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舍不得死”
“何人告诉你这些?”
许是这消息太过震撼,姜幼安沉默许久才凛着双眸问表兄。
叶晋垂了垂眼,有些愧疚:“是顾兄,他也是为萧兄弟好,怕表妹你太生萧兄弟的气才悄悄将此事告诉我,想着让我劝你两句……谁知劝是没劝上,反倒因此让镇远军将咱们给围了。”
姜幼安听到这话却松口气,忽地轻扬唇角:“不怪表兄,即便我们不知此事,医馆外面也依然会围着镇远军。”
说到底不过是萧伍那厮故意找的由头罢了,没有舆图之事,也会有其他。
但此事倒的确勾起了她的好奇心,甘州、荣古、柔然王城……倘若真能踏平柔然,大燕北境岂不可得百年安宁?
祁山,镇远侯府。
这日清晨时分,原本驻守在山间的镇远军奉令入城围守顾氏医馆,只有顾青树和仍要假扮“镇远侯”的李拓被萧无衍留在侯府。
临行前,军医为其重新包扎伤口而后诊脉,先是眉头紧皱,片刻后又慢慢舒缓,拱手禀道:“顾大夫妙手回春,侯爷身子已经脱险,只要好生休养,不出半月定能恢复往日风采。”
顾青树和李拓都在房中守着,闻言悬在嗓子眼大半天的心总算稍往心口落了落。
待萧无衍又喝过一回药,军医端着空药碗告退,两人立即便向萧无衍请命,争先恐后,抢着要去甘州行事。
萧无衍早听师父以及眼前这两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过许多大道理,此时已不欲与他们争辩,只果决道:“郁衡只认本侯一人。”
除了他,郁衡不会向任何人托付信任。
更何况当年他答应过九卫将士,待事成之后,他会亲自将他们接回故土。
顾青树和李拓顿时哑口无言。
他们不怕犯险,也已做好死在甘州的准备,可若郁卫使不信他们,那他们的死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很可能会耽误战机……
两人脸色几番轮换,既憋闷又懊恼,终是没有理由再劝阻。
萧无衍见状冷峻面容却顿了顿:“本侯还没死呢。”
他俩这如丧考妣的样,倒像他这趟真要有去无回了。
顾青树和李拓闻言回过神来,心里一惊,他们只是担心侯爷可不是盼着侯爷出事,连忙挺胸抬首,打起精神气。
萧无衍神色稍霁,唤二人近前吩咐军事,安排布防。
与此同时,鹤羽卫奉令疾行至镇远侯府,入府后各卫卫使一起随萧陆来到藏书阁附近的这座无名小院候命。
各卫卫使并未等太久,不过片刻便见顾青树和李拓疾步从房中迈出。
那厢两人瞧见各卫卫使,匆匆点了下头算是见礼,各卫卫使亦颔首回礼,只是再一抬头就见两人身影已经走
出院落。
房中旋即响起侯爷召令。
各卫卫使神色一凛,立时挎刀入内听命。
萧无衍正坐书案后重新临摹东宫送来的密道图,虽然娘子在密道中并未承认什么,但他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从他手中要走密道图,除了帮他找到那条藏舆图的路,定然还在暗示其他。
各卫卫使在距离书案还有两丈远时急急站定,不敢再往前:“侯爷!”
众人齐声见礼,习惯使然,声音压着,平时令人闻风丧胆的鹤羽卫此刻看来竟显得有些温和。
萧无衍笔尖微顿,终于临摹完最后一笔。
他抬眸,一边将印着东宫印鉴的密道图收于怀中一边唤首卫卫使近前,将刚刚临摹完的密道图推至他身前,道:“此图或是密道部分线路图,命画师临摹三副,分行探路,以验真伪。”
首卫卫使接过图,恭声应是。
萧无衍起身自书案后走出,又对众卫使道:“另,各卫皆派一伍人去探图中未现之路,务必在三日内探清密道。”
各卫卫使又是齐声应是。
只是领完命,主责追查审讯细作的二卫卫使下意识多问了句:“侯爷可否告知此密道有何用处?”
除了十一卫卫使叶硶,鹤羽卫其他卫使皆不知萧无衍密探甘州一事,自然也就不明白进密道探路的用意。
萧无衍闻言黑眸微凛,沉吟片息后轻启薄唇:“此密道通往甘州。”
“只是甘州出口虽已被毁,但柔然军却在前夜子时围住密道所在别院,如今极有可能已经发现密道存在。”
“不过密道内迷障众多,柔然军若想找来,少说也要费上三五日功夫,所以诸卫使务必抢在柔然军之前探清密道所有出入口,并将其全部摧毁。”
全部摧毁?各卫卫使愣了一瞬,片息后才拱手应是,领命去了。
毁掉一条通往甘州的密道固然可惜,但若被柔然军发现这密道妙处,他们恐会偷潜苍鹤为非作歹,届时周遭百姓定会遭难,两者相比,自然是苍鹤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刑罗不在乎甘州百姓的存亡,甚至会为一己之利让将士平白送命,但侯爷不会。
侯爷在乎百姓,在乎将士。
*
辰时三刻,李拓再次策马赶回镇远侯府。
“启禀侯爷,照您吩咐,顾老将军已下大将军令封锁云州,齐阳率十个千户以及一万大军奔赴各县镇驻守,在您回来之前绝不会放任何人进出,齐雷仍然每日率军在东门城外操练,这些时日刑罗有样学样,也在甘州城外操练起了柔然军。”
当初大军压阵,刑罗派人送来一副帖子,白字黑纸写着愿与镇远军交换人质,他承诺将郁衡等九卫之人放回云州,但萧无衍也必须将他手中抓的柔然人送回。
两军可于阵前交换人质。
但这其中定然有诈。
要么是镇远军抓捕的那些细作中有人掌握了大燕的军情密事,要么就是刑罗另有谋划在九卫中安插了他的人。
总之若无利可图,形罗绝不会如此行事。
萧无衍当然不信刑罗鬼话,所以他亲自去了一趟甘州,同时亦以“兹事体大需请圣命”的缘由拖延时间,派人密送军报至长安。
但既是军情急报,路上脚程自然要快,日夜不停,换马疾奔,往返最多不会超过十日。
今日已是正月十七,再有两日,圣谕就能抵达苍鹤。
刑罗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恐怕正月十九那日便会率军于甘州城外对阵。
留给萧无衍的时间不多了。
他在心中谋算诸事,预判出各种可能发生的军情病想出对应,继而一一吩咐李拓。
最后,萧无衍甚至将自己都算了进去:“最晚时限是十九日正午午时之前。”
“李拓,届时若本侯未归,便由你率诸将与十万大军正面强攻甘州,齐雷率两万兵马绕后埋伏截断荣古支援,剩余兵马则由顾老将军率领镇守苍鹤。”
李拓闻言心不禁提起:“侯爷,您……”
萧无衍却抬手止住他说话,继续敛眸沉声:“如果本侯没有回来,那有两种可能,一是本侯没死,只是被困甘州,如此你们攻下甘州后自然能找到本侯。”
“二是本侯死了,若是如此,本侯自会设法让刑罗将本侯尸身挂于城门之上,你要借此激励士气,最好一举破敌。”
“至于藏在甘州的剩余半份甘州、荣古、柔然王城的舆图,本侯找到后会藏于皮肉之下,届时你让军医剖开本侯尸身便是。”
“侯爷!”萧无衍话音平静,李拓听到此处却倏地急红双眼,脑海中骤然闪过“恨不得将侯爷打晕留下”的念头。
只是出于对萧无衍的敬畏以及怕耽误正事的担忧才生生克制住冲动。
萧无衍似是猜到他所想,眼尾轻弯,眉眼间罕见地露出一丝淡笑:“只是以防万一。”
这也是他派师兄负责集运粮草、师父坐镇中军大帐的原因之一,方才若是他们在此,恐怕会将李拓的念头坐实。
他们在他身边太久,总是会先当他是师弟徒弟,而后才当他是镇远军主帅。
然而这会儿李拓听见侯爷这句半是安抚的话却还是没吭声。
他是虎,又不是傻子,如今这关头,不管是谁去甘州都是九死一生,所以他是真没办法说服自己信侯爷这话。
萧无衍见状默了默,忽而失笑,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升起的艳阳:“放心,本侯夫人还在城中等我,我舍不得死。”
李拓闻言一抬头,不由顺着侯爷视线望向窗外,或许是今日太阳的确足够炙热,足够驱散阴霾,他沉默须臾,终是拱手领命,沉声道:“侯爷定要平安归来。”
当然。
萧无衍在心底低低回了句。
诸事未了,陈冤未结,便是他想……也断不能死。
*
苍南山山脉绵延不绝,蜿蜒如龙,从镇远军所驻扎之地往北两百里仍有山峰起伏,甚至有座山峰就落在甘州境内。
四十多年前,甘州还是大燕领土,仁宗皇帝与仁义皇后成亲后曾为那座山峰取过别名,唤做天莲山,相传是因山峰陡峭处曾生傲然雪莲,故作此名。
不过如今它已经不叫天莲山,当年柔然可汗攻入甘州之后,便将天莲山三字中的“莲”字给抹了去,只称其为“天山”。
在镇远军收复定州前,甘州曾做过柔然十二年都城,柔然可汗将山峰名改为“天山”,其问鼎中原的野心不言而喻。
但在大燕稳定内乱急镇边境之后,他的野心就注定要“有心无力”了,再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如今天山仍为甘州边境要地,在天山南面山脚下与云州接壤的方向,刑罗派了两千兵马严防死守,多年来从未有人能从此地踏入甘州地界。
但其实天山与苍南山脉接壤的地方不止南边一面,东边亦有山峰相连,只不过东峰往东二十里外有一断峰,那是天然的关隘。
两座山峰高耸如云,互相争锋,从远处看时只觉他们紧密相贴,仿佛新婚燕尔相互依偎扶持的一对年轻夫妻。
可一旦行至末路,就会发现两座山峰之间倏然横隔着一道天堑,两座峰壁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丈远,往下却是黑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然而萧无衍正月初八那天深夜走得便是这条路。
今日黄昏,他同样行来此处。
只有这样万万不可能容人存活的路,才会让柔然人掉以轻心,从而给他潜入甘州的机会。
两座山峰岩壁陡峭,攀爬艰险,即便已经走过一次,萧无衍也仍然遇上几次意外,险些从山壁跌落深渊。
幸而娘子给的止痛丸很有效,让他不会因为牵扯伤口太过疼痛而脱力。
从黄昏到傍晚,直至月升中空过了子时,他总算活着攀过这道天堑。
再有二十里,便是甘州。
萧无衍躺在冷峭山顶重重喘息,黑眸凝望月色,手从腰间摸出娘子给的金疮药,扯开早就被鲜血浸透的纱布,胡乱将药洒上伤口。
第62
章
第62章
“那就给他们立衣冠冢,总……
攀过断峰,再往甘州境内潜行便容易许多。
只是甘州境内的这座山峰依然陡峭危险,且山中野兽众多,便是山中常年打猎的猎户都很难在这座山中存活下来。
这便是刑罗对此地放松戒备的第二个原因。
但刑罗身边亦有足智多谋的军师和守将,故而此地并非全无防备,五百人的营兵尽忠职守,常年驻守在山脚下,对防卫巡山之事从不马虎。
寅时,一队柔然营兵趁着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挎刀出营,兵分三路,如往常一样钻入山林开始巡山。
然而萧无衍早对他们的布防了如指掌,一路有惊无险地躲过巡逻队,悄无声息地隐入山下绵延数十里的荒废村落。
他推开一间土屋院门,径直走去东屋,掀开沾满尘灰的箱笼,从中取出件圆领窄袖的墨绿色胡服换下身上不知何时被被血水浸透的血衣。
上次村里还有郁衡派的人在等他,这回却什么都没了。
萧无衍将血衣丢进炭盆,起身欲去厨房寻炭火,院外却忽然传来些微声响,仿佛只是寒冬微风吹动门扉。
但他隐入院落后分明落了门栓。
萧无衍黑眸一凛,侧耳微动,果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迅速闪至门后,手中匕首出鞘,下一瞬透过门缝却瞧见一张熟悉面孔,是阿苟,上回郁衡便是派他在此地等人。
萧无衍神色稍松,双眸凌厉环顾四周,确定阿苟身后没有尾巴跟着便将冒着寒光的匕首收入刀鞘,同时脚踢门框故意弄出声响。
刚刚跑到厨房翻找食物的阿苟身形果然顿了顿,但他却并未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他快渴死了,好不容易找到口水自然要喝个痛快!
反正兄弟们都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个苟延残喘,早点死还能早点跟兄弟们团聚!阿苟再不想提心吊胆的东躲西藏,双手扳着水缸,几乎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冰冷水缸里,像一条快被太阳晒干的鱼如饥似渴地喝水充饥。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阿苟解了渴,扳着水缸边沿的手稍松,人打着哆嗦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
难道不是柔然兵找来了?
阿苟满心狐疑地看向方才传出声音的东屋,犹疑片刻,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抄起火棍走了过去,及至门前,抬脚猛地一踹:“老子不怕死!有本事你——”
声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看着长身立在屋中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手中火棍忽地伴着膝盖落地。
“大人,没了,都没了……”
那日被推入密道萧无衍便已料到结局,然而今日听到答案他浑身气血还是难以抑制地逆流,沉默良久才咬紧后牙扶起阿苟道:“慢慢说,上元节那夜我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
与此同时,顾氏医馆。
姜幼安昨夜辗转反侧,只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便起身来到书房。
她想去甘州。
三地舆图,而且是甘州、荣古以及柔然王城最新描绘的舆图,若能助镇远军拿到手,定能收复甘州让大燕北境重获安稳。
可是姜幼安知道她不能去。
身为大燕太子,她有她应当担负的责任,贸然跑去甘州说不定不仅帮不到忙,反而会徒增纷乱。
那么,她如今能做的就只有给镇远侯送一份完整而详细的密道图了。
书案上铺着一张半人宽的宣纸,姜幼安伏案于桌,从深夜一直画到黎明,总算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书房时停了笔,一副错综复杂共有三道入口和三道出口的密道图终于跃然纸上。
她浑身酸乏,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纸笔而干涩难耐,撂下笔,她闭上眼睛往身后云纹椅上一瘫。
但眼下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不过深深吸了两口气,姜幼安便就睁开眼起身去寻叶晋。
叶晋今日醒得早,这会儿正拿着长棍出门想去前院练功,不想一转头却看见迎面走来的殿下,不由惊讶:“表妹脸色怎么这么差?”
昨日睡前,他看表妹的模样分明是想通了不生萧兄弟的气了。
姜幼安不欲解释,只撑着疲惫的身子道:“书房里有份完整的密道图,表兄想法子送给幸远之。”
话落便转身拐弯,径直回房补眠。
叶晋瞬间了然,表妹怕是为了那副密道图没睡好。
已经做过一次的是再做一次也无妨,他把长棍放到门边,走去书房拿图。
片刻后,待看见那副新密道图的庐山真面目,叶晋不禁深深吸了口气,这样一幅错综复杂甚至在关键处书写注解的密道图,不知表妹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
不过这次叶晋倒是赞成这般做,再递一回密道图总好过冒险跑去甘州。
表妹的性子,他可是太清楚了。
*
卯时,甘州。
黄沙漫天飞扬,曾经繁华热闹的城在柔然人一年又一年的掌控压榨下逐渐变得死气沉沉,风声鹤唳。
旧时城中的大燕子民已经非常少了,当年柔然王为了镇压城中反抗的百姓大肆屠杀城中青壮,致使甘州城只剩老弱妇孺。
柔然可汗将这些老弱妇孺圈在一处,只允许他们在甘州城靠近边界的外围圈居住、活动,进出内城必须要出示通行文书。
直到镇远军先后攻破定州、云州,灭了十万柔然兵卒,柔然可汗下令征兵,他们的居住、活动才勉强获得些许自由,至少进出内城不再需要文书,部分家中有钱或是被柔然兵抓入军营的人家甚至可以在内城居住生活。
但好景不长,若是在军中当小兵的人死了又或是有钱人家因为各种意外没了金银财帛,那么他们将会被柔然兵毫不留情地从内城驱逐,赶回边界村落。
然而可笑的是,这样的结局竟还是好的,更有甚者,甚至全家尸骨无存,连骨灰都寻不到一处完整。
这些年来,甘州常有民众暴动反抗,可甘州本就只剩老弱妇孺,曾经的那些孩子虽然长大了却终究难成气候,随着柔然军一次又一次的强力镇压,老人、妇人和更年幼一些的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丈夫、兄长人头落地,看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他们几乎被吓破胆,只能龟缩在柔然人划的圈里日复一日的埋头劳作,残喘苟活。
九卫曾给他们带来希望。
当年郁衡等九人初入甘州,发现甘州百姓存活艰难,当即便决定留一人潜入民众,悄悄接济贫苦百姓,暗中带他们躲避反抗柔然军的欺凌镇压,同时正好也方便查探甘州边界。
留下的这人便是阿九,而他后来悄悄收揽入麾下的义军便是新的“九卫”,那日萧无衍在镇远军伤兵帐中所见青年便是其中之一。
那青年叫赵游,字子归,他诚然不是当年萧无衍秘密派出的九人,但正如刻在他身上的印记,他货真价实当属九卫。
他完成了九卫的使命,以身献计,让柔然兵卒亲自将消息送去镇远军大营。
郁衡早就算过有此一天,他故意卖出破绽,先是让刑罗发现他的踪迹被抓进牢狱,后是阿九率“九卫”前赴后继地冒死营救,明知前路必死却无一人回头。
无非是他们都等不及了。
刑罗残暴,比柔然可汗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掌管甘州四年竟纵容他手下兵卒草菅人命,烧杀抢掠,毁灭十七村落。
大火烧尽恶行,废墟掩埋罪恶。
可是日月昭昭,终有一日,作恶之人会被打入无间地狱。
今日不算好天气,太阳外头笼罩一层阴云,黯淡无光,驱不散半点寒冷。
但对此时潜藏在甘州刑场外的萧无衍和阿苟来说却是件好事,刑场上悬挂着郁衡、阿九等人的尸体,而刑场之下围着一波又一波甘愿赴死的甘州百姓。
从刑罗命手下兵卒将郁衡密函送到镇远军开始,迄今已经十天,每天都会有人冲到刑场试图救下他们的尸体,哪怕他们知晓这是刑罗的计谋,哪怕他们知道此行必死,但他们从不曾退却。
到后来,行刑台四周尸体堆得都快放不下。
时至今日,三千九百二十七名“九卫”就只剩下阿苟了。
上元节那日柔然军围剿,原本不止阿苟侥幸逃脱,然而柔然军封山搜捕,寸步难行,他们才孤注一掷用调虎离山之计冲来刑场赴死,以求给阿苟寻得一丝生路。
毕竟阿苟身上还没来得及刺九卫暗纹,只要能逃出那座荒废别院所在的山,他便有机会活着 ,也就有机会将当日没来得及取出的半张甘州舆图交给从云州来的萧大人。
“萧大人,这东西您收好……”
阿苟泣泪,收回看向远处尸山的视线,这才从怀中取出那半张沾血的舆图交给萧无衍,诚恳道:“阿九大人只说你是从云州来接应咱们九卫的。”
“那条密道阿九大人也是那日带我们躲进别院才发现,谁都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
“您这两日没来寻我们,说实话,除了觉得您遭遇不测以外,我也害怕您背叛阿九大人,背叛九卫,幸好你没有……”
话落顿了顿,他沉吸口气,抹掉眼泪挤出一抹笑:“但大人您不能跟我一起死,您得回云州去,把这东西交给镇远军,只有镇远军早日打走那帮柔然畜生,我们才不算白死,我们的家人才能平安。”
阿苟从小就是孤儿,直到遇见阿九大人,遇见九卫,他才终于有家,知道有家人爱护是什么滋味。
话说完,他就要起身冲向刑场,却忽然被萧无衍单手压住肩膀,动弹不得。
阿苟脸色铁青,试图反抗,声音虽还压低着但显然很急:“大人!你别拦我!”他的家人都死光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后面这话他没说出口,然而他的情绪毫不遮掩,萧无衍岂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故而他一手压制阿苟一手展开舆图看了两眼,而后抬眸:“你想死,我不拦着,但你是想就这样冲上去送死,还是想将九卫一个个好生安葬后再死?”
阿苟一愣。
萧无衍又接着道:“死容易,可你忍心看着九卫众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他黑眸沉沉,这话既是说给阿苟,亦是说给自己。
死当然容易,身在沙场,他有无数次光明正大死的机会,但萧无衍如今还不能死,他若死了,谁还会在意当年先锋营三千九百二十七人的冤屈?就连师父都时常劝他放下……
阿苟恨恨偏过头:“我不死又能如何?好多人的尸体都被拉去乱葬岗烧了,我也救不下阿九大人!”
萧无衍:“那就给他们立衣冠冢,总好过魂无归处。”
第63章
原来他又要承太子殿下的恩……
“而且,今晚救人还需要你帮忙。”
阿苟听见这两句话终于抬头看向这位数日前才结识的萧大人。
这位年轻的萧大人看起来比阿九大人和郁衡大人还要小上几岁,可他身上却有股比两位大人还令人心安的气势,仿佛只要他将话说出口就一定会办到。
阿苟眼中不禁闪过希望,然而转瞬便理智掩下,使劲摇头制止:“不行,萧大人你不能犯险,你要将舆图带回云州,我们不能让阿九大人和九卫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萧无衍闻言微默,黑眸定定凝视舆图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却忽然将其塞回阿苟手里,沉声道:“晚上会有人来接应,你先将此物收好,待我们将人救下你再把它给我也不迟。”
有人接应?
阿苟双眸瞬间亮了亮,仅凭他跟萧大人两个的确不可能在柔然军手中救回阿九大人他们,但若有燕军做援手,此事或许真有希望。
况且自打上元节那日柔然军围剿九卫几乎将他们烧杀殆尽,刑场这里的守卫便撤了大半……
阿苟握紧手中舆图,总算正色点头:“好,那我就听萧大人的。”
至于舆图,他知道,萧大人是想让他心中有牵挂才故意让他拿着这东西,这份好意他领了,晚上救人前他早些将舆图还给萧大人就是。
于是阿苟将舆图塞回怀里:“敢问大人,接应之人在何处?”
萧无衍面不改色,环顾四周后轻拍阿苟的肩:“随我来。”
……
两人又回到无名山脚下的荒废村落。
虽然地处甘州山境边界,但这里也曾繁华过,直到四年前刑罗因战败而率领手下在燕民区烧杀抢掠泄愤,事后又用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的漫天大火毁尸灭迹,这处村落才变成废墟。
后来不久,村落就起了闹鬼传闻,柔然兵轻易不敢靠近这里。
再后来这处荒废村落便渐渐被三教九流各种无家可归的人占领,“九卫”事件后,刑罗曾派一队精兵来此处盘查。
但奇怪的很,这些柔然精兵一迈进村落便觉遍体生寒,当晚回家后竟集体受寒生了病,有些体弱之人甚至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刑罗最初并不相信中原的鬼神之说,然而当第二次、第三次派出去的人皆出现同样症状并且无端失去数百将士后,他就不得不信了。
他的兵应该在战场上战死,而不是死在冤魂索命这样骇人听闻的怪谈。
刑罗珍惜他手下的柔然将士,不再派人踏足这处废墟。
但如今村落里还是不剩多少人了。
刑罗当初怀疑的没错,躲在这里的人的确大部分都是九卫,自郁衡被曝尸刑场那天起,他们就一波又一波地奔去刑场。
是为救下郁衡尸身令其入土为安也好,又或是为多杀一个柔然兵如此将来燕军入城时便能更快一分也罢,他们义无反顾,甘愿以成千上万的血肉之躯去换一道催命符。
一道能让柔然灭国的催命符。
“大人,镇远军一定能打败柔然这帮畜生是不是?”
重新回到两人接头的院子,阿苟并未起疑,只是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冷不丁问起能支撑他挨过这顿饿的精神食粮。
萧无衍闻言沉声:“是,一定能。”
话落便将人带去东屋,不知从哪儿摸出块沾血的干粮,把沾血的那部分掰掉后撂给他:“难吃,但能保命。”
阿苟好奇心重,上次接萧无衍便试过他给的干粮,这回连忙双手接过,边啃边道:“也还行大人,就是干巴了点儿,啃多了得配口水。”
说罢忽地把干粮往怀里一塞,转头跑去厨房提了桶水、抱了堆柴,最后甚至端了口锅来东屋。
萧无衍见状眉心轻蹙:“小心行事。”
阿苟道:“大人放心,那伙营兵的任务是巡山,平时根本不往这儿来。”
话虽这么说,但阿苟还是将门窗都关好了才开始生火,只是这屋子本就破败不堪,四处漏风,关不关门窗区别并不大。
不过萧无衍没再阻止阿苟,如今村落里确实少了很多人,却也不是完全无人居住,有些炊烟算不上奇怪。
况且此时天气更差了,阴沉无光,四野渐渐被薄雾笼罩。
萧无衍透过屋顶坍塌角落望向远方山色,暗衬今日这雾来得倒是及时。
水很快便烧好了,咕嘟咕嘟地沸腾。
阿苟舀了两碗水,先将其中一碗递给萧大人,而后才端着自己那只碗,从怀中掏出刚刚那半块干粮,沾了沾碗里热水继续送到嘴边啃。
嗯,软了些。阿苟满足地啃起来,等热水慢慢变凉一些,他又咕咚咕咚三两口就将整晚水喝个干净。
萧无衍静静看着阿苟吃喝,眼底不禁浮起笑意,只是转瞬即逝。
此次赴甘州,他救不了郁衡,劝不住阿九,甚至无法阻止任何一个九卫赴死。
他们唯一留下的就只有阿苟了。
既然阿苟身上尚未烙下九卫暗纹,或许这就是天意,天意要他活下去。
萧无衍端起水碗放到嘴边,另一只手却摸进胡袍取出一包粉末,趁阿苟低头饮水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撒入沸水之中。
待阿苟喝完水再抬头时,那粉末早已融进滚滚沸水,瞧不出一丝痕迹。
而阿苟果然尚未吃饱,拿勺子又舀了半碗水,继续边啃干粮边喝。
如此过去半刻他终于就着热水啃完硬巴巴的干粮,人也因为喝了太多水狠狠打了个饱嗝,“吃饱了果然犯困,大人,接应您的人什么时辰到?”
萧无衍闻言放下还有半碗水的水碗,一边起身让出身下石头垒的只铺了一层木板的床一边面不改色道:“不急,黄昏才至,你可以小憩片刻。”
阿苟精神不济地点了点头。
他本不想睡,可眼皮子打架打得厉害,人不由自主就起身跑到了床边,往床头一趴,阿苟瞬间便不省人事了。
箱笼里还有几年破旧衣裳,萧无衍从中取出盖到阿苟身上御寒。
那包粉末是麻沸散,全服下能使人昏迷两天两夜。
萧无衍转身走到锅边看了眼,里头的水只剩浅浅一层,便是挥发了些,也足够阿苟睡到明晚了。
届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思及此,萧无衍浇灭火盆走出东
屋,在院中观察片刻天色,而后便出门往远处山脚下走去。
约莫三刻后,他抵达能暗中窥视驻守在山脚下的柔然营兵的草林。
萧无衍心中估算时辰,在柔然营兵用过早膳又一次兵分三路巡山后终于放心离开。
往刑场去时路上雾气更浓了。
甘州刑场设在城门西郊十里地外,原本与一片地势低洼的小村落相连,往前一里可通关进内城,往后一里则是甘州百姓居住的贫穷窟。
然而三年前这座小村落被柔然人纵火烧了,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如今那里俨然成了乱葬岗,除了村前搭起的那座行刑台之外,村后洼地已不知葬过多少冤魂。
刑罗数日前派了三千精兵驻守,只为扫清九卫。
连日镇压下来,九卫的确已所剩无几,但柔然人也没讨到好处,或死或伤,连日交战下来三千精兵便只剩八百。
那日围剿仁宗别院后刑罗又下令撤走五百精兵备战,是以如今行刑台仅余三百精兵留守。
尽管如此,若是有漏网之鱼策马逃去城门报信,最多三刻援兵便会抵达此地。
所以一旦开始行动,一切都要快。
萧无衍眼力极好,今日又有雾色相助,不过半刻他便将刑场前后兵马摸得一清二楚。
天色愈发沉了,阴风阵阵,抬头已看不见天边天色,只能看见白茫茫的雾,一团笼着一团,让人视线受阻,只能看见方寸之间的人与事。
萧无衍本要等到天黑再行动,如今却是不用了。只见一道墨色身影如鬼魅一般游走于浓厚的白雾之间,神出鬼没,一刀抹喉,顷刻之间取下上百条人命。
但死的人太多血气也就越发浓厚,很快便有人发现不对。
有人尝试用柔然语高声呼唤同伴,迟迟得不到回应后众人立时戒备,逐渐往行刑台中央靠拢,旋即便接二连三的发现同伴已经死去的尸体。
“速至行刑台围守!”
不知是谁用柔然语高喊一声,众人闻令而动,原本驻守四方的兵马迅速围来行刑台。
柔然兵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萧无衍杀人的速度骤然变慢——
“贼人在此!”
发现萧无衍的高壮柔然兵顿时用柔然语高声大喊,同时飞快拔刀凌厉劈向萧无衍,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守卫亦纷纷持枪攻来,萧无衍却倏然闪身消失在浓雾之中。
拔刀之人扑了个空,当即大吼着往贼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曾想一柄长枪忽凌空袭来,直穿脏腑,高壮柔然兵口吐鲜血,轰地一声扑倒在地。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瘦弱小兵瞬间背靠背挨在一起,神情紧张地环顾四周。
然而萧无衍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们身侧,一把匕首一把刀同时扎进两人脖子,鲜血瞬间溅到他脸上。
但萧无衍眸中只有冷厉杀意,拔出匕首,在其他柔然兵赶来之前,他又一次隐入浓雾。
被白雾笼罩的行刑台四周却渐渐溢出血色,利刃扎入血肉声和兵甲倒地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片刻后,最终围至行刑台的柔然兵竟不到百人。
领头守将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急拽来一个骑兵到身前:“快!去城外报信!其余人随我死守行刑台!列阵!”
众人高声应是,迅速肩并肩牢牢围成一个圈守在行刑台上,以吊在行刑台中央的郁衡、阿九等人为中心,四散站开,个个神情紧张地持枪对外,仅剩的几个箭兵和守将则被围在圈内。
萧无衍听见了守将用柔然语下的命令。
可漫天白雾不止阻隔柔然人的视线,同样也对萧无衍造成阻碍。
他眼力好,哪怕在茫茫白雾中也能比常人看得更远更清,只是这份眼力也有极限。
当他循声靠近行刑台附近,方才被命令的骑兵早已消融于白雾。
下一瞬,马蹄嘶鸣声忽地传入众人耳中。
行刑台上围守的柔然兵神色一松,守将略上前半步朝白茫茫一片的雾色高喊:“贼子!”
“尔等现在束手就擒,本将或可向刑罗大将军求情,求刑罗大将军不牵连城内无辜燕民!”
柔然人惯来以甘州无辜百姓的性命来要挟城中反抗义军投降,然而这只是他们诈降的伎俩。
事实上,无论义军投不投降,城内燕民皆会无端遭受牵连被柔然军大肆欺凌。
萧无衍身上早已沾满柔然人的血,冷白面皮上甚至有血滴缓缓坠落,但他眼尾殷红,黑眸凛凛,一袭墨衣仿若暗夜嗜杀修罗,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只有杀气愈发浓烈。
一柄横刀忽地凌空飞向说话守将,然守将似乎早有防备,电光火石之际倏地扯过身旁弓箭手抵挡,“噗呲”一声,刀穿胸膛,弓箭手双目怒睁横死。
“在这里!速去围剿!”
守将却嫌弃地将挡刀小兵一扔,随手点出一伍人让他们朝横刀飞快的方向围剿。
十个小兵不敢不听,纷纷持刀出列,战战兢兢地朝横刀飞来方向围去。
行刑台上的包围圈迅速缩小,可直到十个小兵消失在众人视野,他们却并未发现任何贼人踪迹。
与此同时,又有一柄长枪忽从守将左侧袭来,幸而他眼疾手快,身形后仰,堪堪躲过,只是那柄长枪却径直没入守将右侧方位小兵的脑袋。
“啊!”死掉小兵旁边的守兵骤然发出惊呼,又在迎上守将怒气腾腾的视线时立即闭上嘴巴。
长枪威力无穷,不仅刺穿死去小兵的脑袋,也将旁边小兵的脸皮血肉擦掉半块。
守将立时又指了一伍人走下行刑台去围剿。
然而左侧十人刚刚消失视野之际,第一次被派出去的那十人方向竟忽然想起兵器碰撞声和痛呼声。
“速去本将前军方位支援!”守将飞快下令。
左侧十人收到命令顿时转身往右前方向寻来,可当他们赶到,萧无衍早已不见踪迹,只有被三柄长枪串成串的九人尸体,还有一人乃是被匕首抹了脖子。
其中有一小兵心细如发,方才一路过来他看到不少死去的同僚,从死去同僚身上的伤口来看,他们大部分死于匕首,另外一部分则是死于他们柔然军自己的兵器手中。
这般看来,此次来行刑台救人的逆贼党羽或许并不多。
只是他观察完同僚身上伤口刚要开口,脖子便突然贴到冰凉触感,他一惊,张口呼唤前面同伴“救——”,短促音节刚刚出口,脖间热血便喷涌而出。
死之前,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捂住脖子。
而听见他那短促音节的同伴终于齐齐转身,就看见浑身鲜血的人飞速夺刀朝他们袭来。
众人纷纷持兵器去挡,却不敌,其刀锋之间的劲力,绝非他们可匹敌。
顷刻之间,九人殒命。
守将听见打斗声停了,本想差人去查探,不想身形刚动,身前竟又有一柄长枪袭来。
一而再,再而三,守将早有防备,手中横刀一挥“嘭”地斩断长枪。
此时守将也终于反应过来,前面那两次袭向他的刀枪跟这回一样都是计谋,害他白白损失二十多个兵! ”
换阵!盾兵护卫弓箭手,弓箭手各守八方,朝十丈之内/射箭!”
守将用柔然语低吼着吩咐众人,今日雾大,他目之所及最多不超过三丈,逆贼党羽即便眼力再好,至少也要在行刑台十丈之内才能袭击他。
小兵听令后立即换阵。
可萧无衍听得懂柔然语,小兵换阵之际正是袭击的好时机,就见数不清的长枪横刀飞快从同一个方位袭来。
柔然军一下乱了,守将立刻吩咐弓箭手朝兵器飞来的方位放箭,不想下一瞬,却又有数不清的横刀长枪从另一个方位飞来!
一阵兵荒马乱,当小兵们终于在袭击中重新成阵,行刑台上的柔然军只剩不到三十人,弓箭手更是只剩三个。
守将狠狠啐了一口痰,凶恶放话:“援军马上就到了!尔等再不束手就擒!别怪大将军将来让燕民全部陪葬!”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茫茫白雾里低声呜咽的风声。
守将耐心告罄,捡起地上的弓,亲自朝虚空放了一圈的箭。
须臾,忽有一声痛呼从风中传来,继而便有一截墨衣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守将顿时哼笑,得意地指挥三名弓箭手:“朝那里放箭!”
三名弓箭手恭声应是,一时间,乱箭如雨,齐齐射向那皆在风中摇晃的墨绿衣摆。
不消片刻,那人果然噗通倒地。
打斗声四起的行刑台骤然安静下来,只余风声低啸,再无其他动静。
竟然只有一个人?
守将终于意识到这点,原本得意地脸上忽然一片铁青,怒气冲冲地点了两个兵随他过去抬尸体。
只是当两个小兵将披着墨绿衣摆的人翻过来,却发现这人里头穿得竟是柔然兵甲,赫然是早已死去的柔然兵!
守将大惊失色,转身便要返回行刑台,此时长枪骤然袭来,他持刀去挡,堪堪躲过一命,人却被长枪压着连连后退。
等他终于看清眼前贼人冷白的面皮,心中更是一骇,顿时大呼:“是你!!”
区区几具尸体,竟招镇远侯亲自现身,难道他们身上还藏着什么大将军不知道的秘密?
但萧无衍不会让他有机会将这话说出口,在他刚刚说出“是你”两个字时便持枪凌厉攻去,那柔然守将再无暇多言,慌张举刀去挡。
然而不过两招便败下阵来,本要唤兵卒近前救他,只是一抬头却发现四周白茫茫一片,跟在他身边的小兵早不见了踪影。
他双目一瞪,呼喝兵卒的话尚未说出口就因分神被萧无衍一枪/刺穿胸口。
不将将士命当命的人,将士又如何会真心敬他?
但剩下那些柔然人他也不会放过。
萧无衍黑眸一片白茫,瞥眼肩上断箭,头也不回地再次杀向行刑台。
打斗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约莫半刻后行刑台四周终于彻底陷入寂静。
时间不多了,距离那名报信骑兵离去至少已有两刻。
萧无衍没有耽搁,动作极快地将被柔然兵吊在行刑台上的郁衡、阿九等人的尸首一一救下。
如他所料,荣古和柔然王城的舆图就藏在两人皮肉之下。
萧无衍黑眸静静注视一瞬两人死不瞑目的眼,轻轻抬手帮他们阖上,继而擦干净手上沾血的匕首,对两人低喃:“放心,我一定将你们送回故土。”
话落,匕首寒光尽显,各自割断两人一缕碎发。
萧无衍又割下他们两角衣袍,分别包住两人头发放进怀里。
将这一切做好,他才拿着匕首去挑郁衡腰腹皮肉上那块早已溃烂腐败的伤口。
只是匕首刚刚碰到皮肉,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谨慎的脚步声。
萧无衍目光一凛,迅速捡起一支箭飞去声音传来方向。
来人急忙侧身砍箭,转头望向行刑台,神色一喜:“侯爷!”
是叶硶。
萧无衍循声望去,眼底凝结的寒霜略散,哑声问:“为何不留守苍鹤?”
叶硶闻言吹哨发出一声鹤鸣,这才急忙跑向行刑台道:“医馆四周都是镇远军,而且来的不止属下一人。”
他话音刚落,听见鹤鸣的鹤羽卫顿时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在行刑台四周——“侯爷!”
众人纷纷拱手,低声见礼。
萧无衍瞧见众人,隐藏在黑眸寒霜下的戒备总算消散,却又有新的疑问:“你们从何处来?”
若是走得断峰,今日天色太差,危险倍增,他们身上定会带伤。
但眼下他们都完好无损,想来入甘州的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险事。
叶硶在侯爷耳边低声回禀:“是太子命人送了完整的密道图来。”
萧无衍黑眸一沉,薄唇倏然绷紧:原来如此……
原来他又要承太子殿下的恩了。
第64章
【一更】娘子或许会怜他几……
此地不宜久留。
萧无衍没再多问,收起匕首,命鹤羽卫带上郁衡、阿九几人的遗体一起撤退。
他们已受过很多苦,不该身首异处。
一行人迅速从刑场撤离,隐入茫茫白雾。
约莫两刻后,刑罗亲率援军赶来刑场,然为时晚矣,柔然军到时,刑场附近早已没有鹤羽卫踪迹。
形罗下令吊在行刑台上用来诱敌的郁衡等人的尸首也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具接一具抬到眼前的兵卒尸体证明的确有人来劫过刑场。
“大将军,逆贼定跑不远,属下这就带人去追!”穆克腰跨横刀,满脸怒气,话落便夹紧马腹等刑罗下令。
刑罗脸上同样杀气腾腾,正要下令,却被身旁军师提醒:“大将军且慢,您看,属下瞧着将士们身上的伤口大多出于同一种兵器——”
萧无衍杀人时除了借用柔然兵手中现成的兵器外,大部分时候用的都是他手中的匕首。
刑罗放眼望去,这才注意到兵卒脖子上那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这与父亲当年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他双眼瞬间怒红:“传令下去!速速封城!今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九卫余孽给本将军挖出来!”
“是!”柔然众将士听令,各领一队追人了。
刑罗怒气冲冲地盯着行刑台上死去的将士,片刻后却又忽地放声大笑:“萨满神佑我!萧无衍今日落在本将军手里正是萨满神要本将军报了杀父之仇!”
穆克少时参军便与刑罗交好,闻言先是一怔又是一喜,当即将右手放在左边胸口上向刑罗道贺:“恭喜大将军!今日末将等必将逆贼捉来以慰刑狮老将军在天之灵!”
穆克起初不明白军师为何会提醒大将军去看死去兵卒身上的伤口,直到大将军说要为老将军报仇他才恍然大悟——萧无衍!竟是镇远侯萧无衍亲自跑来甘州救那几具尸体了!若是将其活捉他柔然铁骑定能再踏云州!
军师见两位将军都听懂了他的暗示紧接着又献两条计策。
一是速捉燕民来刑场,广而告之,要挟镇远侯自投罗网,便是要挟不成也会寒了燕民的心,好让他们以后全心效忠柔然;二是严查天山以及各个与云州相连的山脉。
自中原年节开始那日起,甘州各城门口便不曾放人入关,那镇远侯却能潜入甘州,想来便是钻了这些山脉间的空子。
刑罗闻言大赞军师心思缜密,唤来兵卒,一一吩咐下去。
然而此时,萧无衍与鹤羽卫等人竟来到刑罗大将军府附近的一家三进宅院。
叶硶担心侯爷又不信他,及时低声解释:“刑罗大将军府便是当年李德元老将军的府邸。”
如此便说的通了,仁宗皇帝想与仁义皇后挨得近些,所以当年暗中将这座建在李府旁边的宅子买了下来。
萧无衍闻言淡淡嗯了声。
叶硶松口气,率先推门走入宅院为侯爷领路,先前在刑场他已经见识过侯爷那死亡般凝视的眼神,这回可不想再被那样看。
宅邸还有鹤羽卫留守。
这座宅子里住得是刑罗手下一个小将军,手底下有些府兵,今日叶硶等人能在甘州城内秘密行走,实在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雾气蒙蒙叫人瞧不真切的天色、刑罗率众将去甘州城外操练以致城防薄弱、以及这栋藏着密道又有府兵的小将军宅子,三者可谓是缺一不可。
府兵被鹤羽卫全杀了。
宅子主人的妻儿老母则被鹤羽卫集中关在一间柴房,又用上好的蒙汗药全都药晕了过去,昏个一天一夜不是问题。
密道出入口则跟侯府藏书阁一样藏在一排排
书架的后面。
若这院子里住的是个文将,整日翻翻书,或许早就发现了密道口。
可二十多年来,这栋宅子竟从未住过文人,个个都是大老粗,几乎不曾进过书房,书房里的书不知落了几层灰。
却正好方便今日潜入此地的鹤羽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又迅速击杀府兵,掌握整座宅邸。
一行人顺利撤退。
按照原计划,各个密道出入口皆要堵死损毁。
但如今有完整密道图,鹤羽卫又一一探过路确认太子此次相助并未再故意隐瞒。萧无衍便下了新令,命鹤羽卫设伏暗守各个能通往云州的暗道入口,待刑罗派人探入密道便一举击杀,同时他亦派人先一步回藏书阁传令,调两千镇远军前来接应。
密道中甬道有的宽阔有的狭窄,柔然人不知,但他们知,便是占了先机。
萧无衍早已决心攻城,如今多一处地方牵制柔然兵力,于镇远军而言自然是好事。
申时,一行人顺利自藏书阁密道撤出,同时被召来侯府的两千精兵亦从其他路径分批潜入密道接应鹤羽卫。
萧陆眼巴巴地在藏书阁出口守着。
此时终于见到侯爷回来他差点掉眼泪,下一眼却看见侯爷肩膀上中的箭,急忙唤军医来给侯爷看伤。
军医早在藏书阁候着了,闻言立马背着药箱小跑过来。
萧无衍却没让军医看,转头吩咐萧陆:“备马进城。”
萧陆心肝玲珑,哪能不明白侯爷这是想去夫人跟前卖可怜,其实那天夜里去寻叶家公子拿药箱的路上他便想明白了,夫人何尝不想劝侯爷留下?只是拗不过侯爷罢了。
可夫人面上应了,心里未必不与侯爷置气。
是以这回萧陆没再吃力不讨好的瞎劝,反而出主意道:“侯爷坐马车回罢。”
萧无衍闻言抿抿唇,不置可否。
坐马车也好,娘子看他伤得重,或许会怜他几分,不会一气之下将他赶出府。
坐马车进城自然要比骑马慢些。
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夕阳如火,但马车停在顾府门外时天已经黑透了,或明或暗的星星悄悄爬上枝头。
许是相隔百里的缘故,今日苍鹤艳阳高照晴了一整天,半点不曾起雾。
萧无衍在萧陆的搀扶下低低咳着下马车。
陈刚等将士瞧见侯爷这么快便平安归来眼神俱是一亮,纷纷上前,一声饱含惊喜的“侯爷”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被萧无衍一记冷眼瞪了回去,急急改口:“吼……您回来了!”
萧无衍无暇与众将寒暄,只朝他们淡淡颔首,便让萧陆搀着他敲响顾府大门。
高二和齐荣都不在,最近这些时日都是叶晋亲自守门,听见敲门声腾地一下就冲出了门房。
说是围守,但陈刚元六几个毕竟刚刚跟萧兄弟和表妹一起探过密道,有些情分,便对他们颇为关照。
知道他们都担心妹婿,这两日来来回回跟他们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且答应他们一旦有妹婿的消息就立刻告诉他。
叶晋担心得知噩耗。
表妹嘴硬,所以有时想要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不能看她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譬如今日午膳她明明吃得极少,却说自己吃得太多,非要锦盘设靶陪她练自出宫以来再也没练过的箭。
第65章
【二更】“别哭,我知错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姜幼安从三岁便开始学。至出宫前,她学了十三年,教导她的老师无一不是大燕栋梁,但她从前玩心重不喜这些,好不容易出宫,巴不得再也不碰。
可今日不知怎的,无论是在书房看书还是去药房摆弄药材,又或是跟着锦月和三娘去绣房和厨房乱窜都无法让她静下心,最后满腔烦闷压不住,姜幼安竟鬼迷心窍,让锦盘在院中设靶练起箭来。
只是两年不练,她箭技生疏,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才射出一支正中把心的箭。
不过堵着她心口的那股浊气倒是随着一支又一支射出手的箭散了些许。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锦月穿过庑廊来到院中劝阻:“姑娘,您已练了一下午,歇会儿用膳可好?”
姜幼安站在院中央,箭靶设在垂花门前,远眺望去可窥一角府门光景。
她余光瞧见表兄跑去开门,有一瞬分神,听见锦月的话才又集中精神瞄准箭靶道:“摆膳吧,射完这支就收。”
锦月闻言高兴地“嗳”一声,转身跑去厨房传话。
姜幼安重新瞄准靶心,“嗖”地一声,鲜红靶心与某道身着墨绿胡服的人影同时映入眼帘。
萧无衍刚刚在叶晋和萧陆的搀扶下走到垂花门,神情虚弱,面色苍白,双耳微动,忽听“利箭破空”之声。
他抬头,凛凛黑眸望见不远处那抹青衣倩影不禁弯起:“多谢舅兄。”
轻声向秦晋道了谢,萧无衍便不再让秦晋和萧陆两人搀扶,径直穿过垂花门、越过箭靶,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到顾幺幺跟前。
姜幼安却一动未动,凤眸定定看着萧伍,眼底似有水光浮动又被她竭力压下。
直到萧无衍在她身前站定,轻扯唇角,哑声唤她:“幺幺,我回来了。”
姜幼安的目光早在萧伍走来时便无声打量过他千万遍,而今却不动声色,凤眸一敛,声似平常:“随我进房拔箭。”
话落率先转身,好像完全没有搀扶萧伍之意。
萧无衍却看见她转身后身形顿了一瞬,原本晦暗的黑眸一亮,当即拽住她手腕道:“体力不济,劳娘子扶我。”
姜幼安绷紧双唇默了默,脸依然冷着,手却在听见萧无话的瞬间扶住他没中箭那只手臂,任他大半边身子都挨在她身上。
两人肩并肩走向正房。
锦盘早在“姑娘看见姑爷那一刻但没让她赶人”那刻便跑去药房拿药箱去了。
待姜幼安扶着萧伍到床榻坐下,她已提着药箱跑了回来,敲响房门,将药箱送进屋中。
叶晋在锦盘跑去药房时便带着萧陆去了厨房提热水,至于“萧伍受了箭伤为何没让军医救治”一事他则半个字都没问。
总归如今表妹还没离开苍鹤,萧兄弟也还好好活着,他当然愿意看见表妹和萧兄弟多恩爱几日。
锦月和三娘得知姑爷平安归来面上也是一喜,两人急忙起锅多炒了两道菜出来。
正房,姜幼安默不作声为萧伍拔掉在他肩上扎了好几个时辰的箭,只是等治完箭伤,她脸上神情却变得更加生气。
哪怕萧伍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渗血的伤口,瞧着就让人心疼,但她却忽然不肯再为萧伍止血包扎,而是让锦盘唤药堂学徒来为他清理伤口,她则抱起双臂,站在床头怒气腾腾地盯萧伍。
萧无衍被盯得心慌,方才进房时娘子待他的态度明明还算软和,看见他被断箭扎伤的皮肉,那双凤眸更是明晃晃地闪过心疼,接连关怀他好几句。
他都如实答了,可娘子却忽然冷起脸不理他,也不知是他说错了哪句话。
萧无衍垂眸凝思。
为萧伍治伤的两个小学徒这会儿则战战兢兢,还以为这是东家对他们的考核,治伤时手忍不住打颤,可人一紧张就更容易出错,两人缝伤好几次都不小心下重了手,扯痛自家姑爷皮肉。
错的越多,两个学徒越慌,没一会儿便浑身浸满冷汗。
萧无衍忍了几回疼,见状沉声安抚他们,黑眸却毫不遮掩地盯着顾幺幺看:“无妨,是我
惹了你们东家生气,你们往日怎么给旁人治今日便怎么给我治,放宽心。”
姜幼安觑他一眼,轻哼一声,跨过屏风去外间等了。
她的确是生萧伍的气,但她并不想让萧伍多受苦。
学徒见着她紧张,那她出来就是,可她对萧伍的气绝不会消半分。
叶晋和萧陆都守在院外,此时两人有意无意的闲聊声隐隐约约传进房中——
“……没想到长嫂竟会射箭,是表公子教的长嫂么?”
“不是,幼时姑父姑母为我们请过武师傅,我们几人什么都学过一些,但各有所好,表妹就喜医术不喜功夫骑射,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要练箭,府中根本没备这些,弓箭箭靶都是托陈刚兄弟他们给找来的……”
萧无衍比顾幺幺耳里好,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也就从秦晋口中知道,娘子这两日其实一直在担心他,担心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此时两个学徒终于为自家姑爷包扎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抹一把冷汗起身,就要伺候姑爷起身换衣,却被萧伍温声拒绝:“不劳二位,萧某自己来便可。”
那就是可以回药堂了?
两个学徒闻言对视一眼,如释重负,忙提着药箱跑到外间来请辞。
姜幼安不至于迁怒两个小学徒,淡淡应声放了两人出去,继而穿过屏风,又回到床头用那双燃着两簇火的凤眸盯萧伍。
屋中只剩他们两人,萧无衍堪堪披上中衣,仰眸抬手,一手拉住顾幺幺手腕,一手举起郑重起誓:“娘子,我答应你,往后绝不会再行险事。”
他以为她还在气这个?姜幼安红唇绷得更紧,愤愤瞪他一眼才哼道:“花言巧语,你若真心待我,岂会带着断箭回来?”
萧无衍黑眸一闪,知晓幺幺已然猜透他的心思,倒也不掩饰,只模样可怜地垂下眼睫:“若非如此,娘子恐怕不会让我进门。”
娘子医者仁心,只要看见他身上的伤,定然不会不管他。
姜幼安闻言却气红双眼,“我何时说过这话?”
她是动过离开苍鹤与萧伍再不想见的心思,可他想方设法让人前前后后围着医馆,镇远侯又下令封了苍鹤乃至整个云州城,他们自然无法动身撤离。
既未走,她怎么可能会将刚刚死里逃生的夫君赶出门?
他竟为此生生让断箭多扎了半个多时辰的手臂,幸好那截断箭差了分毫没有刺入骨,否则今日他这条手臂怕是别想要了。
“娘子言下之意,是还要我?”
“我没说,别自作多情。”
萧无衍忽地用了把力气拉顾幺幺跨坐到他腿上,姜幼安冷着声想挣脱,可顾及他身上的伤不敢用力,末了只能偏头不看他,脸紧紧绷着,只是泛红双眼不小心溢出湿意。
萧无衍心头微怔,急忙抬起刚刚受过箭伤的手轻轻擦她眼角,另一只手紧箍着她的腰哑声低哄:“娘子别哭,我知错了,往后若在战场受伤,定会让军医及时医治。”
早知会将幺幺惹哭,他在藏书阁便该先让军医拔箭。
姜幼安没想哭,极力忍住,心觉丢人,不禁埋在萧伍肩头又咬他一口,将闷在心中许久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
“本来就要如此!万一箭上有毒怎么办?你就只想着如何使苦肉计骗我……”
萧无衍闷哼一声,任由她咬,箍着顾幺幺后腰的手却愈发紧了,倏然用力将人拽进怀里,牢牢填补两人之间的缝隙。
姜幼安面色倏红,控诉话语蓦地一停,眼中气恼瞬间变成羞恼:这人就是这般认错的?
真是半点诚心都无!
第66章
【一更】“抱一会儿就好”……
“松开。”她咬着牙低低在他耳边恼斥。
不想萧伍竟变本加厉,箍在她后腰的手微微松力,却在她刚要站起时又将她重重按回。
姜幼安顿时恼得耳垂快要滴血。
可萧无衍显然知晓自己行为有失,在她恼他之前便急忙贴在她耳边低哄:“一会儿就好,娘子,就让我抱一会儿,不做什么。”
姜幼安凤眸微眯:“……又想哄骗我?”
新婚夜那日,她第一回 之后就说不要了,可这厮却诡计多端或软或硬的哄她多要了两回,甚至沐浴后还想再来,幸好她机智躲了过去。
萧无衍似也想到成亲那日情形,呼吸越来越重,薄唇在顾幺幺纤长细嫩的脖颈上碾了碾,如实道:“今日不是,不过待我伤好,娘子便不要信了。”
“……”姜幼安闻言轻哼一声,咬了咬唇,到底看在萧伍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份上随他去了。
表兄和萧陆都还在房外,她才不想在这时候闹出动静。
而萧无衍这回确实没想对自家娘子做什么,今夜他还要赶回镇远军,无法在府中久待,再想也只能是想想。
只是幺幺一靠近,他便情难自抑,有些忍不住,把人箍在腰上好一会儿,胸腔间那股躁动才慢慢平息。
与此同时,房外传来敲门声:“表妹,阿月她们将晚膳摆在了前厅,我先带萧陆兄弟过去——”
姜幼安听见表兄的声音,忙推了推萧伍的肩,轻咳一声回:“知道了。”
耳边很快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萧无衍这才松开紧紧箍着顾幺幺腰肢的手,轻喘口气道:“娘子先去用膳,我洗洗换身衣裳就过去。”
方才娘子为他治伤时用热水帮他擦拭过上半身,但他这一遭攀山裹沙杀了数百人,不沐浴更衣实在难以掩去身上血气。
姜幼安听罢睨他一眼,心想这人怕不是想套路她帮他沐浴,连忙从他身上起来,嘴上却故意关怀:“夫君伤成这样,我可不想晚膳吃到一半再来帮你缝伤……”
萧无衍闻言果然抬眸,桃花眼欲语还休定定凝着顾幺幺,没说话,喉头却滚了滚,期待之意不言而喻。
不想姜幼安竟话锋一转:“我去喊萧陆,让他来帮你。”言罢转身就往外走。
萧无衍霎时怔住,下一瞬却又望着顾幺幺穿过屏风的背影勾唇轻笑,娘子既愿捉弄他,想来是已原谅他三分了。
*
片刻后,萧陆得了吩咐匆匆赶来正房。
与镇远侯府相比,顾府宅院只是一栋普通的三进院子,从姜幼安出门到萧陆赶来,之间只隔了一刻。
可萧无衍却在这一刻内动作迅速地将自己泡进浴桶沐完浴。
虽说萧陆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但有些事他还是不知道为妙。
是以刚隔着浴房的墙听见萧陆唤“兄长”,萧无衍便让他去衣厢取衣裳了。
等萧陆抱着冬衣再回来,萧无衍已经半束着刚刚洗过的黑发,穿着中衣中裤走出浴房。不出意外的,他沐浴时的确不小心扯裂一些伤口。
而这厢萧陆一抬眼就发现侯爷刚换的中衣上沾着血迹,顿时急道:“您怎么又伤了?我去找长嫂!”
“不用。”萧无衍拦住他:“让她安心用膳,回营后再传军医来看。”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萧陆默默腹诽,旋即却忽地想到什么,惊疑问:“难道您今晚还要回军营?”
萧无衍淡淡颔首,展开双臂,让萧陆往他身上套冬衣。
冬衣繁复,先穿贴身长衫,接着要裹一层夹衣,最后才是套上外袍,若要出门,还要再披上厚实保暖的氅衣御寒。
不过萧无衍从前极少披氅。
有时在军中为了方便舞刀弄枪甚至连中间那层夹衣都不穿,这回却穿得异常齐整,生怕血迹渗出让顾幺幺瞧见。
这种时候侯爷还要回军营定然是为大事,萧陆明白这点,故而没有劝阻,只提醒道:“那兄长与长嫂说过此事不曾?方才我瞧长嫂神色好了许多,兄长可千万别再惹长嫂生气。”
萧无衍闻言微默:“晚膳时我自会找机会告诉娘子。”
若他是镇远侯,今夜回营,想必什么都不说娘子也会明白他。
但他如今只是镇远侯帐前小卒……那就只好将必须回营的原因按在不近人情的“镇远侯”身上了。
谁让娘子对“镇远侯”积怨已深?
果然,晚间用膳,萧无衍刚说出“过会儿还要回营向侯爷复命”这句话,便见自家娘子气哼一声撂下筷子,又将“镇远侯”冷斥一顿。
萧无衍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辩驳,只敢在顾幺幺一桩桩斥完镇远侯恶行后及时递上热茶,体贴道:“娘子润润喉。”
姜幼安倒是真说渴了,接过茶盏轻抿两口。
热茶入喉,她心里的气也发了出去,便没再与萧伍计较,缓了缓息问他:“何时走?”
萧无衍:“子时前要回营。”
那最迟亥正就要离家,这会儿已经戌时三刻,满打满算,萧伍还能在府中待一个时辰,此时晚膳已近尾声,姜幼安也不再有食欲,索性起身离席。
萧无衍跟她一起回内院。
姜幼安下午练箭出了一身细汗,尚未沐
浴,走到正房廊下后站定朝东耳房外面那道门努了努下巴,对萧伍道:“你先回去歇息,我从这儿进耳房沐浴,一会儿便回。”
东耳房与正房相连,有两道门,一道与正房相连,一道则与正房门一样开在廊外。
不过从前正房只住姜幼安一人,廊外这道门聊胜于无便一直锁着,但成亲那日察觉些许不便后,姜幼安便让锦月拿钥匙重新打开了这道们。
只是没想到萧伍自新婚夜后竟再未回府过夜,让它搁置至今才派上用场。
萧无衍回来后注意力都放在顾幺幺身上,这会儿竟是听她提起才发现东耳房外面这道门上没了锁。
他黑眸微动,轻轻颔首:“好,我回房等娘子。”
心下却道自己不该如此懈备,暗暗收敛心神。
姜幼安则转身推门,在萧伍的注视中走进耳房。
萧无衍先前沐浴的痕迹早已被清理过,此时浴桶中盛着顾三娘不久前才调过温度的水,当然,浴桶旁边还各备着两桶热水和冷水,以备不时之需。
姜幼安伸手摸了摸,正是她喜欢的水温,不必再调,抬手解衣入水。
不多时,水流声忽重忽轻的响起——
萧无衍闻声,这才收回盯着耳房门的视线,转身走进正房。
进房后,他脱掉氅衣检查了一遍身上外袍,确认血迹不曾浸出,微松口气,继而端坐床头等人。
姜幼安却在两刻后才轻轻推动耳房与正房相连的这道门,裹着齐胸襦裙、披着薄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萧无衍不知何时闭上了眼,这会儿竟半边身子倚着床柱,双臂抱胸,眉头紧锁地睡了过去。
姜幼安见状手脚顿时更轻,悄悄拿起烛剪将除了床前那两盏油灯之外的火苗一一熄灭。
室内顿时一片昏暗。
姜幼安将烛剪放回原处,轻提裙摆垫着脚走回床边。
及至萧伍跟前,她垂眸看着他冷峻睡颜,俯身缓缓靠近,想要帮他解去外袍,然而手指刚刚搭上领扣,两只手却倏然被他攥住。
萧无衍凌厉睁开双眸,瞧见顾幺幺,眸光一缓,继而果断抬起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将人压到床上。
姜幼安凤眸微紧:“小心伤,别这样乱动——”
“不碍事。”萧无衍说着反手落下幔帐,扯过薄被盖住顾幺幺柔软雪肤,这才将薄唇抵到她颈边用力碾吻几下,从背后抱着人哑声轻哄:“不做什么,就这样抱着。”
姜幼安:“……”
这话有些耳熟,半个时辰前这人好似说过类似之言。
那会儿他确实没再做什么,所以这回她自然也信他能忍住,咬咬唇,姜幼安低“嗯”一声。
不想一等再等,直等到原本温凉的衾被被两人身体暖热,她都被这股暖意融得犯起困,萧伍却还是没能平复。
那股滚烫依旧灼着她的后腰。
这种事好像一直忍着也不好,人好不容易全须全尾的回来,姜幼安可不想他忍出什么毛病,日后还要让他伺候她呢。
思索片刻,她明知故问:“夫君睡着了吗?”
萧无衍身形顿了顿,没应声,但箍在顾幺幺身前的两只手却轻轻揉动,告诉她他还醒着。
姜幼安耳尖一烫,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太热,额头有些出汗,去帮我拿条手帕来。”
屋子里暖炉烧得旺,萧无衍盖着被子也出了半身汗,闻言不疑有他,恋恋不舍地松了人下榻去寻手帕。
梳妆台铜镜旁边有数个妆奁,有一个妆奁专放姜幼安的手帕,但她没说是哪个,想着让萧伍在外头好好找找,若他在找手帕的过程中冷静下来,那她就只拿着帕子擦擦脸,旁的什么都不做。
然而不过须臾某他人便折返回来,刚刚沾染些微凉气的火热身躯猛地从姜幼安背后贴来,一手从她颈后绕到肩前,一手拿着锦帕轻点额头帮她擦汗。
她浑身一颤,既是凉的,也是烫的。
姜幼安轻吸口气,抬手从萧伍手中扯过锦帕,声音有些发紧:“好了,没汗了。”
萧无衍低嗯一声,便又抱着人紧紧往怀里箍,非要抱得密不透风才好受。
一条微凉手帕却在这时忽然钻入腰腹,他黑眸倏深,呼吸忽重,及时拦住那条手帕去向,压低声忍耐:“幺幺不可…”
姜幼安闻言微默,松开手帕:“没什么不可,你别动就好。”
没料到她会这般,萧无衍再拦已是来不及,下一息,他喉咙骤然发紧。
第67章
大军压境,摧枯拉朽……
两刻钟后。
萧无衍脚步匆匆衣衫略显凌乱地来耳房打了盆温水回去。
姜幼安气喘吁吁地倚在床头,瞧见他回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什么不可,都是鬼话,竟然生生累她两刻才罢休。
手帕都被他弄破了!
萧无衍这会儿双耳还红着,对上自家娘子的眼神,他忙低咳一声垂下眼睫,继而端着水盆单膝半跪在顾幺幺身侧,抬手捞起她一双软得要命的柔夷,“我帮娘子洗洗。”
姜幼安轻哼一声,由他伺候着把她的手放进温温热热的水中,一下一下地帮她按揉清洗。
“只这一回,累得我手腕酸,往后再也不帮你了。”
萧无衍深知自己方才有多过分,闻言忙哄:“是,以后都让我来伺候娘子。”
姜幼安听着又哼一声,总算念在他受伤的份上没再计较他的过分。
不过她也暗暗将萧伍这句伺候记下了,心想明日得空定要钻研钻研先前锦月送来的避火图,等他伤好了,让他好好伺候她。
洗净了手,萧无衍拿棉帕轻轻给娘子擦干,接着就道:“娘子先歇息,我去洗帕子。”
说的自然不是刚刚擦手的棉帕,而是方才用的那方素绫手帕,那帕子定是要丢的,可绝不能沾着那东西丢。
姜幼安对萧伍的话没有异议,点点头,由他去了。
萧无衍起身,薄唇贴在顾幺幺额角吻了吻,继而捡起方才丢在床下那方素绫手帕,端着水盆又去了趟耳房。
片刻后,他折身返回。
姜幼安这两日都未歇息好,今日又大大费了一番体力,这会儿已然困得视线模糊眼皮都快撑不开,但她还是坚持着没睡,朦朦胧胧瞧见萧伍回来便朝他抬了抬手。
萧无衍望眼窗棂外天色,从善如流地躺回床榻将顾幺幺抱进怀中。
这时后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脚步声又被“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覆盖。
已近亥正,姜幼安知道萧伍马上要走,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肩,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才放任自己闭上双眼,呓语似地命令他:“我睡着你再走。”
“好。”
萧无衍低应,喉咙微震。
“要平安回来。”
“嗯。”
姜幼安得到保证,不再说话,紧靠着久违的温暖怀抱沉沉睡去。
萧无衍很快便听见她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黑眸就着床帐外昏黄的灯火静静描绘她此时眉眼,忽而倾身,微凉的唇又在她额角吻了吻,这才起身下榻,捞起搭在屏风上的氅衣走出房门。
彼时,萧陆刚刚好站在门外抬手正欲敲门,瞧见侯爷,他微愣,旋即了然,嘿嘿一笑:“兄长对长嫂真好。”
萧无衍没理会他的调侃,转身关上房门,再回身时脸上已是肃色:“走吧,回军营。”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萧陆神色跟着正经起
来,恭声道:“是。”
*
子时,萧无衍准时抵达军营。
中军帐内,顾老将军率李拓、顾青树、齐雷齐阳等一干将领候在帐中,在其入帐之际,众将齐声拱手作揖,声势震天:“侯爷!”
攻城之策早已定下,如今只需据最新情势小作调整。
萧无衍阔步如风,及至座首,回身点将:“齐雷、裴翼——”
“末将在!”
“即刻出发,率两万兵马自青黛而出,绕道东行,至荣古与甘州接壤之地埋伏截断荣古支援!”
“是!末将领命!”
“李拓、顾青树——”
“末将在!”
“立即整兵十万听候调遣!”
“是!末将领命!”
“顾德仁!陈玉山——”
“末将在!”
“率两万兵马镇守苍鹤!”
“是!末将领命!”
“田器!陆亟……”
“…………”
随着一声又一声军令,镇远军诸将接二连三走出中军大帐,在夜色中匆匆而行。
萧无衍在众将都离开之后才让萧陆寻军医来重新包扎几道扯裂的伤口,而后换上盔甲,腰跨长刀,在顾青树和李拓入帐回禀时自后帐走出。
两人见状面色不由一紧,急忙走到他身边劝阻:“侯爷……”
但他们刚一开口,萧无衍便扬手握拳止了他们的话:“无碍,先随我去见郁衡跟阿九。”
闻言,顾青树和李拓默默对视一眼,自知劝不住,无奈领命:“是。”
除了郁衡跟阿九,当时甘州刑场上还吊着另外两位九卫。只是他们早被刑罗等人折磨的面目全非,彼时萧无衍无暇辨认,只来得及让鹤羽卫将他们一起带回苍鹤。
眼下四具尸体安置在同一间营帐,萧无衍带两人来到账内,问顾青树和李拓:“师父可来此辨认过?”
当年挑选九卫,除了萧无衍,便只有顾老将军知晓他们九人是谁。
顾青树负责集运粮草,只比萧无衍早一刻钟回道军营,尚不知发生什么,闻言不由看向李拓,李拓则摇了摇头:“顾老将军太忙,末将还没来得及向他禀报此事。”
这段时日萧无衍不在军中,李拓虽奉命坐守中军帐,但其实每个决策都要仰仗顾老将军。
萧无衍颔首,面色沉沉,在李拓和顾青树的注视下走到另外两个九卫身侧辨认尸首,足用了半刻才在两具血肉模糊甚至泛起尸斑的尸体中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右脚脚底有两颗痣的人是赵虎,铜陵义阳龙虎村人;肩后有鹰爪伤痕的人是孙关,庆州福泉孙家村人。
眸底杀气暗涌,萧无衍持燧石刀取出藏在郁衡和阿九腰间皮肉下的两个缝了死口的荷包,唤来萧陆,命其明日一早进城去买棺木,好生将四人安葬。
两个荷包沾满血,萧无衍极有耐心地用剪刀将缝住荷包的针线剪破。
剩余半份荣古舆图和柔然王城舆图赫然映入眼帘,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半个手掌大的小小黄麻纸裹夹其中,上头写着数行小字,一一记载九卫九人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他们分别死在何年何月何日,如今尸骨又葬在何处。
萧无衍循光望去,眼中杀意愈发凛冽,薄唇凉凉吐出几个字:“丑时,攻城。”
顾青树和李拓面色一凛,立即领命:“是!”
*
与此同时,甘州大将军府。
雾气散去,夜色明亮,然而数队柔然军几乎将甘州上上下下翻了一圈却没寻到镇远侯半点踪迹。
“废物!一群废物!”
刑罗气极,拿起酒壶嘭地一下摔到众将跟前!
盛酒的玉壶瞬间四分五裂,惊得众将纷纷垂首,不敢吱声,唯有军师上前安抚:“大将军莫急,甘州城内各个出入口皆已派重兵把守,擒住镇远侯只是时间问题。”
“况且……大将军,明日就是您与镇远侯约定之日,若能在对阵之前擒住镇远侯自是好事,但即便擒不住,如今吾等已知晓镇远侯不在镇远军中,明日只要在阵前点破此事,定会动摇镇远军军心——”
“大将军,届时镇远军人心散乱,溃不成军,经此一役,您或可重入云州!”
刑罗闻言虎眸一眯,转怒为喜,旋即却又生忧:“军师此计甚妙,可眼下本将军手中只有五万兵马,镇远侯手下却有二十万大军,以少敌多,怕是没有胜算。”
军师看向穆克,略略作揖道:“穆图大将军镇守荣古,手下十万大军,还请穆克将军亲自跑一趟。”
刑罗亲自去荣古都未必能请得动荣古援兵,但穆图极宠穆克这个弟弟,若他去,便有三分把握说动穆图。
穆克闻言双眸一瞪,急忙看向刑罗:“大将军,不是末将不愿去荣古请阿兄支援,只是可汗曾下令我等不准再发兵苍鹤,末将自然但凭大将军差遣,但没有可汗令,阿兄怕是不会挥师。”
“大将军,不如咱们再等等?若明日能从镇远军手中抢回咱们的人,得到云州布防图,末将或可有把握说服阿兄。”
当初穆克潜入苍鹤,召集埋伏在苍鹤的柔然将士毁镇远军粮仓,其中已经有人游遍云州九县一镇,将整个云州各个出入口的布防全部记在脑中。
这便是刑罗等人要从萧无衍手中抢回人质的缘由,若有云州布防图,他们率军突袭,攻城胜算颇大。
此计当初乃是军师所出,但其实他当时便没报多少期望,这会儿更是直言道:“大将军,穆克将军,咱们不会留九卫,镇远侯又如何会留人质活口?”
刑罗虎眼在穆克和军事两人身上巡视。
同是一城守将,凭心而论,若今日是他镇守荣古,穆图镇守甘州,他恐怕也不会擅动十万兵马助其夺功。
故而刑罗默然片刻再次看向军师:“军师既提出此计,想来心中已经想过该如何说服穆图大将军。”
军师并不自谦,闻言淡定颔首:“知我者,大将军也。此事其实并不难办,只需穆克将军说服穆图大将军时,再遣一队人去王城求可汗令。”
穆克听得眉心一蹙:“若可汗不下可汗令又当如何?”
军师眯眼笑了笑,捋了把胡子:“大将军,穆克将军,属下会写一封陈情信,可汗看过之后定会同意下可汗令的。”
若不同意,那便伪造一封带回给穆图将军看,又或者,让那可汗之位换个人当当。
后面这话军师并未说出口,但此事于刑罗、穆克以及房中诸将而言乃是心照不宣之事。
可汗老了,再无雄心,底下两个儿子又都是草包,那这柔然之主的位置换个人坐坐又如何?
所以只要穆图大将军愿意与刑罗大将军共成大事,那么有没有真的可汗令根本不重要。
穆克了悟,立即领命:“大将军,穆克这就去荣古找阿兄,定不辱大将军使命!”
话落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刑罗喊住:“不急,阿克你今日奔波一天,且在本将军府上歇一晚,待明日天亮再率一队轻骑去荣古。”
既要指望穆克说服穆图,刑罗自然要收买人心,让穆克对他死心塌地。
穆克闻言本要拒绝,毕竟从甘州到王城要两日功夫,倘若真能取到可汗令,他并不想让兄长跟他一起冒险。
但刑罗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转头就让其他将领也回家中安寝,明日辰时再来他府上与他同率柔然军对阵。
众将齐声应是,又夸刑罗仁善。
如此一来,穆克便不好再拒绝,遂跟其他人一样领命。
而在其他将领都离府后,刑罗又让底下人送了府上最美貌的歌姬到穆克房中。
穆克好色,对这歌姬垂涎已久,早想找机会向大将军求美人,没曾想今日大将军竟主动让人送来他房中,顿时感叹大将军简直快比阿兄待他还好,当即呲牙抱着歌姬滚入床帐,狠要半个时辰,舒爽了四五回才满足睡去。
另一厢,军师代刑罗写下请令折,刑罗盖下大将军令后便也离开议事堂,回到房中点两个歌姬作陪。
只是刚被两个歌姬服侍到兴头上,房外却忽然传来军师急禀:“大将军!阿瀚沙有要事相禀!还请大将军速速相见!”
阿翰沙是刑罗手下一个小副将,刑罗记得他,却不耐烦被一个小副将打断爽快,吼道:“让他等着!”话落粗鲁地拉过两个歌姬狠撞,足足一刻才得以发泄,这才把两个歌姬扔在床上,脚步虚浮地披着虎皮
大氅来到外间:“进来罢。”
军师和阿翰沙在外面听了一刻钟的活春宫。
军师年过半百,无欲无求,阿翰沙却正年轻气盛,进屋时必须躬着身子才能掩盖。
刑罗将两人神色瞧得分明。
还能有要女人的心思,那便说明阿瀚沙口中要事没那般紧急。
他不满地瞪了眼阿瀚沙,大剌剌坐在软塌:“是何要事?快说!”
阿瀚沙闻声一紧张,身子顿时躬得更深:“大将军,是、是末将府上出了事,末将一回府,就发现府中卫兵全被杀害,幸好贼人只药晕了家中的妻儿老母,并未要他们性命,但依母亲和内子所言,她们昏迷前所见之人好似皆是燕民装束……”
“什么!”刑罗倏地站起,虎眼怒睁,忽地疑道:“难道镇远侯如今藏在本将军府中?”
“大将军放心,阿翰沙还在他府中书房发现一密道,依属下之见,镇远侯和那些出现在阿瀚沙府上的燕民或是从书房密道潜去了别处,只是如今还不知那条密道通往何处。”军师及时补充道。
刑罗闻言怒道:“便是镇远侯在本将军府中也不怕,父亲当年年迈才惜败于他,本将军正值壮年,他若敢来,本将军定将他千刀万剐!”
“大将军威武!”
军师和阿瀚沙顿时齐声恭贺。
刑罗虎背熊腰,想到今晚或能擒拿镇远侯不由又是一阵放声大笑,而后才下令道:“军师,你率人搜查将军府,若有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阿瀚沙,密道既在你府中,便由你率一千精兵入密道捉人,若能擒住镇远侯,本将军定有重赏。”
“是!大将军!”
军师和阿瀚沙领命,一起退下。
两人走后,轻纱罗帐中,方才被刑罗欺辱过的两个燕民歌姬本无生机的眼底骤然闪起一丝微光。
她们无声对视一眼,忽地勾唇笑了,两人披着几乎什么都遮不住的薄纱,赤着双脚款款下榻,摇曳生姿地来到外堂寻人。
“大将军……”
“奴家冷,您不怜爱奴家了么……”
两个娇滴滴的美人,香汗淋漓,鬓发微湿,方才承受欢爱的痕迹掩都掩不住,刑罗怒目扫去,欲/火瞬间就被勾了出来,虎步大迈到两人跟前,毫不怜惜地一手夹起一个,狠狠撂进罗帐。
皎皎月色下,娇吟声又一次此起彼伏。
另一厢,甘州城外。
今夜负责守城的城门守将却隐隐感到城墙震动,心头顿生不妙之感,伏地贴耳,倏听马蹄声呼啸而来。
“快!出城速探!”
守将指了两名斥候,急声下令。
须臾,两匹黑马匆匆消失于夜色。
然而两名斥候并未跑出多远便倏然勒马——就见远方本该是漫天黄沙的地方竟然乌压压一片,镇远军铁骑浩浩荡荡,摧枯拉朽,压境而来。
第68章
迟则生变,收复甘州
战场上攻守之势瞬息万化,迟则生变。
当刑罗在大将军府放肆玩弄歌姬以折磨她们崩溃取乐时,萧无衍、顾青树、李拓等人已率镇远军兵临城下。
今夜甘州城防稀松,只有三千精兵驻守,城门守将慌乱应战,而先前被他派出城查探敌情的两名斥候早已被射杀,如今只能另点两人去大将军府报信。
李拓自请为先锋,率五千先锋军率先攻城:“众将士!随我杀!”
五千先锋军一呼百和:“杀!杀!杀!!!”
众将高喝震耳欲聋,乌压压的人群呼啸踏来,攻城车、攀云梯、铁钩绳,先锋军不计性命,势如破竹,只为攻城。
但甘州城门守将在度过最初慌乱后却很快镇定下来,冷静挥手下令,将三千精兵兵分三路,一路搬石砸梯,一路城下守门,一路火箭攻敌。
甘州城墙无比坚硬,易守难攻。
他们又在城墙之上,占据地利,只要拖到刑罗大将军率援军来此,镇远军今日便休想破城。
可惜城门守将的排兵布阵早就被萧无衍料到,远远瞧见其布防,顾青树顿时大笑一声:“侯爷果然神机妙算!”
话音刚落,众将身后乌压压的盾兵忽地换阵,倏然分列至两侧,就见数十辆投石车终于在浓浓夜色下展露真实面目。
然而城门之上,甘州守将与兵卒皆被李拓所率领的先锋军牵制,无暇顾及此处。
直到本来攻势凶猛的先锋军忽然停攻,调转方向急速撤进城门两侧漫无边际的黄沙之中,城门守将才觉不妙,抬眸远眺,突然望见镇远军铁骑之前的投石车,大惊失色,立令弓箭手放火箭远攻!
然弓箭射程有其尽,最远不过百丈,投石车却远胜于它,攻程至少有一百五十丈,火箭射至尽头,竟不能触其分毫。
与此同时,数十辆投石车在冒着火光的漫天箭雨下亦悄悄燃起火光。
当甘州城门守将发现投石车上投来城墙的不是石头而是火球时,他已来不及下令命城墙之上的将士撤退。
一时间,火球蔓延,瞬间点燃不久前才被柔然兵卒搬上城门的火箭火油,夜风骤然呼啸,城墙之上,顿如火海。
*
“报!大将军!镇远侯率镇远军兵临城下——”
第一波城门骑兵跑进大将军府报信时,刑罗刚刚尽了兴,正由两个歌姬伺候着在浴泉中沐浴。
刑罗没太当回事,他跟镇远侯对峙四年,这四年镇远军也突袭过甘州数次。
但甘州城墙坚不可摧,城外漫天黄沙荒漠,守城军身处高处,占据地利,那几次镇远军从未讨到便宜。
“去找军师,今夜如何出兵皆听军师安排。”
刑罗连报信军卒的面都没见,直接将人打发去了军师那里。
今日这两个歌姬服侍的他极舒爽,这会儿他确实有些累了,想到明日便要开始行大事,刑罗决定睡上两个时辰恢复元气。
“行了,都退下!”出了浴泉,刑罗让两个歌姬服侍着套上宽大长袍便要挥退她们。
两个歌姬身上早被折磨的青一块紫一块,双腿走路都已不太利索,幸而……往后她们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
歌姬被送来刑罗房中时早被搜过全身,身上并无兵器,只有乌黑凌乱的发髻间插着华贵的金钗步摇,刑罗正脚步虚浮地走向罗帐,耳后不时传来轻微摇晃的钗摇碰撞声。
他并未在意,却不知两个歌姬红着眼默契地看向对方,忽然同时忍痛加快脚步,其中一人娇呼:“大将军,别赶奴走,求大将军再疼疼奴……”
歌姬声音媚极。
刑罗听得身下一热,但思及明日要事,他还是按下心中欲/望,转身怒道:“别叫了,滚出——”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两柄钗尖倏然扎到他胸前!
然而歌姬的力气太小,钗尖又太钝,只没入一指甲皮肉便被刑罗发现,他瞬间从二人手中夺去钗摇,又在两个歌姬尚未反应过来之际,“噗”的一声贯穿两人脖颈!
点点血迹喷到刑罗身上。
他冷笑一声,松开两个歌姬的脖子,嫌恶地看了眼沾在手上的血,高声传守在房外的卫兵:“来人,将这两个贱奴拖出去!”
两个守兵闻声进屋,瞧见死去歌姬了无生气的脸并无意外,将尸体熟练地拖出房外,又传仆从进房清理屋中脏污血迹。
小半刻后,刑罗房中再无歌姬来过的痕迹,他身上血迹也早已清理干净。
这点小插曲对刑罗造不成任何影响,甚至胸前两道指甲深的伤口他都不屑传医处理,挥退仆
从后便躺回床榻就寝。
第二波城门骑兵便是这时闯进刑罗府中——“报!大将军!城门失火,守将已亡!”
“报!大将军!城门被破,镇远侯与其先锋正率二十万大军入城!”
“什么!”刑罗腾地从床上弹起,裹着虎皮氅衣就往门外冲,瞧见跪在门口的两个传信兵顿时抬脚踹人:“废物!一群废物!军师呢?军师在何处?!”
军师正从廊下疾步赶来,闻声急应:“大将军!阿瀚沙刚刚来传信,那密道之中竟有镇远军埋伏,如此想来镇远侯恐怕早就潜回苍鹤,如今城门已破,还请大将军率军速速退守腾县!”
甘州州域其实比云州更辽阔一些,但县镇却比云州少了半数,仅有三县两镇,由南往北分别是甘县、腾县、谷武县、和安镇以及塞河镇。
当年甘州是大燕边塞要地,为防边境动荡,甘州各县镇之间皆有高墙县门阻隔。
虽比不上与云州接壤的这道甘州城门坚不可摧,但只要布防得当,防攻三五日不成问题,只要等来荣古大军支援便可反攻镇远军,重新夺回甘州。
刑罗猖狂,自信若与萧无衍单打独斗,他定会赢,但两军对阵,以五万……不,如今他手下连五万兵马都没有。
计诱九卫损了两千多精兵,今夜一夕之间城门、密道又接连损失将近四千精兵。
细算下来,他手中竟只剩四万五兵马,其中还有一万多兵是并不忠心的燕民,贸然与二十万镇远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传本将军令——大军退守腾县!”
刑罗很快做出决断,回房穿衣挎刀,出来后又吩咐府兵速去唤醒穆克。
若说之前让穆图率军支援是锦上添花,便是不成也有退路,那么如今刑罗已无转圜余地,必须让穆克说服穆图!
寅时末,天边晨光乍破,驱散夜间阴霾,渐渐照亮甘州城。
萧无衍率军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大将军围攻刑罗,而是亲自率三千轻骑去城西十里外的刑场去救人。
这是柔然人惯用伎俩。
潜伏甘州数日,萧无衍早听九卫斥责刑罗无数次。
果不其然,镇远军抵达刑场后便见从行刑台四周一直捆到刑场后乱葬岗的近万燕民,而柔然人临走之前竟在行刑台纵火,欲将燕民全部烧死。
幸而萧无衍率军寻来,与众将士一起及时灭火救人,才让近万燕民得以生还。
被救后,无数燕民看着镇远军身上与二十多年前几乎无异的燕军铠甲失声痛哭。
二十二年,足足二十二年,燕军为何来得这般迟?
可怨过之后燕民心中又有喜,无论如何,燕军到底来了,总算来了,往后的日子就都有了盼头……
——“侯爷!斥候来报,刑罗率军潜逃腾县,可要派兵围攻腾县?”
禀话之人是李拓。
进城后,他和顾青树兵分两路,一路冲锋率军杀进内城,一路善后负责清理被烧成废墟的城门以及带兵在城门内外扎营布防。
先前李拓抢了先锋,这回带兵杀进内城之人便是顾青树。
他遣了斥候来报,同时率一万大军继续追击刑罗。
萧无衍黑眸凛冽,一缕晨光落在他身上照出丝丝寒气:“攻。”
继而翻身上马,又对李拓沉声:“择忠武将军周德率两万兵马留守此地,其余兵马随本侯支援顾将军。”
李拓领命:“是!”
辰时,刑罗率柔然军退守腾县,尚未安置,他便急召穆克近前,命其速去荣古求穆图派兵支援。
如今情势已与昨晚不同,甘州被攻,阿兄派兵合情合理,亦无需可汗令,故穆克得令后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是,只率三百轻骑便朝荣古城疾奔。
另一厢,齐雷、裴翼两人率两万兵马自青黛而出,绕道东行,疾奔一夜,总算在日头变盛之前潜藏于从甘州去荣古必经之路的山岭之间。
申时一刻,斥候分批来向齐雷和裴翼两人禀穆克行踪。
果然不出侯爷所料,穆克率兵自塞河镇而出,不过三刻便行至此处山岭,出现在齐雷和裴翼视野之中。
只是跟在穆克身后的人比齐雷和裴翼想的还要少。
眼看穆克等人进入埋伏范围,齐雷一声令下,山石与乱箭齐飞,裴翼手持弯弓,利箭破空,只一箭便将穆克射下悍马,却并未取其性命。
侯爷吩咐过要生擒穆克,他日后还有大用!
酉时初,两万兵马分毫未损,齐雷和穆克就生擒穆克又杀尽他手下柔然兵卒。
二人捆住穆克手脚、塞住他嘴、将其打晕以防他有寻死之心,继而便率两万兵马直奔塞河镇而去。
塞河镇与荣古城接壤,城防空虚,满打满算只有一千军卒,其中甚至还有半数被强征入军的燕民。
齐雷和裴翼率兵临城下,不过两刻便与城中燕民里应外合夺下塞河镇!
与此同时,萧无衍亦率兵将刑罗等人逼入和安镇。
两面夹击,刑罗又在腾县和谷武县接连损失两万兵马,此时正如困兽,再无反击之力。
戌时三刻,镇远军几乎同时攻破和安镇南北城门。
至此,大燕终于将二十二年前因八王内斗而被柔然侵占的三座城池悉数夺回。
七日后,姜文弗于朝堂之上收到“镇远侯收复甘州”的八百里军情捷报,圣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即加封其为一品骠骑大将军。
但收复甘州当日——
镇远侯萧无衍安排好甘州各县镇布防后却连夜策马赶回苍鹤,只想将“镇远军一日攻下甘州城”的好消息亲口告诉他家娘子。
姜幼安昨夜并未睡好。
萧伍走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突然从梦中惊醒,梦了什么已经记不清,醒来后模模糊糊只记得参天火光。
她硬逼着自己又躺了两个时辰,待天边浮起亮光才打着哈欠起身,来到医馆,本想开门准备继续行医营生。
不想那门板刚打开半扇,陈刚肥胖的身躯瞬间就堵到门前,瞧见她,讪讪一笑:“嫂夫人,您想透透风行,但不能出门……”
第69章
众生皆苦,幸事难得
姜幼安凤眸一顿,“嘭”地阖上医馆大门。
萧伍都回来又走了,镇远侯怎么还没下令把这些人撤走?
但念头闪过,她默然几息,忽又将医馆大门重新打开半扇。
陈刚正要撤回门侧,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侯夫人,忙又干笑两声,解释道:“嫂夫人,真不是我等故意为难,只是军令如山,我等不能不听啊。”
姜幼安并未迁怒他们,闻言问道:“镇远侯可有说要你们看守多久?”
陈刚摇摇头:“没说,不过嫂夫人放心,约莫……等萧兄再回来,侯爷便会召我等回营。”
姜幼安明白了,镇远侯派兵围守医馆或许与萧伍有关,但其中必然也存私心,事关三城舆图,他行事确实应当谨慎。
沉吟片息,她索性手边这扇门完全打开,环顾医馆四周:“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陈刚毫无隐瞒,笑着回:“两队人马,再算上我与元六,共三百零二人。”
姜幼安:“都是守备营的?”
陈刚点点头:“对,都是。”
这两日两队人马待医馆众人都很友善,姜幼安早猜到他们与萧伍关系匪浅,这会儿听见肯定答复并不意外,想了想便问:“我们不能出医馆,你们可能进否?”
陈刚闻言微怔,两只不大的眼顿时滴溜溜转了起来:“嫂夫人这是……想做何事?”
姜幼安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医馆两侧谨慎围过来的十数个兵卒,无奈轻笑:“都且安心,不会为难你们,我只是闲来无事,想带学徒们练练手,若你们身上有伤或是陈年旧疾,皆可入医馆来看诊。”
这……这倒确实是好事!
众兵卒闻言刷地看向陈刚使眼色。
这回来围守医馆,名义上是“防止医馆之人泄露侯府藏书阁之秘”,但其实暗令是保护侯夫人及医馆众人的安危。
镇远军如今在籍军卒足足有十五万人,军医却就那么几个,寻常兵卒根本轮不上让军医看病,小病小痛基本都是靠自己忍过去,就算实在疼得厉害,也大多是趁休沐再来城中找大夫拿药。
可舍得花军俸去医馆看病的人到底是少数,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换来的银子,大伙儿都想攒着带回家。
陈刚接收到众人视线,想法与他们不谋而合,侯夫人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绝不比军中那几个老头差。
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想了想,略不太好意思地拱手看向侯爷夫人:“那,顾大夫,咱们医馆看诊贵么?”
“不——”姜幼安说着话音微滞。
本想说不收银钱,但她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在外身份是医馆大夫和东家,若这这般大方,或许会弄巧成拙令萧伍在军中树敌。
遂转而道:“不收诊费,针灸跟缝伤包扎也不收银子,不过若要用药,你们或需付个药材本钱,当然,也可以药易药。”
“自镇远军驻扎苍南山,城中百姓便再不曾进去山中采药,但诸位都在军中,日后休沐无事时,便可进山寻药拿来医馆抵药钱。”
“以药易药?”
“但我们不认得药材啊……”
围在陈刚身后的几个军卒探着脖子说道。
姜幼安闻言弯唇笑了笑,道:“无妨,医馆教学徒时曾将各种草药图编纂成册,诸位与我夫君同在军中做事,我相信你们不会赖账,回头自会誊份草药图册交给诸位。”
“况且此事不急,承蒙诸位愿让医馆学徒练手,眼下当务之急是请诸位尽快商量出看诊顺序来。”
“辰时,我会带馆中学徒再开医门。”
话落,姜幼安便关上医馆门回后堂安排此事,只留下陈刚和守在医馆门外的十几个军卒面面相觑。
商量看诊顺序?这确实是个问题,他们还得前前后后的围守保护顾府呢,不可能一窝蜂全跑来医馆门外等着。
况且两队人马也不是个个都有病,都有谁需要看诊也需尽快统计出来。
侯夫人心善才会不收银钱的帮他们看病,他们可不能不识好歹,为个头疼脑热的就来叨扰。
幸好这会儿才是卯时,在医馆再次开门之前,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来解决此事。
府内,姜幼安则先将此事告诉了住在医馆后堂的几个小学徒。
年后不久苍鹤便封了城,林大娘一时回不来,医馆近日又被军卒围守无法行医,昨晚看学徒给萧伍缝伤才知他们手都生了。
而几个学徒此时听见能给守在府外的那些军卒看诊,顿时面露雀跃:“是!东家!我们这就去准备。”
姜幼安见状有些疑惑:“你们这么喜欢给人看病?”
几个学徒闻言齐齐摇头,他们是高兴,但绝不是因为给人看病而高兴。
其中性子活泼些的一个小姑娘鼓足勇气上前道:“东家,既然能给外头那些军卒看病,那咱们医馆是不是就不会被关了?”
别家医馆的学徒只管吃喝,但顾氏医馆的两个东家仁善,除吃喝之外每月还会给他们发六钱银子的月钱。
她是女孩儿,若不是有这六钱银子,不管她多喜欢学习医术,爹娘都不会让她进医馆做学徒的。
所以这几日医馆被围她一直提心吊胆,总怕医馆哪天就没了,被爹娘带回家嫁人。
姜幼安闻言凤眸微凝,走到小姑娘身前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医馆不会关。”
她知道这小姑娘当初为何会来医馆做学徒。
在离开长安之前,姜幼安从不曾想到生在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日子会过得这般艰难。
小时候她其实偶尔抱怨过父皇母后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她,一出生便让她扮成男儿做太子。
也曾想过如果当年父皇没被外祖带去长安做皇帝,那他们一家人定能活得更自在。
可在外游历两年,姜幼安再不会这般想。
众生皆苦,幸事难得,如她这般,已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
回到内院,姜幼安又将要给守在医馆外头那些兵卒看病治伤之事告诉表兄、锦月锦盘还有三娘。
众人皆无异议,反正如今出不了府,有事做总好过一直在府中闷着。
况且医馆开门行医问诊,也能让府外暗卫知晓殿下平安无事,省得他们因为太过担心而贸动。
辰时,姜幼安如约带众人来到医馆前堂。
叶晋一打开医馆大门便看见排在最前头的陈刚和元六两人。
陈刚往医馆里头探了一眼,怕侯夫人和叶公子误会他以权谋私,连忙解释:“可不是我看病啊,我身体好得很,只是扶元六过来,两队三百余人,眼下伤势最重的就是他。”
本来这回护卫顾府侯爷没让元六来,还让他安心住在侯府养伤。
但元六解了毒后非要跟来,说什么他这条命是侯夫人救下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保护侯夫人这事儿就得有他一份。
叶晋闻言看看两人,好笑地勾了勾唇:“陈兄弟莫慌,医馆看病又不挑人,进来就是。”
陈刚这才笑笑,扶着元六进了医馆。
守在医馆门外的人并不多,算上陈刚和元六才有十二人。
清晨那会儿医馆大门重新阖上,陈刚紧接着便派人挨个问了一圈,没想到一问竟个个都有陈年旧伤。
但两队人马无人懂医,难以分辨哪种伤轻哪种伤重,末了索性放弃,就按军中原本编伍轮流过来医馆看诊。
叶晋笑着扫一眼馆外众人,很快便看明白此事,于是唤学徒搬来桌椅,拿来笔墨。
他掸掸衣袍坐在桌后,提笔蘸墨,让学徒挨个将人叫进医馆。
自去岁端午立志学医,叶晋如今已与馆中学徒相差无几,虽无法看病问诊,但分辨病人病症的轻重缓急还是可以的。
不过为防出错,他还是叫住方才搬桌椅的小学徒与他一起问询。
这厢,坐在诊脉堂间的姜幼安和锦月脸上则都戴上了素白面巾。
将来定是要回长安的,像陈刚、元六这样知道名讳的人,日后自可设法避免宣其入宫觐见。
但他们不可能一下记住三百人的名字与脸,万一将来这些人里有人入了宣政殿,姜幼安可不想被人发觉当今太子与苍鹤女医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陈刚和元六两人见状倒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去年顾大夫在伤兵帐救人之事他们早有耳闻,即便顾大夫如今不是侯爷夫人,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待二人走进诊脉堂,姜幼安敛眸,神思清明地看向元六,清声:“将手放在脉枕上。”
元六“欸”一声,立马规规矩矩地将两只手都放上桌面。
这一日的看诊正式开始。
……
但医馆众人足足忙到一整天也没看完三百人,及至子时,前前后后满打满算,算是勉强看了五伍人。
姜幼安对此并不意外,能看五伍人还是因为他们都是军卒,外伤居多,好治一些,而且目前为止没人患疑难杂症,否则别说五伍人,能看五个人都是了得。
明日还要继续。
给第五伍人中的最后一人诊完脉,姜幼安便回房沐浴了。
她累极,沐浴后连晚膳都未用便爬在床上睡了过去,头发都是锦盘拿为她绞干的。
月悬高空,白日忙忙碌碌的顾氏医馆倏然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去多久,医馆附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两队人马昼夜轮流值守的守备军瞬间警醒。
元六刷地一下抽出半刀,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看向马上距离医馆仅余十丈的人沉声下令:“全体戒严!”
刀柄出鞘声倏然划破夜空。
萧无衍听见这动静,浸血眉眼忽地扬起笑。
与此同时,元六亦看清那马上之人的身姿,神色霎时一喜:“侯!”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转而快步跑上前,努力将声音压低但仍难掩欣喜雀跃:“您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难不成……”
“嗯。”不等元六将猜测说出,萧无衍便颔首沉声:“捷报一个时
辰前已送至军中。”
元六顿时愣在原地,有些恍惚,仿佛突然回到被蛇毒毒晕那刻,整个人都天旋地转的。
萧无衍翻身下马,将马绳抛到他手上,大步迈向医馆。
守在医馆外的军卒早在元六跑去迎人时就收起了刀,待看见来人果真是侯爷,他们脸上个个扬起雀跃之色,无声拱手见礼后便抬起头齐刷刷眼巴巴地看向侯爷,想问问战情,但又不太敢问。
萧无衍黑眸定定望着前方,视线好像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却在推门进入医馆后突然冷声:“问元六。”
话落反手落门,再不停留地穿风而过,行至后堂。
而医馆之外——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元六瞬间被人层层围住!
天已快要亮了。
萧无衍不想用这副浑身带血的去见顾幺幺,在医馆后堂重新包扎过伤,又轻手轻脚的在东耳房用冷水洗去身上血污后才轻轻推开耳房与正房相连的这道门,静静看向俯卧床榻正睡得香甜的娘子。
他眼中笑意霎时更深。
床榻上,睡在里侧的姜幼安忽然感觉身侧一沉。
她在迷蒙之中惊了惊,努力想睁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始终无法掀起。
可那股突然包裹全身的气息她很熟悉,是萧伍,姜幼安恍恍惚惚地想着,身体自发往那气息上攀去。
萧无衍喉间一痒,身体瞬间紧绷,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顾幺幺的唇不再在他喉间磨来磨去,才终于压住躁动心跳,薄唇贴在她耳朵轻吻了吻,哑声告诉她好消息:“娘子,镇远军终于夺回甘州了。”
第70章
“夫君功不可没”
夜里好像听见夫君在她耳边说话……
这是姜幼安睡醒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涌入脑海的念头。
不过转瞬她又否定了自己,眼下全城戒严,进出艰难,镇远侯才将人召走一日,哪会这般快就放他回来?
彼时她还没有睁开双眼,自顾将抓在手里的东西一松,脖子向后仰了仰,想伸个懒腰,可身子一动才发觉两条手臂都被人箍着,姜幼安倏地睁眸,便看见一双薄唇,一双曾亲的她浑身颤栗的薄唇。
竟真的回来了。
姜幼安缓缓握上刚伸开的五指,垂眸盯眼萧伍腰腹,右手上移,轻轻落在他近来愈发消瘦的脸颊上。
窗外天色早已大亮。
昨晚是锦盘守夜,锦月清晨换她回房时从她口中得知“姑爷凌晨时分回来”的消息,这会儿便识趣地没去正房唤姑娘起身。
倒是叶晋知晓萧伍回府后便一直想见他,若非锦月拦着,他还真敢跑去姜幼安房外敲门。
房内,姜幼安窝在萧伍怀中又阖上眼躺了会儿,只不过没躺多久,昨日未进晚膳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饥肠辘辘,腹中难耐,让她想躺都躺不住。
唔,还是先起吧。
轻吸口气,姜幼安复又睁开双眼,偏眸望向抱在她身后的手抬手轻轻扯动,未想一扯竟未扯开,她不由加大力气扯了第二次,于是那道箍在她后腰上的手忽然也压来力道。
萧无衍黑眸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唇边噙笑,这会儿双眼正深深凝着顾幺幺。
姜幼安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心里想笑,面上却佯怒:“何时醒的,竟敢捉弄我?”
萧无衍顺势就箍着人换了个姿势,背脊紧贴床榻,让顾幺幺完完全全伏在他身上,这才配合似地低声开口:“求娘子恕罪,为夫日后定不敢了。”
姜幼安哼他:“巧言令色,我看你分明敢的很。”
然她表面斥责,半边身子却微微撑起,一手支在床榻,一手搭在萧伍没受伤的那条手臂上,状似恼怒地拍了拍。
萧无衍目光落向她撑在床榻上的那只手,胸腔不禁涨了涨,忽地抱人坐起:“我伺候娘子起身用膳。”
“嗯?”姜幼安抬手圈住他脖颈:“不再睡会儿么?夫君何时回的府?”
她记得自己睡下都快丑时了,他只可能回来的更晚。
萧无衍闻言转身下榻,望眼窗外日光:“寅时,已睡足了,娘子莫要担心。”
可这会儿还不到辰时,姜幼安听着凝了凝眉,却到底没说什么,由着萧伍抱她进耳房盥洗。
锦月在厨房帮厨娘准备好早膳后便回了廊下守着,听见屋中传来声响,这才轻敲门扉问:“姑娘,您醒了吗?”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出答复:“嗯,姑爷回来了,让厨房做份马蹄酥,中午吃。”
“欸!”锦月应声,忙提着裙摆又去了一趟厨房。
耳房内,姜幼安呼吸微喘,盯着萧伍被她咬破的唇,低声恼道:“不用你伺候了,快出去……”
成亲前,她与他没有真正行房也能感受许多欢愉,可成亲那日体会到真正水乳交融的滋味后两人便无法满足于先前那些了。
如今萧伍受伤不便行房,与其被他勾得不上不下,姜幼安宁愿忍着,等他好了再要个痛快。
萧无衍方才将人抱进耳房后本也只想亲一亲,谁知一亲便有些把持不住,浑身气血上涌,就连夜里才重新包扎过的伤口隐隐都有涨开之意。
深知娘子不会在这种时候纵他,萧无衍从善如流地放顾幺幺落地,深吸口气道:“好,我回房等娘子。”
再待下去,他确实会控制不住向娘子讨要甜头。
姜幼安点点头,急忙后退一步没再看他,直到听见耳房门关上,她才猛地闭眼捧起凉水泼脸,压下心头悸动。
不想此时,她耳边好似忽然响起什么声音——“娘子,镇远军夺回甘州了……”
姜幼安抓着水盆的手一紧,凤眸倏睁:“夫君!”
她唤得急,刚离开耳房的萧无衍立马折返,大步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的检查,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姜幼安眼中却闪着振奋,眸光亮得惊人:“昨晚,夫君可是对我说镇远军夺回甘州了?”
原来是为此事。
萧无衍紧张的神色散去,转而昂首扬眸,难得自傲地点了点头:“是,娘子听得没错。”
是真的,竟是真的……
姜幼安得到肯定答复,一时难以自持,忽然兴奋上前抱住萧伍,“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将当年因八王内斗而丢失的三座城池收回大燕一直是父皇的心头大愿,她虽时常不满镇远侯苛待萧伍,但今日得此捷报,过往那些不满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不禁连道几声好,甚至还在心底盘算起日后回长安要如何赏镇远侯。
萧无衍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只是为镇远军收复甘州而喜。
一座被抢走二十二年的城池,如今终于夺回,哪个大燕子民会不高兴?
更何况娘子本就是身怀大义之人,这两年顾氏医馆时常义诊,她这位神秘莫测的医馆女东家在云州城已经颇有声望。
萧无衍抬手回抱,骄傲无声地笑了笑。
而这时,等人等得有些着急的叶晋终是没忍住来到正房外敲响房门:“表妹,妹夫醒了不曾?”
近来苍鹤异动频生,表妹之前冒险暴露自己行踪,如今必然要设法离开云州,萧伍在镇远侯帐前做事,也许知道苍鹤城何时会解封。
耳房里,姜幼安闻声松开萧伍,扬唇看着他笑:“收复甘州这样的好消息,能告诉表兄吗?”
萧无衍轻轻颔首,黑眸笑意氤氲:“捷报夜里便送到军中,今日上午城门处应会张贴告示,没什么不能说。”
姜幼安心思稍定,唇边弧度瞬间更翘:“那就劳烦夫君将这好消息告诉表兄。”
“太子”身份在苍鹤漏了馅,她本已做好与萧伍缘尽的准备。
可眼下却迎来转机,甘州回燕,日后镇远侯定会率大军驻扎塞河,如此,她的顾氏医馆或也可在塞河留存一年半载。
“嗯。”萧无衍从善如流地答应,拿起棉帕为顾幺幺擦干她脸上的水迹,而后才转身离开耳房,去外头见秦晋。
姜幼安这会儿已恢复镇定,有条不
紊地继续盥洗。
须臾,院外果然传来表兄激动高昂的喊声——“当真!此言当真?萧伍你可莫要诓我!”
姜幼安闻声轻笑摇头,放下棉帕,回了正房换衣。
*
甘州被柔然侵占二十二年,无数燕民备受压迫,百废待兴,诸多军务、民务,以及在朝廷派来官员之前甘州各县镇的政务都需要尽快安排人手处理。
因此萧无衍只能在苍鹤待一日,最晚明日清晨,他便要快马加鞭赶回甘州。
用早膳时,他如往常一样将必须要离开之事栽在“镇远侯”头上,并且做好听娘子再骂“他”一顿的准备。
然而这回姜幼安却面色如常,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极明事理地道:“镇远军虽打走了柔然人,但甘州城内燕民和柔然族人混居已久,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镇远侯定缺得力人手,夫君回去是应当的。”
萧无衍:“?”
他眼中震惊之色明显,缓了好一会儿才定睛问:“娘子竟不怪侯爷?”
姜幼安摇摇头,嘶了声:“夫君何处此言?我怎会是那般小气之人?”
“夫君且放宽心,等夫君用罢早膳我便为夫君把脉行针,再给夫君换副方子调养身体,让夫君好好为镇远侯效劳。”
顾幺幺一口一个夫君,很快便让萧无衍听得云里雾里,果断决定不去深究她今日态度骤然转变的缘由。
叶晋却已猜到姜幼安所想,知道表妹此举是想萧伍在甘州站稳脚跟,如此他们才好跟去甘州。
对此,叶晋恨不得立马举起双手双脚聊表赞同之心意!
去甘州既能解决“太子殿下行踪暴露”的问题,又能让表妹生小皇孙的计划继续,实在是两全其美之策。
早膳后,姜幼安带萧伍来到医馆前堂。
守备营三百军卒这会儿还尽忠职守的在顾府四周守着。
甘州已经夺回,但镇远侯得到荣古以及柔然王城舆图的消息仍是秘密。
萧无衍自然相信娘子不会将此事向不该透露的人透露,可他派守备军围在医馆是为了保护医馆众人,所以在甘州完全安稳之前,他还不能将人撤走。
是以在姜幼安问及此事时,他只能道:“委屈娘子了,我回甘州后定会向侯爷禀明此事,求侯爷撤守备军回营。”
姜幼安如今倒是已不急着让守备营众人撤走,闻言一边为萧伍行针一边道:“无妨,昨日才开始为他们诊脉治疾,全看一遍至少还要五日,若镇远侯不提及,夫君回甘州后也可等两日再问此事。”
萧无衍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俊失笑:“是,萧某谨遵娘子之命。”
这会儿叶晋正跟昨日与他一起询诊的小学徒打开医馆大门,锦月和锦盘则跟其他其他几个小学徒一起在填补药柜里的药材。
众人近半年来时不时便会听见或瞧见“打情骂俏的顾幺幺和萧伍”,皆早已习惯,见怪不怪。
可守在医馆外的陈刚等人何曾见过这样俯首听命的侯爷?
十几个兵卒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眼观鼻鼻观心,想笑却又不敢笑,好一会儿才死命掐着大腿忍住。
又是一日忙碌。
或许是多了一个帮手,也或许是今日医馆众人行医问诊比昨日更加默契,不过亥初时分姜幼安和锦月便顺利看完了五伍人。
当然,大部分军卒身体没什么大碍,简单施针医治或者开些养身补体的方子即可。
而身上旧疾、伤势严重的,今日这回便只能算是初诊,不管是行针还是开方子用药,半月后都需再来见医。
那时姜幼安和守备营的军卒可能都已经去了甘州。
不过甘州也有山,山里同样有各种草药,因此守备军兵卒并不用担忧没银钱复诊之事。
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夜里,侯夫人会在侯爷沐浴盥洗后从枕下掏出一份图册递给他,“明日你走得早,离开前记得将此册交给陈刚或者元六。”
陡然看见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萧无衍双耳倏地发烫,险些误会那是本避火图。
幸好及时看见上头写着“草药图集”四个字他才及时收敛心神,面色沉稳道:“嗯,我会交给他们。”
他神色转换极快,姜幼安一时并未发现异常,在萧伍坐到床榻后便伸手挽住他手臂,莹白脸颊静静枕在他肩头。
默了会儿,她突然道:“镇远军一日攻下甘州,夫君功不可没,这回镇远侯至少会升夫君为骑尉吧?”
萧无衍闻言心头一慌,黑眸忽地颤了颤:这个骑尉……他该升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