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宋尽遥受掌门嘱托,带领内门弟子下山处理事务,一直到今日才回来。


    在许采采的记忆中,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师兄分离这么久。


    教导剑法的长老十分严格,即使完成了课业也不许早退半点,许采采捱到课时结束,又挨个与自己的同门好友道别,才急匆匆跑出试炼场。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长清宗依巨型灵脉而建,坐落于云雾缭绕的仙山之中。


    远远望去,灵气充沛的群峰中,翠绿树影与高殿栈道交错相映,几只赤金鸾鸟盘旋于宫殿之间,又隐入峰峦,所经之处延出大片五彩祥云。


    祥云之下,一道轻快的青绿身影跑过长长的大道,又跃上连绵的玉石阶梯,到了宗门大殿外,周遭变得格外肃静,许采采就不再跑了,改为放轻脚步地走。


    一行人回宗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见掌门。


    宋尽遥已经先被掌门叫进去汇报此次下山的主要事务,其他随行的几名内门弟子则规规矩矩站在殿门一侧,等候被掌门问话。


    他们见了许采采,顿时一改目视前方一言不发的严肃模样,嬉皮笑脸地低声逗人。


    “采采来啦。”


    “采采又来接大师兄啊。”


    “我们刚才还在打赌,看看是大师兄先出来还是你这个小尾巴先到,看来是我赢了。”


    许采采平时活泼好动,一路跑来也丝毫不显累。


    少年呼吸平稳,只脸庞因为受晌午日光的照耀而稍稍泛红,一双眼眸乌黑明亮。


    他今天心情太好,被打趣了也丝毫不恼,眉眼带笑一一喊师兄打招呼。


    这几位内门弟子拜入宗门有不少年头了,早在许采采五岁那年被带来长清宗,他们就开始陪着许采采玩闹,可以说是看着许采采长大的。


    如此亲近的关系,自然没必要多见外。


    于是许采采问候完,就自觉钻到几位师兄身后,借着他们的身影遮挡,把脑袋凑到大殿的门缝处。


    他的修为已经筑基,凝神聚力后五感变得敏锐,只通过细窄的门缝也能远远看清里头的场景。


    许采采不必寻找,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道背对着他的熟悉身影。


    仍旧是那身一成不变、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袍。


    掌门师叔一贯的爱操心又啰嗦,这会儿正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而他的亲师兄宋尽遥则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


    许采采等半晌也没见他师兄开一次口,或是转一下身,最后只能把视线在师兄挺拔的腰身上多绕几圈,确定人完好无损,就没再扒门缝了。


    约莫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宋尽遥才从大殿里出来。


    许采采这时已经被诸位师兄围在中间,勾肩搭背聊得火热。


    这次下山时间久,几位师兄都没空着手回来,也给许采采捎了不少途中遇见的稀罕玩意,大多是有趣的法器灵植或特色吃食。


    许采采一边忙着连声道谢,一边乐呵呵地收礼物,储物袋都要装不下了。


    宋尽遥从大殿内出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不过,在他的身影出现的下一瞬,一圈人就被吓得齐齐打个激灵,继而迅如闪电收起笑闹模样,笔直站好了。


    许采采也站得乖乖的,就是脸上美滋滋的神情没收,还抬起一双发亮的眼直直望向他师兄,里头满是激动以及许久未见的思念。


    宋尽遥与人对视一眼,淡声开口:“掌门唤你们进去。”


    在宋尽遥面前,几位内门弟子一个比一个严肃守礼,很快低头行礼应下。


    宋尽遥便不再逗留,示意许采采可以一同离开了。


    等他们二人已走出十步远,后面的几个内门弟子才敢抬起脑袋,去看两人远去的身影。


    大师兄仍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一个背影仿佛都在往外冒阵阵寒气,而许采采则像一只欢快的小雀一般,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冷淡,只在大师兄身旁凑来凑去,热热闹闹说个不停。


    整个长清宗上下没人不知道许采采是由宋尽遥亲手带大的。


    但每当他们看见两人并行的画面时,还是会忍不住感慨,许采采没被大师兄这座冰山养成一座小冰山,真的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


    不仅如此,他们还十分佩服许采采。


    这次跟随大师兄下山整整三个月之久,在修为与经验上的确收获颇多,但在心态上简直是一场堪称残酷的历练。


    无他,只因大师兄实在是太高冷了。


    万年不变的冰冷神情永远让人无法揣测喜怒,平时除了交代任务与注意事项外,更是从不与他们多说一个字,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使用眼神交流最多的时候,大概就是每次他们办事不力时,大师兄会一边无波无动瞥他们一眼,一边一言不发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每每想到那个目光与背影,他们都会在心中惭愧地呜呜哭泣,深觉自己简直是废物。


    大师兄冷淡而严厉,他们只跟随三个月就受不了了,而许采采自幼与大师兄同吃同住,长达十几年!最终却还能成长得如此活泼可爱。


    怎么不令人叹服呢。


    ……


    那头一行内门弟子进了大殿接受掌门问询,许采采这边则已经由自己师兄带着,御剑回到住处。


    微明峰乃是长清宗后山位置最远,峰顶最高的一座主峰,平日结界森严,闲人不得擅闯。


    峰主为当今掌门的师兄,大乘仙尊江执道。


    据闻当今修真界仅有三位大乘修士,其余两位早已销声匿迹,执道仙尊已是世人唯一知晓行踪的了。


    而长清宗在三界的地位之所以能如此稳固,除了掌门与各长老励精图治外,则更是因为有执道仙尊坐镇。


    不过,江执道修为太过高深莫测,现如今只要不是天下出什么大乱子,便不会再轻易现身了,而是长年于微明峰密室中闭关。


    所以常住在微明峰庭院中的,就只有执道仙尊的两个亲传弟子,宋尽遥和许采采了。


    微明峰上灵气充盈,一草一木皆由许采采与宋尽遥亲手布置,四季如春,舒适宜人。


    走过铺在繁盛绿植中间的石道,踏过跨在潺潺浅溪上的一座小桥,再转个弯,眼前视野陡然开阔,便是师兄弟二人日常居住的庭院。


    许采采一路上嘴都没停,一直在跟宋尽遥讲对方在这三个月里错过的宗门趣事。


    宋尽遥一边替他注意脚下,一边沉默不言地听着,只从神情,看不出他对这些琐碎小事是否感兴趣。


    等到了屋里,宋尽遥佩剑未摘,先走到桌边倒一杯温茶。


    许采采看见水才察觉到渴,乐呵呵地凑过去就着他师兄的手喝了,嗓子这才得以休息片刻,也终于让宋尽遥有了说话的机会。


    年轻修士身形修长挺拔,气质冷冽,像出鞘的剑刃,此刻正抬着手臂给人喂水。


    等许采采喝得差不多了,宋尽遥的视线便从许采采饮水的唇向下移,落在少年腰间。


    一双颜色明显比常人浅淡的灰瞳像被封在冰面之下,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尽遥只开口问:“采采,腰带怎么回事。”


    许采采顺着往下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道系错谁的腰带了。


    在供内门弟子修习术法的试炼场中,一般都设有区域宽阔的灵泉。


    泉水常年温热,不仅可以洗去疲乏,还有疏通经络,疗愈伤口的作用,所以每次术法课结束后,弟子们都会褪去外袍,跳进去浸泡玩闹一番。


    许采采也爱去和大家一起玩。


    来找宋尽遥之前,他刚在灵泉里跟人玩了一场打水仗,腰带应该就是他在匆忙上岸穿衣时,不慎与哪位玩闹的同伴拿错了。


    长清宗的规定向来宽仁,平时穿的弟子服不仅会统一发放,也允许弟子们自己私下制作,只需要符合宗门发布的关于款式与颜色的要求即可。


    许采采的弟子服就是宋尽遥用稀有布料亲自制作的,比统一发放的舒适许多倍,还有储存灵气滋养身体的作用,但在外观上则需要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差别。


    许采采一边不甚在意地解释着,一边好奇他师兄究竟是如何一眼发现不同之处的。


    在他解释期间,宋尽遥已经走到衣柜处取出一条新的腰带,并回到许采采面前弯下腰。


    听到许采采又和一堆人泡在同一个灵泉里胡闹时,宋尽遥给人解腰带的动作忽的停住,抬眼看向许采采。


    如果是别人,看见他这幅神情冷硬,像是随时要动怒的模样,定然会被吓得不轻。


    但许采采丝毫不怕,一边抬着手臂方便师兄给他换腰带,一边装傻问:“师兄瞪我做什么?”


    宋尽遥眸色不变,沉默几息,又垂下眼。


    等给人换好了腰带,顺带将那条属于他人的腰带随手撇向别处,宋尽遥才站直身,再度开口。


    “微明峰上也有灵泉,为什么偏要与人共用?”


    “……”


    许采采就知道又是这句。


    他了解他师兄的性子,总是十分严厉,恪守规矩与礼教。


    是,试炼场的灵泉是人多杂乱,只穿单衣泡在泉中与人玩闹更是不够稳重,有失规矩,远不比在微明峰上清净又得体。


    但许采采十七八岁,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他就是喜欢凑热闹。


    而且大家都在玩水泡水,连那么严格的剑法长老都不会说什么,偏偏到他师兄这里就不让了。


    于是许采采一边与宋尽遥冰冷的双眸对视着,一边撇嘴开口。


    “当然是为了师兄。”


    话落,宋尽遥神情稍愣,眼中显露出几分不明显的困惑来。


    许采采看得清楚,直勾勾地望着人继续道:“我上了一上午的剑法课,练得浑身都是汗,想到师兄好不容易回来,当然就想把自己洗香了再去见你,所以才会特意泡灵泉。”


    “……”


    只几句话的功夫,宋尽遥眼中的冷霜早已化开,微皱的眉头也得以舒展。


    许采采却犹嫌不够,别开脸继续哼了哼道:“我今天练剑的时候还不小心被剑气划伤了,每天日思夜想,好不容易盼到你回家,你却只知道凶我,根本不关心我。”


    许采采语气委屈得很。


    早在他说到被剑气划伤时,宋尽遥的神情便已经变了。


    他上前一步,三指合并按上许采采的手腕,迅速而熟练地用灵识在许采采体内探测了一遍。


    没探到伤处,才复又皱起眉问:“伤在哪里?”


    许采采这可没撒谎。


    他俯身撩起裤脚至膝盖处,把自己的一截小腿露出来。


    少年自小喜爱跑闹,又勤于修炼,所以身材瘦韧有力,细直的小腿上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


    宋尽遥蹲下身去查看。


    在膝盖下方,光洁的肌肤上的确有一道食指长短的浅红划痕。


    但修习剑法时的剑气只是做做样子,有剑法长老亲自把握分寸,不会有多厉害,再加上许采采自身的痊愈能力以及灵泉的浸泡,那道剑痕便更加不明显了。


    如若许采采晚说半个时辰,那处定会愈合得疤都不剩。


    不过宋尽遥似乎并不觉得许采采小题大做,神情依旧凝重。


    把许采采从小养到大,他向来是见不得对方受一点伤的。


    他半蹲在许采采身前,有力的长指握在少年膝后,指腹带着灵力在红痕处细细抚过,确定伤痕消失得一干二净,才给人将裤腿整理好,重新站起身来。


    “下次有伤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宋尽遥道。


    许采采闻言连连点头,知道腰带的事被自己揭过去了,忙笑着凑上前抱住对方:“师兄真好。”


    宋尽遥身形高大,许采采却尚未长成,所以他需要踮踮脚,才能把脸蛋完全搁在他师兄的肩膀上。


    也因为这个动作,使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了。


    宋尽遥这人脾气很怪,有些叫人难以捉摸。


    在外面总是严格又固执,不让许采采做任何不合规矩,不够端庄的事。


    但到了私底下,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宋尽遥却又能任由许采采胡乱施为,极少管束教训。


    许采采抱着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宋尽遥,做着他从小到大都喜欢的动作,小兽般把脸颊在他师兄的颈侧使劲儿蹭蹭。


    两人直到这时,才总算显现出几分久别重逢的亲昵来。


    蹭完,许采采满足地抬起头,眼眸晶亮。


    “师兄,你也给我讲讲你这三个月发生的事吧,你有没有受伤,遇到了什么险境或奇遇,都讲给我听好不好?”


    宋尽遥垂下眼皮看他,给他整理蹭乱的几缕发丝,慢吞吞整理完了,才面无表情地开口。


    “好,”他抬眼直直地看着许采采,语气冷硬道,“但你要先答应我,以后别再用错别人的东西。”


    “……”


    “知道了知道了。”许采采心里只想着听故事,语气明显敷衍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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