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贾敏才发现,林海极似乎极易害羞,但凡流露出一点夸赞他的意思。
自己这边还没什么表示,那头林海似乎就自顾自开始粉面含羞起来。
粉面含羞……
似乎用起来不太对。
林海隔这头浓情蜜意,下首的各个管家媳妇和妈妈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贾敏暗里忖度,果然当爷的出手最重要害。
若今日不是林海一点点交代,这群管事的少不得背里动点心思。
贾敏客气疏离的认了一下人,并没有露出对管家多渴望。
忙完这一遭,小夫妻俩慢悠悠沿着小径回去。
林海仍旧是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们家族亲不多,是以过年时这一处耗费精神不大,但是往各处拜访,却不能少。”
贾敏既嫁入林家,当下依仗的是林家的地位。
林家不比荣国府,在金陵城只有旁人来拜的份,她们是小辈,林老爷又归西了,面上的往来走动,肯定少不了。
尤其贾敏十月里嫁过来,这一年的年关,肯定少不了东家逛西家跑。
难为林海现在就考虑到了那一遭。
林海这成婚的日子,说也不巧,才嫁到林家第三日,贾敏就来了月信。
圆房是不要想了,分明女子最正常的事,只愿有心人不要传出什么东西来。
贾敏身子还好,除了头两日不太方便,第三日好些以后,就要出外走走,疏散一回这两日躺着发酸的筋骨。
贾敏现下已经能熟练的从太湖石堆爬到上面的亭子。
今儿天气好,日头晒得暖洋洋。
亭子边那颗枫树零星坠着几片枫叶。
贾敏仰头,用扇子遮了光,看向碧蓝如洗的天。
假山下面,忽然有人骂骂咧咧。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哥儿早就被人勾了魂,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什么娼。妇、骚。货、贱货、蹄子,下面的人骂一个遍,听得出来声音苍老,是个老妈妈。
跟着贾敏上来的两个丫鬟都是贾府一起过来的贴身丫鬟。
一个叫关雎,一个叫蒹葭。
两人焦急的探着身子往下看:“姑娘,那边是……林嬷嬷?”
大概就是旁人说过的那个林嬷嬷。
原先把林老爷养大的嬷嬷,在林家很有地位体面,谁都要敬着。
下面的人依旧继续骂:“小骚。蹄子,贱。货勾了老的,勾小的。”
分明就是在骂贾敏。
两个丫鬟脸色越来越差,看向主子,只等主子眼色行事。
贾敏却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饶有兴致的听对方还能骂出些什么。
两个丫鬟绞着手指,恨不得下去和那老婆子撕打一场。
那嬷嬷又骂了大概半刻钟,终于有几个人出来拉她。
可惜她们还没把人认全,林家好些丫鬟衣裳首饰都差不多,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
似乎领头一个穿葱绿裙子媳妇打扮的人苦劝道:
“嬷嬷,青天白日的,您别这么说?”
林嬷嬷声音几乎尖叫出来:“怎么不能说,老爷是我奶大的。”
“姑娘,当真不下去?”
贾敏晃着手里那把象牙扇子,看着远处,眼角噙着笑:
“谁说我要下去了?我若下去了,她岂不是骂得不自在?”
下面那群似乎才‘发现’上面有人,赶紧拖的拖,拽的拽,把林嬷嬷‘请’走了。
只待清净了,贾敏才从上面慢吞吞下来。
对两个丫鬟笑道:“你瞧,这不是请走了?那总归只是个老妈妈,嘴上怎么厉害,那么多人岂会拦不住?”
两个丫鬟恍然大悟。
有心人故意的。
越是如此,两个丫鬟很不服气。
贾敏反而像找到了一件趣事:“别急,且看还有什么故事。”
她若真的急了,才遂了背后人的意。
贾敏散步回去,在美人塌上歪着,随手找了一卷书,有意无意瞥两眼。
林海回来,见她恹恹没精神。
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红着耳朵根问:“还……不舒服?”
贾敏把手边的书放下去,自己坐起来,拢了拢衣衫:
“再怎么身子骨好的女子,这几日总是不舒服的。”
她看一眼林海:“倒委屈了你,也不好叫你出去住。”
刚刚新婚,让新郎官出去住不好,这几日反而让林海睡塌上。
林海微微摇头,仍旧红着耳朵:“今日林嬷嬷的事,是家中没管束。”
贾敏却摆出一副大度模样:“这有什么,她资历老,旁人也管不住她,怕是太太也管不住呢!”
林海还想说点什么,恰好丫鬟送茶进来。
趁着林海接过茶水,贾敏意有所指,似笑非笑:
“我母亲早说过,什么乳娘、丫鬟都觉得我将你抢走了,心里肯定不舒坦,人之常情……意料之中。”
林海一时没觉过味儿来,什么抢走不抢走?
再抬眼,看见贾敏杵着下巴,直勾勾望着自己。
林海不自觉摸了摸脸:“有事?”
贾敏看着他笑:“你长得好,多看两眼,男子也会过期的。”
林海依旧摸着脸,眉头不解的皱起来:
“过期?”
“那又是什么?”
贾敏假模假样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困了。”
……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贾敏月事早就干净,再没见过什么林嬷嬷。
林海自己倒是君子得很,从来没提过什么圆房之事。
反而要贾敏先来,把一份避火图认认真真翻给林海看。
林海脸色通红。
贾敏催他:“先去……洗干净。”
他倒也没拒绝,认真去洗了个干净,两人仔细研习一番,才勉强成了事。
贾敏才发现林海倒也不是瘦的排骨一般,大约也习一点武艺。
身上勉强掐得出几片腱子肉。
只是林家上下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明日她就能诊出喜脉,后日肚子鼓起来,大后日生个大胖小子。
尤其林海他母亲屋里的徐嬷嬷,那叫一个殷殷期盼,弄得贾敏都不太自在。
……
虽然贾敏是个很会找乐子的人,但林海瞧得出来:“呆不惯吗?”
贾敏也不避讳:“嗯,我想回家。”
反正母亲说了,只要她在,贾敏就一直有家,才不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按理说新妇三朝回门,只是姑苏和金陵还是有一段路程。
说是回门,也只是三朝的时候见过一回二舅兄贾政。
等过了年,开春暖和最好带她回去一趟,顺便还能邀母亲一起出游。
林海正想着,蒹葭捧着一封信小跑着进来:“姑娘……奶奶,家里的信。”
看见林海也在,原本活波的蒹葭马上收敛举止。
贾敏接过信,打发蒹葭出去。
拆开封蜡,是母亲写来的。
林海眼看着刚刚还带着几分清愁的贾敏看着信一阵闷笑,大概憋得狠了,扶着门框半日直不起腰。
林海上前想扶她:“你笑什么?”
贾敏可算顺过气:“大嫂子有喜了,哥哥吐
了个人仰马翻。”
林海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贾敏又补充道:“前儿瑚哥没出生的时候,哥哥就犯过这种毛病。”
可惜林海没有当场经历,只能理解为这两兄妹自来相爱相杀,就喜欢看对方吃瘪倒霉。
贾敏忽然感慨起来:“也不知先前给哥哥看病的太医还在不在?”
林海问:“早前写养生秘籍的那一位吗?”
还真是这一位,贾敏点头:“正是他,后面听说出去云游,再没了消息。”
按理说老人家总担心那一日,多半不喜欢出门。
这位老太医却是一反常理,八十二岁高龄,铁了心要远游。
林海想起父亲,也感慨到:“这世间也不是谁都要魂归故里,叶落归根,你可听说过藏区那边有一种葬礼,叫做天葬。”
贾敏点点头:“听过。”
对于中原人来说,那着实算不上一种体面的丧事。
但是生于自然,葬于自然,也是一种身归天际。
贾赦‘病了’,贾敏这个妹妹当然要关怀一番,让人送了好些有益孕产补品回去。
林海就这么跟着妻子厮混了一个来月。
贾敏见他每日清闲,忽然想起来,问林海:
“你不出去读书?听说姑苏这边也有好几个书院。”
她哥哥就算成婚以后,也是认真住在书院读书的,她要是再不提读书的事。
大约又要变成狐狸妲己了。
林海心虚的摸摸鼻梁,赔笑道:“不急,早前我也不在书院读书。”
林公子既然已经说了不着急,反正已经劝过,贾敏也懒得再劝。
留着给自己磨一磨墨,红袖添香,也算一桩美事。
丫鬟们虽然读过书,要论典故杂学,还是林海说话能谈上几句。
两人却也算得上琴瑟和鸣,吟诗作对,对弈下棋,赌书消得泼茶香。
年关渐进,查过林家的账目,贾敏还要料理自己的财产。
过了年,林海必然要领着新媳妇往各处长辈家拜访。
林家最近的亲戚都隔了四辈。
实打实的几代单传,做不得假。
是以林海最需要拜见的,除了姑苏一处的官员,就是他的恩师们。
林海如今不在书院读书,不代表他早前没在书院读过书,没有经受过书院大儒们的指点。
枫桥书院的苏学士,就是林海的房师。
之前贾敏就听林海提过几句,年前苏学士老母亲生病的时候,林海专程去过几次。
比起去什么亲戚和大人家,贾敏还挺想去拜会这位苏学士的。
听说苏学士的住处就和枫桥书院连着,景致一等一的好。
可惜贾敏是女眷,一进门就被苏家太太来人请了去。
徐嬷嬷借故拦了拦,要和贾敏单独说话。
贾敏觉着诡异,今儿偏生安排了徐嬷嬷一起来,只看她想说什么。
徐嬷嬷表情为难:“奶奶,有些事情,老奴要说给你先知道。”
贾敏一耳朵听着,眼睛一瞥,见花架后面走出一个女子来。
神色哀怨:“果然,我比不得你。”
第102章
忽然出现的人,打断了徐嬷嬷的话。
贾敏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姑娘眉如远山,带了几分清愁,原本灵秀的大眼睛低低垂着,尖尖的下巴,乌发挽了髻,是妇人打扮。
细细看去这人年龄大约比自己略小些。
贾敏在打量对面那人,对面那人也在打量贾敏。
百子纹缂丝大氅没盖严实,隐约可以看出贾敏内里穿的是,天水碧吉祥锦半臂,勾云纹纹锦裙。
头发绾了个惯常的牡丹髻,上面的簪子是中规中矩的累金样式,耳上一对红宝石坠子。
这养的装扮在她们这种人家只是寻常,贾敏今日以晚辈的身份到长辈家做客。
这不是荣国府府,贾敏爱招摇就招摇,想蜀锦就素净,多了少了都不礼貌,是以落得一个中规中矩的打扮,偏生在贾敏身上就是这么好看。
大约样貌和气韵到了一定的地步,衣裳花簪,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贾敏觉着好奇,这还是她来到姑苏,头一遭正儿八经遇见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姑娘。
原先去各处拜访,也见过几个年轻媳妇,大多拘束着,又因贾敏是国公府出来的,在外才名显赫,话不投机,根本亲近不起来。
贾敏向前一步,露出脚上那双重瓣莲花锦绣芙蓉鞋,鞋面上缀了一颗雕花金珠。
不太懂的人肯定看不出来,贾敏全身上下,最精巧耗工的,恐怕就是这双鞋。
那姑娘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蓦的眼中腾起一阵雾气,微曲双膝。
“是我失礼了。”
话毕也不等贾敏反应,提步翩然而去。
只留下贾敏和徐嬷嬷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立在原地。
贾敏不解的回头去看徐嬷嬷。
嬷嬷如今脸色可真是差,白一阵红一阵。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贾敏看的故事和话本子够多。
“嬷嬷,该不会这家姑娘曾经与府上有做亲的心思吧?”
看那姑娘的模样,对此处地形十分熟悉,兴许就是这一家的人呢!
徐嬷嬷脸色更差了,慌忙解释道。
“这是苏家的表姑娘,苏家虽然曾有做亲的心思,也是苏家的五姑娘,只是……两家无意之后,便再不提此事了。”
贾敏点点头。
“此事你知我知就成,千万不可透漏半分,她一个姑娘家,很不容易。”
“啊?唉!”
徐嬷嬷不安的搓着手,她原本以为奶奶在家骄纵不羁,今日得知此事,必然要不忿一番。
想不到她竟是半点不气,还一副痛心惋惜的模样。
不过这位奶奶行事,也不像是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谁知是不是心里暗暗记着一笔,等回去发落。
徐嬷嬷有些替林海担心,也替自家大爷委屈,好端端的缠上这桩事。
“奶奶,我们大爷从来没见过她,自打苏家有过做亲的意思,后面除了学业上的事,也不大往这边来。”
贾敏听着徐嬷嬷的话,抬眼看了看她。
神情颇为不解:“这有什么?早前想求娶我的人,比这儿还多。你们大爷这样,对他有心的人多,也是常理。”
徐嬷嬷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新奶奶这话说的,有理是有理。
半点不吃味,似乎大度得过分了。
前儿领路的丫鬟见二人还没跟来,回转过来,又见两位在说话。
等了一等,才赔笑开口道:“还请奶奶快一些,老夫人稀罕得很,急着见一见呢!”
贾敏与徐嬷嬷恢复如常,走了几步过去,由那丫鬟领着往里走。
贾敏看了看蒹葭几眼,方才蒹葭跟着领路的丫鬟一会儿就见不到人。
是不是被谁引走了。
可惜二人找不到机会私下说话。
苏家的宅子和枫桥书院隔着湖,一路走便是沿着湖面的回廊,远处柳树拂堤,倒映在水中。
若等过几日变成了碧柳,应该更加好看。
贾敏如是想着,一路景致优美,不觉得路长,唯有看不够,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家太太住的地方。
抬头一看匾额,上有春晖二字。
谁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晖。
再一进去就是两颗精心修建的矮松。
照壁上画着仙鹤。
果然是一家主母老太太该住的地儿。
不过林家好像没这些松啊鹤啊的东西。
立时有个美貌妇人迎出来,笑盈盈道:“可算来了,一路上走得可累?”
贾敏不知她是谁,但看她行事,肯定同家里嫂嫂一样,是得力孙辈的媳妇。
有点管家权的那种。
那人亲亲热热扶着
贾敏往里让,边走边道:
“我夫君是这家里的老三,原先和林海有同师之谊,虚长你一岁,你只管叫我姐姐就行。”
她这么一说,贾敏反而对上人了。
苏家孙辈里拍第三的那一位,姓苏名杉,姑苏有个名号叫苏三。
徐嬷嬷和蒹葭安静跟在后面。
蒹葭听见这妇人说虚长姑娘一岁,怎么看怎么像年长五六岁的。
大约是她们姑娘长得太显小了吧。
越往里去,说笑声渐大。
见贾敏进来,原先说话的众人顿时收了声,都盯着贾敏看。
上首那位就是苏家太太。
丫鬟捧来蒲团,贾敏上前拜见:“见过夫人。”
苏学士是正儿八经在国子监当过官,又在文渊阁修过书的博士。
告老还乡的时候,圣上还特意赐了金。
在官场中是极为体面的善终了。
苏家太太身上自然有诰命的。
贾敏从辈分和身份上都要拜。
苏家太太一张圆脸,眼睛不大,眯起来自带一股笑意,起身离塌,将贾敏拉到跟前。
笑道:“早前只老远匆匆见过你一面,今日总算能说说话了。”
说罢指指桌上的牌:“刚刚我们还说要玩牌,我就说这是你们府上的玩法,你一来就有人教咱们玩了。”
贾敏顺着苏太太指的方向看,桌上有三幅桌游牌。
一副狼人,一副三国,一副红颜客。
狼人,就是狼人杀。
至于三国,就是史苗照着三国杀仿制的一副牌,有些牌面和现代三国杀不太一样,都是孩子们赏的。
至于红颜客。
是贾敏受到三国杀的启发,以史上或传说中有名的女子按照三国杀的规则,重新做的一副新牌面。
人都没认清楚,如何忽然就玩起牌来?
贾敏当然不会傻乎乎以为这些太太姑娘们就等着自己来玩牌。
还是刚刚请黛玉进来的三奶奶接着道:“老太太要玩,赶紧带着她认一认人,大家玩起来,也叫得出名儿,那才亲香呢!”
苏家老太太也笑:“正是如此,这位是……”
苏家太太亲自把家里两个儿媳,三个孙媳都介绍了一遍。
黛玉正奇怪为何苏家是三孙媳妇比较出色,待看到长孙媳妇和二孙媳妇脸色皆有病容,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除了媳妇,还有苏家唯一没出家的六姑娘,如今只有十岁,家里娇宠着,一团天真孩气。
苏家老太太见还少了一个人:“老四媳妇呢,还没回来?”
苏家六姑娘道:“四嫂方才更衣去了。”
苏家老太太脸色有些变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三孙儿媳又道:“我们四妹也是个爱书爱诗的,这回也算遇到了伴儿。”
苏家老太太脸色稍好些。
贾敏知道,这个四奶奶,肯定就是刚刚忽然出现的那一个。
话音刚落,外面丫鬟就说四奶奶来了。
贾敏看她,果然换了一身衣裳。
原先那女子穿着的是一条红缎裙子,现下换成了浅淡的玉色。
一进来,就低眉顺眼给老太太请安道恼。
苏家老太太又给她引荐贾敏:
“这就是贾二十四,你们都有诗才,那些事我也不太懂,拿你祖父的话,多切磋切磋……”
听这话,苏家老太太还是看中这个孙媳才情的。
“是。”
四奶奶乖乖答话。
众人为围着老太太闲话一时,大概问些年岁喜好,偶尔会旁敲侧击问一问荣国府情况。
贾敏也知道了,这位四奶奶如今也有十八岁,也是去年自己嫁进林家差不多的时候,嫁给了苏家的四爷。
她和苏家四爷是表亲。
苏家老太太似乎有意让四孙媳和贾敏交好,便将引着贾敏四处观赏风景的任务特意交给了四奶奶。
离了主院,苏家四奶奶再也挤不出来笑容,满目哀伤,看着湖面上的水波。
也没精力招呼贾敏这个客人。
贾敏也如她方才忽然出现一样,走到四奶奶身边。
“我是我,你是你,如何一定要相比?”
四奶奶一惊,回过头来,到了一个万福。
“是我失礼,望你莫怪。”
看得出来,这姑娘心情郁郁,还要强颜欢笑。
贾敏叹了口气:“那不算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四奶奶也不知为何贾敏忽然问这个。
见她不答,贾敏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你是苏家四奶奶,可你自己也有姓名啊?”
“我姓贾,名敏,暂无小字,不过外面的人都叫我贾二十四。”
贾敏索性将自己介绍一回。
对面四奶奶小脸红了红,低垂着眼:“我姓姜,名叫姜瑶,瑶池月下的瑶,也无小字……对外常用的,便是瑶池孤客。”
这名儿贾敏见过,恍然道:
“前儿我看过一阙仿照苏子的定风波,写得很好,想不到今日见了真人,有幸,有幸。”
贾敏一片坦荡,反而叫姜瑶不好意思。
“只是仿作,上不得台面。”
贾敏笑了:“这有什么,我母亲常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端看会不会抄而已,后人之作,也要看前人……”
若论起诗词文章,两人倒也算投机,边走边聊,苏家老太太听见下人回报二人相处融洽,只道甚好。
贾敏一直在苏家这边玩到用过晚饭,天色擦黑,夫妻二人才从苏家出来。
林海在二门外候着接他。
贾敏看见林海穿着那身和自己半臂颜色差不多的衫子,外披的斗篷也是天水碧色。
映着灯笼的烛火,变成暖洋洋的黄色。
当真是玉树临风。
两人坐上马车,回到家中换了衣裳,春寒没过,贾敏拥着被子坐在塌上。
看着林海直笑:“怪不得提起书院你就怪怪的,原来这里面好几桩公案。”
林海当然也知道苏家早前看中过自己当女婿。
林老爷也略动了点心,只是后面林海去金陵,苏家这边也还有其他选择,两家没挑明。
这桩婚事也就作罢。
不过林海显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姜瑶那个表姑娘对林海芳心暗许的事,他必然是不知的。
贾敏也不会将人家的私事拿出来玩笑。
林海觉出点味儿,怎么就成了好几桩
公案?
尤其是贾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乐子的态度,才叫人恼火。
第103章
林海知道贾敏在儿女情场长上是个豁达的性子,似乎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就连在自己跟前,都甚少扭捏的小女儿情态。
只如今说着他的事,就却像是旁人之事。
林海反问:“你不生气?”
贾敏一脸你莫要将人看低的神情,反问林海:
“我为何要生气?你这样的,有桃花乱开,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说着这话时候,贾敏还不忘就着烛光上下将林海打量一回。
然后又不管不顾此刻林海酸不溜秋的神情,反而夸赞起今日见到的姜家娘子来。
“况且姜姑娘亦有才名,也是极为不错的了。”
才见了一面,贾敏就对人如此上心。
管她是什么姜姑娘蒜姑娘,分明都嫁给苏家老四,贾敏居然不叫人家四奶奶。
林海当下一肚子气,若说具体气什么,他也说不明白,继续与贾敏理论:
“如何叫还算不错的,倘若旁人喜欢我都要应下来,莫不是要我身边都是莺莺燕燕?”
贾敏瞧着他,神情无语,冷笑着反问林海:
“要不然……你试试看?”
刚刚有点苗头的林海立时收了气焰,作揖摆手:“不敢,不敢。”
贾敏扭过身去拉被褥,钻进去躺好:“你这一日日,闹的什么气。”
林海不觉得自己在闹气,这人怎么就说自己闹气?
一日日的拿他开涮,到头来还要说他闹气?
林海强调了一遍:“我是你夫君。”
哪里有这种毫不在意用夫君磨牙的?
贾敏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答道:“我知道,三书六礼俱全的那一种。”
是三书六礼都不缺,还拜过天地。
林海就更气了,贾敏还知道三书六礼呢,黑着脸:
“你故意的?”
下一句话立时叫林海炸毛。
贾敏支起脑袋,点点头:“嗯,就是故意的。”
接着丝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唉……人心易变,你若要变心,也不是我能力阻的。”
前一个事情还没料理清楚呢,现在怎么又多了这个?
他几时说要变心了?他连身边的女眷丫鬟都不看一眼。
林海:“谁说我要变心?”
说着到也不去床上睡,薅了一床被子,欲去塌上安寝。
贾敏又从里间扔了一条毯子出来:“天还不暖,多盖一条……”
半点没有要哄人的意思。
林海拿她没法子,只能闷闷的睡了。
……
贾敏自从嫁到姑苏林家,和丈夫林海关系一直挺好的。
林海本就爱重她,事事都依着她来。
况且二人读的书相当,林海不仅有了妻子,还有一个事事聊得来旗鼓相当好友。
这关系落到外面人瞧着,无论是林家自己的丫鬟婆子,还是贾家带来的人,哪个不觉着二人蜜里调油。
天造地设一对,上好的姻缘,月老牵的红线。
昨晚闹了几句,今天风声马上就传到徐夫人那里。
作为林海的母亲,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徐慧最操心的事已经办完。
林家的事务不算多,贾敏管起来绰绰有余,徐慧就能更专心的投入自己的星象研究。
有这样一个婆婆,贾敏也是过得十分舒坦。
只是两人吵嘴,当母亲的不能当做充耳不闻。
徐慧特意把徐嬷嬷找来:“听说他们今日吵了几句,可用人明白是什么事?”
徐嬷嬷昨个就担心二人会闹不开心。
只是事情的发展让徐嬷嬷始料未及。
徐嬷嬷道:“还是因为苏家曾经有意做亲那件事。”
咋然得知这种事,心里定是会有几分吃味的。
徐慧笑道:“总归是个小姑娘,难免因为这种事置气。”
徐嬷嬷有些为难:“不是……”
她叹气:“奶奶没有置气,大爷因奶奶不在意,是以心中有气。”
还能如此?
林海少年时就带着几分左性。
徐慧想想也不奇怪。
原先想着若是贾敏因此误会置气,她作为长辈出去说和几句,解释一番。
既然是儿子,那当母亲的徐慧可就不必插手了。
想想真有几分好笑。
徐慧:“天还不暖呢,就开始晒醋缸子了,莫要管他,让他气一气。”
太太的反应简直在徐嬷嬷意料之中,这件事太太不在当中火上浇油就阿弥陀佛了。
小夫妻只斗个嘴,没真翻脸,后面还是照样和和美美的。
那日贾敏收到一份门房送来的帖子。
贾敏也没当回事,直接看了就和林海说:“苏家的帖子,请我去玩。”
不料好了几日的林海极为记仇,忽而阴阳怪气起来:“那个姜姑娘。”
贾敏懒得理,继续道:“是有她,不过是苏家老太太请。”
起身就往林海母亲院里去。
苏家太太不仅邀请了贾敏,还请了长辈。
徐慧懒得去的,这些年大约也知道去了不过是听戏说闲话。
“我不去了,就说我这几日头疼,你过去好好玩,替我给苏家老太太带几分礼。”
于是贾敏就带着林海去赴约了。
这次席面家常,所以林海也去拜见了一回苏家老太太,贾敏还见着了苏家四爷。
等晚上回来,贾敏才和林海说今日憋了一日的话。
贾敏:“我看那苏家四公子确实不如你,怪不得她会意难平。”
这是在可惜姜家那位。
林海就不明白,贾敏怎么又提这一茬,这么喜欢那姜家的姑娘?
贾敏看见林海脸色马上不好。
当即上前软着调子哄人:“好了好了,你是我夫君,我知道的。”
林海愈发来气,酸溜溜的夸贾敏大度:“知道你还……奶奶可真是宽容良善。”
贾敏也不生气,笑盈盈:“我只是信你,才不忌讳这个……”
得了。
四两拨千斤,林海马上就不气了。
像是被贾敏从他刚刚晒好的醋缸子里提溜起来,拧了干净,再用清水涮一涮,然后又放到蜜糖窝窝里腌渍入味。
浑身上下甜兮兮的。
于是两人今夜又甜兮兮的鸳鸯戏水了。
林海过了两日还在回味。
贾敏又要出门了。
“今儿我还要出去走走。”
瞧这样子,显然不想带着自己,林海心生警惕:“怎的还要出门?”
贾敏如实道:“我家在金陵有个印书坊,我的陪嫁里就有雕版,出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合情合理,但是不能抛下自己,林海积极道:“我和你一起去。”
贾敏却拒绝:“你还是留在家中读书,别每日跟着我混。”
林海就更要跟着去了:“母亲不愿我太早入仕,这几日都在读书,偏就要跟着你混一混。”
这还能说什么?
若不让他跟着去,反而显得像自己私会情郎似的。
林海只当看不出贾敏的不乐意,乐颠颠跟着奶奶上车,给奶奶讲姑苏风情,又说要带贾敏去坐船,那才是逛姑苏最好的法子。
走到银楼街,夫妻二人还没下车。
就见贾敏陪房里那个姓金的媳妇上前来:
“奶奶,苏家奶奶得了消息,已经回去了。”
果然是来见人的。
而且和林海猜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姜姑娘。
贾敏嗔怪的瞪他一眼:“让你不要跟出来吧!”
林海无言,只能赔罪,脑子活络马上又给贾敏支招:
“要不然回金陵一趟。再行谋划。”
贾敏也不客气:“我是这么想来着,你同我一起去。”
她早就想回去了,况且姑苏和金陵又不是特别远。
这回两人想到了一处,林海也早就在预备此事:
“过年的时候我和
母亲商量过,天暖了一起去,反正家中那边也有宅子。”
林家人办事历来干脆,也不是头一次去金陵,说走边走。
慢悠悠的七八日也到了。
都到金陵城外,史苗才收到闺女要回来的消息。
她还预备说下月去姑苏,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来了。
母女相见,瞧瞧样子,林海那小子倒也还成。
贾敏过得很好,从气色和精神上就能看出来的好。
史苗这个老母亲心里甚是欣慰。
贾敏见贾赦和贾政都不在家。
“大哥哥还没好吗?二哥可是又去书院了?”
史苗笑道:“略好些了。”
像是有感应似的,外面说大爷回来了。
贾赦风一样的掀了帘子进来。
“听说四妹妹回来了,可是真的?”
贾敏看见贾赦,果然是比自己出嫁时瘦了,脸色还有些蜡黄,气色都不太好。
感叹道:“大哥哥瘦了许多。”
史苗让贾敏别担心:“人啊,吃不好,睡不好,本来就会瘦。”
孕吐而已,还没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和分娩时的痛,这才哪儿到哪儿。
兄妹二人见了礼,贾敏眼里有几分心疼:“大哥哥身子可还安泰。”
贾赦笑着点头:“安泰,安泰。”
林海也上前来见礼。
贾赦拍拍他,成亲那日没注意看,这小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贾赦满意点头:“你小子倒也长高了不少。”
外面丫鬟又道:“二老爷回来了。”
接着便是贾政和刚刚贾赦差不多,风一阵的进来:“妹妹回来,怎么不先来个信。”
他也是在书院得了消息,慌忙回来的。
若早有消息,就该在家中等着,这算是妹妹回门,庄重一些。
贾敏反而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总能见着的,这样也给你们一个惊喜。”
确实够惊喜的,瞧得出来,贾赦和贾政都很高兴。
大嫂周氏见自己儿子没什么存在感,开口道:
“瑚哥儿要开蒙,正给他挑先生呢!你哥哥今日就去忙这个了。”
接着周氏又道:“我看白先生就很好。”
史苗见状直接驳了回去:“我的意思等瑚哥儿读书上渐渐上道了,再让白先生教不迟。”
各个年龄段有各个年龄段的教法。
如今白琪忙着修书,她又教惯了贾敏和贾政这个阶段的学生。
给小孩启蒙不合适。
大儿媳肯定会心里有意见,但史苗也不想为了儿媳顺心,就耽搁白先生的大事。
史苗转而对女儿贾敏,岔开话题:
“你不是想在那边弄个印书坊,却没找到趁手的人……这事你可以和湘湘商量商量。”
现下印书的事,白湘湘还比较上心。
史苗也不怪自己两个儿媳,成家有孩子了,又是在这种环境下。
重心不由自主,就改变了。
晚上在母亲那用了饭,贾敏马不停蹄又去赶下一个场子。
林海的母亲徐慧和白琪很投机,她不好留在荣国府过夜,就把白琪接过去说话。
贾敏当然要来找自己心心念念的知己姐妹叙话。
这些日子只靠书信,好些话是说不完的。
况且她要印书的事,必须要找人参谋一二。
天色黑了许久,屋里的蒹葭忽然找了过来。
贾敏有些头疼:“什么事?”
蒹葭也有些头疼:
“姑爷见您还不回去,特意来接人呢!”
又来了……
第104章
贾敏过来的时候分明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今日要秉烛夜谈,大约还会歇息在这里。
想不到林海竟然会牛皮糖似的黏着撕不开。
“我今日要歇在这儿,请他先回去……”
贾敏无奈,话说一半,看见丫鬟神情为难。
总不该让丫鬟在中间传话两头受气。
贾敏叹了一口气:“罢了。”
旋即跟着丫鬟出去,林海果然在外面等着。
他自己还打了一盏灯笼,黄澄澄的光,今夜月色不好。
林海站在那里跟个委屈的小白菜似的。
贾敏见了他,耐心再解释一遍:“我今儿要和湘湘秉烛夜谈,你先自己……自己独守空房一回。”
林海好似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白菜,声音中带出委屈来:“这是我头一回住在府上。”
贾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里面服侍白湘湘的丫鬟出来,低着头道:
“姑奶奶,我们姑娘说坐得久了腰疼,您还要在此处住好几日,且待明日有多少话再叙不迟。”
这回是湘湘考虑得更多,贾敏也不好坚持,只能和林海一起回去了。
进到屋内,里面陈设和贾敏出嫁时候没多大改动,一直有人打扫,贾敏住的非常习惯。
她脱下外衫,咕咕哝哝抱怨起来:“一日日的,粘人精,醋汁子里拧出来的一样。”
林海得了意,只跟在后面傻笑。
往后贾敏又出去看了一回自家的印书坊。
因印刷文报关系,荣国府的印刷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成熟的产业流程。
虽赚不了大钱,起码算不上亏,当中花费最大的居然是宣纸。
贾敏才回来四五日,京城那边传来了贾敬榜上有名的好消息。
原本人都在史苗屋里。
史苗去年得了几株草莓苗,本来想着能不能试着种出来,想不到都得霉病死掉了。
史苗想这应是原本植株上早就带着的病,现在又没有什么针对性的药物,只能看老天安排。
史苗还没来得及说下回种植的注意事项。
外面传话的婆子就吵吵嚷嚷的进来磕头:“太太,大好消息,敬大爷中了!”
史苗看这婆子有点眼生。
不过她这么高兴,多半是有人在宁国服上,也跟着一荣俱荣了。
宁荣二府的头一个进士老爷。
贾政毕竟只考到秀才。
史苗积极教大家读书识字的功劳。
现下家里上上下下对秀才、举人、进士之间的差别,都有很深的认识。
听了这个消息,原先落座的贾敏等人都站起来。
贾政听着心热,赶紧问婆子:“敬大爷中了,多少名!”
那婆子脸笑得皱成一团,像是一朵绽开的秋菊:“二榜的进士,第二十三名,给太太和大爷们道喜。”
算是不错的名次了,其余人发出小小的赞叹。
史苗也应景漏出一个笑,转头就吩咐两个儿媳妇:
“是一件好事,你们记着给他备礼,厚一点,从公中出,备好了与我过目。”
这意思多半是还要自己添几样。
两个媳妇应了下来。
贾赦等人又问了些关于贾敬中举的细节,那婆子麻利的答话,后面还得了一吊赏钱。
后来一问,原来荣国府从京城下来报信的人就是这婆子的亲侄儿。
怪不得她能抢到这个好差事。
晚间回到屋里,林海才与贾敏说些体己话,今儿他一早就看出来不妥了:
“我瞧着敬大哥虽然中了,岳母大人和你,并不高兴的样子。”
真高兴还是勉强高兴,林海还是看得出来的。
贾敏对着铜镜,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无奈道:
“中了也无用,难不成让敬大哥卸下一品的衔,去翰林院当庶吉士,纵使他想去,圣上愿意让他去?”
依着宁荣二公的地位,若是圣上真的要用你,何必等后人苦哈哈的考取功名?
就说贾赦因为远在江南,反而能捞到一两件不痛不痒的差事。
贾敬在京城,也就能在各个王公大臣间走动罢了。
至于走动之后能做什么?
也要顾忌着圣上的脸色。
贾敬高中的消息前脚到,荣国府里还没来得及正经庆祝一下。
后脚京城又投下一颗大雷。
贾赦听了差点坐不住:“什么意思?!圣上又要南巡?!还是甄家接驾?”
前两回闹得,看着面上光鲜,其实江南都被剥了一层皮去。
后面百姓盐和米都涨了价,为着这个,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贾赦之前监工疏浚河道,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如今是不太想圣上南巡的。
啰嗦、麻烦、兴师动众。
可惜贾赦没胆子说出来。
贾赦的妻子周若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眉头也跟着拧起来:
“过年时候甄家老太太就不好,眼看着大概这几日,家中有丧,怎么能办这件事?”
周氏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皇帝陛下到江南的日子刚好和自己生产的日子重叠起来。
那时候可难办?
生了还好,产妇见血,肯定不必出去拜见。
若是没生,又该怎
么办?在皇家威严跟前,什么都不算事。
史苗也脸色不好,沉默的就着揪着帕子,捏皱了一团。
甄家要是办不了,这件事最后可别落在荣国府头上。
荣国府一来人手不够,再来也不像是曹寅是皇帝发小。
真有了账目窟窿,还不是要用荣国府去抵。
这消息还是从宴请新科进士的鹿鸣宴上穿出来的。
多半做不了假。
说到甄家老太太,林海母亲徐慧特意带着贾敏去探望了她一回。
老太太眼睛都浑浊了,收拾的还算干净,似乎不太认人。
虽然还认得贾敏,却不记得贾敏已经出嫁了。
贾敏想起来年前自己出嫁时,甄家老太太特意挪动送她一程。
不过半年,竟然衰弱至此,心中不免伤感。
瞧着老人家大限将至的样子,除了甄家大老爷还在任上,甄家其他的子孙都回来了。
甄家老太太跟前不缺人侍疾,王氏这种算不上机灵的,反而不必常去,专门跟着其他几个嫂嫂,负责招待来往探望的女眷。
贾敏见王氏身边跟着一个女孩。
瞧着不像是丫鬟,多嘴问了一句,甄家大奶奶陪笑道:
“那是她妹子,前儿定了王家的亲,这几日专程来看老太太的。”
虽说是妹子,瞧着也不算小孩了,甄家三爷也不老,徐慧总觉着有点于礼不合。
可惜那是旁人家事,她不好开口,看过甄家老太太,送了几样珍贵药材,徐慧又带着儿媳贾敏告辞。
殊不知贾敏在观察旁人,旁人亦是在观察贾敏,更何况贾敏生的出挑,想不注意都不成。
晚间王氏得了空,回到住处看一看儿子和女儿。
这个妹子生得和她不太像,长得更加圆润甜美,年岁只有十四,预备明年及笄以后就出嫁。
家里让王氏带几天,只当妹子在甄家老太太跟前服侍过,将来说出去也好听。
王氏一进去,元春已经睡着,儿子甄珠也不在,她才让奶娘把女儿抱走。
王家小妹就迫不及待上前来,笑着和姐姐分享今日所见。
“那个林家的媳妇,就是贾家害姐姐被压着读书的大才女,长得可真是漂亮,妖精似的,听说都二十好几了,瞧着不像那个年岁。”
这人就是以后的薛姨妈。
就说姐姐嫁出来以后被婆家逼着读书一事,王家脸上无光,所以还在没嫁人的薛姨妈也被逼着读书了。
她也不是爱读书的,心里存了怨气,什么‘大才女’、‘妖精’,说得格外阴阳怪气。
一句话说来,也不知是夸贾敏貌美,还是在讥讽发酸。
王小妹自以为说得有理,却也揭了她姐姐的短。
王氏又不好当面发作,还是她身边的陪房机灵,也笑着道:
“姑娘是没见着她嫁的林家大爷,那生得风流俊俏,江南出名的美人公子,又能读书,叫人羡慕。”
偏生王家和薛家定的这门亲,反正那薛家的公子自小就在商场上混。
听说人才样貌都不怎么样,脑满肠肥的。
关键他是商人出生,天然就比读书人矮一截。
嘴上说着是林家,实际上在提醒王家小妹,她未来的夫婿,比甄家三爷矮。
姑娘爱俏,未来的薛姨妈当下也只能逆来顺受,反而把原先想和姐姐酸一回那个贾敏的心思消了许多。
登时没了言语。
又见刚刚跟着王氏进来的丫鬟放下一个锦盒,打开以后是一支好山参。
王小妹凑过去,拿起来对着光一看。
“真是好物件!有钱也未必买得到,不知多少年份的?”
她估不出价格,只看着人参要有婴儿手臂粗了,寻常世面上很难买到。
王氏默默抿了一口茶:“林家送的,太珍贵了,怕那等子看库房的下人起歹心,特意让专门收着。”
这几日已经丢了几回药,才想出这个办法。
大房、二房那边都收了一些,今儿可算松口让她也存着点。
王氏就挑了这个人参,至于是保管,还是说最后变成自己屋里的东西。
也就看老太太走后如何了。
王小妹笑着奉承:“我看老太太很疼姐夫,将来一走,肯定不会亏待姐夫,姐姐只等着享福吧!”
王夫人只笑笑,不曾答话。
她也是这个心思,而今不出头去争这个,抢那个,老太太一走,多分点东西,也说的过去。
……
徐慧一路上都沉默着,她长辈走得早,看见甄家老太太的如今的样子,又比之当年,方知什么叫物是人非,岁月不饶人。
贾敏却也不好宽慰什么,生死之事,非人力所能及,只能默默陪伴。
林海今日没有进内院探望,在外与甄家几个爷谈天。
听闻今年京城张榜后,有几处考生闹事,情形十分不好。
林海亦是愁容满面,焦虑凝在胸口,根本化不开。
第105章
三年一次的会试,每次放榜无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多少人寒窗苦读几十年,才换得一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然而年会试之后很不寻常,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读书人之间更是众说纷纭。
南北考生对今年的判卷和名次,十分不满。
林海方才在甄家听甄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提到一些消息。
可惜金陵离着京城太远,这些消息从京城传过来,早就从新消息变成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如今京城里不知道情势如何,隐隐约约又要重蹈当年南北文祸的覆辙。
贾敬今年跟着中了进士,荣国府的消息反而比别处灵通许多。
与林海在甄家那边得到的消息一合起来,大约就能将事情理清楚。
所谓南北之祸,是二十余年前新皇登基时的恩科,录取的榜上前二十一名,皆为南方学子,更有半数是江南人士。
北方学子历来对每次进士中优者多为南方人不满,二十几年前北方学子大败。
众学子愈发不满,多有检举闹事、打杀人口、状告考官、发檄文者,最后是皇帝陛下将闹事者打杀流放,又将主考等人砍头。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今后会试分南北卷,才将此事抹平。
史苗早就知道南北卷。
在二十一世纪,高考岂止是南北卷的分别。
其实在南在北也不相干,只看你户口在哪里。
户口不好的,还可以弄一招高考移民。
古人又不是傻,现代社会的人会高考移民,古人自然也会科举移民。
譬如文风蔚然的江南,就有四面八方来求学的人士。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时候求学一路可是又辛苦又凶险。
有人从南去北,有人从北往南。
相对而言,南方的读书人士更多,环境、氛围、教育资源更好,考取的比例自然更高。
然而这一回,却是殿试三甲都不是南方人士。
尤其今科的探花,贾敬那边的消息,好像叫张勉,就是在江南读书,然后以鲁地籍贯考试,一路考上去的。
这一回的主考官中三分之二是北方人士,其中两个还是鲁地出来的。
前二甲定的都是北方人士。
据说探花位置专程为南方留的位置,江南出身的几个主考官自以为没有看错,最后却点了一个北方人。
三甲之中无南方学子,这还是二十余年来的头一回。
但你要说张勉不是南方学子?
人家自小就是在南方启蒙读书长大。
科举场上作弊很难,但文风自有气质,用心一辩,大约摸得出来。
史苗听完来龙去脉,自己都觉得无奈:
“主观评卷就是这里不好,评卷老师有自己的偏好,不像算术,丁是丁,卯是卯。”
什么经学、八股,钻研到头也不能推动生产力。
贾赦听了也觉得好笑,怎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那些个大人,谁都想往自己阵营扒拉人。扒拉了一个,自以为是江南读书的没想到人家确实是江南读书的,可惜籍贯是山东……
哈哈哈!北方学子占了大便宜,怎么还不满呢?”
这一回是南北学子一起闹事。
贾赦拍拍膝盖,大喇喇继续道:“南方学子不满理所应当,想争这一口气,北方学子跟着跳脱个什么劲儿。”
贾敏坐在贾赦旁边,也道:
“大约是北方学子被占了名额,是以不高兴。哥哥你想想,若这人不去南方求学,大家在北方跟着同样的先生,学同样的东西,兴许就考不过其他人了。”
林海也跟着点头:“榜上有名,一个有了名,一个就要落榜,谁都想着公平,上榜的兴许会是自己。”
科举考试的门道多了去,光是一个主考官,就不知道有多少不确定因素。
贾赦听着,又想起来一件事:“殿试不就考的同一套卷?”
再怎么南北卷,到了殿试都一样。
会试第一的又不一定是状元。
史苗觉着贾赦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笑道:
“但一路的乡试,会试,不是同一套卷面,也许有人和江南人士一起考南卷,连乡试和会试都摸不着。”
贾赦也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北地的考生不平,这一路考下来,不知被挤掉多少人。
不就是作弊吗?
贾政和林海都是要往下考试的,所以对当下的局势十分紧张。
贾政蹙眉:“再闹下去岂会有结果?难不成再考一回?”
当然不可能。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复刻当年的南北之祸。
林海也道:“只愿不要牵扯江南才是,我若没记错,那个张探花,在钟山书院和枫桥书院都求学过。”
想不到今科探花居然还和钟山书院有渊源?
贾政眼中讶异,怎么没见几位大儒和山长提起?
林海见贾政似乎不知此事,又道:
“我是在两处文集上都看过他的文章,兴许求学时日不多,故而大家皆没放在心上。”
当下已经不必纠结是不是有那么一个探花张勉。
江南出去的读书人不少,为官做宰也不是没有,而今敏感时期,聪明人只有撇清嫌疑的,没有主动贴上去的做法。
史苗默默盘算着,早前朝廷搞南北卷,已算是努力照顾到南北考生了。
学术本来就要多多进行交流,朝廷定然不会依着书生胡闹,真下一个诏命不许南北学子交流。
皇帝虽然老了,又不是颠了。
不过这回闹事也带来了一件‘好事’。
当今圣上被此事绊住,没了南巡出游的兴致,原先传出来的南巡,至此没了声息。
这回朝廷没管着闹事的学生,统统下了狱,有功名的夺去功名。
在众人看来,陛下足够仁慈,只是夺去功名,没有下旨不许再考。
也算给闹事的读书人留了一条后路。
可惜这后路聊胜于无。
留了这样的案底,就算有心从头再考,抛开年年不同的考题不说。
这人留了案底,后面的路可就难喽!
‘政审’这种模式,古已有之。
因着这件事,整个江南文坛都笼罩着阴云,梅雨季节还没到,江南的天就不会晴了。
贾敏又在金陵呆了一段时间。
原先贾府印书坊有个技术不错的女学徒嫁到姑苏,被引荐给贾敏。
贾敏心里有了章程,还干着回去招呼自己的出书大业,是以林海要回去的时候,她很爽快应了。
回到姑苏就开始各处布置起来,购房子,置办雕版用具,考察雕版师傅,日子却是十分充实。
那个嫁到姑苏的学徒又给贾敏介绍了一个更厉害的女师傅。
她在姑苏也叫做苏一刀。
贾敏觉着有趣,这些厉害的能工巧匠,不是这样一刀,就是那样一刀的。
贾敏把自己的需求说了,这苏一刀做出来的插图样品,贾敏一见就很满意,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一次校稿,二次校稿,眼看就是第三次校稿以后就要正式印刷。
话一直比较少的苏一刀忽然神情严肃,对贾敏道:
“奶奶,您的东西是好,心气儿也热,小的劝您如今不是时候,您还是忍一忍吧!”
贾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这只是寻常神话的话本子啊?”
从科举南北闹事以来,江南文坛冷清了许多,贾敏自己也许久不曾出册子了。
她也知道文章敏感,所以先用话本来试水。
如今连话本子都不成了?
苏一刀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说好些地方的文会也好、文报也罢,都停办了……昨日似乎是谁写诗得罪了知府大人,要下大狱呢!”
贾敏明白,苏一刀虽然要钱,也怕自己作为雕版师,最后受到牵连。
贾敏也没立时就答应下来,只说问一问家中的太太和林海,又让人给了苏一刀赏钱,将人打发走。
“你忙了这么久,总要有个结果,话本子而已,不妨事的。”
林海听贾敏说了此事,不忍见她这几日忙活没个结果,出言宽慰她。
“况且那个知府大人要把人下大狱的事,和写诗相干,也不相干。”
贾敏被林海绕糊涂了:“什么叫相干,也不相干?”
林海捧着茶,挨着椅子坐下,笑道:“那个人确实因为写诗开罪了知府大人,但他若是正儿八经的写诗,知府大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要拿他。”
贾敏皱眉,将脑袋凑过去:“他到底写了什么?莫不是什么淫词艳曲?”
林海含笑点头:“奶奶聪慧,正是如此,那人诗中对知府大人家中女眷极为不敬,是以才被抓。”
贾敏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像是藏在人家床角听见似的?”
林海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博古架子前,把一个卧佛镇纸拿下来:
“事发的时候,我正好和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在一处,那闹事的据说是知府夫人的表亲。”
贾敏:“原来如此……”
显然林海话还没说完,他把卧佛镇纸放在案上:
“那人非说自己与知府大人家的姑娘有婚约,还有书信传情,至于书信诗词唱和,词句不雅……”
弄道知府要把人下狱的地步。
大约不是一句不雅能说得清的。
贾敏又问:“比当初那个……那个秦家写的还不雅?”
这话一出,反而叫林海噎住了,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你怎么……你居然看过?”
贾赦和贾政,这两位大舅兄真是不靠谱,如何当兄长的?
居然能让妹妹看到这种脏眼睛的东西?!
贾敏却是不以为然,她不明白林海脸红个什么劲儿?
贾敏眨了眨眼睛:
“哥哥们告诉我的啊?左不过就是那几样,他还能写出什么花儿,不过你的半阙不错,我喜欢。”
林海的脸忽然更红了。
早前他还因为这半阙词被掩下来心有不甘,一直以为贾敏没看到。
想不到她竟然是看过的。
林海脸颊发烫:“你竟然看过,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贾敏一脸无辜:“你又没问过我?”
好像是这个理儿,经年之事,贾敏平白无故提起来,那才叫奇怪。
林海试探着又问:“那……我的东西,你看过哪些?”
贾敏一手握
着帕子,杵着脑袋,将林海上下打量一番:“大约……都看过了吧?”
他怎么忘了。
荣国府的册子比别家不同,连避火图都分外细致,贾敏瞧着似乎比自己还懂些。
他说的不是这种看,但贾敏话里话外,分明是那种看。
一时间两人像是颠倒过来。
林海从脸颊红到耳根:“青天白日,我说的不是那种看。”
贾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书房里的东西大约看过一些,文章是比我二哥写的好。”
林海看贾敏一脸正气的样子,仿佛刚才说该看的都看了的不是她。
偏生贾敏还夸他文章夸得真心实意,弄得林海嘴都笨了,只能双手抚在卧佛镇纸上。
随便找了个话题:“知府大人家公子生辰在即,你看送这个妥不妥当?”
贾敏看了一眼,羊脂玉卧佛镇纸,好物件,适宜文房中用。
便给林海一个面子,点头道:
“妥当是妥当,但架不住有些人就看添头大不大,仿佛物件大了才是好东西,你若是要送,最好捡几样便宜的大件一起,叫人捧着好看。”
林海现下只知道点头。
“奶奶说得有理。”
……
虽然有林海和林海母亲徐慧的鼓励,贾敏还是暂时没继续话本营生的工作。
她在等金陵母亲的消息。
母女俩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史苗果然给她去了信。
“都写了什么?”
林海见贾敏看着信,面无表情,半日不曾言语,不悲不喜,忽得有些发毛。
往常她读了信,都是一边念一边和林海分享。
贾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面是好事,大嫂子添了一个哥儿,二嫂子也有喜了。”
“另一面呢?”
“另一面不是好事,母亲让我不要轻举妄动,金陵那边文报都不印了,特意嘱咐你也低调些,唯恐闹出‘文字狱’来。”
林海喃喃道:“文字狱……总不该如此,未免有些荒谬。”
贾敏走过去,拉起林海的手。
如今林海没有真正经历过官场的磋磨沉浮,虽然他自来处事沉稳圆滑,内里实际上还是一个热血少年。
贾敏道:“我母亲说过,权字最重,是非曲直,也只是那人说了算,唯有隐忍,才不至于幼时而折,是以母亲时常念叨……君子不立危墙。”
看来这江南文坛,或者说举国的文坛,都要冷清好一段时日了。
林海苦笑:
“只怕是圣上老了,就如野兽,伤了老了的时候,最容易发狂,无论好坏路过便要咬上一口。”
越是虚弱之时,越要把权柄紧紧攥在手中,越容易滥杀无辜。
见贾敏一片担忧神色,林海反而故作轻松笑道:
“如此甚好,你不是一直想出门游历?母亲也极爱出门游览山川,不如再问一问岳母大人,我们索性出去多走走,岂不是美事一桩?”
贾敏也觉着此事甚好,一对小夫妻去找徐慧说明此事。
徐慧听说要出门,倒是犹豫起来:
“要不你们自己出去玩,把那个苏一刀借来给我用,让她把我的书弄出雕版来,也不必此刻就印出来,留着以后印。”
徐慧的意思是等风头过了再印出来。
在著书立传和出去游玩之间,徐慧显然选择了后者。
贾敏见林海脸上一阵失望,他自然是想带着母亲出去的。
若是他们跑出去玩,留徐慧一人在家,一来她不免寂寞,再者出去也不能安心。
贾敏善解人意道:“母亲的算数书出起来不难,雕版也快,明儿我就把苏一刀找来。”
“况且咱们出门也要预备,还要写信去给我母亲,邀她一起,她那边也快不了。怕是要一两个月预备,那时候雕版也弄好了。”
虽然时间有点紧,应该是弄得好的。
解决了徐慧心头大患,她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了,还亲自给史苗写信。
又对贾敏道:“让你母亲把白先生和湘湘也带上,反正咱们走的慢,一起还热闹。”
贾敏听了很高兴,想不到她会主动提这个,她是不好提出来的,原想着在信里和母亲说一声。
正好瞌睡来了就有人递过来枕头。
林海当即就有些发酸,现下妻子和母亲聊得火热,自己反而成了背景板。
徐慧看见儿子那酸样子,故意打趣他:
“还不去瞧瞧要挑拿些外面的人,记着把你父亲身边那个叫高虎的带上,别一日日晒你那醋缸子。”
“是。”
林海几乎是撅着嘴生着闷气出去的。
贾敏有些担心,徐慧这个当母亲的,这种时候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慧拿出一份舆图。
“莫要惯着她,我们娘儿俩来看看,去哪儿玩最好。”
贾敏眼睛一亮:“母亲竟然有这个?”
这一幅算是很好舆图,荣国府都找不出来一份。
徐慧神秘一笑:
“这东西可是我的传家宝,轻易不敢拿出去,一会儿你们把它拆开画了,咱们带着出去。”
徐慧让黛玉关了门,只有她们二人举着蜡烛在屋里看图。
黛玉越看越称奇,这幅图用在行军打仗都足够,若放在武将家私藏,圣上恐怕要怀疑此人有反心。
第106章
地图向来是稀罕物件,尤其关乎各处驻军,地形险隘的地图,多是机要之物。
林海母亲家不画地图,历代却画过不少星象图,这一二年,徐慧从原先的算术,又开始研究起地图来。
贾敏知道她在研究这些,却不想已经画得这样好了。
徐慧颇有些骄傲和自豪:“这些图都是我比照着原先有的一些舆图,还有各处方志画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将来如果去了,刚好可以比对一下。”
说起这个,贾敏的母亲才是徐慧的知己。
谁让史苗以前地理学得还不错,虽然后面高考没选这一科,地图这种东西,从小看到大。
而且古人也不是真的傻,目前有了一点比例尺的意识,只是受限于交通和测量工具限制,精度差不能和现代社会地图比。
徐慧本身就极为聪明,略一点播,马上就能举一反三。
她只可惜这个图不能现在就拿给贾敏的母亲和白先生看。
徐慧又对贾敏道:“是了,前儿我和你母亲聊起,她也给了我挺大启发。”
说着说着,徐慧眼中显露出追忆的神情,先前分享新图的喜悦,转化为无奈:
“宫里面有一个星图仪,还是我祖上在圣命下制的,可惜不能仿制。”
圣上金口玉言的不能妨制,就算祖上再怎么喜欢,断然也不敢再做出一个相像的。
这东西落到宫里,放在圣上身边,只当一个玩器,哪里有放在占星之人手中实用。
古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只是要一个星图仪,当臣下的,怎么能不给?
贾敏点头:“我也听母亲说过,这东西有周天星象,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就好了。”
徐慧不好明说,除非到皇帝陛下的库房中,寻常人怎么得见。
也不知这个星图仪还在不在,没准陪着先帝进了陵寝。
二人才看了一回图,林海就派人进来问:
“大爷说这回出去的人拟了这些,看太太和奶奶还要带哪些人。”
说着还送上来一份单子。
徐慧看了两眼,发现和原先出门办事的人没多少差别,对来人道:
“知道了,我且看看。”
然后又直接把图收了起来,嘱咐儿媳妇贾敏:“你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他不知要闹多少事情来问你。”
这小子多半是随意拿出以前的单子顺手抄过来就用,心里不满意着。
贾敏从母亲那儿出来,拿着单子就往林海书房去。
一见贾敏过来,林海果然摆出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母亲对你倒是好,什么稀奇的东西都给你看……”
贾敏哄了他几句,两人商量着怎么给金陵那边去信。
黏黏糊糊写了一下午,又定下这回上去送什么礼,马上就让人把东西送出去。
过得七八日,金陵那边很快就回了信,史苗专程派了人过来:
“太太说要带白先生和湘湘姑娘一起,大爷还说要跟着,可太太不许,让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家中,大老爷还不高兴了……”
这操作,全然在贾敏意料之中。
大哥历来喜欢跟着母亲后面,但母亲绝不会让大哥贾赦出门,反而让大嫂和两个侄儿在家中。
二嫂子怀着身子,母亲更不会让二哥出门。
贾敏自小和母亲亲近,也明白,母亲也不是去哪儿都想带着两个儿子。
贾敏又问:“那边还带了哪些人?”
既然没有当家的爷们跟着,一起出去的管外事的下人,必定要选一个可靠的。
去的人又回道:“小的回来时候,人还没定,听说是赖大主管这事,赖嬷嬷也要一起呢!”
赖大虽然办事还成,贾敏始终觉得此人精明太过,又有赖嬷嬷得脸,恐将来势力大了生事。
只是贾敏捋一捋荣国府那些外院办事的人。若论机灵老道,见识广博,也是赖大最合适。
只要赖嬷嬷辖制住,赖大倒也还算是个孝顺样子。
贾敏这边外院要带的还是那几个人。
只是专门把王大丫点在身边行走,负责内外院的消息互通。
贾敏也不会傻乎乎只等着外面把话传进来,万一有人欺上瞒下,她还不是聋子瞎子?
以前贾敏出嫁的时候,王大丫就是她专门点的配房。
伦理王大丫这种庄户出身,比不上荣国府家生子一星半点。
可是人家有本事,就被四姑娘看中了。
现在帮姑娘总管所有庄园土地,家里的男人是招赘的,根本说不上话。
比大管家还神气!
婆子们心里有不平的,见这回奶奶似乎更看重王大丫。
不由感慨:“要说这王大丫命也是真好,先是遇到了太太,然后又能跟着姑娘,现在可比一些管事的还要威风。”
一个丫头抱着盆往旁边过,出言提点那婆子:“人家现在有正经名儿,一会儿被听见,又是一顿念叨。”
那婆子就不说话了,她就是识字不多,跟着公共课堂也只知道‘天、地、人……’之类的简单字。
若她有王大丫这样,真学了进去,这一回就能跟着出门长见识。
婆子只恨现在林家教习,不是先前的白先生来教她们读书识字。
若是荣国府那个先生教书,自己肯定也学得会。
林家得了荣国府的准信,有条不紊的忙着预备出门的各色准备。
贾敏还要盯着苏一刀给婆婆徐慧改雕版,闲来就预备一下出门的装束。
今日贾敏想到了一个新发式,簪子头面没有几样,学着古画上的农家妇人用巾子包了一部分头发,很是俏皮。
贾敏得意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好了。”
转头问后面的林海:“这样打扮行不行?”
林海已是看了半日贾敏理装,极为给面子,看着镜子宠溺点头含着笑:“有趣,有微服私访的样子。”
贾敏也觉着不错,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回。
贾敏道:“依着母亲的脾性,一路肯定会下地,咱们还是先预备上。”
她也给林海预备了机身,到时候穿着去田间地头,又方便又不突兀。
不然穿着绫罗去地里面一趟,回来衣裳就坏了。
不过林海却觉得岳母大人到时候出了远门,一路羁旅,出门不如在家中,大约就没那个兴致了。
和林海预料的差不多,史苗这回想去泰山。
而且她对外的理由很充分:“皇帝登基都要往泰山去祭天,我一直想去那边看一看。”
白琪也想去,况且她还想去更多的地方:“三山五岳,都要走一走。”
林家这边出门前总算把第一版雕版弄妥当,先是史苗领着白先生和白湘湘往苏州来了一趟。
一行人会和,马上又取道往山东走,天气渐渐凉爽,一路上走走停停,观景题诗,农历九月历就到了泰山脚下。
都说登泰山而小天下。
丫鬟蒹葭看着上面的路,觉得一路上早就见过比这还巍峨险峻的山。
再看泰山,诗文里是不是名不副实。
蒹葭笑道:“奶奶,瞧着这地方,也不算高。”
又是一个不信邪的。
史苗看着上山的路,一时有些恍惚。
古往今来,都这样一条道,只是史苗来爬的时候,上山的路比这个时代修得宽一点,台阶平整。
史苗还想着读大学把五岳爬一个便。
最后也只爬了泰山,而且爬完双腿已经离家出走了。
史苗对蒹葭笑了笑:“瞧着不高,等上去你就知道了。”
那边林海作为此行唯一的男丁,正在和向导交涉。
什么软轿、饮水、安保之类的工作,带着这么一群人爬山,不是说走就走的事。
众人从晨光将起时开始爬山。
头一段史苗当然还是自己来。
看这天气,史苗忽得有点没底:“云山雾罩的,不知上去以后,能不能一览众山小。”
看不远也罢了,就怕半路下雨。
向导的几个媳妇再三保证,到了山上云彩一定会散。
后半程史苗是被人抬上去的。
这些人干这一行久了,当下只知道多了一个发财机会,史苗让等在半道的人换班,她们还不愿。
贾敏走了大半程,最后也只能坐了软轿。
全程最舒适的是白湘湘,不是被人背着就是抬着。
爬上泰山,登高望远一回,果然同向导说的一样,云开雾散。
史苗看着眼前之景,似乎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重叠起来,好像她没有穿过来,还是那个在学校里准备种地的学生。
旁边几个丫鬟在那儿吟诗。
说的是杜子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句,将史苗唤回来。
算了算了。
她穿书运气很不错,上山还能坐轿子。
观了一回景,众人才又下山。
虽然遗憾没能看日出,也看不到日落。
一群女眷,安全起见,暂且还是一日游。
史苗一行下到山脚,天都黑透了。
从上至下,都累得霜打茄子一般,第二日皆是浑身酸痛。
贾敏等人还是觉得此行不亏,史苗却没那么大感触。
古人没有见过航拍影像,登高才能见得奇景,史苗还没穿过来的时候见得多了,反而没多少感触。
最让她心烦的,还是当地的县官递了帖子。
分明已经回绝过,这孙县令还是巴巴带着老婆孩子来了驿管。
孙县令长着一张尖尖的老鼠脸,两瞥八字胡。
进来就拜:“不知夫人至此,下官有失远迎。”
史苗耐着性子,挤出虚伪的笑意:
“我是妇道人家,大人以公务为要,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尽力,何须多言。”
这孙知县被吹捧几句,胡子都快飞出来,摆手谦虚不敢。
而后又见了胡知县的妻子和儿子,史苗赏过一回见面礼,寒暄几句,才将人请走。
原本还想休息几日,史苗只怕还有人来,第二日就命队伍开拔,往济南府去。
济南府的驿管早就预备好,知府许大人倒也没亲自相迎,特意遣了人接待,而后才往驿管拜见。
这个大人好得多,有点做官的样子,还请教了些史苗关于种植的问题。
史苗听得出来是皮毛,但愿意学点皮毛的,总比先前的孙知县有模样。
史苗的下一个行程,就是想去曲阜瞧瞧当世孔家,还没定下章程。
前脚才在驿管歇定,第二日天擦黑,赖嬷嬷就一瘸一拐进来:
“太太,秦家被砍了!”
贾敏一惊,起身给赖嬷嬷让座。
史苗狐疑问到:“哪里来的消息?”
赖嬷嬷抿了抿干燥的唇:“传到许大人府上,赖大打听到就赶紧传进来。”
贾敏走到母亲跟前坐下:“他们不是去了渤海弯子那一片,怎么会忽然被砍的?!”
白琪想到朝廷总是秋后才砍人,又想到秦家种种,冷笑道:
“都说秋后处斩,已经秋后了,说不准上面瞧着时辰正好,就处斩了。”
第107章
秦家待人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如今白湘湘不在跟前,白琪对秦家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史苗还挺喜欢白先生这性子,爱得分明,恨得痛快,比某些哭哭唧唧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包子怨妇爽快得多。
况且因为秦家早年对贾敏动的歪心思,史苗也做不来圣母。
赖嬷嬷前几日跟着上泰山,走得多了,腿脚抽筋的地方还没好。
难为她慌慌忙忙要过来报信,可惜这里不是金陵,消息也刚刚才到,沾天不落地的。
史苗她们还没来得及推测原因,正好跟着贾敏去林家的王大丫也来了。
她如今的大名叫做王婧,是自己给自己取的。
贾敏还夸过她这个名儿取得好。
王大丫也是来回报秦家遭殃一事,这一头是林海让告诉的消息,比赖大家的更清晰几分。
史苗赶紧问:“可有说秦家被斩的缘由?”
王婧答道:“说是私通海寇 。”
海寇?
又是那个地方,史苗本能的想到了倭寇。
紧接着又问:“哪边的海寇?”
王婧摇头:“这就不知了。”
白琪忽然开口:“可知砍了几个秦家人?”
“十五岁上的男丁,一个没留,其余或是充军流放。”
秦家三房,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起码也斩了十来个,除了那个抄袭假充公子的,史苗记得还有一个和贾政差不多年纪能读书的。
说砍就砍了。
卖国通敌,古往今来都是一等一的罪名。
对于现代社会某些卖国贼,史苗私以为,刑罚太轻了。
沿海的私通敌寇,大多是和海寇打打配合,睁一只闭一只眼,让海寇抢劫掳掠,背里收去好处。
白琪忽而又冷笑道:“依我看兴许是碰到了不该碰的商船,这才掉了脑袋。”
早前白琪还没和秦家和离的时候,姓秦的就有个行伍兄弟,做这一行发财,还给秦家老太太送过珊瑚珍珠做的摆件贺礼。
这样的海祸大大小小这么多年没消停过,也没见哪个官员被砍了全家。
除非这当官的没长眼睛,冒犯了不该冒犯之人。
白琪的话提醒了史苗,皇帝陛下的私库,应该也有商船营运。
这些也只能慢慢求证了。
兴许因秦家被砍的事威慑力太大,往后济南府的许大人,并其他大人都不似先前热络,史苗一行人走时,也只有些场面上的送行,疏离客气。
史苗本来打算去大明湖游览一圈,就开始慢悠悠打道回府,也不强求能不能回金陵过年。
可惜原本计划好第二日就能去湖上,偏偏一起床,就收到了加急的信件。
这回亲自报信的是林如海。
他来时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这个颜色在深秋里,看着就发寒。
林如海嘴唇抿着,因为严肃,脸也冷冰冰的:“母亲、岳母大人,宫里的德太妃殁了。”
而今皇宫里设贤良淑德四妃,并没什么贤德妃,且活着的嫔妃封号都是单字,没用双字的说法。
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任皇帝搞创新,给贾元春封了一个贤德妃。
当今圣上都老了,上面的太妃娘娘也不算年轻。
这位德太妃资历深厚,作为四位太妃中最后归西的人,算一算也有七十多岁。
依着皇帝陛下那个爱面子的性格,肯定要各样礼仪规格拉满。
史苗满脑子庆幸自己不在京城,不然她这样的诰命夫人,免不得要进宫随祭。
现在山高皇帝远,逃过一劫。
这下可就别想玩乐了。
史苗认命一般,遗憾道:“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在外游玩,落人口实。”
林如海只是举人,没有官阶,可他母亲徐慧也是诰命夫人,家里也要依着礼仪行事。
太妃薨逝,一般来说民间要有百日的国丧。
虽说礼不下庶人,但读书人大多都会自觉守丧,谁都不想将来有一日真的飞上枝头,因为这种事落个大不敬的把柄。
史苗不喜什么宴饮,当下只想看看山水,落到旁人眼中,也是出来享乐的。
众人皆找出素淡衣裳来,再不敢穿红着绿,原先预备的路线也不走了,直直取道回金陵和姑苏。
动身几日,关于国丧的消息准了。
这老皇帝,表演孝心上瘾,把原先的百日硬生生改成了半年。
史苗回到金陵时,再过十来日就是年关。
往年正是卖各色花灯、桃符、年画的时候,今年冷清清的。
先前会在过年办文会,猜灯谜的几个酒楼,亦是惨惨淡淡。
金陵真不愧是圣上两次南巡的地儿,隔着京城这么老远,这国丧守得极为认真。
因着这个,史苗回府动静也不大。
府上今年本来应该新涂朱漆,过年也省了,暗沉沉的,侧门角上还剥落了一小片。
再一进家中,灯笼尽数换成了黄油纸面的样式,满家虽然没挂上白孝,也不见一点喜庆颜色。
史苗进了家门,换上一件储石色的外袄,再看两个媳妇。
大儿媳穿着藏青色,二儿媳穿着褐色,虽然料子是好的。
二十几的人,江南冬日傍晚昏暗的天,一家子都老气横秋起来。
见她们如此守规矩,史苗安心几分。
这两房留在一处,只有互相监督的份儿,反而比自己在时还要警醒,谁都怕落人口实。
头一桩事情,便是召集上下管事的娘子训话:
“宫里有事,今年不能热热闹闹过了,赏钱肯定是少不了的,你们都规矩点,管好外面的人。”
史苗出去一段时日,余威不减,有些人偷懒亏心的,更是战战兢兢。
若论秋后算账,太太才是全家上下最厉害的人物,谁都别栽在这一处,不然就有好果子吃。
下面人头攒动,齐声道:“是。”
训完人,史苗再进屋内,贾赦、贾政并两个媳妇一起进来。
史苗一坐定,抬眼问贾赦:“今年可还要你巡堤?”
贾赦这回似乎有些消沉,没有史苗预料的那么妈宝,瞧着面上风平浪静,没准当中有事。
贾赦神情中难掩失落:“上头没消息,冬日里没有,兴许今年开春也没有。”
只是少巡了一回堤坝,贾赦心里那点意见就上脸了。
果然是没经历过大挫折,比起那些被贬谪的官员,确实也算不上苦。
史苗安抚过贾赦,又开始走下一个流程问贾政读书的事,再问家中的儿媳、孙辈主打一个没落下,最后再送自己预备好的礼物。
给孙辈的都是一样的,就连老二家那个还没出生的也算上。
毕竟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累就累点吧!
史苗努力端水中。
好在贾赦这个妈宝也知道母亲一路劳累,没闹什么气,史苗说要歇的时候,大家便乖乖告辞了。
史苗是真的累了,换了衣裳洗漱之后,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半梦半醒间,像是做梦一样,听见有人说。
“太太,甄家老太太殁了。”
“甄家老太太殁了……”
甄家老太太也是个能熬的,去年的时候史苗就以为甄家老太太要走了。
不想最后瘫在床榻上又熬了一年。
昨天她都没来得及问甄家的情况……
是不是在做梦?
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史苗费力的睁开眼:“甄家老太太没了?”
帐子外丫鬟春心的声音传进来:“太太,甄家老太太昨个半夜里没了。”
史苗一瞬便清醒了。
“知道了,让外面的人预备好,你们大爷二爷都去一趟。”
春心又道:“昨个夜里大老爷二老爷都去了,太太刚刚回来,辛苦劳累,便让人不要吵醒您。”
史苗慢悠悠坐起来:“几点了?”
春心看了看怀表,这是负责屋里伺候的人才能有的物件。
“回太太,九点三十五了。”
史苗平日里六点半就起了,这回还真是睡得晚。
春心在外面又问:“太太可要起了?”
史苗掀开帐子,春心马上就和两个小丫头上前服侍。
史苗梳洗完毕,吃了早餐,等到中午的时候,贾赦和贾政才回来。
甄家丧事必然是大办特办,比起秦可卿有过之无不及。
唯一少的,大约是金陵城不像是皇城根子下,王公勋贵不多。
大过年的,红事上热闹不得,白事上热闹却不犯忌讳。
好些闲着没事的人,都去甄家那边凑热闹,显出一种别样的怪诞。
还没过十五,京城里又送了信来。
想来这信大约是年前就送出,却是今年才送到。
这样不早不晚的信,史苗还担心是不是京城的女儿们出了事。
万幸皆是好消息。
贾姝、贾娴和贾媃都又有喜了,忙着告诉史苗,才又半道补了一封信。
大房媳妇周若热络的招呼人预备贺礼。
虽说有些东西从公中出,但大房也要有自己一份心意。
今年过年冷清,除了祭祖和去甄家走动一二,
贾赦都在家中呆着。
周若忙着预备的时候,贾赦盘腿坐在炕上拼儿子贾瑚的七巧板。
金陵原本没有炕,贾赦嫌弃湿冷得慌,今年冬天特意让人请从北边来的师傅,给自己修了一个。
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周若抱着一匹缎子走出来,笑意盈盈与贾赦闲话:
“咱们家三个姑奶奶,跟约好了一样,没准孩子前后脚生下来,早点预备好,万一到时候遇到个什么事,忙不开。”
这话其实很有理,贾赦听着心里高兴,脸上带着笑,嘴上却随口道:“你看着办就好。”
周若把手里的布放在一旁的墩子上,回头又道:“大爷只管放心,将来要是四妹妹有了好消息,我必定预备最厚的礼。”
这么一说,贾赦就更高兴了,一抬眼看见贾瑚拉着门帘想进来,冲他招招手:“瑚哥儿,过来。”
贾瑚穿着袄子,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就要往上爬。
贾赦一把将儿子薅起来:“今日学了什么?”
贾瑚噘噘嘴,拿着七巧板,开始背今日先生教的诗。
贾赦忙着逗儿子,大奶奶也要接着预备东西,大约是那块料子不合心,她又把布拿起来,重新往大房的库房去。
才走出来,春风寒气未散,吹得脸发痛。
周若身边的嬷嬷好心提醒道:
“奶奶以后还是少提,瞧着林家那边也没什么意思,四姑娘都嫁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动静,老太太提也不提一句。”
按理说四姑娘嫁出去时候不短了,且四姑娘出嫁的时候年岁也很大。
先前大姑娘出嫁的年岁也大,但大姑娘不出半年就有了喜。
四姑娘那边没个动静,老太太瞧着面上不急,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家里人都不去犯这个忌讳。
那嬷嬷絮絮叨叨:“还好大爷不是个多心的,不然他们兄妹关系好,肯定会生气。”
周若心里好没意思,要不是她知道贾赦的脾性,怎么敢说这种话?
她冷笑道:“我只是瞧着大爷高兴,在那边却是不敢提的,没来由的往人刀口上撞。”
瞧着四姑娘样样齐全,当下总有一样不齐全的了。
大房有自己的心思,二房那边当然也不能小气。
二奶奶关氏眼看就要临盆,却还操持着要预备贺礼。
贾政无奈道:“都说了我会预备,也不差这几日……”
关莹历来也爱操心:“爷终归是个男子,预备的必然不齐全,都是她们下人预备,我不过是过个眼。”
关莹张口欲言又止,前儿她想让贾政收了陪嫁的花絮当通房,贾政却不愿。
关莹是真的想有个可靠人分担,只怕到时候贾政纳了别处人,她这一头落了下风。
瞧着贾政神情,二奶奶还是选择了闭嘴。
贾政心思比贾赦略细致些,嘴上虽然不提,却有些为贾敏着急。
这回出门,听赖大说林海真是一个女婿顶半个儿,一路上许多事情皆是料理得井井有条,见到沿路的官爷应对得宜。
贾政知道,林海这一处是不错的。
但是再怎么不错,若夫妻二人间迟迟没有子嗣,又能好几时?
先前母亲就忌讳,林家几代单传。
妹妹在家里无病无灾的,去了林家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总要有个孩子依傍才行。
他这个做儿子的想得到,母亲肯定早就想到了。
贾政的愁处,又不敢漏在母亲跟前,只默默长叹。
第108章
贾政也没来得及忧心多长时间,过了三日,二房奶奶就临盆了。
这回关氏生的第二胎,比头一胎顺,早上肚子开始疼起来,等到下午天擦黑的时候,婴儿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从老二媳妇怀上第二胎,史苗就开始好奇,老大家添的那个,应该就是贾琏。
老二家这个,史苗以为会生在大年初一,合上原著的荣国府二房大年初一出生的贾元春。
掐指算算老二家的日子,也该是过年前后。
然而大年初一,老二媳妇的肚子稳稳当当没动静。
今儿正好元宵节,贾政家老二出生了。
不单生辰不对,连性别都不对。
贾赦家老二是个男孩!
如果是贾宝玉的话……也没见什么衔玉而生。
况且那些神仙下凡应该还是要讲究一下天时,现在估计神瑛侍者还在太虚幻境浇花。
几番联想,史苗几乎可以确定,这娃儿不是贾宝玉。
她之前的猜想又应验了几分……
原先属于贾宝玉那条线,很可能被王夫人带着蝴蝶效应到了甄家。
总之家里添丁进口的,都是好事,大房二房又配平了,一家两个儿子,都是正房生的,谁也别说谁。
史苗也挺高兴,以后预备礼物的时候,能省下不少事。
二房媳妇在做月子,有史苗坐镇,管家的大儿媳也不会这时候做小鼻子小眼睛的事。
过年虽然不能热闹,家里有点喜事,上下看着也都带着笑。
贾政这个人,时常在阖家欢乐的时候生出的点愁绪。
况且这两个儿子,一个贾赦和一个贾政,都是有事就挂脸的。
史苗问贾政:“老二,你最近又有什么心事?”
听说二房那边似乎有给贾政添人的意思。
不知道贾政是不是因为这事。
毕竟一般当家奶奶会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提上来,但是当爷的多半想要的是别个。
史苗懒得掺和儿子们的屋里事,但也不想见贾政在媳妇刚生了孩子的时候摆脸色。
贾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母亲,先前给家里看病的那个女圣手不错,是不是让她给四妹妹看一看?”
怎么忽然要给四妹妹看病。
贾政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反而让史苗愣了愣。
这回还是她误会贾政了。
不过史苗马上就想明白,老二已经尽力委婉。
看妇人病的女圣手。
史苗不觉得贾敏有什么病?
但作为传统的古代人,女子成婚几年生不出孩子,当然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病。
起码贾政的出发点是好的。
史苗也没有生气的立场,对贾政道:“想不到你当了两个孩子的爹,却是心细。”
知道一部分剧本的史苗绝对不会让宝贝女儿乱吃东西。
“都说是药三分毒,无病无灾的,吃它做什么,儿女之事皆是缘法,外人也操不了心。”
此事强求不得……
古代又没有什么计生用品,贾敏和林如海夫妻生活也正常。
这回和林如海一起出去,史苗看林如海也不是真的单薄到风吹就倒。
小子还算听话,挺注重养生,养生秘籍上很多法子,他都乖乖照做。
所以贾敏和林如海一直没小孩,谁知道算不算天意安排呢?
史苗又不可能受搓各种检测仪器,给两人上下里外检查一遍,找出病因,对症下药。
当下的医疗条件,不生孩子反而对贾敏是一种保护。
史苗还是疼闺女,不想贾敏变成生养林黛玉以后早逝工具人。
起码现在不要胡乱吃什么有的
没的,身体素质好一点,将来才有资本和剧情发展掰一掰手腕。
现在史苗心里,只剩四个字:
顺其自然。
史苗不忘表扬了一下老二:“你妹妹要是知道你这么念着她,心里定然高兴。”
贾政今日提这个,本来就有些逾矩,提了也算尽了当兄长的心,问心无愧。
见母亲如此说,便只能暂且放下。
虽说好些人暗里为贾敏的肚子操心。
但林家还好,林如海从来没提过什么生儿育女的事,贾敏也不提。
至于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当下醉心学术,更是没心思管这个。
贾敏只是觉得回了家无聊,瞧见外面大山大川,家里的园子实在是太小了。
原本说得好好的,还要去看黄河壶口。
出一次门不容易,岂知下一回又是什么时候。
贾敏回到家中,林如海除了读书,就是帮忙一起整理一路上搜罗到的书籍。
林家三个主子,每日都有事做,安排得满满当当。
三月春暖,趁着梅雨时节还不到,贾敏招呼着上下的丫鬟媳妇一起晒书。
她才进去歇了一个午觉。
起来梳妆未好,眼中带困,从西洋玻璃镜子里就看见丫鬟小雅跨过门槛跑进来。
小雅气喘吁吁:“奶奶,不好了!”
“京城的敬大爷,被贬了!”
小雅是刚提上来的丫鬟,够活波,活波过头就不够稳重。
大丫鬟蒹葭不动声色轻轻踢了她一下:“以后不可如此,沉着些。”
小雅红着脸,把封了蜡的信件呈上来:“是……”
贾敏接过信,也不等插珠花了,起身就往林海的书房去。
两人拆开信一起看。
林海神情越来越凝重,旁边贾敏反而嗤了一声,轻松的笑出声来。
“还好圣上只是让他回金陵,没削了爵位。”
林海看向贾敏,她是真的轻松,并不是故作轻松的苦笑。
似乎半点不曾意外。
国孝期间贾敬参加的宴席上有丝竹歌姬,圣上震怒,参宴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
攒宴席的是南安王,被降了一等,变成了南安郡王。
贾敬的爵位倒是没被降等,但圣上做得似乎更绝,直接命宁国府回金陵原籍。
大概这样真的太不好看。
圣上又要荣国府回京。
可笑回京的旨意也意味深长,字面上只点了贾赦回京。
贾敏又看了一遍家书,此刻才微微蹙眉:“偏偏让大哥哥回去……”
偏偏让贾赦回去。
林海心里也有些猜疑,却故意道:“我看兄长也沉稳了许多,还有岳母大人在……”
凭着对家人的了解,贾敏语气肯定,对林海道:
“母亲不会进京,多半会呆在金陵,让二哥哥在身边奉养。”
果然和林海猜的差不多。
不过林海依旧做出一副不太明了的样子,故意逗她:“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贾敏左手里捏着信纸,右手扶着椅背站起来:“唉……你不知道……”
她知道大哥的性子,虽然本性不坏,但容易被人带坏。
贾敏道:“只让大哥回京,怕是处处都摆着鸿门宴,一个大大小小坑,就等着他去跳。”
贾敏也知道,大哥贾赦必须要去:“但母亲一定会让他去,若不能过这一关,家里的爵位,只是早晚罢了。”
贾敏又去信问家里的安排。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不过贾赦也不急着动身,要等到宁府的人到金陵,才慢慢往京城去。
瞧着还能耽搁大半年,谁知这大半年会有什么变数。
过了一个月,变数就来了。
可惜不是贾家的变数,而是甄家的变数。
圣上带着妃嫔们去皇家的琦绣园赏春,哪知山石洞里爬出一条蛇,差点咬伤龙体。
甄家进宫的娘娘护驾有功,替皇帝陛下挡了一下,幸而那蛇只是微毒。
圣上大为赞叹,直接就将甄家那一位从贵人提上妃位,封了一个惠字。
若不是贤良淑德四妃已经都有了人,圣上肯定会直接赏一个四妃封号。
这位甄家的惠妃娘娘,虽有幸育有皇嗣,可惜是个公主,而后音讯就不多。
此番救驾有功,甄家只等鸡犬升天了。
史苗听着贾赦和贾政一人一句讲得天花乱坠,不得不感慨,现实发生的剧情,有时候比小说里还要有意思。
贾赦也不得不服:“甄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我看甄大人要升官了!”
虽说走运,时候也不凑巧。
甄家三位老爷都要守孝,孝期过去,不知道皇帝陛下还记不记得。
史苗笑道:“不如猜猜,等甄家老太太孝期过去,是几个大人升官。”
这话一说,贾赦和贾政皆是一怔。
还有孝期隔着……
史苗他们能想到,宫里自然也想到了。
皇帝陛下也没做出孝期满后的允诺。
当朝那几个尚书大员,孝期都要乖乖做出辞官守孝的架势,等孝期满了以后,再递折子等陛下重新安排职位。
甄家还不敢太造次。
但宫里还是动了心思,母孝三年,祖母孝期便是一年。
准确来说,最少要守满九个月。
一道旨意下来,给甄家孙辈的三爷甄远赐了官,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在京城工部衙司主事。
等甄家三爷进京赴任,孝期也满了。
史苗咂摸着消息:“工部……员外郎?”
这职务有点耳熟,好像是红楼梦中贾政的职位。
史苗看原著的时候没太留意,大概是原著里这个官职有点小。
她一时间也不能确定,只记得后面贾政还被点了学政,老虎不在家,贾宝玉过得不知道多滋润。
那破石头只顾着玩,不好好做功课,后面贾政要回来的时候,姊妹们都帮他作弊补作业,黛玉还帮忙写了不少蝇头小楷。
虽然史苗能理解贾宝玉看不上蝇营狗苟的禄蠹。
但是……
起码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完成,累的旁人操心。
原先安在贾政头上的职位也去到了甄家那边。
看来真的蝴蝶过去了。
贾敬既然已经回来,贾珍婚事还没办,更没生什么贾蓉。
应该娶不到秦可卿了吧?
算算贾敬他们如果脚程快,怕是端午前后就能到。
说实话,史苗这几年在金陵清净,挺不想见这俩父子的。
还好贾敬他们错过了端午。
史苗不用强行一家欢招呼他们过端午节。
五月二十三,太阳已经热辣辣起来,又潮又闷。
今日贾赦、贾政都推了外间的事,穿着正式。
大房和二房的奶奶也打扮起来,贾瑚不上学,就等着京城宁府的来人。
正门大开,好些人在金陵荣国府外的街上看热闹。
这么久了,消息早就传透了。
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荣国府同宗的另一个国公爷家,被皇帝贬了回来。
偏生宁国府这一脉才是族长。
被荣国府比下去,搞不好族长当不下去,要换荣国府了!
越是高门大户的瓜,平头百姓越爱吃,巴不得来个兄弟阋墙,斗得鸡飞狗跳。
可惜外人似乎想太多。
史苗对什么贾家族长没有丝毫兴趣。
“太太,敬大爷已是过了大门!”
转眼间,贾敬已经来到跟前。
这一回史苗头一遭感受到贾敬的恭敬。
贾敬领着贾珍,还有贾敬的妻子周氏,一起给史苗磕头。
“不孝侄儿,给婶娘请安。”
“侄儿无颜见婶娘。”
史苗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无颜什么无颜,你这不是来了?
第109章
宁国府被贬回金陵,细细论来,也不知道该说贾敬和贾珍父子倒霉还是幸运。
倒霉的是,前儿贾敬和贾珍都还算规矩,素素淡淡守了几个月,头一遭出
去,南安王府盛情难却。
就被宫里面逮着了。
幸运的是没扣爵位没扣钱,就换了一个地儿。
史苗看着这一家子,贾珍的妻子周氏比记忆中老了很多,看着都要比史苗年岁还大,脸色蜡黄,根本没有气色可言。
贾珍已经长成十七八的少年郎。
贾珍本身相貌也不差,从小养着也有一生公子的气度,可惜小小年纪,就带出了沾染酒色之气的油腻感,看着就不讨喜。
这一回贾敬倒了霉,史苗心中感慨,还好这次老子带着小的一起出事,不然的话贾珍可能会被揍得很惨。
贾敬一脸颓丧,分明勋贵中难得的一个进士出身,原以为前程有望。
这一回犯圣怒,将来就不必再想了。
史苗让他们快起来,还给贾赦和贾政使眼色:“还不快把你们大哥扶起来,都是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
贾敬等人又入座。
史苗安慰道:“我住了这么多年,金陵也挺好的,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往后过年,也不必一路劳累回乡。”
说是这么说。
但在京城时还乡,那叫衣锦还乡。
现下算个什么?
贾赦又道:“合该如此,那边的房舍我去看过,都料理好了。”
现在史苗住的地方,挂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圣上上次的住处。
虽然地盘够大,但宁国府不敢也不能住进来。
他们只能住回宁荣街祖上的老宅。
其实那处宅子也不差,可宁国府已经没了敕造宁国府的匾。
偏生金陵还有一个热热闹闹回来,被圣上谕旨点名夸过好几次的荣国府。
皇帝陛下玩这一招。
史苗都要竖起大拇指,送上一个大写的‘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看贾敬、贾珍和周氏一脸的黯淡。
老皇帝诛心是诛得透彻。
贾敬说了一句,“那是自然,从前是侄儿不懂事,往后还望婶娘多多提点。”
提点?
史苗说来也提点不了什么,只能远离是非罢了。
史苗也没接茬,只道:“说那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正好这时候宁府太太周氏咳了好几声,史苗赶忙问:“是不是一路病了,看脸色就不好。”
周氏缩缩脖子,用帕子捂着嘴:“这几日犯咳喘的老毛病,吃点汤药就好了。”
史苗连忙道:
“你们刚到这边,最怕水土不服,大意不得,先前给我们看病的几个大夫还不错,明儿请去你们那边,看看吃哪个的药好。”
周氏点点头,向史苗投来感激的目光:“婶娘操心了。”
贾敬他们只在这边留了中饭,过午就回到贾家祖宅安置。
按理也该把荣国府请过去一回。
但贾敬自知如何被贬回来的,只敢关着门过日子,此刻还不敢造次。
之前去南安王府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王府的后宅宴席,竟然会一五一十的传到那一位耳中去。
……
姑苏的六月和金陵一样热,穿着薄纱褂子也难受。
先前还说在水边纳凉,结果水边今年蚊虫特别多,贾敏被咬了几个包以后,又觉得驱蚊的香囊熏眼睛,懒得往花园去。
林海今日看书乏了,去园子中没见到贾敏,又往她屋里来。
见她歪在塌上,掀开纱帘就笑道:“怎么最近不见你去找苏家奶奶玩?”
一低头,看见丫鬟小雅守在一边,贾敏已经睡着了。
小雅见奶奶没醒,小声道:
“爷,苏家四奶奶又有喜了,如今要休养。”
天又热,如何好去叨扰人?
贾敏本来就睡着,小雅的话也听了清楚。
她慢悠悠坐起来,小雅见状,悄悄退下去。
贾敏摸摸脸,好像被竹子枕头磕出了印子。
贾敏顺手拿起旁边的扇子,晃着扇凉:“没什么,人家自然有人家的事要做,不是谁都同我这般清闲的。”
林海一时有些莫名的尴尬,挨着塌坐在贾敏身边,也拿出自己的扇子来,两个对坐在那边扇凉。
看着看着,忽然一起笑起来。
林海问:“你怎么从来都不提那件事。”
贾敏笑答:“你不是也没提过?”
贾敏出嫁前,史苗已经预料到这件事,大约把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
林海家这个状况,估计谁嫁过去都会子嗣艰难,但史苗也尊重贾敏的选择,如果实在想要孩子。
离了林如海,另嫁一个,史苗也会尽力给她找个好的。不想嫁出去,招赘也行。
不开心自己过也行。
反正她史苗的姑娘,选择多得很。
贾敏知道母亲的性格,这种话她会对自己说,肯定也会对林海说。
所以在这件事上,夫妻二人倒是很有默契。
林海经过父亲那件事,也对此事没了执念,甚至觉得是自己耽搁了贾敏。
满家里哪个敢提半句?
所以贾敏嫁过来一直过得挺开心,暂时还没想着要分开。
苏家四奶奶姜瑶,在原先就贾敏第一次见过以后不久就有喜了。
肚子似乎就没闲下来过,三年不到就抱了俩,而今又有了第三胎。
从养生来看,这样对身子不好。
但这种话,又有几个人敢说。
毕竟多子多福。
贾敏好心说这种话,兴许还会被人讥讽嫉妒苏家四奶奶肚子争气呢!
不用也有美中不足,苏家四奶奶前两个都是姑娘,开了两次花,不知这一回会不会结果。
林海和贾敏就这样对着傻笑了好一会儿。
林海收了扇子,敲敲贾敏纱衫下的藕臂:“今年想去哪里玩?”
国丧已经过了,早就该出去玩。
只因天又热又有雨,谁都懒得动弹。
贾敏懒懒的又歪下去,林海凑过去左右开弓给她扇凉。
贾敏笑道:“天太热,哪儿都不去,等凉一些……过了中秋重阳……”
“我要去庄子上,我就不信了,种不出母亲说的草莓来!”
林海想着,要去金陵也使得,母亲能和好友讨论学术,贾敏也能回去看亲人,他也想去一回崇正书院,给山长拜六十大寿。
见贾敏为种不出那种叫草莓的东西发愁,林海又逗她:“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神农氏?”
贾敏翻了个身:“我们这边可没有神农庙。”
林海又道:“哪里没有,早前我在外面,听说他们想江口修一座镇江,修好了我们去拜。”
贾敏听他随口胡诌,又一咕噜坐起来:“你又说胡话,用神农镇江?他老人家好像也不管这个。”
况且就林海说的修庙镇江,还不知是从哪儿编来的。
林海却十分笃定:“兴许还有别的神仙,等修出来就见分晓了。”
贾敏还是不信,没想到这回林海并不是嘴上跑马,姑苏府还真有要修庙的事。
官府发了告示,好些商户募捐,征徭役,只说过了秋,农闲时候就动工。
八月初的时候,就有一批风水堪舆的先生去选了地方,点好位置。
因为苏家老太太八月底过大寿,贾敏打算等九九重阳以后再去金陵。
过了八月十五,时间空出来几天,林海和贾敏就想去姑苏城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徐慧听说他们想出去玩,也笑盈盈的撺掇他们只管去:
“去吧!在家里闷着无聊,我就不和你们去了,坐车浑身酸乏,瞧着有什么好吃的野味,给我带点。”
徐慧本来也不是特别热衷出门,之前和史苗一路,交谈间受到很大启发,自打去年年底回来,就一直在编书。
她想编出一份深入浅出,有一定算学基础就能层层进阶学会观星算时的书籍。
当下只觉得时间不够。
徐慧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看徐嬷嬷,两鬓也比去年更白。
徐嬷嬷就更老了。
打发走两个孩子,徐慧这里就有点冷清,她对徐嬷嬷笑道:
“他们出去走走也好,苏家那边前后成婚,如今已是要生第三个了,旁人肯定有话说。”
徐慧怎么说也是个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们家如今没个动静,外面早就有人议论开了,尤其林海在外名声不小,贾敏更是名声大。
同样招来的议论也大,那些妇人聚在一处,总是家长里短,这家添了,那家死了,又是哪一家屋里出丑事了。
徐慧也是被如此议论过来的,对于贾敏,那些口舌是非,只会多,不会少。
徐嬷嬷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家太太就是过来人。
徐嬷嬷也道:“还早呢,太太也是快三十才添的哥儿,老爷走了这么多年,保不齐又有动歪心思,做出那种事……”
她也不想给过世的老爷留什么面子。
嘴上不明说,心里也存了个疑影儿。
没准当真是林家男丁的原因,世上好些怪病。
传男不传女的有,传女不传男的也有。
徐慧也懒得纠结这个,荣国府的亲家母也料到了这一点,还是愿意姑娘嫁过来。
可见有真情在,两个孩子亲亲热热的,不比她以前和林老爷‘相敬如宾’好?
徐慧仍旧去整理自己的书稿,夜深才睡下。
林海他们虽然要出门,但也不急,一早上慢悠悠起来,还闹了一回才放贾敏去梳头。
穿上昨个选好的衣裳,贾敏觉着自己的荷包颜色不对,翻出来林海的几个挑挑拣拣。
林海一脸笑容宠溺,摇着扇子等她慢慢选。
“大爷,奶奶!”
太太院里的大丫头木棉冲进来,煞白着一张脸:
“太太今儿晨起跌了一跤,昏死过去了!”
贾敏和林海哪里还顾得上挑拣荷包,得了消息,几乎是抬腿就往徐慧院里跑。
昨个儿还说说笑笑让二人好生出去玩的母亲脸色灰白躺在床上。
唇关紧闭,还有一丝气息。
林海心下一沉。
当年父亲弥留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屋里的丫鬟跪着,负责伺候衣裳洗漱的木香哭道:
“太太换好了衣裳,刚说让我们过来梳头,就跌倒了……”
徐嬷嬷也慌了神,此刻瘫软的坐在紫檀圈椅上,手脚僵木,两个小丫鬟正给她顺气。
贾敏上前来,对两个媳妇道:“带她们出去,不要乱糟糟的,大夫来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就说大夫到了。
贾敏赶紧让人往里请。
林海木愣愣杵在床边,看着大夫号脉。
七十八岁的老国手。
原先林老爷就是他看的诊。
老人家也不问能不能施针,取出金针就给徐夫人扎了几下。
见人没有反应,无奈摇头。
“此症状和马上风类似,太过险急,恐怕难了。”
这是要预备后事的意思。
林海读过的养生秘籍上,就提过一种叫做脑溢血的病重,多发于中老年间,晨起之时。
若过于劳累、惊惧、抑郁也可能得此症。
他一看母亲的症状,和那种病症对上七八分,当下就心灰了半截。
早前林家老爷走时,先时就有预兆,家中还有母亲,林海尚且能支持。
谁曾想近来无病无灾,早几天还在忙着编书的母亲,忽然就这样了?
昨天他们两个走的时候,母亲还倚在门边笑着和两人招手……
太突然了。
虽然板材早有预备,林家上下依旧忙成一团,气氛压抑至极,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
山雨欲来。
林家一夜烛火通明,天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海苍白着脸,缓步走出来。
“去各家报丧。”
“太太!!”
一时间,林家上下嚎哭一片。
消息快马加鞭,昼发夜达,马上就送到了金陵。
史苗得了消息,腿都发软,站起来又坐下去。
旋即马上吩咐:“快让人预备起来,我要去瞧瞧!”
白琪红着眼,用帕子掖掉泪花:“您这样身份不合适,我去吧!”
史苗慨叹:“总是知交一场。”
贾赦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外面吃席,气得拍大腿:“早前妹夫还说要下场一试,唉!”
这回母丧,又要耽搁三年。
偏生那位夫人和家里很好,母亲和白先生定要狠狠伤心一场。
“都是命……”
席也不必吃了,贾赦扔下一桌宾客,急急往家中去。
……
第110章
这还一月来贾赦头一回出来吃席,却遇到这种事。
贾赦放了杯盏就往家里赶,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
一下马,后面跟着一群服侍小厮。
管事的马上迎上来,跟着贾赦后面匆匆忙忙往里走,一路上嘴上也不停:
“大爷,您可回来了?”
“太太们正商议着,让二老爷去呢!”
以前四姑奶奶出嫁就是二老爷送的,管事的不用多想,肯定还是二老爷去。
贾赦掀开帘子进去时,屋里已经都是人。
贾赦也没问如今商议得如何,直接开口道:“母亲,我也要去,林家只有他们两个……”
这时候宁国府也来人了。
“东府敬大爷听说林姑爷家出了事,让珍哥儿也跟着去。”
人丁稀少也不好,历来家族发展的好,也都是家大业大的。
这也越是大户人家,越注重人丁缘由。
对于贾敬那边让贾珍一起,还有贾赦的积极,史苗没有拒绝。
毕竟现在林家正是需要人撑场子的时候。
人啊!
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说原著里林如海没死,将来必然也是朝中新贵,与王子腾不相上下。
荣国府即刻安排人马,当日贾赦就带着贾政和贾珍一起上路了。
三日之后就到姑苏,几人的身份也算带给姑苏地界一点小小的震撼。
荣国府袭爵的贾赦,还有贾政不必说,虽然宁国府被皇帝贬了一回,官阶还是稳稳的,贾珍作为将来宁国府的继承人,姑苏还没人敢当面看轻他。
听说这么几位专程来林家,明眼人都知道来给林海撑腰。
于是姑苏地界和林家能打搭上点关系的人家,就来得更勤了。
林海早就操持过父亲的丧事,而今再来一回,各样流程的都熟悉的很。
林家人手不够就往别处借,最后再封上礼,还是将母亲的丧事体体面面的办好了。
因有宁荣二府的面子在,林海的母亲徐慧出殡那天,比林老爷当年出殡还热闹,路祭者摆出了三条街,白花花一片。
料理完丧事,林海和贾敏皆瘦了一圈。
而今林海只是一个举人,贾敏原先朝廷赏赐的末流诰命只是说出去好听。
他们也知道,宁荣二府撑起来的门面也只是一时,安置好母亲,两人就关着门过日子。
就连应门的小厮,都裁撤了两个。
家里的人越来越少,空的可怕。
大夏天的,本是百草丰茂的时候,满院子竟然有些萧索。
临近黄昏,思忆故人。
贾敏忽而伤感遗憾:“倘若你得了功名,咱们再有个孩子,兴许她老人家走得也能安心些。”
林海看着贾敏的侧影,笃定道:“母亲从不在意这个,想来她若有遗憾,大约是书稿未成,世人重文不重数。”
重文不重数。
贾敏记得母亲也说过,大约就是如此,二人才引为知己。
听说白先生本来想亲自过来吊唁,却因伤心过度犯了心口疼的病症。
还是荣国府里母亲拦住,她才不能成行。
既然母亲走时最放不下的是书稿,他们为人子女,当然要完成母亲的遗愿。
林海原本想着明年下场一试,而今逢母丧,不能成行。
那些八股文章,再多做也无用,倒不如先将母亲的手稿整理出来。
林海虽然自小有母亲启蒙算术,但这些年还是将重心都放在文章经典上。
再看母亲的很多手稿,宛如天书。
还是贾敏一直和徐慧有交流,所以能多明白一点。
有一半的手稿凌乱,需要先誊抄处理,才有可能刻板印刷。
奈何有些东西,贾敏也看不懂,只能去信给母亲。
史苗收到消息,马上让人写信过来:
“太太说,若是这边太太的文稿整理好,也请姑奶奶送一份去,太太还问,白先生与咱们太太知交一场,若是您这边忙不开,她也想来帮忙。”
贾敏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最好不过,想来母亲在天有灵,必然深受安慰。”
白琪
是八月里来的,还带来了白湘湘,贾敏收拾了一间院子,专门给两人住。
光是整理书稿,几人就从八月里一直忙到快年底。
然后白琪带上一箱子整理后的稿子,还有原先徐慧的第一版手稿回金陵。
说到底白琪对算数也不精深,单纯是放不下朋友,想为她做些事,这些稿子要拿回去给太太看。
兴许太太能有些眉目。
林海虽然舍不得母亲的手稿,也明白当世能懂母亲学术者,唯有岳母大人,还是同意白先生把手稿带走了。
送走白先生,林家开始预备过年,今年不必出外走动,事情很少,多赏点跟着操劳丧事的下人。
林海自从母丧以后,舍不得真与贾敏分了两处,就移到外间的塌上住。
那些稿子虽被白先生带走一些,却还剩下母亲没画完的地图册。
于是贾敏也没闲下来,开始一点点补画没完成的地图,又让林海好好去学装裱,将来把图册装裱起来。
……
大正月里,除了头几天要祭祖,这几日守孝的林家上下都很清闲。
林海在书房里调面糊,热水冲进去,腾起一缕一缕的水汽。
若有若无,听见云板响了。
没听清几声,林海捧着面糊碗,站在窗口问小厮:
“又出什么事?哪家人没了。”
小厮一溜烟跑出去打探,又一溜烟白着脸跑回来:
“爷,是苏家那位四奶奶……”
“说是难产……没了。”
……
主子和满城里哪几个玩得好,当奴才的心里有数。
记着苏家逢年过节有什么宴会做寿,都要请奶奶去乐一乐。
那个苏家四奶奶的词,还上过自家奶奶的集子。
小厮抬头小心观察林海的脸色。
煞白煞白的,不太妙。
林海怔了怔。
又死人了,苏家那个奶奶,好像还小贾敏几岁。
“快、快让人告诉你们奶奶。”
不知为何,林海忽然胆怯起来,不敢亲口告诉贾敏这个噩耗。
等林海讷讷放下发冷的面糊去找贾敏,她已经红着眼穿好大衣裳预备要出门。
林海忙让人也给自己拿件能出门的衣裳,夫妻俩乘着车到了苏家,从西角门进去探望。
贾敏进内院,安慰一回苏家老夫人,又去姜瑶灵前上了一炷香。
姜瑶前儿生下来的两个姑娘,最大那个也才两岁出头,半点不知自己没了母亲,丫鬟拿绣球逗她,她还乐得呵呵笑。
第二个更小的,贾敏这回没见着,至于刚刚出生那个,这样的场合,就更见不着了。
贾敏心里烦闷,苏家她来过好几次,避过人走到假山亭旁边透气。
丫鬟小雅和邶风跟在她后面。
小雅瞧着今日情景,心里有一肚子话,不好在主子跟前说。
苏家四奶奶好像一直在生孩子,从有头一个到如今,三年多就生了三个……
小雅记着那个四奶奶也是小小一个。
说得难听一点,母猪也要养的胖了才能一年一窝崽,眼瞧着人连母猪也不如,怎么经得这样耗。
小雅只敢心里想,不敢嘴上说。
说了给自家奶奶添堵。
这边风大,小雅刚想开口劝奶奶不要吹风。
就见一个鹅黄裙子,主子姑娘打扮的人,领着一个穿着石青比甲的小丫头从亭子那边走出来,像是没看见几人,停那里背着身说话。
鹅黄裙子的姑娘声音有点尖,说的话也尖刻极了。
幸灾乐祸:“死就死了,生下来的都是三个丫头片子,没这个命。”
这分明就在讥讽刚刚过世的苏家四奶奶!
贾敏一行齐齐转头。
太过分了!
不想更过分的还在后面,那姑娘轻飘飘又道:
“不是稳婆说是个哥儿,她还没那么拼命,满家里谁亏待过她,没这个命怨谁。”
原本贾敏图清净想要走,听见这种话,寒意从脚跟蔓延而上。
不必走了,贾敏反而加重脚步,故意往鹅黄裙子那边去。
那人也发现了她,转过身来,她长在一双饱满的杏眼,圆圆的脸盘子,肌肤雪白,要是平日遇见,贾敏必定以为这是一个极为和善的姑娘。
贾敏不认得她,但那姑娘显然认得贾敏。
杏眼微微眯起,冷笑着,言语越发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四奶奶有命生没命养,有的人连生养的命都没有。”
小雅和邶风气得脸皮紫胀。
原本以为无意听到一些宅院里恶心人的阴司,竟然连自己奶奶也被牵连。
贾敏脾气有限,冷淡横了那姑娘一眼:“打她。”
小雅和邶风上去,一人按着那个青色比甲小丫头,一人上去就要扇巴掌。
那姑娘也很厉害,退了两步避开,嘴上依旧不饶,挑衅道:“哪里来的好礼数,上旁人家来打人。”
贾敏忽然上前,右手啪啪两下,两个巴掌正好扇在对方脸上。
怪不得母亲说武力是极为管用的东西。
有些事情办不好,只是因为武力值不够,真理只在剑锋之上。
大约那人想不到贾敏上来就打人,一个柔弱闺秀出生的贵女,手劲儿居然这样大。
贾敏眼中厉色欲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那些话说出去,何止一人打你。”
不料那姑娘忽然眼睛一红,捂着被打的脸:“可怜我命苦,总被人欺辱我自小没了父母……”
说完,大声嚎哭着从亭子后的小径跑走了。
邶风放了那个青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呆呆的像是要哭,见主子跑了,自己也跟着踉踉跄跄跑走。
小雅和邶风脸还红胀着,气也没消。
她们去过那么多人家,几时遇见过这等闹剧!
贾敏头一个冷静下来,安慰两个丫头:
“不要怕,就算她是哪家姑娘,谁也不敢把我们如何。”
贾敏来过苏家几次,没见过这个姑娘,可以肯定她不是苏家的姐儿。
如此嚣张刻意,竟像是故意来挑衅她一回。
贾敏看向那姑娘消失的方向,满心疑窦。【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