈,移到细软的腰肢
窗外鸟雀啁啾,崔凛猛然回过神来,他转开目光,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青凝正打盹,似睡非睡间听到点西索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身上盖了件黛蓝云纹的织锦披风。
衣衫上的冷梅香气压迫而来,青凝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坐起来,便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二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青凝忙要站起来,可她掀开身上的披风,又觉出几分不妥来,红着脸颊去内室加了件褙子。
宽大的褙子将玲珑曲线遮盖了个严严实实,她转出来,又忙着去给崔凛倒茶,只壶中的茶水早已冰凉,青凝便握着杯盏略窘迫的愣怔了一下。
崔凛瞧见她酡红的面颊:“不必倒茶。你这院子里怎得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杨嬷嬷跟鹊喜去摘果子了,许是一会就回来了。”青凝说着,悄悄瞟了一眼外头,她有些担心被杨嬷嬷撞上。
崔凛点头:“两个下人着实少了些,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
青凝连忙摆手:“二哥哥不必费心,杨嬷嬷跟鹊喜都是伴着我长大的,极是细致妥帖,实是无需再添丫鬟的。”
若是让崔凛给的丫鬟进了这院子,便如同在她身边安置了几双眼睛,她怕是再无秘密可言。青凝一想到这情景,便只觉压抑的紧。
“不要吗?”
崔凛转眸瞧她,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明明是含笑的一双眼,咋一看是朗月入怀,可眼底那抹凌厉,又让这目光迫人的很
青凝往后退了一步,同他僵持了片刻,终于在那目光中低下了头,柔顺道:“全凭二哥哥做主”
崔凛那抹笑意里便又多了缱绻的温柔,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私章,递给青凝:“这几日闲来无事刻了这印章,你且拿去用。”
四四方方一枚印章,用的是极贵重的小叶紫檀,色泽深沉,纹理细腻,上头刻了飘渺翁三个字,用得是舒展自如的行书,一瞧便知,一笔一划皆是费了工夫的 。
青凝将那印章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盈盈笑道:“多谢二哥哥,往后署名再不怕毁了画卷了。”
她将那印章收好,又忽而想起他方才那句‘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不由问道:“二哥哥是要出门吗?”
崔凛目光落在她盈盈如水的眼睫上,点头:“去一趟蜀中,慢的话,要十月底方能归来。这些时日你若有事,可去寻云泠。”
要十月底才能回来吗?若是能说动崔念芝,或许等十月底,她的婚事便已过了明路。
青凝暗自思量了一瞬,转身去贵妃榻上拿起那件黛蓝披风,踮起脚尖披在了他身上:“二哥哥早些回来。我这个月底要去趟松山寺,去给二哥哥求一枚平安符。”
她仰头看着他,眉眼益发盈盈如水,凝脂般的肌肤,饱满柔软的唇,乖顺的像只小奶猫,仿佛正伸出柔软的舌头一下下舔他的手心。
崔凛长睫微颤,忽而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青凝慕然睁圆了眼,温热的唇落下来,落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滚烫的,湿润的,却也是克制的。
好在他一触便离,转身出了凝泷院。
青凝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连廊上,才脱力般跌坐在贵妃榻上。她拿出一方帕子,用力却擦拭双唇,那上头还留着他灼热的气息。
第44章 第44章我晚间去寻你可成?
九月底,秋风里已带了点凛冽的寒意。
青凝站在松思院的廊下,裹了裹身上鸦青的披风。
叶氏坐在厅堂中,让柳嬷嬷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廊下的陆青凝。
她并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呷了口茶水:“外头冷,穿得这样单薄,当心着凉。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松思院?”
青凝福了一礼:“四夫人,前几日李远行凶,多亏了世子相助。青凝无以为报,明日便想去趟松山寺,给世子求个平安符。我晓得这平安符世子并不稀罕,也只是略表一下感激之意。”
松山寺坐落在京郊,一来一回少说要两天,自然是瞒不过叶氏的。青凝想,若是她偷偷去给崔凛请了平安符,被旁人晓得了,免不了流言蜚语,不若大大方方来告知。因此,她今儿才早早来了松思院。
叶氏闻言,那温和的笑意凝在脸上,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想起这事便窝火,因着那日恰巧被世子撞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这么些年头一回对她说了重话,让她好生没脸。
叶氏不疑有他,只道青凝今日来,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的。可陆青凝既搬出了世子崔凛,她倒不好推辞了,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我原先儿也不知这李远是此等品行,倒险些害了你。世子端方清正,既然瞧见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按理说,你确实也该表一表谢意的。”
“罢了,你便去一趟吧。等回来见着了世子,也要替我道一声谢,谢他庇护了我们四房中的小娘子。”
叶氏挥了挥手,允了这事。只她话虽说得漂亮,却没有要给青凝备车马的意思。
青凝出了松思院,鹊喜忍不住嘀咕了句:“四夫人这是允还是不允?她口上应承了,可也没说要替咱们套辆车。”
“四夫人口头上是允了的,只是这车马便不要指望了,待会子咱们去角门上寻平安,央他去给咱们寻辆马车。”
青凝正说话,也是巧的很,抬头竟撞见了平安。
平安刚下值,从角门过来,斜斜穿过院子,正往后罩房去。
平安也瞧见了青凝,巴巴跑过来:“陆娘子,上个月秀坊的人来寻你,我可是替你捎了口信的。怎样,没有误事吧?”
“自然,多亏你通报。”青凝道:“正说呢,今日还有一桩事要劳烦你,明儿个一早要去一趟松山寺,便央你去外头寻一辆马车。”
平安拍着胸脯应了,说完却并不走,只是笑嘻嘻的瞧着青凝。
青凝自然晓得他这是等着要赏钱,上下寻了一遍,却发现身上一文钱也没带,倒是今早作画时,误打误撞把崔凛给的那枚印章收在了袖中。
她略略犹豫了一瞬,便将那枚印章递给了平安:“先拿着吧,等我寻到了金锞子,再让鹊喜去同你换。”
极贵重的小叶紫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平安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崔念芝是九月三十到的松山寺,早有家中的小厮在寺中等着接应了。
他在寺门前下了车,将从惠安贩来一批沉香交到小厮手中,嘱咐道:“这批沉香贵重,切记先送去侯府,我且不回京中了,休整一夜便去雁荡山。”
那小厮接了沉香,连连应着回京了。
崔念芝瞧着家中的马车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松山寺。
今儿秋高气爽,崔念芝不急着回客舍,先去前头大殿上了一柱香。
他刚从殿中出来,远远瞧见个女娘,那女娘着了一身雪青衣裙,带着个锥帽,正从廊下走过来,行动间婀娜娉婷。崔念芝一下子愣住了,总觉得那身影像极了他昨夜梦里的人。
崔念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也恰巧秋风吹过,吹起女娘面纱一角,他便瞧清了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
青凝似乎也瞧见了他,对着崔念芝露出个欣喜的笑意来。只是碍于这来来往往的香客,青凝只驻足观望了一瞬,便朝崔念芝点点头,径直进了寺中偏殿。
崔念芝哪里忍得住,下意识便跟了进去,好在偏殿中也无甚香客,只有位夫人求了平安符,同他擦肩而过出了这偏殿。
青凝掀了锥帽,略有些羞涩的瞧他一眼,崔念芝便嘴角擒着笑意,急切道:“阿凝,你怎得来了松山寺。”
“我许多时日没见着你了。还记得你走前同我说,九月底会来松山寺投宿,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吃不好睡不下,便忍不住来了松山寺,没成想”
青凝拈了支香,声音低下去:“没成想,倒叫我碰上了。”
小娘子脸颊微红,羞涩的,词不达意的说着相思,一时让崔念芝心底发热。
他往前一步:“我也是想着你的,昨儿个还梦见你了。梦见你”
他不好意思往下说了,便转口道:“这几日惠安雨水不断,我途中换了好几匹马,才没耽误进京的日子,也幸好没耽误,今日才能碰上你。”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只石雕貔貅,小小一只,栩栩如生:“惠安盛产石雕,我瞧着这貔貅精巧细致,便给你带回来一只,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青凝忍着笑意,接过那只貔貅:“瞧着痴痴傻傻的,倒有些像你。”
崔念芝一愣,摸着后脑勺傻笑起来:“像我,像我,你喜欢便成。”
他顿了顿又道:“我明日就去雁荡山了,来回快马加鞭,必不能耽误了去苏州提亲的日子。”
青凝摸着那只貔貅没说话,她等不及他从雁荡山回来了。
恰在这时,鹊喜在外头喊:“娘子,平安符求了吗,咱们也该回客舍了。”
青凝便放下那只貔貅,去殿前求了只平安符,她攥着那只平安符,微微侧眸瞧着崔念芝:“这会子也不好说话,我需得回去了。”
崔念芝哪里舍得,只觉还有一肚子话要同她说,急得转了一圈,脱口而出:“我晚间去寻你可
成?”
说完了又觉得唐突了,忙摆手道:“你你别多想,我那车上还有不少小东西,都是给你带的,我我想给你送过去,送过去我我便走了。”
青凝失笑,等的便是他这句话,不由偏头躲开他的目光,低低道:“我现下住在后院尽头第二间客舍”
午后光景,忠勇侯府角门上静悄悄的。
平安正猫在角门后打瞌睡,冷不防被一脚踹醒了。
来人是园子里管花木的忍冬,忍冬瞪着一双牛眼,趁着平安还未反应过来,又上去补了一脚:“好你个杂碎,欠我的银钱什么时候还?若是这个月依旧还不上,你且瞧好吧!”
平安为人忠厚,只一点,好赌,得了空便要同园子里的小厮们赌上一把。上个月同忍冬赌钱,到最后赌红了眼,一直不肯下牌桌,欠了忍冬十几两银子。
平安一个月只得一吊钱,哪里来这许多银子,最近都小心翼翼躲着忍冬,没成想,今日被他逮个正着。
忍冬还欲再踢,平安却一个机灵躲开了。
他今日没了往常惶恐模样,站直了腰板:“做什么,谁说我没钱还你了?小爷我有的是钱。”
忍冬嗤笑一声:“你有钱?有钱便拿出来瞧瞧,你今日若是能把那十几两银子还给我,便是让我叫你一声爷爷也使得。”
“当真?”平安拖长了音调,从怀中掏出枚印章,在忍冬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瞧瞧,瞧瞧,上好的小叶紫檀,这一枚送去当铺里,百两银子也抵得。”
忍冬只觉眼前一亮,上手便要去抢那紫檀印,却被平安又揣进了怀中。
“怎样,今日这声爷爷叫得吗?”平安可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忍冬咽了咽口水,往常最是能屈能伸:“爷爷,平安爷爷,今日且给了我这枚印章吧。”
这回换平安嗤笑一声,将那枚紫檀印高高举起。
忍冬伸手来拿,他却一翻掌心,将那枚印章扔在了他的脚边:“你既叫了我这声爷爷,今日咱们的这帐就一笔购销了。”
“你”忍冬涨红了脸,伸手就揪住了平安的衣领。
正僵持间,忽听一声呵斥:“住手,何故在此喧闹?”
两人回头,竟见着了世子身边的近侍云岩。
云岩板起脸来时,也颇有几分气势,此刻唬的两人忘了动作,眼珠再一转,竟瞧见了云岩身后的世子崔凛,这下更不得了,直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往常角门上清净的很,像世子这样尊贵的,是不走角门的,平安想不明白,今日因何就碰上了世子?
蜀中之行比预想的要顺利,崔凛快马加鞭回了京,此刻一身玄墨银线云纹劲装,猛一拽缰绳,生生止住了那匹汗血宝马,转头对云岩道:“去一趟凝泷院,把带回来的两匹蜀锦送过去。”
他说着,翻身下马,将马鞭一扔进了角门,并不欲理会地上跪着的奴才。
只他刚跨进角门,却忽而顿住了,被两个奴才踩在脚底下的,似乎是一枚小叶紫檀的印章。
云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上前捡起那枚印章,递给了崔凛。
崔凛将那印章拿在手中,轻轻拂去了上面的尘土,果然便见了上头刻的缥缈翁三个字。
他站在角门旁许久没动,忽而问了句:“哪儿来的印章?”
平安磕头磕地咚咚响,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是是陆娘子,是陆娘子赏的。”
崔凛点点头,愣愣瞧了许久,眼尾沁出点鲜艳的红。他精挑细选的小叶紫檀,为了她不眠不休的刻了好几个日夜,现下被她随意的丢给了小厮,甚而被两个奴才踩在了污泥中。
修长的指拈着那枚紫檀印章,渐渐握紧了,咔嚓一声,竟生生捏出一条裂纹来。
第45章 第45章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
山中的傍晚格外凉一些,不过申时末,天边漫上一层层的云,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青凝坐在镜前梳妆,云鬓上坠了一支鎏金步摇,她左瞧瞧右瞧瞧,又将那只步摇取下来,斜斜插了一支红玉海棠。
素着一张脸粉黛不施,只轻轻抿了抿口脂,却益发显得肌肤白腻,眉眼盈盈。
鹊喜抱了衣服进来,是上回崔凛送的那套鲛绡纱裙。
青凝拿在手上比了比,又轻轻放了回去,只是将身上的褙子除了,只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丁香掐腰裙衫,倒有一种家常慵懒的糜艳感。
鹊喜将那件鲛绡纱裙收好,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娘子,又看了一眼:“娘子,你今日怎得了,格外上心装扮,真是”
鹊喜想寻个词来形容自家娘子,可搜肠刮肚半天,只憋出一句:“真是愈发好看了。”
青凝失笑,转眸瞧了一眼外头蒙蒙的细雨。
她自是有打算的,这打算自从那日她向崔凛弯下脖颈起,就在心中慢慢成形。
她想趁着崔念芝从惠安折返,在这松山寺中见他一面,好说动他放弃雁荡山之行,直接去苏州提亲。如此一来,十月底便能将婚书拿回来,也恰巧是崔凛归京的日子。
只,崔念芝去雁荡山,乃是为着收购上好的石斛。沉香与石斛是崔念芝家中主要生意往来,一年的忙碌,多半的收益皆来自于此。
青凝想,为着说动崔念芝,要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这一笔利益,自然是要费一番心思的。
蒙蒙的细雨被秋风一吹,斜斜飘进来。鹊喜忙起身关了支摘窗。恰在此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青凝还以为崔念芝来了,一颗心轻轻晃起来,出声问了句:“谁?”
“陆娘子,崔郎君要我给您送些东西来”是小沙弥略显稚嫩的声音。
青凝略失望的往后退了一步,鹊喜上前打开门,便见那小沙弥撑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了个锦缎包袱。
见着迎出来的鹊喜,那小沙弥将包袱塞给鹊喜,行了个礼便要转身走进茫茫雨丝中。
青凝忙喊住他:“崔郎君因何要你来送东西,他自己怎得不肯过来?”
那小沙弥一头雾水,挠了挠秃秃的脑壳:“崔郎君只说要我给娘子送些东西来,说完匆匆便走了,其余也未交代。”
走了?青凝愣了一瞬,略慌张的揪了揪帕子。
鹊喜瞧青凝面色,随手捡了把油纸伞:“娘子,我去瞧瞧,问问那崔三郎是何意。”
鹊喜说着,便同那小沙弥走入了霏霏细雨中。
青凝只来得及嘱咐一句:“鹊喜,天黑路滑,当心些。”
待他们二人一走,青凝将鹊喜随手放在桌案上的包裹打开,尽是些小玩意与吃食,形态各异的影雕、瓷雕,獭窟鱼签,小岞鱿鱼干
青凝唇角翘起,低低骂了句:“憨子。”
只是骂完了,又顿住了,不明白崔念芝因何爽约,按照崔念芝的性子,不该不来的。
她正思虑,忽听又是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是方才那个送包裹的小沙弥:“陆娘子,崔郎君要我来同你说一句,他待会子想过来向你讨一杯茶水喝。”
青凝又是一愣,眉眼间浮起一层浅浅笑意来,垂下头轻抚了下桌案上的石雕。
略略沉思了一瞬,她又将那堆小玩意收了起来,拿出一壶清酒来。
外头细雨绵绵,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心里头也是有些羞涩慌乱的。她浅浅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忽而有脚步声起,瞥见男子修长的身影投在门框上,青凝脸颊涌上红晕来,慌慌张张躲去了帷幔后。
待那身影进了门,隐隐约约映在帷幔上,青凝手里握着那只貔貅石雕,低低道了句:“三郎,是你吗?”
外头那人轻轻颔首,青凝便又道:“你送来的东西,我很是欢喜。”
欢喜吗?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便能哄得她如此欢喜?帷幔外的男子寂寂不语,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更冷肃了几分。
素纱帷幔上映出小娘子绰约的身姿,她似乎是斜斜倚在榻上的:“三
郎,前些时日四夫人替我相看了一门亲事,是那位昭信校尉李远。”
“你可曾听闻过这位昭信校尉的名声,传言是极其喜怒无常又暴虐的,听四夫人的意思,是想年前替我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我我今日是想问你一句,你能不能不去雁荡山了,明儿个就去提亲。”
素纱帷幔轻动,她伸出皓雪般的一截腕子,轻轻勾住了男子玉带:“三郎,我有些害怕,你早日带我离了这侯府吧。”
外头的雨丝越发细密了,轰隆一声闷雷,将这间小小的客舍映得恍如白昼,在这一瞬的光亮中,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掀开了帷幔。
青凝抬眸,便瞧清了那帷幔后的男子。
着了一身月白织锦的直缀,长身玉立、宽肩窄腰,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干净朗润的神色,正微微垂眸看着她。
哪里又是崔念芝呢,分明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
青凝慕然坐直了腰,不自觉的往回抽手。
可是那截纤细凝白的腕子被他反握在手中,叫青凝退无可退。
她听见他说:“安安,谁也不能将你带离这侯府。”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滚雷般,轰隆隆落在青凝心上。她面上的娇羞悉数退去,惶恐的无助的,愣愣瞧他。
榻上放着一只石雕貔貅,崔凛目光落在上头:“便是这些廉价的小玩意,要你欢喜的不得了?”
青凝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了。
崔凛细细将那貔貅打量了一瞬,忽而问:“安安,我替你雕刻的紫檀印章呢?”
青凝更加惶恐了,她知他既然提起那枚印章,便是已经知道了那印章的下落,她忙解释道:“我我临出门前让角门上的平安替我备车马,却没带赏钱,这才将那紫檀印章给了他。”
“不,也不是给他,二哥哥给的东西,我哪里能轻易舍得,只是暂时压在他手里,定要去拿金银锞子换回来的。”
“是吗,那上回予你的碧玺步摇呢?”崔凛点头,明明还是温润模样,眼底的光芒却隐晦不明
青凝脸色愈加苍白:“我我”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崔凛替她道“你拿去当铺换了五十两银子。”
“真是可惜,先帝当年御赐的碧玺,价值万金,被我寻出来给你做了步摇,你竟只当了五十两。”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碧玺步摇,叮咚一声扔在了地上。今日他瞧着那污迹斑斑的紫檀印章,忽而忍不住,让云岩去了一趟当铺,果真在那铺子里寻到了他送她的衣裳首饰。
他将一切好的捧给她,她却弃如敝履。
青凝指尖有点颤,往后缩了缩身子:“二哥哥,你先听我一言。我先前儿铺子里缺银子,不得已才当了那碧玺步摇,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呢,总归是要赎回来的。”
“二哥哥,我我敬你一杯酒,给你赔罪可好。”青凝一着急,胡乱言语
崔凛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没作声,却依旧明月般皎洁。
青凝趁机挣脱了他的手,往桌前倒了一杯酒,举到崔凛面前:“这杯酒,我给二哥哥赔不是”
崔凛没接:“今日我若不来呢,你当如何?”
青凝窘迫的涨红了脸,他若是不来,她自然要使出百种手段,要崔念芝心甘情愿的放弃雁荡山之行,好去苏州提亲。
崔凛瞧着她的面色,忽而轻笑了声:“你既是赔罪,这酒自然该由你来喝。”
青凝愣愣反应过来,乖顺的点点头,仰头喝完了杯中酒。
只她方才已饮了一杯,此刻酒意上涌,桃花眼里水光荡漾,眼角眉梢便都带出妩媚的娇俏来。
她今日又是刻意装扮过的,明明是半新不旧的裙衫,可偏偏勾出纤细的腰身,明明是凝脂般的素肌,却别了一支慵懒娇艳的红玉海棠。
她微微晃了晃身子,不胜酒力:“二哥哥,容我坐一会子。”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握住了她蒲柳般的腰身。
崔凛看见她的唇上亮晶晶的水渍,忽而底下头,轻轻吻过她的唇角。
他的唇是凉的,让青凝慕然打了个寒颤。
好在他很快抬起头,眉眼轻动:“你竟爱这松花酒。”
酒盏叮咚落地,青凝眼里慢慢浮起无可奈何的绝望,她低低呢喃:“你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姣姣如天上月,濯濯如春月柳,你你当是君子如玉的,你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吗?
清冷禁欲的郎君抛去了千锤百炼的克制,任由汹涌而来的欲念淹没自己。
腰间的那只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些,如同很多个梦中一般,忽而俯下身,去细细描摹她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方才的浅尝辄止,他撬开她的贝齿,强硬的、不容抗拒的,却又温柔而耐心的,捕捉她的气息,品尝她的清甜,一丝一毫也不放过,仿似要把她吞吃入腹。
青凝在他怀里颤,泪水滚滚流下来,只觉身子发软,不自觉便揪紧了他的衣裳,低低呜咽了一声。
这声低低的颤抖的呜咽,却让崔凛慕然一僵,腰间那只手不自觉便加重了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屋外闷雷滚滚,雨滴倾泻如注。
带了薄茧的微凉的指沿着她肌肤的纹理,攀附而上,带来一阵阵颤粟的浪潮。
青凝像只搁浅的鱼,软绵绵跌在他的怀中。
修长冷白的手落在她的肩上,一件件剥落她的衣裳。
浑浑噩噩间,青凝已被他抱至榻间,短暂的神智清醒,她用素白的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泪水涟涟的求饶:“二哥哥,二哥哥,饶我这一回吧。”
崔凛依旧是冷清神色,那双眸子,却早已染上的欲念的红,他说:“安安,我说过,但凡我有,但凡你想要。只是所有好处,也只能由我给你。”
他将那只貔貅石雕扔在地上,语气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像是低低的诱哄:“你若喜欢这些,我再给你买。”
“不,你给不了”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给不了她想要的尊严,她绝不作妾作外室……可青凝还未说完,那声低泣便又被他吞没在了唇齿间。
帷幔落下来,青凝好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他带着不停的晃。疼痛来临时,她忍不住抬起脖颈,咬住了他的肩膀。
第46章 第46章苦也由他甜也由他,青凝……
一夜间雨打芭蕉,落红纷纷。
青凝也不记得被他折腾了几次,到最后只觉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午时后了,她身上换了软缎的干净中衣,客舍中燃着上好的金丝炭,驱散了秋日山中的丝丝寒气。
青凝刚支起软绵绵的身子,就见一个高挑身影打起帷幔,清丽的一张脸,是崔凛院子里的云泠。
云泠端进来一碗参汤,递给青凝:“世子命我熬的参汤,最是补气血,陆娘子趁热喝了吧。”
青凝伸手推开:“怎得是你?鹊喜呢?”
“娘子不必担心,鹊喜姑娘被送回了侯府,世子遣了我来伺候娘子。”云泠道
伺候吗,大抵是监视。
青凝别过脸去看外头的天色,依旧没接那碗参汤。
门扉吱呀一声,一只修长的手从云泠手中接过了那参汤:“安安,喝了这参汤,你若不想喝,让云泠换一碗燕窝粥来。”
青凝转眸,看着崔凛俊朗的一张脸,红着眼眶同他对望。
崔凛微微蹙眉:“听话一些,你若不喝,想来杨嬷嬷在侯府也食不下咽。”
他拿杨嬷嬷来威胁她,青凝眼眶愈加红了,僵持了片刻,端过来喝了个干净。
崔凛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替她拂去了眼角的那滴泪,她问:“还疼吗?”
青凝反应了一瞬,待明白他的意思后,慕得涨红了脸。
崔凛瞧见她脸颊上的红晕,眼里坠了细碎的星光,忽而探身在那片红晕上落下一个吻。这是她独独给他的羞怯。
青凝往后退了退,避开他的吻,低低问了声:“崔念芝呢? ”
崔凛眼里的星光瞬间失了色,冷笑一声:“自是去了雁荡山。”
青凝忽而明白过来,昨晚,定是崔凛寻了个由头将崔念芝支去了雁荡山。
恰在此时,门扉声起,是崔念芝急切的声音:“阿凝,我来了。”
“昨儿个我接到了家中来信,说是雁荡山那批石斛出了些问题,需得我快马加鞭赶去瞧瞧。我只得让小沙弥给你送了东西来,自己冒雨上了路。可我行了半日,还是不安心,我分明答应了你,晚间要来寻你,我怕我走了,你你会气恼,会担忧。”
“是以我半路又折返了回来,快马加鞭赶回来,只想见你一面。”
青凝只觉心口闷闷的痛,原来无需她使那些心机,崔念芝也会以她为先的。
崔凛瞧着她的面色,唇角那抹笑意益发冰冷,他握着她的腕子,微微用了点力道。
青凝吃痛,猛然清醒过来,她面上的红晕褪去,狠心道:“三郎,日后你不必再来寻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你。”
崔念芝站在门外如遭雷击:“阿凝,可是出了什么事?我昨日真的事出有因都怪我将你撇下了,你打我也成,骂我也成,但你不能不见我呀。”
他一着急,便要推门而入。
青凝忙道:“不许进来,你若进来,我便死在你面前。”
她不想让崔念芝瞧见,她在旁的男子身旁靡靡承欢的模样。
“阿凝,你”崔念芝推门的手又放下,在门边急得团团转。
青凝瞧见他映在门框上的身影,面上浮起悲戚的神色。
崔凛忽而替她拂去了脸颊上的一缕碎发,在她耳边道:“安安,你想他好好活着吗?”
青凝一愣,桃花眼里的泪水将坠不坠,她晓得崔凛这是在以崔念芝的性命要挟她。
她终于做出了决断,对崔念芝道:“三郎,我如今在做水墨画,日常爱用徽州徽墨,需知这徽州徽墨一寸一金,贵重的很。我不仅爱这贵重的徽墨,我还爱那锦衣华服、金玉珠宝。我且问你一句,我若是嫁给你,可能用徽墨端砚作画?可能头戴碧玺步摇?可能身着鲛绡纱裙?”
“我原先儿还以为,你这崔家旁支也是有几分家底的,这才费尽心思勾着你。如今才打听到,你家中爹爹重病,也是没得多少银钱的小户人家。如今四夫人欲要给我寻门亲事,听说那位郎君官居昭信校尉呢,我哪儿还用再勾着你,自是要去攀那高枝儿。”
一字字一句句,让崔念芝面白如纸:“阿凝,你你可是病了?定是发热说胡话的吧,你你又岂是那样的人?”
青凝听见他这声声质疑,连唇色也白了,一颗心搅着痛,可最终还是又抛出一句:“你瞧瞧你送的这些小玩意,没一件值钱的东西,你是怎么有脸面拿得出手的?我真是替你羞臊,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
门外的崔念芝晃了晃身子,一时静默下来。
许久许久,门框上的手无力垂下来:“陆娘子,今日多有叨扰。崔某日后,再不会如此无礼”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少年郎,走的时候已是渐渐佝偻起了肩背,以缓解心口处的疼痛。
青凝瞧着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忽而转头盯着崔凛,她问:“世子满意了吗?”
“安安做的很好。”崔凛微凉的指捏了捏她圆润的耳垂,爱抚似的,轻轻摩挲。
青凝眼里的泪忽而大颗大颗掉下来,分明她很快就能离开崔家了,她能同夫君一处行商,再不用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不用日日谨慎小心,不用讨好任何人,多好啊,这样的日子。
可是一眨眼,没了,全没了。
崔凛忽而倾身,去吻她眼角那滴泪,咸咸的,是为别的男人而流。
他的眼里有冷意,可依旧轻抚她的背,低低诱哄:“安安别哭。”
手下少女肌肤温润细腻,他离了眼角又去寻她丰润的唇。
一点点撬开她的唇齿,品尝她的清甜,誓要将她完全占有。
青凝却忽而拧起来,贝齿开合,一下子咬住了他的唇,用了力道的,直尝到清甜的血腥气。崔凛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弯腰,将人打横抱去了榻上。
帷幔落下来的时候,女子娇弱的喘息声便低低传来,到最后已带了点求饶的意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凝只觉骨头都散了,才被崔凛连人带被拥进了怀中。
外头已渐渐暗下来,晚霞涌进来,斜斜落在青凝的脸上。泪光点点的桃花眼,水润丰泽的唇,凝脂般的肌,还有锦被下露出的一截香雪般的肩颈,上头落了清清浅浅的痕迹。本就玉软花柔的样貌,便又多了一份慵懒妩媚的娇艳。
崔凛替她拂去额前濡湿的发,声音里带了点餍足后的愉悦:“饿不饿,是先用些点心,还是先沐浴?”
青凝推开他的手,转眸定定瞧他,瞧他清俊的眉眼,挺翘的鼻子,还是山巅雪、天上月般的矜贵高洁。可就是这样清白的贵公子,方才竟然竟然那样对她
她涨红了脸:“为什么呢,世人都道忠勇侯府世子品性高洁,乃是白璧无瑕,为什么世子会做下今日这种勾当。”
清贵的郎君轻笑,他说“安安,我也想不到。”
想不到自己为何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他顿了顿:“或许你听话一些,早前便不再跟崔念芝来往,你我便不会是如此开端。”
青凝扭过脸,凭什么呢,凭什么不能跟崔念芝来往?她的命运,当握在自己手中,凭什么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那厢云泠已备下了热水与饭食,悄悄送进来,又悄悄退下了。
崔凛将她抱去浴桶,擦洗一番,又将人抱至食案前。琉璃盏里是滋补的燕窝粥,用的是贡上来的血燕,配了姜汁鱼片与莲蓬豆腐,另有几样时令鲜蔬,都是云岩从山下带上来的。
青凝手脚发软,便任由她抱在怀中,本是垂眸静默的,却忽而伸出手臂,将那碗燕窝粥推远了。
她扬起凝白的脸,方才床榻之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带了几分固执:“求世子赐一碗避子汤”
崔凛眼里的柔情散去,嘴角的笑意有些疏冷:“怎么,安安不想要个属于你我的孩子吗?”
青凝顿了顿,听出了这话里的危险意味,她忽而藏起那份固执,转而揪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我不能有孕。需知这世间流言积毁销骨,如今我还未出嫁,不能有孕。”
泪眼婆娑,荏弱细嫩,让人生出不忍来。
崔凛沉默,最终还是唤云泠寻了一碗避子汤来。
黑沉沉的汤药辛辣苦涩,青凝一口气喝完,只觉那苦涩直往心里头钻。她猛烈呛咳了几声,忽觉唇齿间又生出些许甜意来,是崔凛塞给了她一枚蜜饯。
这苦涩是他带来的,这甜蜜也是他要给的,苦也由他甜也由他,青凝只觉无力挣开。
修长的手伸过来,用干净的绢帕替她拭去了嘴角的药渍,她听见崔凛如玉石撞击的声音:“日后若是不想有孕,这汤药由我来替你喝”
第47章 第47章世子已得偿所愿,可否就……
一场秋雨过后,又添了一层秋日萧索的凉。
夜里青凝开始做噩梦,梦里她想走出崔家,可崔家的大门一重又一重,她推开了一扇还有另一扇,她焦急的转来转去,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大宅。
半梦半醒间,她额上沁了细密的汗,手脚却是益发冰凉,不自觉便寻着热源靠了过去。
崔凛这是头一回跟女子同榻而眠,是有些不习惯的,可剥离了那些他对她本能的欲望,瞧着那温软身子一点点靠过来,又生出些别样的触感来。
第二日一早,青凝睁眼便见着了崔凛那张清俊的脸,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世子世子今日不上朝吗?”
崔凛闭着眼,平素的锋锐减了些,益发如玉般皎洁滢润,他搭在青凝腰上的手一用力,又将人摁了回去:“今日告了假,同你去看看松山寺的秋景。”
青凝被压着腰肢,窝在他怀中,听见他有力而均匀的心跳,认命般的闭了眼。
长睫轻颤间,在
男子冷白的肌肤上划出微微的战粟感。
压在青凝腰肢上的手一顿,不自觉又用力了几分,他忽而往上拖住她的颈,迫她仰起头来,低头又去寻她的唇。
青凝略略回退,抵着他的胸口,低低道:“不要疼”
她身上都是他留下的气息与痕迹,那处还在隐隐做疼。
崔凛瞧见她眼里蒙蒙的雾气,双肩轻抖,像只淋湿的猫儿般,可怜又可爱,不由手上一顿,轻轻闭了闭眼。
待那欲望褪去,再睁开,又是如玉般皎洁干净的郎君,他最终只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地吻,低低问:“可还记得当初在乌程,明乐给你的膏药?”
青凝忽而想起来,当初明乐以为她与崔凛成就了好事,送来了一罐减轻疼痛的白玉膏。她那时不晓得那膏药作何用处,还巴巴拿去要崔凛替她上药。
想到此处,青凝只觉羞愧难当,别过脸不看他:“不记得。”
崔凛轻笑:“不记得也无妨,我今日倒是带了白玉膏来,便应了你那日的请求。”
他说着翻身起来,特意净了手,从桌案上拿来一个小巧瓷瓶。
青凝脸红的要滴血,往后退了退:“你不许”
崔凛立在床边,清朗又温润,说的却是:“不许?那安安是不疼了,既然不疼,不妨做些闺房之乐。”
青凝只觉他无耻的紧,只得微微咬住下唇,任由他替自己上药。
雪白的膏药细腻清凉,瞬间舒缓了火辣辣的痛感。
可他指尖的薄茧带来一阵阵颤粟,却让青凝倍感羞耻,涨红着脸别开了眼
崔凛站在榻边净手,瞧见她凝白的面颊上晕开红霞,眼里蓄起笑意来,柔声问:“若是不疼了,待会子陪你去后山看看秋景,可要替你备一顶步撵”
青凝声音闷闷的:“不必。”
松山寺的后院连着起伏的山峦,一到秋日,便有漫山红透的枫叶,一层层染红了天际。
今日游人稀少,午后,青凝同崔凛沿着后山小路,拾阶而上。
青凝站在一株火红的枫树下,忽而停住,问:“世子何时起了念头?”
崔凛转眸看她清凌凌的眼:“何种念头?”
青凝知他明知故问,微微有些恼:“何种念头?自然是见色起意,世子何必明知故问。”
崔凛轻笑:“可还记得你遗留在云深居的那条帕子?”
他伸手摘了朵木芙蓉,斜斜插在青凝的发髻上,嗓音清润:“那条帕子没烧。”
青凝想起来了,那时她在松山寺,错将崔凛认成了崔念芝,故意遗留了一条贴身的帕子在云深居的榻上。崔家的除夕宴上,她曾向他讨要过那条帕子,他那时说的是:“烧了。崔府郎君众多,日后陆娘子莫要乱抛锦帕。”
原是从那时起吗,青凝想,若那时没将他错认成崔念芝该多好,可终究命运不由人。
再往前走便是半山腰的寒山亭,崔凛人高腿长,几步跨进亭中,转身牵起青凝的手,将她迎了进去。
从寒山亭中望出去,一层层的枫叶铺展开,间或一丛丛的木芙蓉,目之所及,一片绚丽。
崔凛捏了捏她软糯糯的手,忽而问:“你为何想要离了崔家?这许多年,可是崔家亏待了你。”
“谈何亏待呢?”
陆家落难那年,是崔家收留了她,可也是崔家四房,侵吞了姑姑的嫁妆。叶氏于她,明面上说不得德行有亏,可却如那丝绵里包裹的针,处处要你隐隐作痛,却又要你说不出什么。
青凝嘲讽的笑了声:“四夫人待我极好,只是时常忘了给凝泷院送御寒的里衣、秋冬的鞋履、病中的良药。”
崔凛听出了这话里的委屈,转眸去看女娘的眼,他说;“日后,不会有人再敢亏待你。”
青凝又是自嘲的一笑,不敢亏待她?她如今又算什么呢,原来待在府中,尚且是清清白白的表姑娘。可如今呢,倒像是伺候人的娼妓,若是旁人晓得了,便是明面上不敢亏待她,怕是私底下也要鄙弃一番。
她将崔凛斜插在她发间的那只木芙蓉拿下来,往地上一掷:“如今,世子已得偿所愿,可否就此罢手?”
得偿所愿吗?是啊,得偿所愿!细软的腰身、细腻的肌肤、丰润的唇那些梦中的旖旎,真真切切的尝到了。
可,初尝情事才晓得,销魂蚀骨,怎么也不够。
崔凛也不恼,复又摘了一朵开得更盛的木芙蓉,别在她的发间:“安安,不够的。”
青凝一下子涨红了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怎么也挣不开他桎梏的手:“为什么呢,世子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
为什么?这时间女子千千万,为何独独是她,崔凛也寻不到答案:“安安,你离了崔家,又能去哪里,需知大周律规定,未婚女子,是不允自立门户的。”
“我总归是有法子的,至于如何立足,便不劳世子费心了。”
青凝执拗的同他对望,崔凛却轻笑一声,忽而转眸,顺着山路,往山脚下望去。
修长的手伸出来,云岩便识时务的递上来一把弓弩。
崔凛弯弓搭箭,直指山脚下的官道。
青凝一愣,顺着他的箭尖望过去,便见着了官道上的马车,前头骑马的郎君有几分萧索,竟是启程去往雁荡山的崔念芝。
他竟要射杀崔念芝!
青凝一下子慌了手脚,去推崔凛拿箭的手臂:“二哥哥,你你莫要伤他。”
如玉的郎君,在箭尖寒光的映衬下,便显出清寒的锋锐来:“安安,日后莫要再同崔念芝来往。”
陆家青凝最是狡黠,崔凛晓得她的狡黠,也晓得她的倔强,上回她应着他不再去寻崔念芝,可转头又要崔念芝带她离开崔家,他今日便想彻底断了她的念头。
崔凛一壁说,一壁扬起手中弓弩,缓缓拉满了弦。
传闻忠勇侯府世子崔凛,不但文章华彩,骑射亦是个中楚翘,可于马上百步穿杨。
青凝知道,这支箭射出去,定能要了崔念芝的命。
青凝腿脚发软,转而牵住崔凛的衣角,软了声调哀求:“二哥哥,我以杨嬷嬷的性命起誓,我我绝不再去寻崔念芝。”
“我同你回崔家,我同你回崔家,只是求二哥哥一桩事,莫要将你我之事告知旁人,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成不成?”
她同他的缠绵,她不愿旁人知晓,她情愿躲在暗处,没名没份的跟着他。
崔凛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口让人不痛快。
可方才他在她面前举起弓弩,已是将小娘子吓得脸色发白,现在他生怕再吓着她,便压下那些不快,疏离的冷淡的:“好,那便如你所愿。”
青凝是三日后回的崔府,前几日崔凛因着公务,连夜下了山,临走前将云岩同云泠留在了寺中照看她。青凝生怕身上痕迹未消,被杨嬷嬷看出端倪,便借故又在寺中休憩了几日。
今日她一进凝泷院,便闻见了隐隐的药香
鹊喜打帘出来,正要去树根下倒药渣,抬头一瞧自家娘子回来了,忙跑出来迎:“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这几日云泠姑娘可有将你看顾好?”
那日在松山寺,鹊喜走出客舍的时候碰上了云泠。云泠同她说杨嬷嬷染了重病,危在旦夕。杨嬷嬷年纪大了,跟前一个人也无,若是染了急症,实在是危急的很,鹊喜当时便急得跺脚。
好在云泠握了握她的手,说的是:
“我今日随世子过来祈福,恰巧马车还停在山脚下,你若是着急,便让车夫送你回去吧。陆娘子你不用担心,我会替你好好看顾。”
鹊喜是个单纯的,一则着急杨嬷嬷,再则世子崔凛在她心中向来是清正的君子,云泠是世子院里的人,素来做事周全又细致,有她照应自家娘子,她也放心。
鹊喜这便让云泠给青凝带句话,自己先回了侯府,可连夜回来才晓得,杨嬷嬷只是染了些许风寒,倒是无甚打紧。
青凝从云泠的只言片语中,早便猜到了个中缘由。她在心中叹了一声傻鹊喜,这才苍白着面色笑道:“我无妨,嬷嬷这几日如何了。”
杨嬷嬷在里头听见声响,已打帘出来了,怕过了病气给青凝,也不敢上前,只在廊下道:“小风寒罢了,这几日吃了药,已是见好了。安安在寺中如何,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给世子的平安符可求来了?”
青凝听见杨嬷嬷温煦的话语,眼角有热热的泪意,却不敢露出一丝端倪来,打起精神道:“有云泠照应着,我在寺中样样都好,嬷嬷不必挂念。”
三人说着话,进了内厅,鹊喜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个包袱,努嘴道:“娘子你瞧,方才四夫人遣人送了冬衣来”
如今已是十月末,眨言就要入冬了,府上给各房娘子添置了冬衣,叶氏这样好脸面,自然也不会落了青凝的。
鹊喜一壁说着,一壁将那包袱打开,露出一件窄褙小袖短袄来,另有两件撒花洋绉裙,没有贴身保暖的里衣,也没有冬日里的鞋履。
鹊喜将那件窄褙小袖短袄抖了抖:“外头倒是锦缎的料子,可惜里子用的是粗棉布,穿上定是不舒服。”
杨嬷嬷端了热茶来:“亏得今冬咱们手里有银子,另去给安安置办几套便是了。”
青凝没做声,喝了口热茶,才终于觉得安稳了几分。
几人正说话,不妨院门被叩响,叶氏身边的柳嬷嬷进了院。
柳嬷嬷入得厅堂,将青凝打量一眼,皮笑肉不笑:“陆娘子怎得今日才回来,我们四夫人可是担心的紧,生怕你在寺中待不惯。今日听说你回了府,这便遣我来瞧瞧。”
她说着,自去圈椅上坐了,转头瞧见桌上的冬衣,又道:“今年冷的早,四夫人已命我给娘子备了冬衣,都是上好的蜀锦料子。”
按照以往的情形,青凝这时便该甜笑着乖巧谢恩了,可今日青凝只觉疲累,她实在厌倦了这诺大的崔府,便冷冷瞧着柳嬷嬷没作声。
柳嬷嬷没等来青凝好言好语的感激,抬头瞧见她冷然的眼神,一时有些生气:“怎么,陆娘子如今有个铺子傍身,便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了。我们夫人时时惦记着你,还未入冬便给你备了冬衣,陆娘子连声谢意也无?”
她将面前的茶盏一推,在凝泷院中拿大起来,似乎要等着青凝千恩万谢的表了态,才肯起身。
屋子里一时静默下来。
在这静默里,忽而一道清凌凌的女声传来:“陆娘子无需谢恩。”
柳嬷嬷抬眸,竟见世子院里的云泠走了进来。
云泠是崔凛院子里的大丫鬟,平素便是老夫人,也要给云泠几分面子。
柳嬷嬷一见着云泠,忙笑着站了起来:“竟是云泠姑娘。想来云泠姑娘不知内情,今日我们夫人特意给陆娘子送了冬衣来,谁知陆娘子竟一句感恩的话也没有。”
云泠冷笑了声,走至桌前,睇了眼那几件冬衣:“瞧着一团锦绣,内里竟是粗棉布,想来柳嬷嬷也不会穿吧?”
她说着,将那件窄褙小袖短袄扔在了地上:“日后不劳四夫人费心,这等粗劣之物便无需往凝泷院送了。”
柳嬷嬷一时有些讪讪,只觉在这厅中再待不住,便寻个由头转身走了。
云泠这才命人将十几个黑漆托盘端进来,上头是大红羽纱面的鹤氅、缕金百蝶的窄褙袄、掐金挖云的羊皮小靴林林总总摆了一屋子,件件精巧又细致。
云泠朝青凝屈膝:“陆娘子,这是世子命我送来的冬衣,你瞧瞧可还缺什么。”
青凝兴致缺缺,只担忧得瞧了一眼杨嬷嬷,微微蹙眉:“劳烦云泠姑娘告诉世子一声,如今我什么都不缺,用不上这些冬衣,日后也不必再送。”
云泠却依旧浅淡笑道:“陆娘子不必推辞,世子既然说了不会再让娘子受委屈,日后自然会好生护着你。”
她说完不待青凝拒绝,便带了几个婢子离去了。
杨嬷嬷瞧着这一屋子的华服,面色略有些慌张:“安安,世子怎得”
青凝生怕她多想,不待杨嬷嬷说完,便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嬷嬷休要多想,我这回替世子求了平安符回来,世子很是高兴,自然会护佑我几分,便如同护着崔家小娘子们一般。”
杨嬷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是了是了,世子是端方君子,最是克己复礼,是我多想了。”
端方君子?克己复礼?可谁又能想到,便是这皎洁高贵的忠勇侯府世子,会对她做出那等事。青凝面上不显,却在心中轻轻嗤了一声,
第48章 第48章口味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青凝不过回来两日,便已立冬了。
立冬这日,侯府给各房送了些进补温热之物,按理说,凝泷院定是分不到的。
谁料,一大早,鹊喜却提了个食盒进来:“娘子,老夫人命婢子送了些温补之物来,说是今晚府中要起羊肉锅子,就设在园子里的多福轩,让你一块去尝尝。”
青凝纳罕,老夫人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杨嬷嬷接了鹊喜手里的食盒,笑道:“安安还记得去岁除夕,你送给老夫人的那只香囊吗?那香囊里填的安神香极好,老夫人很是受用。前几日你去松山寺时,白芷来了一趟,说是那香味淡了,又来讨了个新的。”
青凝明白了,老夫人这是感念她送去的香囊,这才一并给她下了帖子。
崔老夫人既有请,青凝傍晚时分便裹了件羽绉面氅衣,往多福轩去了。
今日园子里结了一层细细的霜雾,青凝路过锦翠亭时,远远见崔素问坐在亭中。
崔素问正坐在亭中喝茶,仪态端庄、神色沉静,她转眸瞧见青凝,这才露出几分笑意来,招手道:“青凝,听说你前几日去了松山寺,好些时日没见着你了。”
青凝这便进了锦翠亭,在桌案前坐了:“三姐姐可安好?怎得一个人坐在这亭子里?”
崔素问避而不答,只是将一盏碧绿茶汤推给她:“听说苏杭一带,冬至爱饮桑叶茶,今日母亲给了我一罐桑叶茶,你尝尝。”
二人正说话,远远见个清秀的郎君自霜雾中走出来,走得近了,青凝才认出来,是崔素问的未婚夫孙焱孙二郎。
今日冬至,姻亲孙家是要来送节礼的,孙二郎先去了立雪堂拜见老夫人与王氏,按照往常规矩,放下节礼后,是要来见一见崔素问的。怪道崔素问坐在这亭中,原是在等孙二郎。
青凝瞧见是孙二郎,忙要起身离去,好让她二人说说话,却不妨被崔素问攥住了腕子:“青凝你不必走。”
孙二郎进了多福轩,瞧见崔素问身旁还有别的小娘子,一时愣怔了片刻。
他将手中一只雕花匣子递给崔素问:“今日来府中送节礼,顺手给三娘带了一只碧玉簪子,三娘瞧瞧可还喜欢”
往常节日里,孙二郎也会给崔素问带些小物件,三娘虽端庄,每每也会露出羞涩笑意来。只今日崔素问却接过那匣子,随手放在了桌案上,连瞧也未瞧,敷衍道:“多谢二郎。”
孙二郎一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来。
崔素问饮了口茶:“今日天冷,孙二郎早些回去吧。”
孙二郎又是一愣,他本有一肚子话要同崔素问说,可瞧见崔素问身旁的小娘子,又只好咽了回去。他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只他刚走出多福轩,又实在憋不住话,便又折返了回去,也顾不得有旁人在了:“三娘,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是想为墨儿求个请。”
“还望三娘放墨儿一条生路 ,日后莫要再派人去恐吓于她。我与墨儿自小青梅竹马,是有几分情谊在的,自然不能看着她沦落街头,这才将她养在了外头。还望三娘高抬贵手。”
前几日林墨儿一病不起,拽着孙二郎的手啜泣,说是宅子外头常有陌生男子窥视,偶尔还会扔进来些死物,常常让她惊吓不已。
那会儿林墨儿哭得梨花带雨,一头扎进孙二郎怀中,惶恐道:“二郎,我时常活在惊惧之中,定是命不久矣。我素来在这京中无冤无仇,想来定是崔家的崔三娘命人恐吓于我,好叫我离了你身边。你你替我求求她好不好,我定是不同她抢的”
崔素问闻言,抬眸定定瞧着孙二郎:“二郎是何意?我何时恐吓过林墨儿?”
孙二郎站在多福轩的廊下,轻轻叹了一声:“三娘,你不必如此,我同墨儿只是兄妹般的情谊,我会同你成亲,也会给你正妻的体面。”
孙二郎说完,朝着崔素问一揖,这才转身出了多福轩。
崔素问脸涨的通红,好半晌,她才低低道:“青凝,又让你瞧笑话了。”
她本以为,有外人在,孙二郎也不便说话,进来走个过场便离去了,也免了他二人尴尬相对。不成想,孙二郎为了那林墨儿,竟完全不顾及她的脸面。
青凝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陪着崔素问沉默下来。
两人坐了片刻,这才一块往多福轩去。
这会子,多福轩中已起了席面。
崔灵毓偎在叶氏身侧,正同崔老夫人说话:“多谢祖母赏的雀金裘,今日穿上,只觉光彩夺目,确实不凡。”
前几日各房赶制冬衣,崔老夫人翻出几件氅衣来,赏给了几位孙女,给崔灵毓的,便是今日她身上这件雀金裘。
崔灵毓本生得秀美灵动,今日着了这件雀金裘,更显得伶俐耀眼,站在厅中,一时风头无两。
崔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灵毓秀外慧中,倒没有辱没了这件衣裳。”
厅中正说话,崔素问与陆青凝走了进来。
崔素问向来端庄,衣着也淡雅,只着了件莲青披风,今日青凝却罕见的着了件大红羽纱面氅衣。
极罕见贵重的料子,也不知哪里得来的。
进得厅堂,青凝先褪了氅衣,来给老夫人并几位夫人行礼,里头是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儿,白绫细褶裙子。
她极少穿得这样鲜亮又精致,倒叫厅内众人都晃了眼。
崔灵毓方才还扬着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厢二夫人王氏已风风火火张罗着开席了。
崔老夫人坐在居中的炕桌上,下头小辈们分坐两列,每人的食案上都备了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
今日这锅子有几分辛辣之气,青凝来京中多年,却还是江南人的口味,只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上首四夫人叶氏瞧见了,忽而笑眯眯的招呼丫鬟:“青凝吃不惯这羊肉锅子,将我食案上这碟子蟹粉豆腐给她送去。”
如此一来,倒显出叶氏的体贴温良来。
坐在叶氏对面的二夫人王氏便笑道:“我们四夫人最是体恤,连陆娘子的饮食也照顾的周到。”
厅中众人都笑了,也跟着称赞叶氏几句。
只那碟子蟹粉豆腐一端过来,青凝却微微蹙了蹙眉,她体寒,吃不得蟹。
崔灵毓坐在青凝身侧,眉毛一挑,也跟着笑了一声。她将一碟子爆炒田鸡端给青凝:“青凝妹妹既吃不得这羊肉锅子,我这碟子爆炒田鸡也给她端过去吧。”
端得是姐妹和睦,只是这爆炒田鸡油腻又辛辣,青凝亦是吃不得。
青凝的食案上一时丰盛起来,却几乎没有她能吃的。
厅中正热闹,门口小丫鬟忽而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老夫人,世子来了。”
老夫人愣了一瞬:“凛儿来了?”
“快,快让他进来。”
既然是家宴,也没有那些男女之别的规矩,老夫人右手边,还坐着崔士宇与崔珂几位庶子。只崔凛要职在身,鲜少露面,便也无人敢请他,况他向来冷清,除了年节中秋,平素最不耐烦应酬,老夫人实是没想到今日他会来。
众人一时都停下了杯盏,规规矩矩等崔凛进来。
崔凛从与月洞门跨进来的时候,着了一身月白云纹直缀,平素的锋锐减了些,更添了几分温润矜贵气度。
早有小丫鬟另添了个食案,就设在崔老夫人身侧。
崔凛进了屋,便径直坐在了老夫人身侧:“祖母,今日公务繁忙,还未来得及用膳,便过来讨一杯酒喝。”
老夫人笑成了一朵花:“好好好,来得好,祖母好些时日没见你了。”
又嘱咐身边的丫鬟:“快,快给世子添个羊肉锅子。”
崔凛却笑道:“羊肉锅子就不必了,我在江南待久了,如今口味清淡了不少。”
他说着,转眸嘱咐身侧的仆从:“上一道鸭包鱼翅、水晶肴蹄、松鼠桂鱼、三丝鱼卷,并杏仁佛手、翠玉豆糕两道点心。”
清俊朗润的郎君,嘱咐完又转头同崔老夫人聊起家常。
他从进了门,一眼也未看陆青凝。
青凝方才听见崔凛要来,一颗心吊起来,生怕众人瞧出他二人之间的端倪,现下瞧崔凛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多时,厨下端了菜肴来,崔凛尝了一筷子,却忽而蹙眉:“如今这府上的厨子是越发糊弄了,几道江南菜品做得寡淡无味。”
老夫人瞧着最器重的孙儿蹙眉,忙转头呵斥上菜的仆从:“怎得连几道江南菜色也做不好,赶紧撤下去,给世子换几道拿手的来。”
崔凛却道:“不必撤下去,凭白浪费了。”
他忽而转眸,朝青凝看过来:“听说陆娘子生在苏州,应是喜食江南菜系,这几道菜,便端给陆娘子吧。”
青凝一愣,遥遥撞进他眼中,鸭包鱼翅、水晶肴蹄、松鼠桂鱼、三丝鱼卷是她幼时常吃的家乡菜,连那两道点心也是她平素最爱的。
第49章 第49章二哥哥,我若是不听话呢……
有那眼疾手快的婢子,已将几道菜肴与点心,一并端给了青凝。
青凝拿银箸尝了几口,鸭包鱼翅汤鲜肉烂、味道醇厚,水晶肴蹄清爽不腻、酥香鲜嫩,哪里是崔凛口中的寡淡无味。
她抬眸,远远看了眼崔凛轮廓分明的侧脸,见他正与老夫人说话,便又匆匆撇开了。
多福轩中热气腾腾,热热闹闹吃了半晌,有小丫鬟送了戏本来:“老夫人,您瞧瞧今日要唱哪一出戏?”
今日府上在湖心亭中设了戏台,老夫人选了一出《游园会》,众人便都随老夫人往湖心亭看戏去了。
青凝落在后头,并不再欲去凑热闹,她方才喝了杯果酒,便打算去多福轩的内室歇一会子便回了。
待得众人都出了多福轩,青凝正欲往内室去,却忽见崔士宇去而复返。
崔士宇站在多福轩的门前,也并不往里走,只是让婢子送进来一只四四方方的小锦盒。
他朝青凝颔首:“青凝,前些时日你给的那张镇咳方子,我吃了极是受用。一直惦记着要谢你一谢,今日既然碰上了,少不得要还你一礼。”
听他如此一说,青凝忽而想起来,前些时日她在清河秀坊碰上崔士宇,因着听见他闷咳连连,便给了他那张南疆止咳的方子。
青凝接过婢女送进来的锦盒,打开一瞧,里头竟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她忙摆手:“表大哥哥客气了,一副方子而已,哪里值得你如此破费。”
她本欲喊崔士宇一声表哥,又想起他那日打起车帘同她道“你既住在崔府,往后也不必唤我表哥,可同灵毓他们一道,唤我一声大哥哥,兄弟姐们一处,方显亲亲热热”,青凝这便改了口,喊了一声大哥哥。
崔士宇却笑道:“我素来有不足之症,吃了诸多药物亦是不济,碰上你这方子,倒是误打误撞,自然该谢。”
他说着,朝青凝颔首,转身往前头湖心亭陪老夫人去了。
青凝便只得拿了那锦盒,转去了多福轩的内室。
青凝许久未吃过家乡菜了,方才贪嘴,多用了几口,这会子便坐在榻上,喝了几口消食的橘皮茶。
只奉茶的下丫鬟刚出去,忽听屏风后脚步声起 ,青凝回眸,竟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青凝一瞬间变了面色:“你你怎得在此处?”
崔凛最是喜洁,因着方才在宴席上沾惹了些许烟火气,这会子已换了一身海水江牙纹的空青直缀。
他手里拿了只小巧剔透的琉璃瓶,往榻几上一放,推至青凝面前:“方才可是贪嘴了?那水晶肴蹄虽软烂,晚间多用却易积食内热。把这木犀清露拿去,晚间饮茶时挑上一茶匙,可生津解热。”
青凝一愣,今日在宴上,他明明没看她,何时注意到她多用了几口水晶肴蹄。
她转眸瞧见那三寸大小的琉璃瓶,上头鹅黄笺写着“木犀清露”,显然是御赐的珍品。
青凝没接,只是淡淡道:“多用了几口不妨事,不必劳烦世子费心。”
她叫他世子,崔凛气笑了:“世子?前几日在松山寺客舍的榻上,安安喊得还是二哥哥。”
青凝一愣,想起松山寺的客舍中,她被他逼急了,只好一壁在茫茫的海中荡,一壁因风大浪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求饶似地,一声声喊“二哥哥”。
青凝一时间涨红了脸,气恼着别开眼。
廊下的风灯在晃,映出她秀美的侧脸,羊脂玉般的肌肤,挺翘的鼻,方才橘皮茶的水渍还留在唇上,便在粉嫩的双唇上洇出诱人的光泽。
崔凛心中好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俯身,衔住她的唇珠,浅浅尝了一口。
他捧着她的脸颊,轻笑:“今日这橘皮茶,倒比往日更甜一些”
“你”青凝心中又添了几分气恼:“这儿是多福轩”
可她话还没说完,崔凛又俯下身,擒住她柔软的唇,去细细品味那点余留的橘皮茶。
青凝心下一惊,忙伸手去推他的胸口,这多福轩中人来人往,她生怕被人瞧见这一幕。
可她用了十二分力气,也撼不动他分毫,倒叫崔凛握住双手,囚在了胸前。
尝到了一点清甜,便想要的更多,崔凛益发贪婪,强硬的撬开她的唇齿,企图侵占她的每一寸柔软。
青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渐渐软在他怀中。
这当口,门外守门的丫鬟忽而轻轻扣了下内室的门:“陆娘子,可还要添一杯橘皮茶。”
青凝慕然一惊,挣扎着去推他,却怎么也脱不开身,一着急,桃花眼里便氤氲出一层朦胧的水汽来。
崔凛垂眸瞧见她眼里的水雾,微微顿了顿。
青凝趁机推了他一把,将将离了他的身,对着门口道:“这橘皮茶,无需再添了。”
外头小丫鬟的影子停在窗棂上,福了一礼退下了。
青凝这才舒出一口气,含了几分委屈,抬眸定定瞧着他。
崔凛俯身,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安安,你今日喊崔士宇大哥哥?”
犹记得她当初有求于他,说的是“在这诺大的府上,我也只同二哥哥如此亲厚”,如今倒好,她喊他世子,却亲亲热热喊崔士宇大哥哥。
他轻轻叹一声,强硬道:“日后不许再喊崔士宇大哥哥,称他一声表兄足够了。”
青凝别开脸,没作声。
崔凛轻轻捻了捻她的白腻的耳垂,柔声道:“安安,听话。”
青凝咬了咬唇,他总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不容辩驳的话,他要她乖巧柔顺,婉转承欢,可她自小跟着父亲走过山川岁月,偏偏藏了一截不可弯折的骨头。
青凝抬头,朝着他柔柔的笑:“二哥哥,我若是不听话呢?”
崔凛没作声,指尖沿着雪白的颈往下,激起青凝一阵阵颤栗,很快让她不得不软在了他怀中
青凝从多福轩出来的时候,腿脚有些发软。
崔凛惯会撩拨,她唇上尚还存留着他的气息,红艳艳的润泽。
青凝生怕被杨嬷嬷看出来,在外头待了许久,又里里外外整理一番,这才进了凝泷院。
鹊喜正在灯下做绣活,瞧见青凝进来,转头对内室笑道:“嬷嬷,娘子回来了。”
杨嬷嬷从内室出来,给青凝端了杯牛乳,瞧见她眼角眉梢带了点艳色,双唇还微微有些红肿,不仅多看了青凝几眼:“今日可是喝了酒,怎得”
那抹艳色,是情欲初起时的妩媚,杨嬷嬷是过来人,心中咯噔一下,微微蹙眉,没再往下说。
青凝忙转过身去,佯去灯下看鹊喜做绣活:“是喝了点果酒,嬷嬷勿要担心。”
杨嬷嬷这才放下心来,只道自己想多了。她放下牛乳,便要去给青凝煮解酒汤,却被青凝一把拉住了。
“嬷嬷,这会子酒气也散了,用不上醒酒汤,我有桩事同你商议。”
青凝将杨嬷嬷拉到榻上:“咱们绣坊在丽锦堂旁边开了分号,打算专做水墨绣。如今京中已没有多少绣娘会咱们陆家的水墨绣法了,我已委托吴掌柜寻了一批绣娘来,想劳烦嬷嬷去传授水墨绣法。”
方才进门,杨嬷嬷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青凝便开始害怕,害怕杨嬷嬷瞧出端倪来。她向来是嬷嬷心中那个干净的小女娘,杨嬷嬷一直盼着她的安安堂堂正正的嫁人,风风光光的走出这侯府。若是被杨嬷嬷晓得了自己如今这境况,她定是要伤心的吧。
青凝想,那便让杨嬷嬷去绣坊教习绣法,不常在身边,也便不容易发现端倪。
杨嬷嬷自然是愿意为绣坊出一份力的,只是,她顿了顿:“嬷嬷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安安,我若去了绣坊,留你一个人在这崔府,实在是不放心。”
青凝闻言,便如幼时一般,抱着杨嬷嬷的手臂缠磨:“嬷嬷,若论起水墨绣法来,无人能及得上您,你就帮我这一回,等绣坊赚了钱,我也好攒一笔嫁妆,风风光光的出嫁。”
杨嬷嬷被她磨的没法,只好笑眯眯应了:“成,我自然愿意替安安挣一分嫁妆。”
此事既已商定,第二日一早,青凝便同鹊喜替杨嬷嬷收拾了行李,送她去了绣坊。
丽锦堂旁边那铺子,本是二进二厢的格局,后头的院落,吴掌柜早已收拾出来,安顿杨嬷嬷与绣娘。
青凝回来的时候,恰巧碰上了云泠过来送香露。
云泠手上端了个黑漆托盘,上头四五只琉璃瓶,鹅黄笺上分别写着“玫瑰香露”“佛手香露”“薄荷香露”
云泠将那几瓶香露送进来,对青凝恭恭敬敬行礼:“世子生怕陆娘子喝腻了那木樨清露,又进宫讨了几瓶,要奴婢给陆娘子送过,好让陆娘子换着喝。”
她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世子让我嘱咐娘子一句,这香露虽好,却也寒凉,不可贪多。”
云泠将话带到,便行礼告退了。
鹊喜瞧瞧那鹅黄笺,讶然道:“这这都是进上的珍品世子如今,怎得对娘子如此如此”
鹊喜想了想,没想出贴切的词来,说慷慨吧,也不对,这慷慨里分明还有一份关切与体贴。
连鹊喜都瞧出了端倪,青凝搅着帕子没说话。
好一会,她忽而站起来,对鹊喜道:“把前几日我做的那只香囊拿
来,咱们去趟立雪堂。”
“去立雪堂?可是要去见崔老夫人?”鹊喜一壁问,一壁将那只香囊拿了出来:“娘子寻老夫人作何?”
青凝裹了件大氅往外走:“去求老夫人替我寻一门亲事。”
第50章 第50章戏弄与惩罚
青凝走进立雪堂的时候,崔老夫人刚抄完一卷经书。
她坐在雕云纹攒框的太师椅中,慈爱道:“青凝今日因何过来?”
青凝甚少来这立雪堂,以她的身份,越过四夫人叶氏求见崔老夫人,多少有些僭越了。
青凝犹豫了一瞬:“见过老夫人。前几日听丫鬟说,白芷姐姐去凝泷院讨了个新香囊,想来那安眠凝神的香方子,对老夫人是有些用处的。”
她说着,往前送上只绣了灵芝仙草纹的石青香囊:“我今日新配了个方子,倒比先前儿的香料更好些,老夫人悬在床帐上,定能日日安眠到天亮。”
崔老夫人年纪大了,夜里少眠多梦,白日却又精神不济,去岁除夕得了青凝那只安神的香囊,倒是夜里睡得踏实了些,前几日那香味淡了,这才遣白芷又去要了一只。
崔老夫人命丫鬟接了,笑道:“难为你想着我,日后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可来立雪堂只会一声。”
青凝听老夫人如此说,便犹豫着垂下了头,有些羞赧道:“并无什么短缺,只是寄居崔府多年,青凝如今已及笄,总不好一直赖在府上”
崔老夫人一愣,这才想起来青凝去岁便已及笄了,无父无母,便也无人替她操持婚事。
崔老夫人喝了口热茶:“倒是府上疏忽了,过了今年你也年满十六了,需得让四夫人替你多费费心思。”
不妨一提起四夫人叶氏,青凝面上的血色倏然褪了个干净,嗫嚅道:“四夫人四夫人上回要我嫁给李远。”
青凝说起李远时,尾音里带了点惊惧的颤,睁着一双桃花眼,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定定看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一时生出些许不忍来,那李远确实暴戾,竟让个小娘子心有余悸至此。
崔老夫人叹一声:“你不必如此惊慌,上回四夫人也是好心办坏事,没有好生彻查这李远的底细便将你推了出去。想来经过这一遭,也算是长了教训,下回必定替你好好把关。”
她说完这话,瞧见青凝站在厅中乖顺柔和的模样,又一时想起她故去的姑母陆氏,不由补了一句:“你若是不放心四夫人,我自会替你选个清正的读书人家,”
青凝闻言似乎默了一瞬,低低道:“只怕读书人家落魄了些”
崔老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常这孩子最是乖巧懂事,这府上多少有些风言风语,说她心机虚荣,可老夫人这把年纪了,打眼一瞧,便知这孩子虽是个有主意的,却也拎得清。
崔老夫人只当她年纪小,一时着急才说出这等话,顺手拿过一卷佛经,递给青凝:“若是素日得闲,便替我抄几卷经书,也好平心静气。”
青凝敛眉,刚接了佛经,就听外头喧哗声起,崔家几位女娘进了立雪堂。
崔灵毓第一个进了厅堂,扑到崔老夫人身前,娇声道:“祖母,今日誉王府办了场马球赛,彩头是金盏盛明珠一斗。”
今儿个是誉王府上老太君的寿辰,崔府中二夫人王氏并四夫人叶氏携了几位小娘子去赴宴。
说话间崔素问同崔怀柔也进了厅堂,崔素问瞧见青凝愣了一下,轻笑着超青凝点点头,转而对崔老夫人道:“今儿个马球赛,齐勉齐世子得了魁首,将赢得的一盏明珠送给了灵毓。”
崔灵毓的未婚夫婿-永宁伯府的世子齐勉,原是武将出身,颇善骑射,倒是崔素问的未婚夫孙家,虽世代簪缨,却多为文臣,孙二郎于骑射一道便逊色了些。
今日齐勉在马球场上身姿矫健,连中数球,引得场中的小娘子们纷纷侧目,更是在赛后打马而来,当众将赢得的明珠送给了崔灵毓,让崔灵毓在一众闺秀中出尽了风头。
崔灵毓这会子还沉浸在这份风光中,脸蛋红扑扑的,将一匣子明珠摆出来,递到崔老夫人面前:“祖母你瞧,都是上好的明珠。”
崔老夫人点头:“确实是上好的珠子,誉王府倒也大方,肯拿明珠来做彩头。
顿了顿又道:“你母亲替你寻了个好儿郎。”
崔灵毓听祖母如此说,便又骄矜了几分,她转眸瞧见青凝倒是愣了一下,没料到青凝会进这立雪堂的院门。
她眨眨眼,一扬眉,将手里的明珠推给崔素问:“三姐姐拿几颗吧,好回去镶嵌首饰。这等成色的明珠倒是少见呢。”
崔灵毓如此说着,用帕子包了几颗珠子给崔素问,又拈了几颗给崔怀柔,独独没看青凝一眼。
青凝并不稀罕几颗明珠,只觉崔灵毓这排挤的手段低劣的很,小孩子一样。
厅里正说话,白芷端了个托盘进来:“老夫人,方才世子从宫里回来,圣上赏了几株高丽参,这便遣人给您送了过来。”
崔老夫人闻言,没去看那几株高丽参,反倒笑吟吟道:“今日凛儿回来了?快去让他来立雪堂陪我说说话。”
崔凛忙于公务,甚少归家,今日回来得早,既被崔老夫人逮到了,便要拉他来团聚一番。
崔凛走进立雪时,身上的官服还未来得及换,鹤御灵芝襕衫,十三环蹀躞金玉带,芝兰玉树般的容颜里便又添了威仪与煊赫。
崔老夫人瞧着仪表堂堂的孙儿,甚是欣慰,赶忙吩咐跟前的小丫鬟:“去,将方才煮的泽兰香饮端上来,给世子解解乏。”
崔凛在崔老夫人下首坐了,抬眸瞧了青凝一眼,微微诧异一瞬,很快又别开了:“祖母,高丽贡上来的参最是补中益气,你吃吃看,若是用的好,孙儿再去殿前给你讨几株。”
崔老夫人笑容更盛,连道了几声好:“今日倒是巧,你们几个小辈齐聚立雪堂,凛儿你瞧瞧,今日灵毓的未婚夫还替她赢了一匣子明珠”
儿孙绕膝,崔老夫人很是高兴,随口说了几句闲话。
崔凛转眸,瞧见崔家几位小女娘手中俱都有熠熠明珠,偏那人手里空荡荡的,孤零零站着。
清俊的郎君别过脸,状似无意道:“去岁西域使节来坊,孙儿率队与其踢了一场马球,幸得胜,彼时龙颜大悦,赏下来一斗合浦南珠,放着也是放着,不若今日拿来给妹妹们把玩。”
崔凛这样一说,众人也想起了去岁那场马球赛。西域使节有备而来,球场上击得大周儿郎节节后退,后来还是忠勇侯府世子崔凛上了场,扭转了这局势。两国邦交,以马球之名,代表的是大周的威严,这便显得今日誉王府上的这场马球赛实在儿戏了。
崔凛既发了话,云岩很快拿了一匣子南珠来。
南珠稀有,尤以合浦明珠最为珍稀,被誉为明珠之冠。那珠匣子甫一打开,便叫众人暗自叹了一声。
浅粉色的南珠细腻凝重、光润晶莹,一下子让崔灵毓手里的明珠失了色彩。
崔灵毓有些艳羡的瞧了一眼贡上的合浦南珠,默默合上了手中的珠匣子,她等着世子哥哥也赏她几颗合浦南珠。这粉莹莹的南珠,不拘是缀在簪子上,还是做耳饰、做珠串,带出去都是顶耀眼的存在。
谁知崔凛却从云岩手中接过珠匣子,堂而皇之的递至青凝面前:“既然诸位妹妹都有了,独独陆娘子没有,那这珠子便赏给陆娘子吧。”
青凝愣怔了一瞬,接过那一下匣子明珠,忽而弯了弯桃花眼,定定瞧着崔凛,她问:“这南珠如此珍贵,世子是独独给我的吗,还是众姐妹都有?”
崔老夫人闻言一顿,抬眸瞧了青凝一眼。
崔凛亦是有些诧异,眉眼轻动,同青凝无声对望。片刻后,他勾了勾唇角:“陆娘子既拿到了,那便给你吧,我那儿还有旁的珠子,待翻出来,一并分给其他妹妹。”
这会子,小丫鬟上了泽兰香饮,崔素问见这厅中诡异的沉默,赶忙拿别的
话题岔开了。
青凝默默听着她们祖孙闲话,垂眸饮了一口泽兰香饮,不防这饮子滚烫,轻轻嘶了一声。
坐在她旁边的崔素问转头看过来:“可是烫着了?祖母惯来爱喝这热饮子,许是你不防备。”
崔老夫人放下杯盏,嘱咐身边的小丫鬟:“去拿些冰块来,给陆娘子含着。”
那口热饮子灼得青凝唇畔通红,她起身福了一礼,随着那婢子去了西侧间。
待青凝一起身,崔老夫人叹了声:“年纪大了,便爱喝热饮,谁想今日烫伤了陆家小娘。”
又转头吩咐白芷:“日后若是他们这些小辈来了,自当备些常温的饮子。”
崔老夫人嘱咐完,回头却见崔凛起了身。
宽肩窄腰的男子站在厅中,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他朝崔老夫人道:“祖母,容孙儿去换一身家常衣裳。”
崔老夫人见外头云岩探了探头,似乎抱了主子的衣袍来,便点点头,看着崔凛往东侧间去了
立雪堂正厅左右还有两间偏室,分东西侧间,往常也用来接待外客。
西侧间内设了织锦软榻,方才那小丫鬟拿了冰块来,放在小几上,又很快退了出去。
青凝看着那一碟子冰块微微出神,在这诺大的崔府中,崔老夫人公正严明,也慈爱温和,在叶氏的挑唆下,所有人都道她是那心机虚荣的小娘子,唯有崔老夫人,从未带着偏见瞧她。
只是这一回,怕是要让她老人家失望了。
青凝心里闷闷的,捡了块冰含在嘴中,一瞬间便缓解了口齿间的灼热感,她有些贪凉,又忍不住捻了一块。
就在青凝伸手捻第三块冰的时候,忽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那碟子冰块端走了。
青凝抬头,就见崔凛朗月般皎洁的一张脸,正垂眸瞧着她。
她慕然后退,含糊不清的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这里可是立雪堂!
她便是想让崔老夫人误会,也断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被当众扯开遮羞布。
崔凛没回应,只是觑着她鼓鼓的双颊,正色道:“吐出来,你体质阴寒,吃不得这许多冰。”
青凝垂下眼睫,僵持着没作声,不妨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嘴,那两块冰便落在了他手中的锦帕上。
青凝蹙眉,桃花眼微微上挑,含了一丝气恼,无声的瞪他。
崔凛却忽而轻笑一声,含了一口清凉露,贴上她的唇,轻轻渡过来。
他似在戏弄她,含住她的唇,轻轻摆弄,又似乎是在惩罚她方才不听话,齿间开合,咬住了她的舌尖。
青凝低低呜了一声,被他这一撩拨,身子发软,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她又恨他随时随地的戏弄她,从来不问她的意见,便要将他所有的意志强加于她。青凝不由发了狠,指尖在他冷白的腕子上掐下去,直掐出一抹血红的痕迹。
崔凛却恍似未觉,缠住她的一点丁香,带着清凉露的沁凉,细细研磨。
直到青凝被他撩拨得益发软下去,那只凝白的手才无力的滑下来。
崔凛这才直起身:“含着这清凉露,可生津止痛。”
青凝用帕子摁了摁唇边的水渍,身上还有他带来的颤粟的余韵,可分明是在这样正经的场合,在崔老夫人的隔壁,她便十分厌恶自己这不受控的身子。
崔凛拿帕子净了手,瞧了一眼自己腕上的血痕,问:“今日因何进了立雪堂?”
青凝心中一颤,嘴里含着清凉露,倒不必答话了,只垂下眼睫不看他。云鬓花颜,眼角带媚,丰润的唇上还带着他的水渍,默默坐在榻上,便有一份柔媚的气韵。
崔凛喉结动了动,移开目光,忽而瞧见了小几上的一卷佛经。
他将佛经拿在手上:“祖母可是要你替她抄佛经?我替你抄几卷,你晚间来方塘水榭拿。”
青凝慕然抬眼,咽下嘴里的清凉露,正要开口拒绝,却见身形欣长的男子已从侧门踱出了西侧间。
西侧间在南北各开了一扇门,从北边的侧门出去,可从后头的连廊拐去东侧间。
青凝见他出了房门,也不好喊他,只好将崔凛放在小几上的一罐清凉露收了,站了一瞬,从南门回了正厅。
她进门的时候,倒同崔凛碰了个正着。
他的气息还留在她的唇上,青凝微微有些慌乱,好在崔凛并未看她,径直进了厅堂。
倒是崔老夫人,瞧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微微顿了顿。【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