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蛇喜欢晒太阳。


    白萦第二天才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手机。


    小蛇叼起手机放到柳清章掌心,眼巴巴看着似乎不是很情愿的大妖。小蛇的尾巴还在痛,没有办法打字,只能拜托大蛇用他的手机给所有认识的人报下平安。


    至于部分人的探视需求,自然一概回绝了。


    除了路长钧。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白萦想得很简单,为了更好地养伤,他这段时间都会使用蛇形,自然不能被其他人看到。但是小路就没有关系了,小路已经知道他是一条蛇了嘛!


    柳清章冷着脸,在小蛇期待又单纯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同意路长钧过来。


    得到许可的路长钧直接从病床上跳了下来,二话不说甩开想要把他按在医院的路家人。路长钧没有直接去白萦所在的病房,而是从路家的保镖那抢了把车钥匙开车到市区,先给自己换了身光鲜亮丽的行头,再去买甜点买水果,最后跑去花店买了一大束热情娇艳的红玫瑰,才神采奕奕地去找白萦。


    放他进去的钟缱看着他怀里几十朵红玫瑰扎成的花束,很想问问这是想干什么?


    这样真的不会被柳先生打出去吗?


    如果不是还想在小蛇面前维持一个儒雅和蔼的长辈形象,柳清章确实很想把这条一看到小蛇就开始傻笑的傻狗扔出去。


    他卷起报纸打开路长钧伸向小蛇的手,冷声道:“少动手动脚。”


    然而白萦胳膊肘往外拐,尾巴尖悄悄放到了路长钧手心,还用意识对柳清章说道:【柳先生,小路没有关系的!】


    他们是好朋友!


    额角暴起的青筋跳了跳,柳清章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子心思不纯,可是小蛇愿意和他玩,他还能怎么办呢?柳清章给自己的定位是小蛇的长辈,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小蛇的家长,管东管西的家长只会招致小孩厌烦。柳清章最后只得一声不吭地在边上坐下,用报纸挡住脸,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其实根本没看报纸上的方块字,注意力一直在小蛇身上。


    然后便见自己还在呢,那小子就把小蛇捧到掌心,连声夸小蛇好可爱。小蛇眼睛亮亮的,人类的夸赞让他感到很开心,同时又有一些不好意思,白萦抬起尾巴,尾巴上漂亮的蝴蝶结挡住了小蛇的脑袋。


    路长钧捏捏小蛇柔软的尾巴尖,柳清章把报纸翻得哗哗响。


    路长钧投喂小蛇,小蛇吐出的信子扫到他的手指,柳清章恨不得把那根手指剁了。


    路长钧问小蛇待在病房里会不会太无聊,要不要他带他出去玩,同意的话点一下头……


    柳清章忍不住了!


    当着他的面拐小蛇出门,这是当他死了不成?


    小蛇才点头,柳清章提起路长钧的衣领就把他拎出病房,声音冷得好似能掉冰碴子:“探视时间结束,你可以走了。”


    路长钧试图挣扎一下:“前辈刚才同意和我出去了!”


    柳清章:“我不同意。”


    路长钧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你是白萦的长辈,但他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是的,柳清章对外自称他是白萦的长辈。


    虽然他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却不得不为白萦考虑,不明不白地霸占小蛇难免会为小蛇招来闲话。好在白萦孤儿的身份十分好操作,柳清章对外称白萦是他故人之子,藉着那场柳公馆晚宴相认,这叫他既有了合情合理阻止其他人探视,独自照顾小蛇的理由,又将小蛇纳入自己的庇护之中。


    白萦在工作中在晚宴上被人欺负这种事情,从此再也不会发生了。


    柳清章虽是个八九百岁的大妖,但人形的相貌年轻,看上去是个三十上下的成熟男人。但凡见过他脸的人,难免会对“故人之子”这个说法犯嘀咕,但路长钧一点儿也没怀疑过。毕竟他亲眼见过前辈变成蛇又变回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妖怪的,而这位柳先生,显而易见也是妖怪。


    因此在路长钧眼里,柳清章是白萦叔叔,或是伯伯一类的人物,虽然柳清章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好,但路长钧一直像对待自家长辈一样尊敬地对待他,毕竟白萦的叔伯,四舍五入就是他的叔伯!


    可是,路长钧心里这会儿升起异样,这位柳先生管得是不是太宽了,连前辈和人出门都要管?


    一些死板的父亲这么做还说得过去,可他又不是前辈亲爹……


    柳清章懒得和这小子废话,在路长钧想要拐白萦出门时,他就已处在暴怒的边缘。不等路长钧再说什么,他直接把人扔出病房,重重地关上病房门。


    回头看见小蛇盘着身子趴在被窝里,咬着自己细细的尾巴尖,柳清章心里的恼火又被愧疚覆盖,他觉得自己吓到小蛇了。


    “抱歉,我不是想要控制你。”柳清章抱住小蛇,解释着,“他毕竟是个普通人,你和他又不能对话,我担心他照顾不好你。”


    不,不是这个原因。


    柳清章在心里说道。


    他想要这个理由说服白萦,也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自己没那么好欺骗,柳清章知道路长钧家世不凡,就算语言不通也能照顾好小蛇。


    是一种不知从何而起,柳清章不愿正视的对白萦的占有欲,令他不愿意让小蛇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明明不久以前,他还觉得要给小蛇隐私,要给小蛇自由,只要不危害到小蛇,小蛇和谁来往都可以。究竟在什么时候,他的想法不知不觉间变了?


    是文祥山那场山难,让他险些失去小蛇,还是京城一别后,他再度与小蛇相见,抑或是热气蒸腾的温泉水中,小蛇克服对大蛇的恐惧,依赖地攀附在他身上……


    改变也可能发生在更多寻常的时刻,在他和小蛇喝同一杯橘子汽水时,在他和小蛇坐在小城的公车上感受迎面吹来的风时,在小蛇头顶花瓣,镜头定格住这一幕的时刻。


    他好像有些越过了长辈该有的边界。


    “抱歉,”柳清章再度道歉,“如果你想和他出门的话,我让人把他叫回来。”


    小蛇摇了摇头。


    他体贴地接受了柳清章的解释,还自己补充了理由。大妖怪太厉害啦,和他比起来人类显得很弱小,所以大妖怪才不放心小路吧。


    小白蛇抬起脑袋,柳清章将他捧在胸前,小蛇努力抬头,成功碰了碰柳清章的下巴。


    他和小路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和柳清章却难得一见。白萦这样想着,对柳清章说道:【柳先生,我们去花园里晒太阳吧!】


    小蛇很喜欢晒太阳。


    也许是因为蛇是变温动物,没有自主调节体温的系统,天气不够暖和就要趴在太阳下取暖,天气如果太热了也要游进水里、藏在树荫下躲避过于炽烈的阳光。变成人后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在不太温暖的季节,白萦得空就会在太阳底下打盹。


    只要是蛇,就一定和他一样喜欢晒太阳!


    白萦推己及蛇,怂恿柳清章和他一样变回原形,反正医院的花园已经被钟家人把守得密不透风,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柳清章总是拒绝不了他的。


    这回他让自己又变得小了点,只剩下四米长了,可对小白蛇来说还是好大一条。水池边,圆润鹅卵石铺成的空地上,小白蛇在瑟缩了一下后,勇敢地靠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的大蛇。


    大蛇温顺地低下头,和抬起脑袋的小白蛇轻轻点了点。


    白萦觉得柳先生的竖瞳看久了,好像也没那么凶了,像是一块硕大的幽绿宝石,神秘又漂亮。


    从来不敢靠近大蛇的小蛇,这会儿对绝对不会伤害他的大蛇满是好奇。那夜温泉水热气氤氲,他泡得昏昏欲睡,记忆不是很清晰了,这会儿在太阳底下,他一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白蛇拖着绑了蝴蝶结的尾巴,费力地绕着盘起身体的大蛇爬了一圈。


    爬到大蛇的尾尖处,小白蛇看着对他来说依旧粗壮的蛇尾巴,悄悄咬了一口。


    早就发现了他这些小动作的大蛇放软了鳞片,任由他咬着。


    小蛇咬了一口就不咬了,大蛇的尾巴好大,嘴巴张着好费力,他还是喜欢咬自己的尾巴尖。他顺着大蛇的尾巴往上爬,在快要爬到大蛇脑袋上时犹豫地停下了。


    爬上去的话,会不会有损大蛇的威严啊?


    他还在犹豫着,大蛇就主动抬起尾巴,把小蛇送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小蛇开心地摆了摆尾巴,蝴蝶结跟着一晃一晃。


    小城今日室外的气温在二十度,是最适合晒太阳的温度,太阳晒到身上一点儿也不热,只会觉得暖洋洋的。白萦还是第一次和其他蛇一起晒太阳,玉白小蛇趴在乌黑大蛇头顶,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的温暖惬意彷佛传染了柳清章,好似全身的骨头都松了,他竟也感到了困意。


    此生罕有如此静谧安宁的时刻,恨不得永远延续下去。


    可这样的日子只又持续了八天,白萦被柳清章救走的第十天,伤腿已然好了大半,只要不频繁跑跳,寻常行走已无问题。虽然总惦记着辞职给自己找个饲主,但白萦对待手头的工作很认真,只要在职一天,他就会好好做完,因此腿好了后,小蛇就决定回去上班。


    柳清章不愿意放小蛇离开,可又没有阻止小蛇工作的理由,不想亲自送走的小蛇的他让钟缱送白萦离开。


    然而坐了没几分钟,柳清章就忍不住走到窗户边上,远远地看小蛇离开的背影。


    心脏像是被掏空了大半,前所未有的空虚感袭来,彷佛只有将什么东西吞吃入腹,才能得到满足。


    第42章 小蛇专属坐骑。


    白萦直接回了文祥山。


    这件事情自然是和近段时间隔三岔五就问他伤好得怎么样的秦眷书报备过的,秦眷书想让白萦多休息几天,休息好后文祥山也不用去了,山上条件艰苦,搞不好还会像这次一样遇到危险。


    但白萦坚持继续工作,当时还没离开医院的小蛇,重新用好得差不多的尾巴一下下敲字,和秦眷书据理力争:【山上的工作一直是我在跟进的,换别的同事来他们还得重新熟悉,我去是最合适的!】


    秦眷书:【我怕你又遇到危险。】


    小蛇继续打字:【撞上泥石流是小概率事件,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且如果我进山有风险,其他同事也一样呀!】


    那头秦眷书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定是被有理有据的小蛇说服了!白萦得意地甩甩尾巴。


    然后便看见秦眷书回覆:【好吧,但我要跟你一起进山。】


    白萦:……诶?


    白萦很懵,秦眷书不是很忙吗?怎么硬要抽出时间跟他去山上。然而更让白萦震惊的还在后头,钟缱将他送到剧组临时驻扎的住所后,白萦不仅看到了秦眷书,还看到了云则!


    迎着白萦迷茫的目光,云则微笑着解释:“云鑫投资了这部电影,我来看看拍得怎么样。”


    白萦傻乎乎道:“是这样吗?”


    秦眷书在边上冷笑,电影的投资早就找好了,秦家牵头,哪欠云家这仨瓜俩枣?云鑫硬是不求回报也要塞钱进来,这哪是看中电影,完全就是看中了和电影项目有关的某个人。


    钟缱也顺势留了下来,他表示这是柳先生的意思,要他将白萦送到后,就跟在白萦身边保护他照顾他,直到山上的戏份拍完。


    至于他为什么想留就能留下,当然是因为钟家也投资了这部电影。


    除了这临时冒出来的三个人外,小路也归队了。他在山上遇险的事将路家人吓得不轻,本是不愿意让他再来的,可路家父母更拗不过自己的独子,只好千方百计地给剧组塞钱,也不要求什么回报,只要自己的儿子能在山上过得好一点。


    制片人纳闷得不行,为什么最近老有人上赶着送钱,哪位演员傍上大金主了?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和演员没关系,这些资金都是冲着合作方的一个小员工来的,小员工也没特地傍金主,这些人目前想养都养不上。


    山上的人莫名其妙多了起来。


    明明只是多了三个,但白萦却觉得好似多了一群人,自己突然间忙得不行,一会儿这个人找他一会儿那个人找他,虽然这些人基本都是在找个由头投喂他,但吃完好吃的后白萦还是莫名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好忙哦,他想亲近一下自己的未来饲主都抽不出时间。


    白萦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着不远处正在演戏的谢瑾,空出来的一只手无意识间摩挲着手机边缘。他的手机相册里这会儿正存着一张自己原形的照片,他却迟迟没有将照片发给谢瑾。


    白萦有些犹豫。


    如果谢瑾看到照片后愿意养小蛇,那一切可就不能回头了……除了对未来的忐忑外,白萦的犹豫还有一分是对自己未来饲主的动摇。


    山难之前,谢瑾是白萦心目中的最佳饲主人选,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小路知道了自己是蛇。这令白萦不禁蠢蠢欲动起来,虽然已经知道了小路喜欢大蛇,可白萦忍不住想要再问一问小路,他愿不愿意养一条小蛇呢?


    白萦觉得以自己的智商,想要装一条普通小蛇装得天衣无缝恐怕有点困难,蛇妖的身份早晚要暴露的。与其思考怎么慢慢跟饲主交底,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找个知道他身份的饲主!


    而知道他其实是一条小蛇的人类,除了钟家那些人外,就只有小路!


    白萦是不可能找钟家人的,一方面是因为钟家已经供奉了法力高强的大蛇,大抵看不上他这条除了会吃没什么用的小蛇,另一方面白萦不太想让柳先生知道自己在找饲主。毕竟人家大蛇让人类当小弟,他却找人类当饲主,要是被大蛇知道了,岂不是要觉得他好没出息?


    对不起,他给妖怪丢脸了!


    白萦第N次在心里给妖怪前辈们道歉,对不起,下次还丢!


    小蛇铁了心要给自己找一位饲主,享受一下那些宠物猫猫狗狗的生活,有些事情就是越惦记着念头越坚定,至于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以后再说。


    白萦思前想后,决定暂时把发照片的事情按下,先去问一问小路。毕竟小路的实习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世界即将少一个学牲,多一个社畜,这段时间不问清楚,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联系。


    只是,他该怎么开口呢?


    一直到离开文祥山,白萦都没有想出来。


    白萦回归后,《侠道》的拍摄工作推进得飞快,主演谢瑾彷佛被他扮演的角色附体,哪怕挑剔如杨导也常常挑不出半分错处,经常一条就令他过了。白萦回来的第五天,山间下了一场小雨,因为之前那场特大暴雨,天上落下的一滴雨水都会叫全组人神经紧绷。然而雨势并未变大,相当平缓地持续了四个小时,趁着天时地利,杨导拍完了之前迟迟无法拍摄,最为困难的一场夜雨戏。


    又过了两日,拍完所有山间戏份的剧组就此下山,之后的拍摄工作将会在影视城完成。因为影视城那边的场地还在准备,文祥山长时间的拍摄亦令剧组人困马乏,因此集体放了一个星期假,白萦回了申城。


    花了小半天时间汇报工作,回到家中的白萦感觉身边难得清静下来。太长时间没回来,房子显得有些陌生了,前天网上叫的家政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条,白萦回家后又激活扫地机,打算把地再扫一遍。


    白萦变回原形,小蛇盘着身子趴在扫地机器人上,让机器人带着自己滑来滑去,时不时跟着转呀转。


    压在身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


    小蛇动了动,把手机扒拉出来,划开后看到是路长钧给他发了消息。小路的实习期结束了,刚刚和同事们交接完工作。


    路长钧:【前辈,你说过你来给我写实习评语的。】


    小白蛇拿尾巴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字,对不起,他打字有点慢……


    也不知道小路是不是知道他在用原形打字,那边没有再发来消息,很耐心地等待。


    白萦终于打下一句话:【我记得的,我还说过要请你吃东西。】


    路长钧:【我已经想好去哪里了!】


    路长钧:【前辈前辈,你现在可以开视频聊天吗,我想当面和你说!】


    如果是其他人那当然是不行的,他变回人后还要把衣服穿上,好麻烦哦。但小路已经知道了他是蛇,所以没有问题。


    白萦拿尾巴点了两下,发过去一个绿恐龙比OK的表情包。


    一个视频邀请立刻发了过来,白萦点下接通,他还从来没有用这个样子和人打过视频电话,小蛇好奇地把脑袋凑到镜头前。


    小蛇左看看,右看看,看到白萦放大的豆豆眼,另一头的路长钧捂住心脏,快要被萌得晕过去了。


    为了不显得太失态,路长钧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前辈,你那里的天花板怎么一直在动?”路长钧一下就发现了白萦的背景在变化。


    小蛇甩甩尾巴。


    “嘶嘶。”因为他在扫地机上哦。


    没法说人话的小蛇,苦恼地思考该怎么把这件事情传达给小路。


    “前辈是待在扫地机器人上吗?”路长钧脑子转得很快,“如果是的话,前辈吐一下信子,如果不是的话,前辈吐两下。”


    “嘶。”小蛇吐了一下信子。


    他信子红红的,吐出来的时候嘴巴会张开一个小口,因为脑袋扁扁的,看上去离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好近。路长钧现在对前辈的滤镜无敌厚,白萦做什么他都觉得好可爱。


    路长钧不仅在心里这么想,他还会用嘴巴说出来:“前辈好可爱哦。”


    被人类直白地这么夸,小蛇是一定会害羞的。白蛇把脑袋埋在盘起来的身体里,只露出自己的圆眼睛。


    “前辈明天有空吗?我大后天就要回学校了,明后两天都很闲,但是明天的天气比较好。”


    白萦嘶了一声,他有空的,他和剧组一起放假呢。


    “那明天上午十点,我来前辈家里接你!”路长钧说道,“我买了两张游乐园的票,我们明天去游乐园玩吧!”


    小蛇疑惑歪脑袋。


    咦,不是说他来请客吗?


    路长钧看出了小蛇在疑惑什么,笑道:“前辈就请我在游乐园里吃东西吧!”


    白萦郑重点头,放心吧小路,虽然游乐园里的物价背叛了工人阶级,但他还是请得起的。


    小蛇可以请人类吃三个球的冰淇淋!


    “那就这么说好了。”路长钧忍不住用手指点点显示屏,好像在通过这个方式触碰小蛇。


    小蛇吐了一下信子。


    一下是肯定两下是否定——他们约好了。


    第43章 摩天轮来到最高处。


    第二天的申城如路长钧所说,果然有个好天气。


    外头艳阳高照,白萦穿了身轻薄的春衫出门,上身穿的是一件乳白色的卫衣,卫衣左下角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橘猫,卫衣的帽子也有两个像是猫耳的尖尖小角。这一身把白萦衬托得更嫩了,看上去比路长钧这个真·大学生还要年轻。


    路长钧也没开那辆常开的黑车,换了辆颜色鲜亮的车子,融合进这生机勃勃、五彩斑斓的春光里。


    白萦在车上刷刷刷就写好了路长钧的实习评语,把路长钧夸得天花乱坠的,路长钧都不舍得把实习手册交上去了,恨不得单独把这一页撕下来,这可是前辈亲手写下的,夸了他整整一页纸诶!


    学习与工作这些年,其实没怎么在这座城市好好玩过的白萦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眼中期待满满。每次等红绿灯的时候看到白萦的侧脸,路长钧心里都甜得不行。


    难怪那些攻略粘贴推荐情侣的旅游圣地总是绕不开游乐园,以前路长钧还不屑地想游乐园也太幼稚了吧,听着就是小孩子才会去玩的地方,现在他只觉哪里幼稚了,对一条小蛇来说刚刚好!


    路长钧顺手就捏了捏白萦卫衣帽子上的猫耳,好像在捏小蛇的尾巴。


    白萦大方地让他捏,这是一条随意人类捏他尾巴尖的慷慨小蛇。


    把车停在游乐园外的停车场,白萦和路长钧走去游乐园的大门。今天虽然是工作日,但游园的人依旧格外多。拥挤的人群让路长钧光明正大地贴着白萦,握住了白萦的手。


    排队的队伍本就不长,他们又走了vip信道,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游乐园,因为是中午过来的,两人没急着去游玩项目,而是直奔园内的树屋主题餐厅。


    因为最近赚了不少钱,白萦现在大方得不得了,说话都格外有底气:“前辈请你!”


    路长钧怎么可能真全让白萦请呢。


    想到事后白萦可能会看着余额空空的银行卡,心痛地咬尾巴,路长钧就决定誓死捍卫小蛇的钱包。游乐园里的几家主题餐厅早就被路大少爷包了下来,两个人一进门,提前守在大门左右两侧的服务员就拉响礼炮,啪的一声彩色礼花纷纷扬扬地从他们头顶降下,领班激动地上前握住白萦的手……因为被路长钧挡住没握到,领班动作行云流水地改握路大少爷的手,恭喜他们作为本店开业以来的第一万名顾客,今日全场菜品不打八折,不打五折,通通0.1折!


    白萦被天降馅饼砸得头晕眼花。


    路大少爷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一群服务员簇拥上来,白萦还没反应过来,就和路长钧一起被送进特别包厢。树屋主题餐厅其实不是全部建在树上的,大部分食客都在地上的大堂用餐,真正的树屋只有五座,因为餐位稀缺,在树屋里用餐菜品不额外收费,但订桌的费用不菲,然而因为白萦和路长钧是“第一万名顾客”,所以通通免费!


    不仅免费,还将他们迎入了里头只有一张餐桌的树屋。两个人刚坐下,穿着松鼠玩偶服的服务员就为他们送上装在木杯子里的水果茶,还递上了厚厚的菜单,白萦翻开一看,很好,游乐园的物价果然还是那么有想像力。


    可是因为打了0.1折,以小蛇的财力都能学习大蛇,豪气干云地让服务员把整本菜单上一遍。


    这顿饭的效果,比白萦想像的要好太多,这顿饭的消费,又比白萦想像的要低太多。


    路长钧装作一无所知地和他一起感慨运气真好,知道内情的餐厅员工也在心里感慨现在富家子弟追人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


    树屋主题餐厅的菜肴很有森林特色,一般这种餐厅的菜都是中看不中吃,然而味道出乎白萦意料的好,他忍不住吃了好多烤蘑菇。两个人饱餐一顿后,一结账打完折竟然才花了十几块,不仅如此,店家还拚命给白萦塞各种各样的小礼物。


    “这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经理最后把一只毛绒大松鼠塞给白萦,一切只是因为白萦进店时忍不住看了那只橱窗里的可爱松鼠好几眼。


    他们热情到白萦都有些惶恐了:“镇店之宝就这样送给我,真的没有问题吗?”


    “没关系!”经理有一个万能理由,“它跟着第一万名顾客回家后,会有新的松鼠接替它的!”


    餐厅实在是周到得不行,因为各种纪念小物塞了几大袋子,两个人提着游玩不方便,餐厅还要了白萦的家庭住址,表示他们会送货上门。白萦最后只抱着那只因为手感太好不舍得松开的大松鼠,口袋里揣着餐厅给的消费全部可打一折的白金卡,被店员热情洋溢地送出店门。


    “欢迎下次再来!”经理暗示,“七夕节如果双人过来用餐,我们还有情侣特别树屋哦!”


    白萦被服务得脑袋都有些晕乎乎了,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路大少爷满意得不得了,决定过会儿就给经理打钱。


    一只手抱着大松鼠,一只手被路长钧牵着,白萦跟着小路在游乐园疯玩了一下午。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温和友善,运气也好得不行。游乐园里的人流彷佛被控制着一样,不管玩什么项目都不需要排队,所有的项目都能坐在最好的位置。


    去坐过山车,大胆的小蛇成功坐在车头,感受迎面吹来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感受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去坐海盗船,白萦又拉着路长钧跑去最后排,从最高点落下的那一刻,心脏好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工作人员们友善地接过白萦的大松鼠,他们会细致又耐心地整理松鼠的领结,会理顺松鼠乱了的毛发,白萦脚步有些飘地从过山车或者海盗船上下来后,一眼就能看到工作人员抱着松鼠等他,大松鼠露出开怀的笑脸。


    白萦还迫不及待地拖着路长钧去鬼屋。


    这条小蛇说他胆大吧,胆子又好像不是很大,简单用一个词概括就是蛇菜瘾大。一进鬼屋他就开始发抖,阵阵阴风声声鬼笑吓得他眼睛都不敢睁开,走到中途,一只骨爪悄悄抓住他的脚腕,白萦终于被吓得路都走不了了。


    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汪汪,好险没被吓回原形。


    路长钧也蹲下来哄他:“前辈,我抱着你走吧?”


    可能是“前辈”这个词唤回了白萦的羞耻心,他试图硬气一点:“不要抱着……”


    “背着也可以。”路长钧用很为难的语气说道,“可如果有鬼手从背后抓前辈,那该怎么办啊?”


    小蛇被吓得躲进了心机人类怀里。


    自进鬼屋起就在等着这一刻的路长钧,一手绕过白萦后背,一手托住他的膝弯,心满意足地将白萦抱在怀里。


    白萦环着他的脖子,小声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胆小,我敢一个人住凶宅,敢一个人打恐怖游戏……”


    “嗯嗯嗯。”路长钧很配合地点头。


    最后还是诚实的小蛇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人类颈窝:“好吧,我就是很胆小。”


    他刚才没把话说全,小蛇住凶宅是因为没钱迫不得已,小蛇确实会打恐怖游戏,但已经不记得被游戏里的高能吓掉过多少次手柄。


    所以……所以如果路长钧想养一条小蛇的话,一定要记得他胆子很小,不要再养一条大蛇吓唬他,也不要老是把他一条蛇孤零零地留在玻璃箱里……


    被路长钧抱出鬼屋后,白萦缓了好久才在地上站稳了。天边的太阳渐渐落下,染红了城市的半边天空。


    游乐园放飞了鸽子,群鸟振翅,在空中飞舞。


    晚饭他们没有去主题餐厅吃,游乐园里散落着好多卖小吃的小推车。白萦买了加冰块的果汁,买了鲜奶油可丽饼,还请人类吃了他在心里许诺过的,加三个球的冰淇淋。


    冰柜里的冰淇淋里有六个口味,两个三球冰淇淋,把每种口味挖了一遍。


    “前辈,我想尝尝你的冰淇淋。”路长钧暗暗给自己谋福利。


    白萦的想法和路长钧不谋而合,只是他的心思一派单纯,小蛇是真的想把每种口味吃一遍。


    他咬下一口路长钧手里的芒果味冰淇淋球时,一不小心嘴角上就沾了一点。


    小蛇无知无觉。


    路长钧被蛊惑着低下头,想要伸出舌头,舔掉那一小点冰淇淋,芒果的味道大概会被属于白萦的甜味完全盖过吧。


    然而恰在这时,空中燃起焰火。游乐园每个黑夜初临时的烟花秀开始了。白萦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了过去,他侧脸看向黑色夜幕上绽开的花火,他的动作像是惊醒了路长钧,路长钧退后了一步,游走的魂魄似乎在这一刻回归躯体。


    再等一会儿。他告诉自己,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伸出手抹掉白萦唇边的冰淇淋,在他看过来时,笑着说嘴边沾到东西了。


    白萦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他的面容比天上的烟花还要漂亮。


    比烟花绚烂,又比烟花长久。


    “我们去坐摩天轮吧。”路长钧低下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内部消息,今晚七点的烟花秀会连续办两场,我们现在去坐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刚好能看到第二场烟花。”


    “那我们快点去!”白萦紧张地抓住路长钧的手,“不然要赶不上了!”


    肯定会赶上的。


    令人忘却所有忧愁的游乐园,今天所遇到的所有幸运的事,都是有人在背后精心谋划,只为了摩天轮升到最顶端,烟花绽放的那一刻。


    那是最适合告白的时刻。


    白萦也在等待那一刻。他一早就打算坐摩天轮,在远离地面的地方,在只有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很适合说一些平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话,问一个在心里犹豫很久的问题。


    白萦想要再问一次路长钧,他想不想养一条小蛇。


    想不想养一条他这样的小蛇。


    一切果然和这一天的其他时候一样顺利得不行,没有排队就顺利坐上摩天轮,白萦看着窗外,地面越来越远,他们越升越高,在来到顶点的时候,耳边震响,半片天空铺满了绚丽的烟花。


    白萦扭过头,想要和路长钧说话,想要问出那一个问题。


    可是路长钧先一步开口。


    他的神情是白萦前所未见的认真,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总是叫他前辈。


    他说道:“白萦,我喜欢你。”


    他说道:“你愿不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第44章 饲主是不可以成为丈夫的!


    “……什么?”白萦以为自己听错了。


    烟花炸开的声音吵闹,穿过厚实的金属墙壁,在耳边留下朦胧的声响。他应该是听错了吧,小路怎么会说,怎么会说……


    大脑一片混乱的白萦下意识想要退缩,可路长钧却不允许他逃避,他已然等了这一刻太久太久。他离开自己的座位,单膝跪在白萦身前,牵起他的一只手抬头看他。这本该是一个卑微的姿势,下位者仰视上位者,然而路长钧的眼中满是坚定,反而是白萦慌张地别开眼,想要躲开他的目光。


    手被轻轻拉了一下。


    “白萦,我喜欢你。”路长钧重复道,每一个字都没有犹豫,“我想做你的男朋友。”


    一只手抽不回来,另一只手无措地抱住怀中松鼠,白萦撒着拙劣的谎:“我没有听清……”


    烟花的声响被他刻意放大了。


    然而他退一步,路长钧就会逼近一步,他已经无法再忍受与白萦只是前辈与后辈的关系:“白萦,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好好照顾你,永远爱你。”


    他也想要找一个可以好好照顾他的人……可是他想要找的是饲主,不是男朋友!


    “你对我也不是全无好感,对吗?”路长钧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撑在白萦身后的墙上,形成一个让白萦无法躲避他目光的牢笼。


    他的动作令摩天轮的舱室晃了一晃,虽然很快稳住了,但里头的两个人不管是谁,此时的心都在摇晃。


    路长钧看着白萦的眼睛:“不然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蛇?”


    这是不是可以看作一个隐晦的试探,一个隐秘的示好?


    在知道白萦原来是一条小蛇后,再想起白萦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路长钧忍不住心花怒放。一条小蛇,问另一个人他喜不喜欢蛇,那条小蛇还能是什么意思?


    过分的期待往往只会招致更大的失望,可是路长钧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期待那个可能性。


    被人按住一只手,被人用另一只手圈在怀里,白萦现在能依靠的好像只有怀里的大松鼠,他紧紧抱着,尾音发颤:“可是、可是你明明喜欢的是大蛇。”


    他只是一条小蛇,一点也不威武,一点也不帅气,蛇牙嫩得连咬破人类皮肤都费劲,小路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的话令路长钧不由失笑,前辈的误会未免太大了。他对着白萦,认真说道:“我不喜欢蛇,我对动物没有偏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绚烂的烟花落进白萦明澈的眼眸中,在听见路长钧说自己不喜欢蛇时,他的眼睛竟然微微发亮。


    可是路长钧紧接着便说道。


    “……但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想去了解。”路长钧道,“因为我喜欢你。”


    他一遍遍地告白,一遍遍地倾诉爱意。


    这令白萦再怎么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那个事实已经无比清晰地摆在了他面前。


    小路喜欢他,可不是他所希望的饲主对宠物的喜欢,而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对不起,”白萦愧疚万分,拒绝别人的喜欢让他感到痛苦,可他更不能不负责地同意,“我一直把你当作需要帮助的后辈,可以深交的朋友,但是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意思。”


    他也曾期待过小路成为他的饲主,他们会像家人一样陪伴着彼此。


    可是除此之外,依旧没有别的意思。


    饲主……饲主就是饲主,饲主是不可以成为男朋友的!


    白萦不敢看路长钧了,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自己的话变得黯淡。烟花燃到了末尾,摩天轮也短暂于顶端停留后,落回了地上。


    舱门被打开,白萦爆发出一股力量,他用力推开路长钧,抱着松鼠仓皇地逃离。


    *


    白萦逃得慌不择路,只想着离小路远一点,拒绝了告白的人现在不敢和告白的人待在一起。


    结果就是,他跑一半迷路了。


    他不知来到了游乐园的哪个犄角旮旯里,周边是一片小树林,几座房门紧闭也没开灯的小房子。疲惫感涌上来,像是要渗入四肢百骸,白萦抱着松鼠蹲在角落。


    他让大松鼠的脸朝向自己。


    松鼠是树屋餐厅的吉祥物,长了一张格外有感染力,看着便让人也觉得开心的笑脸。白萦试着提起唇角,可是短暂扬起的弧度,很快又耷拉下去。


    白萦不开心,因为他感觉到小路伤心了。


    明明这一整天都轻松愉快,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白萦不想看到别人难过,更不希望这份难过是自己带来的,他刚才……是不是应该答应小路呢?


    白萦陷入茫然。


    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白萦以为是小路发来了消息,没敢看。手机震了两下后,响起电话铃声,竟是有电话打过来了。


    白萦咬了咬牙。


    接吧,迟早要面对的。


    然而拿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打电话过来的原来是柳清章。白萦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柳清章略微失真的沉稳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小蛇,还在外面玩吗?”


    “你怎么知道……”白萦下意识出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意识到柳清章应该是看到了他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


    他和小路在游乐园里拍了许多照片,一向没什么东西可发的社畜终于也有值得分享的东西了。白萦把手机拿到眼前,点开相册,一张张地往下翻。白日的记忆被影像唤醒,一一浮出脑海,他和小路一起坐过山车,自己死死抓着栏杆,小路从头至尾握着他的手;他和小路一起给石膏人偶上色,一不小心画笔点到小路的手背上,他顺势在小路手背上画了一朵小花,小路不看花,只注视着他;他在鬼屋里丢脸的样子也被里头的摄像头拍了下来,小路抱着他拍他的背,轻声哄着他……


    一切挑明后,白萦才发现原来小路的喜欢这么明显,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照片里他们几乎都是笑着的,可是现在……白萦忽地觉得心里酸涩,鼻头一酸,眼眶也微微红了。


    “怎么了?”柳清章敏锐觉察到白萦的异样,声音多了几分急切,“你现在在哪,那个人没有陪着你吗?”


    柳清章确实是看到白萦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后,才给白萦打这个电话的。


    白萦没有意识到照片里自己和路长钧亲密得过了头,柳清章看着那些照片里路长钧牵着他家小蛇,黏着他家小蛇,甚至还抱着他家小蛇……心里顿生一股无名火,问身边的钟缱这小子是什么意思。


    钟缱支支吾吾。


    很明显是在泡仔啊……


    钟缱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路先生应该是在追求白先生。”


    柳清章眉头一皱:“还没追上就动手动脚,这叫什么样子?”


    钟缱也看照片里的路长钧不顺眼,火上浇油:“白先生对路先生应该没什么想法,这么做确实太失礼了。”


    两个多小时后,柳清章便降临申城。


    只是在查找小蛇的半路上,柳清章迟疑地停下脚步。他现在过去算什么,棒打鸳鸯吗?


    柳清章不承认白萦和路长钧现在是一对鸳鸯,但他这会儿过去,确实师出无名,没有道理。


    于是最后,柳清章只给白萦发过去两条消息,未得回覆后怀疑小蛇正和别的男人玩得开心的他,格外不爽地打过去一个电话。


    可是小蛇身边很安静,他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开心。


    柳清章神情顿时变了,那姓路的小子把小蛇带出去,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急切地等待了几秒钟后,白萦终于回答了他:“我还在游乐园,小路他……”


    “柳先生,”白萦的声音满是茫然,“小路他跟我表白了。”


    柳清章眼睛没有化作蛇类的竖瞳,但此刻的眼神也足够冷厉。他捂住听筒不让这边的声音传给小蛇,指挥前方驾驶座上的钟缱:“继续开,叫人清场。”


    在路边短暂停了一会儿的汽车继续开往游乐园。钟缱一边开车,一边联系人清空游乐园里的人流。


    时值八点,接近游乐园最近闭园的时间,就是不知道白先生现在在哪。


    柳清章放开听筒,继续跟白萦说好,他问道:“你答应了吗?”


    “没有,但是……”白萦语气低落,“柳先生,我是不是应该答应他?”


    “当然不行!”柳清章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好像严厉了些,他放缓了语气,安抚可能受惊的小蛇,“为什么这么想?小蛇,你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白萦脑子乱糟糟的,不识情爱的小蛇根本没法准确判断自己的想法,“可是我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确实很开心。看到他因为我拒绝他变得难过,我也开始难过……柳先生,这算不算喜欢?我是不是也在喜欢他,不应该拒绝他?”


    “不算,小蛇,你只是太心软。”柳清章说道,“能带给你快乐的人有很多,不要多想,小蛇,你做得没有错。”


    汽车一刻不停地往游乐园开去,钟缱也在这个时候确定了白萦的位置。白萦不知怎么地跑到了不对游客开放的局域,以至于在人群中查找的路长钧一直没有找到他。


    钟家准备好了补偿,游乐园今夜在钟家的运作下提前关闭,人员陆续离场,等柳清章抵达后,里头除了白萦和代替游乐园工作人员的钟家人,一个人都不会剩。


    “小蛇,你在原地等我,我去找你。”柳清章对白萦说道。


    他要让小蛇忘掉心里的歉疚,他要让小蛇不会因为心软回头答应那个男人,他要让小蛇知道能让他开心的人有太多。


    他也是其中一个。


    第45章 小蛇的专属游乐园。


    柳清章在游乐园的角落捡到了一条迷路中的哭唧唧小蛇。


    小蛇一看到他,便慌张地扑进他怀里:“柳先生,我听到广播说游乐园要闭园了……”


    但是白萦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不知道游乐园的大门在哪,只知道柳清章让自己在原地等他,便惴惴不安地停在了原地。


    “没关系,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柳清章伸出手,抹掉了白萦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


    那像是一颗稀世的珍珠,很美丽,但柳清章更希望不要看到。


    至少,不要因为这种原因看到。


    白萦显然仍为自己拒绝了路长钧愧疚着,他是一条不擅长拒绝,也看不得别人难过的小蛇。他缩在柳清章的怀里,埋首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柳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柳清章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他:“至今为止你做得都很好,小蛇,不要因为对别人心软委屈了自己。”


    白萦仰起脸看他,眼中依然水雾朦胧。


    不是这样的……白萦心想,如果他不要那么笨,能够更敏锐一点的话,也许就能早早发现小路对自己的心意,或许就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处理他们之间关系的方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落荒而逃,也伤了小路的心,以后只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


    白萦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不想让柳清章为他忧心。


    可是柳清章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只是感情的事情实在太过复杂,作为一只从未与任何人任何妖缔结过亲密关系的大妖,柳清章也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他仅仅是想擦去小蛇眼角的泪珠,想让小蛇不再难过,想让小蛇重新开心。


    他问道:“想要继续玩吗?”


    白萦神情懵懂:“不是已经闭园了吗?”


    “是闭园了。”柳清章说道,“所以,现在这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游乐园。”


    柳清章牵着白萦的手,带他走回正确的道路上,只见没了其他游客的游乐园此刻依旧灯火通明,灯光勾勒出游乐设施与远处城堡的轮廓,连停留在路边,已经没了店家的小推车都亮着彩灯,白萦站在游乐园的中心广场,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梦中世界。


    游客与游乐园的工作人员都走了,但柳清章把其他的一切都留了下来。


    最初,白萦还不太清楚只属于他的游乐园究竟是什么概念。他走近路边的一辆小推车,迟疑地探头往里看去,他不久前还在这里买了冰淇淋,只见六色的冰淇淋这会儿仍在冰柜里,蛋筒也叠放在一边,除去没有店家,这家冰淇淋小摊彷佛仍在营业。


    “想吃冰淇淋?”柳清章问他。


    白萦抱着大松鼠回头看他,不确定道:“我可以自己挖吗?”


    “当然可以,”柳清章告诉他,“今晚你想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白萦让大松鼠坐在小推车空着的地方,取下一个蛋筒,拿起挖冰淇淋的圆勺,不熟练地挖下一块圆圆的香草冰淇淋,反扣在蛋筒里,一边回忆一边学习店主的动作,用圆勺把边缘坑坑洼洼的地方抹平。


    将甜筒转了一圈,白萦对自己初次尝试的成功很满意,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他把甜筒递给柳清章:“柳先生,给你吃!”


    柳清章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小蛇做出来的一个甜筒居然是给他的。


    “谢谢小蛇。”他接过来,很给面子地立刻咬了一口。陌生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早就不食五谷的大妖,直到遇见这条小蛇,才重新品尝人间美食的味道。


    白萦试着给自己也做一个甜筒。


    他没有冰淇淋小推车店主的手艺,可以稳稳当当地做出一个三球冰淇淋,但又对一次性吃到六种口味念念不忘。现在游乐园是他的了,里头的冰淇淋小推车也是他的了,白萦一种口味挖一点,填进蛋筒里,最后堆出一个卖相不怎么好看的六色冰淇淋。


    但是白萦喜欢得不行,满足地一口口把六色冰淇淋吃掉了。


    吃完这个,他又抱起松鼠跑去烤华夫饼,第一次尝试的小蛇最终烤出了一块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白萦看着华夫饼·煤炭版陷入沉默。


    柳清章不确定道:“这个也给我先吃吗?”


    “还是不要了!”白萦赶紧拉住柳清章。


    像他这样战五渣的小白蛇,妖生最大战绩是用黑暗料理毒倒一条大蛇这种事情不要啊!


    白萦和柳清章一起对着手机研究半天教学,最终柳清章亲自上手,煎烤出一块拿出去卖也完全没问题的华夫饼。


    柳清章把华夫饼切成四块,拿了摊位上的方形纸碗,把三角形的华夫饼盛进去。他又切了几颗草莓,和几颗蓝莓一起放进纸碗,最后撒上糖霜,酸酸甜甜的莓果华夫饼正式做好啦!


    “哇——”白萦特别给面子地鼓掌。


    切成四块的华夫饼最后分成三份,小蛇吃一块,大松鼠吃一块,大蛇胃口最大,所以吃两块。当然,因为大松鼠实际上是只毛绒玩偶,所以它的那块最后也进了大蛇肚子。


    白萦把这些小推车跑了个遍。


    他像是童话故事里误入糖果屋的小孩,好像随手一摘,就能摘下一块巧克力,或是一颗糖果。这里还没有凶恶的巫婆,只有一条对小蛇来说无所不能的大蛇。白萦把所有想吃之前却没吃到的东西都吃了一遍,胃装不了那么多也没关系,他可以只吃一口,剩下的大蛇会为他解决的。


    一些食物是现成的,一些食物则要自己制作。白萦在这个时候代替了小推车原来的店主,拿起那些厨具时,他感觉自己像是在玩无比真实的仿真经营游戏。做不出来也没有关系,因为大蛇什么都会,教学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做得像模像样。


    小蛇实在吃不下了,又把目光投向那些好像还在运作的游乐设施。


    “现在还可以坐过山车吗?”白萦问柳清章。


    “当然可以。”柳清章让白萦注意看,操作间里还是有人的,“是钟家的人,你变回原形坐都可以。”


    白萦现在没想变回原形,但是他想抱着大松鼠坐,之前他就特别想。可是这种行为太危险了,白萦不能给工作人员找麻烦,只能抱歉地把松鼠留在地面上。


    迎着白萦期盼的目光,柳清章向他保证,他会保护好白萦,也会保护好他的松鼠。


    小蛇大蛇一起上了过山车,白萦和松鼠一起坐在最前排,柳清章坐在白萦后面的位置上。晚上坐过山车的感觉和白天坐略有不同,过山车风驰电掣般开动时,轨道上的灯连成一条光道,风则是一如既往的强劲,把白萦的头发往后吹去,大松鼠的毛也在乱舞。


    白萦在半空中发出惊呼,白天他没怎么好意思喊,但是……但是现在这里是小蛇的游乐园,小蛇怎么做都没问题!


    柳清章姿势很随意地抱肘坐着,靠着椅背,都不用去抓护在身前的栏杆,目光一直落在白萦身上。


    这一回下过山车,白萦的腿依旧有点软,但还是坚强地一手抱住松鼠,一手拉着柳清章去坐了白天没来得及坐的激流勇进。给自己换好透明雨衣后,白萦又拿了件小孩的雨披给大松鼠穿上,最后取下一件最大号的透明雨衣,跃跃欲试地看着柳清章。


    柳清章其实根本不需要雨衣这种东西,只要他想,一滴水都没法近他的身。


    但柳清章还是张开胳膊,让白萦把雨衣披到他的身上。


    系他身前的扣子时,白萦的动作很认真。柳清章低头看去,看见了他小刷子似纤长浓密的眼睫,看见了他柔白的脸颊。


    拉上拉链,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白萦仰起脸看向他,眼中似有盈盈水波流转,柳清章心中微动,忽然间很想把白萦紧紧扣在怀里。


    “好啦!”白萦放开柳清章的雨衣,欢快地转过身,抱起大松鼠坐到小船上了。


    只留柳清章在原地,他微微皱着眉,按住胸口,为那股莫名的心动,几秒后才快步跟上白萦,坐在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操作室里的钟家人激活设备,游船被链条缓缓拉至水道的最高点,然后猛地滑下!


    “啊!”小蛇紧紧抱住松鼠,放声大喊。


    激流勇进的坡没有过山车轨道那么陡,也不会带着他们转一个360度的圈,但是冲入水中溅起水花,水花哗啦啦落下时,带来的是别样的刺激!


    等他们在终点处下车,哪怕白萦穿了雨衣,他和大松鼠还是被溅起的水淋湿了一点。


    有人送上吹风机,白萦开到最大挡,先吹干了松鼠的毛。就在他纠结要不要吹自己的衣服还是干脆换一身时,柳清章提议:“要不要变回原形?”


    “要!”白萦拉住柳清章的手晃了晃,“我们一起吧!”


    柳清章变成四米长的黑蟒,把小白蛇送到自己的头顶。


    然后载着小白蛇,直冲鬼屋!


    白萦:“嘶嘶!”


    用怂又爱玩的小蛇在大蛇头顶上把自己团成一团,一边害怕一边忍不住睁着豆豆眼看。鬼屋里现在没有扮鬼的工作人员,只有被机器操控的机关,柳清章还特地让人把最恐怖的一些撤去了。


    白布做成的幽灵在空中飘来飘去,时不时有幽灵的底端擦过小白蛇,小蛇猛地往自己身体里埋脑袋,等到被布料拂过的触感过去了,才把头又抬起来。


    他不用自己爬,大蛇已经定好了最佳的游览路线。


    柳清章带着白萦去了他白天没走到的局域,游乐园的鬼屋是由好几个局域组成的,不同局域的主题不太一样,小蛇白天误入了最恐怖的“惊魂医院”,被吓得最后只能让人抱着他走。而现在,柳清章带着他去了乐园手册中显示最适合儿童游览的“幽灵城堡”。


    城堡中央,幽白的光仿真月光从头顶落下,白骨筑成的舞厅中央,幽灵新娘翩翩起舞。几根细线将她的手脚与天花板相连,脚不沾地的舞姿让她显得格外轻盈,木做的身体上绑着雪白的轻纱,一层层织成舞裙,连带着遮住她面容长及脚踝的头纱一起,随着舞蹈水波般晃动。


    美丽冲淡了惊悚,黑色的大蛇游过舞厅,脑袋上的小蛇看得入迷。


    鬼屋的出口外是鬼屋的纪念品商店。


    最显眼的玻璃橱窗中摆着一条舞裙,是鬼屋中幽灵新娘同款,本该填价格的标签上没有写数字,这是一件非卖品,通常只用作展览,不会对外出售。


    但柳清章想要,就能得到。


    大蛇口吐人言,他问小蛇:“要不要试试?”


    小蛇茫然:“嘶?”


    啊?他吗?


    第46章 N度认爹。


    白萦倒是不抗拒穿裙子。


    毕竟他在上小学以前,因为福利院里男孩的衣服不够穿,基本被老师们打扮成女孩的模样。而且这身纱裙真的很漂亮,在鬼屋里的时候,白萦就被幽灵新娘牢牢吸引了目光,甚至忘记了害怕。


    只是……只是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再穿裙子会很奇怪吧?


    “来都来了,”柳清章搬出让白萦难以拒绝的说辞,“不拍些照片纪念一下吗?”


    众所周知,“来都来了”四个字就跟“大过年的”一样,一旦说出口,后面紧跟着的话就叫人难以拒绝。


    白萦本就动摇的心,终于彻底倒向柳清章这边。


    但他还有一个问题。


    “嘶嘶?”隔着橱窗的透明玻璃,小白蛇歪了歪脑袋,看着裙子那层层叠叠的纱,小蛇的豆豆眼逐渐变得茫然。他穿过的裙子都是款式最简单的那种,像这种复杂的礼服,光是试图理清楚裙子的结构,就能把小蛇本就不大的脑仁理成一团糨糊。


    这条裙子,到底该怎么穿啊?


    小蛇不用说人话,柳清章也知道小蛇这会儿在迷茫什么。


    他何时了解过女士的礼裙该如何上身?让一位钟家的女孩来教导小蛇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不知因何而起的私心,让柳清章不希望接下来白萦的模样被任何人看到。


    他低低说道:“我来帮你。”


    ***


    小蛇盘在柜台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叼着自己的尾巴。


    变回人形的柳清章正在跟纪念品店的负责人通电话,得知橱窗钥匙的位置后,他便将电话挂断。输入密码打开纪念品店里隐藏的保险柜,里面只有一只宝蓝色外壳的金属盒,轻轻打开锁扣,只见红丝绒的垫子上静静躺着一把末端镶着三颗小宝石的黄铜钥匙。


    这是游乐园内最大的一家纪念品店,仅作展示的舞裙摆在所有人一进店就能看见的地方,被做成幽灵、黑猫、骷髅头模样的毛绒玩偶簇拥着。


    黄铜钥匙伸进锁眼,随着咔嗒一声轻响,玻璃门被打开。那条定期会被拿去护理,但在今夜以前不曾穿在任何人身上的白 纱舞裙被柳清章抱了出来,他回到小蛇跟前,单手将小蛇捧起来,轻轻放在店内柔软的凳子上。


    直到被柳清章提醒变回人形,白萦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真的要穿啊……


    小蛇睁着豆豆眼,犹豫地看了柳清章很久,然而柳清章似乎全无转过身的意思,反而在用目光无声催促小蛇。白萦纠结万分,最后想着柳先生是自己的同族,是自己的长辈,和自己同为男性,还一起泡过温泉……那直接在柳先生面前变回人形,应该也是没事的吧?


    小白蛇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赤裸着修长身体的青年。白萦垂着眼睫不敢看人,抓住裙子想要挡住身体。


    却被柳清章按住了手。


    白萦身体顿时僵住,然后便听见柳清章说道:“我看看该怎么穿。”


    “……啊,好、好的。”白萦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在除了舞裙外,幽灵新娘同款的头纱也在橱窗里,被柳清章一并取了出来。


    白萦用头纱遮挡身体,只是头纱是半透明的,身躯的轮廓朦朦胧胧地被勾勒出来。


    白萦洗脑自己,柳先生是长辈柳先生是长辈柳先生是长辈……自己对他来说是小孩是小孩是小孩……所以就算被看到身体,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柳清章也在告诉自己,白萦于他而言是与孩子无异的后辈。


    他刻意去忽视自己不受控的口干舌燥、意乱神迷,也刻意不去细想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下来。


    目光在披着白纱、曲着膝盖坐在柔软长凳上的青年那停留数秒,自认为仍只是长辈的大妖才将注意力放在怀中的裙子上。


    虽然先前从未了解过裙装,但柳清章很快就弄明白了舞裙的穿法。他将配套的鱼骨撑随手搁在一边,裙撑穿上终究有些不舒服,还是不要为难小蛇了,舞裙的纱有十来层,直接穿上也会微微鼓起,不会完全坍陷下去。


    后背处的系带被柳清章完全解开,他单膝跪在软凳前,示意白萦将腿伸进去,从下往上穿这条裙子。小蛇揪着蔽体的头纱,动作稍稍慢了点,便被柳清章托住他的膝弯。


    白萦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声音弱弱道:“柳先生,里面的衣服还没有穿……”


    他变回小蛇后所有衣服都会掉下来,包括最贴身的衣物。这些衣服被柳清章收在了一只袋子里,随手递给充当工作人员的钟家人,并没有拿在手边。


    而柳清章刚刚也没让人送件衣服,也就是说白萦现在,是彻彻底底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没关系,”柳清章手掌顺着细腻的肌肤滑下,握住了白萦的小腿,帮着他把腿伸进裙子里,“裙子很长。”


    即便里面没有穿衣服,外面也看不出来。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从没这么做过的小蛇羞耻得不行。可大蛇表现得毫无异样,那、那应该就是没有问题吧……


    等到两条腿都伸进裙子里,要把裙子往上拉,白萦才意识到鞋子也没有。


    鬼屋中的幽灵新娘就没穿舞鞋,赤着脚翩翩起舞,可是被数根细线吊着的人偶能做到从始至终脚不沾地,白萦却没法不触碰地面。


    纪念品店的地板看上去很干净,可毕竟是被许多人穿着鞋走过的,实际上一定有不少灰尘,爱干净的小蛇缩回了脚。


    “踩在我鞋上。”柳清章告诉他。


    白皙的赤裸双足踩在漆黑的皮鞋鞋面上。


    有些硌脚,白萦踮起脚尖,想要维持住平衡,他就必须让身体偏向柳清章,扶着他的肩。白萦的脸颊几乎贴在柳清章肩头,他感觉到柳先生的手绕到了他的后背,裙子已经被提了上去,这是一条没有肩带,还露着后背的抹胸裙子。


    “会掉下来吗?”白萦不安地向柳清章确认。


    毕竟他的胸就是男人的胸,弧度凸起得有限,哪怕礼服内有防滑条,白萦还是惴惴不安。


    “不会。”柳清章安抚他,他的嘴唇离白萦耳朵很近,呼吸的热气落在耳廓上,带来细密的痒。白萦躲了躲,可是他这会儿被柳清章完全揽在怀里,往后躲又会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只能让自己更靠近柳清章,将脸埋在柳清章的颈窝。


    柳清章收紧了礼裙后背的系带。


    如蛇般纤细柔软的腰肢被勾勒出,柳清章的手拂过白萦赤裸的后背,那里有一道凹陷。


    好痒。


    柳清章的手指顺着那道凹陷下滑时,白萦心里不由这般想着。他忍住了没动,只是揪紧了柳清章肩上的衣服。


    “好了吗?”白萦问道,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微抬胸膛,绷紧了腰肢。


    “好了。”柳清章绕了下系好的蝴蝶结垂下的丝带,终于将白萦抱起,放回了软凳上。


    看着双手捧着舞裙的白纱,低垂眼眸,羞怯不安的青年,柳清章微笑着夸赞:“非常漂亮。”


    ***


    柳清章拍了很多照片。


    白萦坐在软凳上的,坐在玩偶中间的,戴着头纱的,没戴头纱的……让白萦再次踩在自己的鞋子上,对着全身镜拍完全依附于自己的小蛇,或者再度打开橱窗,让白萦站上柔软的丝绒垫子,隔着玻璃橱窗拍下照片,白萦像是展柜里的漂亮人偶。


    “柳先生是把我当人偶了吗?”因为拍得太久,小蛇支着下巴,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最后一张。”柳清章许诺,“小蛇现在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多拍了几张。”


    一旦被夸奖,小蛇就会害羞地垂下眼睫,但只要柳清章一开口,他又会抬起波光流转的眼眸,隔着一层白纱看向镜头。


    前短后长的头纱很长,连相对短的那一面都快要垂到地上,白萦坐起来的时候,白纱能完全将他笼罩其中。根据人偶尺寸做的礼裙与头纱实在适合白萦,白萦与鬼屋里翩翩起舞的人偶身量相同,身材也相差不大。


    他隔着白纱看向镜头,看向柳清章。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功夫理发,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发尾快要垂落到肩上,有时候还会拿个头绳在脑后扎个小揪。


    白纱模糊了他的面容,一时间竟让他显得有些雌雄难辨,柳清章彷佛看到了一只藏身在林间白雾中的妖精。


    他无意蛊惑人心,然而误入密林的旅人拨开林叶看到这一幕时,大抵只会想将他带回家中珍藏。


    占有欲不受控制地滋生,无法抑制,只能试着忽视,而终有一日它会膨胀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时刻。


    按下快门,将这一幕定格后,柳清章的手指轻轻擦过照片上小蛇的脸颊,终于依依不舍地收起手机,询问白萦:“想要去城堡上玩玩吗?”


    “走不了。”白萦晃了晃赤裸的双足,撒娇,“而且好累啊。”


    “我抱你上去。”柳清章说道,“累了的话,就只在最高处的塔上吹吹风。”


    “好——”白萦拉长了语调。


    小蛇扑进大蛇的怀里,环抱住大蛇的脖颈,柳清章将他打横抱起。他的手臂很稳,步子也不急不缓,白萦在他怀中丝毫不觉颠簸,只觉得踏实。


    成年男人的体重对大妖来说或许就像一片轻飘飘的树叶,哪怕抱着他从鬼屋一路登上城堡的高塔,也丝毫不觉疲惫,只会担心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力道太重,拈皱了这片嫩叶。


    高塔上的风有些大,柳清章解开自己的大衣,让白萦钻了进去。白萦亲昵地蹭了蹭他,如果他以小蛇的模样做这件事,柳清章只会觉得可爱,可现在的他,是一个漂亮到叫人目眩神迷的青年。


    柳清章一瞬间乱了心神,沉默着将白萦抱得更紧。


    好像自见到小蛇的那一刻起,他死水一般的心便不受控制地为他剧烈跳动。他独自为此所扰,白萦无知无觉。


    他只是心思单纯地依赖着他,如此时此刻,轻声说道:“柳先生,谢谢你。好多事情除了你外,我都不知道该对谁说……”


    遇到困扰时,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向外界求助,求助朋友,求助师长,或是求助亲人。白萦活到二十五岁,生命中有过不少朋友,也曾被许多位老师教导,然而或许是因为生命中一直缺少亲人这个角色,每每情绪低落的时候,他总是更期待来自亲人的安慰。


    这个亲人,特指比他年长,如父母那般的亲人。


    可是从未有过,他的亲生父母是山野间的凡蛇,子孙后代都不知道死了几轮了。福利院的老师本来也能担任父母长辈的角色,只是她们要照顾的孩子太多,就是再喜欢白萦,最后分到他身上的爱与细心也很少很少。


    直到遇见了柳清章,白萦生命中缺少的这一部分好像才被填上。


    柳清章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曾抚养他长大,可他是白萦所知的唯一的妖,恰好还是和他一样的蛇,白萦不受控制地亲近他依赖他。而每每他靠近柳清章,柳清章也必有回应。


    “谢谢你,今晚过来陪我。”白萦也回应着柳清章的拥抱,紧紧抱住了他。


    柳清章低声道:“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白萦与他开了个玩笑:“像父母陪伴孩子那样吗?”


    说是玩笑,可是这话说出口时,白萦心中却有着一丝隐隐的期待。


    可柳清章立刻说道:“不,不是那样的关系。”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柳清章甚至微微怔住。


    为什么不能是那样的关系?


    他想与小蛇更亲近,父母与孩子,显然比普通的长辈与晚辈亲密。


    他为什么不愿意?这一步轻轻松松就可以踏出,这是一条摆在眼前的坦途,可柳清章却想要走一条荆棘遍地的坎坷小路。


    他想要……


    白萦情绪有些低落:“没关系,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的情绪只低落了一小会儿,很快就看开了,转而开始不好意思。在心里骂自己是笨蛋,哪有上赶着认爹的,他是小小蛇,柳清章是大大蛇,他们的差距也太大啦,这不是让柳先生尴尬嘛!


    白萦不再多想,缩在柳清章怀中,吹着不再寒冷的夜风。


    而柳清章却被白萦的话困在原地,现在这样就很好,可是他不满足,像是一条永远无法饱腹的贪婪的蛇。他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他想要什么,而在一遍遍的诘问与否认中,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终于再也无法掩盖下去。


    第47章 业火焚身。


    白萦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被送回家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和大蛇一起在城堡的高塔上吹风看月亮,这一晚有一轮圆圆的满月,月光如水般温柔。城堡是游乐园的最高处,建在一座矮矮的山丘上,高塔又是城堡的最高处,来到顶端,可以俯瞰整座乐园。


    从高处看去,发著光的过山车轨道像是趴在地上的另一条大蛇,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彷佛一朵朵小花堆在它身边,挨着申江的乐园轮廓则像是一只饱满的苹果,江上一座小小岛屿成了点缀苹果的绿叶。


    被人横抱着,对被抱的人来说其实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姿势。身下空空,好像随时会坠落,身体完全依附于另一个人。但大蛇的胳膊很结实,他的气息习惯了以后也叫同族的小蛇感到安心,疯玩了大半个白天和小半个夜晚的白萦,竟就这么在柳清章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起初他睡得不是很沉,还会觉得冷,努力地往大蛇衣服里钻,等到被衣服包裹住才老实下来。柳清章将手放在他赤裸的背上,手掌很烫,挡住了寒凉的夜风。


    “要回家吗?”白萦听见柳清章低声问他。


    “要……”白萦声音含糊地说道,“带上松鼠……”


    大松鼠坐在高塔的石头围栏上,和他们一起看月亮。


    虽然柳清章两只手都抱着他,但白萦相信大蛇一定有把松鼠带走的办法。没过多久柳清章就抱着他离开高塔,走下旋梯时步子依旧很稳,白萦没感觉到一点颠簸。


    再然后……再然后他似乎坐进了车里,车子平稳地开了好一会儿,直到前方堵车。堵塞并不严重,小堵了十来分钟车辆便能正常行驶,然而仍旧有没耐心的司机用力按响喇叭。


    喇叭声太刺耳,白萦在睡梦中皱起了眉。


    紧接着便有手掌盖住他的耳朵,噪音被隔绝,白萦终于沉入更深的梦乡。


    等再有意识,便是听见第二日的雨声。


    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白萦才从睡梦中醒来。刚醒的人意识还没完全回归躯体,但手已经下意识往边上摸手机。没有在熟悉的地方找到自己的手机,白萦茫然地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白萦发现自己仍然穿着那条有着层层叠叠轻纱的舞裙。


    小蛇歪着脑袋,呆呆地揪着裙子一角。


    他这会儿还没彻底醒过来。


    呆坐了好一会儿,白萦才往身边看去,一眼就看到一只憨态可掬的大松鼠坐在他的床头柜上。是的,他的床头柜,柳清章把他送回了自己家,但是柳清章现在不在这里。


    而且……


    白萦忍不住想,柳先生这次怎么没有帮他换衣服呢?


    白萦把被子掀开,小小翻了个身跪坐在床上,没有过多修饰,只靠剪裁显得繁复华美的洁白舞裙拖拽在身后。白萦找到自己的手机了,就放在大松鼠身前,柳清章还用床头的充电器帮白萦手机充了电。他向前探出身子伸出手,将手机从床头柜上拿过来。


    显示屏亮起,早上八点。


    这个时间太阳该出来了,然而室内昏暗,不全是拉着窗帘的原因,白萦知道自己家的窗帘遮光性没那么好。他放下手机下床,脚踩进柳清章放在他床边的毛绒拖鞋里,白萦走去窗边,将窗帘拉开一半,看见水珠顺着窗玻璃滚落,外面下着雨。


    天阴阴的,难怪房间这么暗,但室内却不怎么冷,也许是因为柳清章早早关好了窗户,也许是因为他才从被窝里出来。因为这场雨,手机上显示今天的温度要比昨天低个五六度,然而直到走出卧室,白萦才感觉到寒意。


    柳清章关好了卧室的窗户,但把阳台的窗户开着通风,吹进室内的风带着冷意与轻微的潮湿气息,也送来了新鲜的空气。


    白萦感觉上身有些冷,他往身边看去,恰好看见了电视机里的自己。电视关着,黑色的显示屏如镜子般映出他的人影。他身上的裙子下半身虽然因为十几层堆栈的轻纱显得格外蓬松,上半身就过于单薄了,没有肩带,又裸着后背,白萦伸手往自己背后勾去,勾住了最下面的蝴蝶结。


    他回忆着柳清章是怎么为他穿上这条裙子的,好像只要解开最下面的蝴蝶结裙子就会散开滑落。白萦没急着脱下,他在想:柳先生呢?


    房子里没有存在第二个人的迹象,柳清章将他送了回来,自己却没有留下。白萦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他还以为自己会像住在医院的那几天一样,一睁眼就能看见柳先生陪在自己的身边。


    柳先生这次甚至连衣服都没有给他换……


    脑子里第二次冒出这念头时,白萦有点想去撞墙。幼稚的想法让他脸红,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别人了?


    他低下头,踢了踢脚,毛茸茸的拖鞋露出裙摆,鞋尖是一只雪白的垂耳兔,两只长长的耳朵会在走动的时候一甩一甩。因为它被人放在了床边,白萦才不用一大早踩着冷冰冰的地板去找鞋。


    柳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连鞋子这样的小事都会考虑到,可偏偏没有为他换下这身,穿着睡觉其实不太舒服的裙子。


    白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纠结这桩小事,好像背后藏着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晃晃脑袋,白萦想叫自己不要多想。他终于脱下了这件裙子,轻轻拉开后边的蝴蝶结,舞裙便掉在地上,下面再无其他衣物。白萦才试图放空大脑不要多想,可这会儿又控制不住地回忆起柳清章是怎样为他穿上这件衣服的。那会儿的柳先生一直低着头,好像除了为白萦穿好裙子外再无他念,可他有时候又会一不小心、粗心大意地加重了力道,白萦抓着头纱挡在身前,看见自己被人握着的小腿上留下了浅浅的指痕。


    等裙子要往上半身套,手里团起来的头纱终于到了不得不拿开的时候,柳清章此时又抬起头,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脸上,不去看他赤裸的胯部与胸膛。他目光幽深,像是看不见底的古井,一旦坠入其中便无法脱逃。在他注视着白萦的面孔时,白萦却不敢看他,他低下了头。


    他被柳清章扶着站起来,踩着他的鞋面。一只大掌掐住他的腰,另一只空着的手柄裙子往上提,不小心从臀边擦过的时候,白萦颤了一下。


    当时其实没想这么多。


    也许黑夜会让人变得迷糊,白萦昨夜稀里糊涂便让柳清章给自己换完衣服。等到次日白昼,意识清醒,再想起来的时候慌得小蛇心跳加速。


    总感觉,不太对……


    可白萦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长辈与晚辈的身份可以是挡在他们之间的壁垒,也可以是纵容暧昧发生的窗户纸。


    顺着阳台窗户吹进来的风有些凉,白萦赶紧把这些杂乱的念头从脑子里赶出去,转头钻进浴室。拧开热水,倒入浴盐,白萦变回小蛇爬进自己的小浴缸。热水泡得小蛇意识涣散,脑袋搭在浴缸边缘半睡半醒。


    好暖和……


    白萦这样想着的时候,柳清章却将自己浸在寒潭之中。


    将白萦送到家,安顿好他后,柳清章可以说是逃回的京城。是的,逃,柳清章只能为自己的行为想到这个词。八九百岁的大妖怪竟会因为一条年龄还不到他三十分之一的小白蛇溃不成军,连柳清章都要嘲笑自己如此狼狈。


    他没有回到柳公馆,而是去了同样坐落在枫山之上的一池寒潭。寒潭水位于一个幽深山洞的最深处,自柳清章第一次发现它后,就开始利用它修炼。妖物往往体质阴寒,他的情况却与大多数妖相反,是少见的偏向凡人口中纯阳之体的妖怪。大多数情况下这是一件好事,在人间还有道士的年代,那些罡烈的道术几乎对他不起作用,但有的时候,体质也会让他的修行比其他妖怪凶险。


    修行失控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好像在被火焰燃烧,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和他情况相似的妖太少,柳清章的修行之路上没有什么老师,他便自己琢磨出了用极寒之物中和体内的炽烈气息,辅助修炼的办法。


    这方天然寒潭被柳清章埋下数件极寒之物后,哪怕在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水面也结着浮冰。柳清章其实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一方面是因为随着他修为愈深,已无需外物辅助,一方面则是因为末法时代到来,没有了天地灵气后,修为已无法继续精进,身体自然也不会因为修炼再起问题。


    柳清章没有想到自己再来此处,是因为心中不该有的欲念。蛇妖化作原形浸入寒潭水中,不断有冰霜结在他漆黑的鳞片上,又转瞬融化。


    不当生出的情让他彷佛被烈火焚身。当意识到无关发情期,也无关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之心,自己对白萦所做的一切皆因情与欲,甚至已经做出了冒犯之事时,柳清章恨不得叫业火将自己焚烧殆尽。


    第48章 他是真的完了。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漆黑的蟒身在寒潭水中游动,搅乱了平静百年的寒潭。柳清章烦躁地缠住一块厚冰搅成碎屑,这池寒潭和底下那些极寒之物起不了半点作用,他冷静不了半点。


    修行出了岔子,身体因发情期起了变化,这些都可以用外物压制,唯独心动叫柳清章无可奈何。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晚辈起这种心思……


    柳清章深深唾弃自己,他自白萦身边落荒而逃,就是想通过远离白萦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距离冲淡这一份不该有的心动。然而一切都是白用功,他几乎是坐上飞机离开申城的那一刻,就开始忍不住地想,不知道小蛇现在睡得好不好?


    他应该为小蛇换件睡衣的,裙子背后的蝴蝶结硌着腰,小蛇被他放到床上时皱了皱眉,侧过身委委屈屈地抱着枕头睡。柳清章的手曾落在那只蝴蝶结上,轻轻一拉裙子便会散开,然而他最后收回了手,拉过被子为白萦盖上。


    明白自己究竟抱着什么心思后,柳清章实在做不到昧着良心继续轻薄小蛇。


    做完这些后,他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又取来一双毛绒拖鞋放在小蛇床边,唯恐白萦受了寒。但阳台的窗户是要开着的,现在不少人喜欢用空调换气和调节室温,但作为一个活了八九百年的老古董,柳清章还是觉得室内就得开窗通风。


    窗子打开后,外头吹进来的风带着一些潮湿的土腥味,一场雨将要来临。柳清章收掉了白萦挂在窗户附近的衣服,生疏地叠好后放进衣柜里。他轻手轻脚,但衣柜开合时还是发出了一些声音,只是累得狠了的小蛇这会儿睡得很沉,完全没有醒。


    他的眼睫乖巧地垂着,柳清章想要触碰,但在快要触及的时候无声叹气,起身离开了卧房。


    他去厨房给白萦准备了次日的早餐,柳先生活了近千年,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被人伺候着,但煮点粥还是会的。利用现成的食材煮了点甜粥,柳清章找到白萦放在冰箱边上的便利贴,留下几行话贴在冰箱门上,让白萦看到后热一热记得喝。


    此时此刻,盘踞在寒潭里的黑蟒,忍不住去想小蛇喝了他煮的粥没……


    念头刚起,发觉自己又在想白萦的柳清章懊恼地一甩尾巴,水面刚结好的冰又被拍得四分五裂。


    不当再想,可又如何能不去想?


    情爱属实是件叫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彷佛一张越是挣扎便束缚越紧的网。


    柳清章准备把脑袋埋进水中,垂死挣扎般地再冻冻自己,然而还没来得及沉下去,岸边那只被他鬼使神差带进来的手机就亮了。


    这个时候会来找他的,要么是白萦,要么是钟家人向他汇报与白萦有关的事。


    倘若真要掐灭心中堪称背德的情愫,最好的做法就是不看不听,远离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让时间将这份情感冲淡。可手机显示屏一亮,身体就违背理智,黑蟒将头凑到手机前。


    完全变回原形后,手机还没他的鳞片大。


    但好像存在一只无形的手将锁屏打开,点进消息接口,进入黑蟒眼中的是一句话和一张照片。


    白萦:【谢谢柳先生!特别好喝!】


    照片里是柳清章熬的蕃薯甜粥。


    方块字也藏不住小蛇的活泼可爱。柳清章原以为这只是看待幼崽的心态,现在才知原来是因为喜欢,所以白萦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可爱。


    柳清章不需要触碰手机也可以打字,一个个方块字出现在对话框里:你喜欢就好,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还可以煮给他吃吗?


    漆黑的巨蟒强迫自己把多余的话删掉了,最后只将前半句话发过去。


    白萦那边回得很快,显然现在是人形。他问道:【柳先生现在在做什么?】


    在冷静。柳清章心想。


    尝试冷静,一直尝试,一直失败。


    柳清章斟酌着回覆:【在泡水。】


    白萦发过来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话:【是变回原形泡水吗?我也很喜欢!】


    蛇类总是很喜欢和水待在一起,白萦除非实在没空,否则每天都会泡澡。


    柳清章想,自己说的泡水和小蛇想的肯定不一样……


    他回覆道:【在泡寒潭水,算是辅助修炼的一种手段。】


    寒潭最初的用处确实是用来修炼,但柳清章这会儿所作所为委实和修炼没什么关系。有悖伦常的情爱让他感到如烈火炙烤般煎熬,不得不借寒潭水静心。


    虽然现在看来没起到任何作用。


    柳清章没想到自己的回答反而勾起了白萦的兴趣,从没修炼过的小蛇对此格外好奇,撒娇似的问道:【柳先生柳先生,我可以看看寒潭是什么样子的吗?】


    巨蟒陷入迟疑,然而在白萦视频电话打来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刻接通。


    完了。柳清章心想。


    他想要远离,却做不到不去想白萦;他想要远离,却拒绝不了白萦的亲近。


    近千岁的大妖,心神却完全被一条小蛇掌控。他是真的完了。


    ***


    白萦看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蛇!


    他被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落回碗里。蛇身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白萦完全分辨不出巨蟒的头在哪尾在哪……还是听筒里传出柳清章的声音,才让他确定占据了一整个显示屏的蟒身确实属于柳先生。


    “我变小一些,或是变回原形?”柳清章问道。他接通得太快,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原形可能会吓到小蛇。


    “没关系的,我不怕!”白萦很快回神,捡回了勺子。


    “真的不怕吗?”柳清章还是有些犹豫。小蛇不久前才适应了他缩小后四五米长的身躯,一下子让他看见二十多米的大蛇,会不会太刺激了?


    “没关系的,我也想看看柳先生真正的样子。”白萦说道,“而且因为是柳先生,所以不害怕。”


    他还是害怕大蛇,但如果那条大蛇是柳清章,再大亿点点他也不怕。


    柳清章:“……”


    白萦一句话就能让他所有试图冷静下来的努力作废。


    大蛇放弃抵抗,把手机送到了一个比较高比较远的位置,好让白萦能看清寒潭和待在寒潭里的他。白萦发出惊叹声,一时间都说不出来,不断结冰的寒潭水和盘踞整个寒潭的巨蟒,究竟哪个更加惊人。


    巨蟒只是微微一动,水面就起了浪,潭水涌上岸边,在岸上黑石的表面结出霜花。


    “泡冰水可以修炼吗?”小蛇认真发问。


    呜,他这么弱,难道是因为他贪图享受,天天泡热水澡的缘故吗?


    柳清章唯恐小蛇真去尝试,连忙说道:“不同的妖修炼方式不同,这是只适用于我的修炼方法。”


    而且他现在也没在修炼。


    只是想压一压心里的邪火,还没压下去。


    白萦问道:“柳先生知道适合我的修炼方式是什么吗?”


    一般的妖自然是通过吸收天地灵气,来让修为稳定增长。


    然而如今天地灵气枯竭,这一修炼途径被彻底堵死,衍生的派别也尽数消亡。白萦如今还想修炼,恐怕……恐怕只能和别的妖双修了。


    柳清章陷入沉默。


    沉默很多时候就是一种回答。看来是没法修炼了,白萦心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本就是随口一问找些话题和柳先生聊天罢了。他转而和柳清章聊起甜甜的蕃薯粥,聊起外面还在下的小雨,生活中再频繁不过的一些小事,和别人分享时,好像都会变得格外有意思。


    柳清章那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也平静不下来的心,却在和小蛇的三两句闲聊中感到安宁,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小蛇的感情变淡,反而是在不断沉沦,越陷越深。


    明明已经远离了申城,可他们现在听着同一场雨声,一言一语中,二人都有一种柳清章好像没离开过的错觉。


    柳清章和白萦说起自己是怎么学会做饭的,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一群人侍奉的大妖其实也有过一段独自行走人间的岁月。漫长的生命里,他学过很多东西,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他说起自己上过战场,考过科举,出海经过商,白萦听得入了迷,连甜粥喝空了都没意识到,直至咬到空了的勺子,呆呆的表情让柳清章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


    白萦抱着空碗去洗碗——当然他的洗碗就是把碗放进洗碗机里,现代科技解放双手!本来也不需要自己洗碗的柳清章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有了这种东西,白萦于是又带着柳清章去看自己的好朋友扫地机和洗衣机。


    洗衣机放在阳台,白萦还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柳清章把自己的衣服收好了。窗户开着,细细的雨丝透过纱窗落在白萦伸出的掌心,凉丝丝的。柳清章让白萦记得如果雨下大了的话,还是要把窗户关上,以免打湿房间里的家具。


    “这种小事情,我知道的啦。”白萦拖长调子,像是小孩对管教太多的家长小小的抱怨。


    可为什么非得是家长呢,就不能是放不下心的年长恋人吗?


    柳清章心里不是滋味,过大的年龄差和内心的负罪感让他没法迈出那一步。


    就在这时,白萦收到了别人的消息,打断了他和柳清章的对话。


    “有人找你?”柳清章问道。


    “嗯,我 看看……”短暂的停顿后,白萦声音雀跃地对柳清章说道,“云则约我明天出去玩!”


    柳清章神情微变,好在他现在是蟒形,也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


    白萦像是只歇不下来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问柳清章:“柳先生柳先生,你说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和小荀见面比较好?我的头发好像有些长了,要不要去理发店理一下再去找他?”


    差不多就得了。柳清章想,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但这显然是他单方面的想法,白萦对明天的约会——柳清章认为就是约会——相当重视,已经开始准备起出门的衣服。


    他今天没有出门的打算,在家里穿着印有小动物图案的睡衣,看着格外稚纯。柳清章看见他期待明天与云则见面,莫名有种家里单纯的小孩要被人拐走的感觉。


    不要去,不想让他去。


    这个念头在心里疯狂叫嚣,又被柳清章强行压下。


    他不能限制小蛇,如果不想迈出那一步,想要勉强地维持住与小蛇长辈和晚辈的关系的话,就更不能干涉他。


    只是和朋友出去玩罢了。柳清章告诉自己。


    压下心里的苦涩,柳清章尽量用温和的语调,像是一位真正的长辈,为白萦挑选起适合明日温度的衣裳。


    第49章 回到过去。


    白萦和云则约好去他们小时候待的福利院看看。


    次日的早晨,空气湿润,迎面吹来的风清爽宜人,因为昨日才下过雨气温偏低,白萦在想哪身衣服穿出去比较好看的时候,柳清章想到全是小蛇怎么穿才不会冻到。


    反正在他眼里,小蛇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最后白萦在轻薄的衣服外又套了件豆绿色的外套,有点长的头发暂时没去剪,找到先前回公司汇报工作时段云堇送他的头绳扎了个小揪。白萦跑出小区,找到早就停在路边的车,轻轻敲了敲车窗,窗户映出的青年看上去温柔又可爱。


    车窗往下降,露出驾驶座上的云则。白萦先前几次见他云则都穿着板正的西装,乍一看冷漠又严肃,现在他也换了一身休闲装,白萦终于有云则和他其实是同龄人的感觉了。


    “走呀,去吃早饭。”白萦喊他下车,“附近有家小馄饨特别好吃。”


    时间还很早,白萦一觉睡醒洗漱穿搭完就来找云则,这会儿肚子空空。云则也没吃早饭,想到第二天就能见到小萦,前一晚上大半夜才睡着,梦里全是小时候的小萦和他玩捉迷藏,却怎么也找不到。从睡梦中惊醒后,天才蒙蒙亮,云则拿上车钥匙就开车来到白萦居住的小区外,心一直空落落的,直到看见白萦方被填满。


    白萦抓着云则的手跑去吃他心心念念的小馄饨。


    早餐店就在小区外头,店里的小馄饨每个食客吃了都赞不绝口。只是带汤水的食物最好在店里吃,白萦工作忙起来一个月也不一定吃得上一回。


    好在现在休假,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可以让他浪费。白萦给自己和云则各点了一碗小馄饨,两个成年男人这肯定吃不饱,就又点了两屉小笼包。


    热气氤氲,白萦吃得很满足。


    白萦吃东西很安静,基本不会发出声音,但让人一看便能感觉他吃得很香。云则小时候被拐走后,频繁挨饿让他变得格外护食,谁敢动他的饭碗他就会直接动手打人,可他却愿意把每个孩子只能分到一块的鸡蛋糕送给白萦,只为看到白萦满足地弯起眼睛。


    但小蛇是从不独吞食物的小蛇。


    小荀要送他鸡蛋糕,他就把小荀那份掰成两半,自己这份也掰成两半,一分享,最后还是每人一块,小荀要把糖让给他吃,他也要趁小荀不注意把自己的糖果塞进他嘴巴里……而现在,白萦早早就吃完了碗里的紫菜,云则想要把自己的挑给他时,立刻被白萦瞪了一眼。


    “小荀好笨。”白萦说道。


    云则心想他哪里笨了,明明眼前这个人才总是傻乎乎的。


    然后便见白萦给老板娘加了一块钱,买到了一大把紫菜。


    好吧,他可能是有点笨。云则心想,但这也不能全怪他,面对白萦的时候,他总是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等到吃完早饭,白萦又拉着云则去了附近的小超市,他们将要去的地方有点远,且实在荒凉,中午恐怕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云则提着不大的购物篮,里面塞满了白萦挑的面包和零食,白萦从冰柜里取了两瓶果汁,扭头问云则:“小荀,你回去看过吗?”


    “几年前去过一次。”云则说道,“里面的草长得很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也许都长到我们膝盖啦。”两瓶果汁与购物篮一起放在收银台上,白萦说道,“如果我们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往草丛里一钻,你就找不到我了!”


    “可如果小萦真的藏得太好,别人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就会急哭吧?”云则笑道。


    “我才不会!”白萦死不承认。


    可云则明明记得有一次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白萦看到墙角老师们平常拿来装杂物的竹编篮子,灵机一动把篮子倒扣下来,自己钻进里面去,就这么抱着膝盖在里头坐了一个上午。他那时又不肯说话,别的孩子找不到他,硬是不吭声也不出来。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老师摇响呼唤孩子吃午饭的铃铛,却还没有人找到他,白萦在篮子里急哭了。


    那天云则没有和他们一起玩,他身上明伤暗伤太多,福利院的老师带他去医院检查身体。等中午回来,云则从老师和孩子们的对话中知道他们在玩捉迷藏,但白萦一直找不到,云则不声不响地跑去花园,没一会儿就把那只倒扣着的竹编篮子搬开,坐在里头的“女孩”已经哭成了花猫,一看见他就伸出手要他抱。


    抱了小半天,才成功把人哄好。


    此时此刻,云则也不去揭穿白萦,只是笑而不语。果然没过一会儿,诚实的小蛇就自己承认了:“好吧,以前是有那样过,但现在不会了……”


    他把脑袋抵在云则肩上,像是在撒娇。


    收银员把一大袋吃的喝的递给云则,云则扫码付了账。现在没什么客人,收银台前只有云则和白萦两个,收银员笑着和客人搭话:“两位感情真好,这位是男朋友还是弟弟呀?”


    白萦心想,他就不能是哥哥吗?他和小荀明明一样大!


    云则笑道:“是妹妹。”


    白萦在背后瞪他,用力戳云则后腰。


    收银员当他们是在玩闹,笑得更开心了。


    等回到车上,白萦跟云则强调:“我们是同龄人!”


    云则忍笑:“知道了,小萦妹妹。”


    车子开动了,白萦气呼呼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


    “说真的,那个时候我一直把你当成妹妹,也是巧合,老师们都叫你小萦小萦,直到被爸妈带走,我都没发现你原来是男孩子。”云则一边开车,一边回忆道,“我还记得有一次有人揪了你的辫子,你不说话,但是眼眶疼红了,我就冲上去把那个人打了一顿。事后院长妈妈把我叫去训话,说我不该打人,遇到问题要叫老师,但是最后也夸了我,因为我在保护小萦这件事上做得对。我当时就想,做哥哥的肯定要保护好妹妹。”


    “咳咳。”白萦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见到我后会不会很失望啊?记忆里的妹妹突然变成男人了……”


    “不会,妹妹也好,弟弟也好,我在乎的只是你。”云则说道。


    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云则现在,都希望能和白萦成为更加亲密的伴侣。


    但即便这一愿望无法实现,云则也会永远以兄长的身份保护他爱护他。


    “不过……”云则突然话锋一转,“我能够发出一些声音后,和爸妈提起你,拜托他们去找你,他们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多一个女儿了,没找你人后失落了好一会儿。前段时间我告诉他们找到你了,你原来不是女孩子,他们还吓了一跳。”


    白萦和他开玩笑:“我是不是打破了很多人的美好印象?”


    “你不管怎么样都很好。”云则说道,“他们都很想见见你……小萦,今天的晚饭,不如和我回家吃吧?”


    “诶?”白萦一愣,放在身前的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会、会不会太唐突了啊?”


    “不会的。”前方遇到红灯,云则停下车,安抚地摸了摸白萦头顶,“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那好吧……”白萦应了下来,转而苦恼起别的事情。去朋友家拜访,是不是得给朋友的长辈带礼物?


    也不知道回来的路上来不来得及准备,福利院的旧址实在是太偏僻了。


    申城好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堵车,但随着他们开出主城区,道路一路畅通,且越开路上的车就越少。福利院所在的局域由于一些政策原因,那边的居民集体往主城区的方向搬迁,那头可以说是整片地荒废下来。下了高速,云则根据导航指引开进一条小道,道路两侧能看见已然人去楼空的居民楼,有些楼房推倒盖了厂房,有些地暂时还无人接手,旧楼房就这样沉默地矗立在土地上。


    他们小时候待的晴天福利院就是其中之一。


    云则在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车,附近没停车场,他也就随意停在路边,反正这片局域根本没交警来查。他去后座把装着食物的袋子拎出来,找出里面的果汁递给白萦,车开了两个小时,白萦估计口渴了。


    白萦喝了一口后就抱着果汁,看向爬着一些不知名藤蔓的铁门,喃喃道:“原来大门这么矮。”


    记忆里的大门很高很高,抬头抬得脖子酸才能看清它的全貌。长大后却发现铁门其实很矮,还很脆弱,门锁早就生锈坏掉了,轻轻一推便能把大门推开。


    白萦跟云则走进去,地上长满了杂草,就跟白萦猜想的一样长到膝盖那么高,有些草叶甚至顽强地从水泥地里长出来。


    福利院呈“回”字形结构,前面是大厅、饭堂、教室这些公共活动局域,后面则是孩子和老师们的居住区,还有一些办公室,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里一个沙坑,两架秋千,一架极其简陋的滑滑梯,便是孩子们所有的玩乐设施。


    “我记忆里总觉得福利院很大。”轻轻松松就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白萦说道,“原来这么小。”


    云则道:“对小孩子来说,应该是很大的。”


    大部分的房间门都开着,毕竟福利院里有价值的东西早就在搬迁的时候一起搬走了,但也有少部分房间当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上了锁,比如白萦和云则小时候睡的那间宿舍。二人想进去看看,就在白萦纠结要不要破坏门锁时,同样不想打坏门的云则直接从隔壁宿舍的窗户翻了过去。


    “小荀!”白萦惊呼一声。


    “别怕。”云则说道,“外面有窗台。”


    福利院的窗户大多有外窗台,云则轻轻松松就踩着它们翻进上锁的房间,给白萦从里面开了门。白萦一边用湿巾给他擦沾到灰尘的手,一边抱怨道:“太危险了,要是摔下去怎么办?”


    云则看上去毫无改悔之意:“没关系,这是二楼。”


    白萦瞪了他一眼。


    云则立刻改口:“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


    进到房间里,孩子们的小床都摆在固定的位置。


    福利院的宿舍其实蛮大,差不多有普通人家的客厅那么大,但同时一个房间里住的孩子也很多。十张小床分成两组面对面摆开,白萦睡在二号床,云则睡在九号床,两个人刚好睡在那条最长的对角线的两端。


    福利院的老师不是故意这么排的,谁让云则来得比较晚呢?作为婴儿时期就待在孤儿院的“老人”,白萦座位床位的编号都很靠前,来得晚的云则就只能去到末尾。


    偏偏福利院里没上小学的孩子都是男女混住的,白萦身边都是女孩子,云则不好意思要求和女生换床位,只能沉默地去到离白萦最远的地方,抓着被子,眼睛不舍得离开睡在门边的人。


    那么小一个孩子,给人感觉落寞得不行,像是被妹妹抛弃了。


    “我可是经常偷偷跑去和你睡的。”听云则说起以前的事,白萦说道,“还被老师说过好几次呢!”


    其实云则也经常在熄灯后跑去和他睡。


    有时候是白萦在白天听人讲了鬼故事,云则怕他晚上害怕,跑去陪小萦妹妹睡觉。有时候是夜里打雷刮风,白萦知道云则怕打雷,抱着自己的枕头钻进云则的被窝。更多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两个小孩只想待在一起。


    福利院其实是不让小孩子睡在一起的,怕他们晚上聊天聊太晚,睡不好觉。但白萦和云则当时是两个小哑巴,晚上也从不闹对方,老师们说了几遍后就随他们去了。


    “这里还挺干净的。”白萦环顾四周,对云则说道,“我们收拾一下,就在这里吃午饭吧。”


    房间里有张小桌子和两只凳子,刚好坐下。


    福利院早已停水,好在他们买了不少湿巾。白萦正要和云则一起打扫,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白萦愣了一下,拿出手机,看见来电人的姓名后,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电话挂掉了。


    “怎么了?”云则意识到了不对。


    白萦看着云则,神情犹犹豫豫。


    云则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是遇到麻烦了吗?告诉我,我来解决。”


    “不是……”白萦纠结许久,最后还是轻叹一声,告诉云则,“前天,我的一个好朋友跟我表白了。”


    那通他不敢接的电话,是路长钧打来的。


    第50章 那个长辈他正经吗?


    白萦苦恼不已。


    “虽然经常能听到那种,做不了恋人还可以做朋友的话,可是怎么可能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像以前一样相处啊。”白萦垂着眼睫,看着自己的鞋尖一下一下蹭着地面。


    “所以,小萦不打算和那个人联系了是吗?”云则问他。


    “我不知道。”稍微一细想这个问题,就能让白萦的脑子变成一团糨糊,世界上比甲方还难应付的东西出现了,“反正……这段时间是不敢接电话回消息了。”


    白萦性格不强硬,但在感情这件事上倒挺有自己的想法。爱情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退回为友情呢?如果还像往常一样接通小路的电话,回覆小路的消息,恐怕只会给小路他还有机会的希望,白萦不想那样。


    白萦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把小路的联系方式拉黑一段时间了,虽然显得太绝情,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没准能帮助小路快点忘记他!


    他同时又庆幸起路长钧的实习期结束了,不然回办公室后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云则一时无言,只是默默地擦拭桌椅。


    小萦拒绝了别人的告白,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可也让他怯懦起来,不敢迈出那一步。只要他不告白,他就能一直是小萦的好朋友好哥哥,但如果他打算打破原来关系的界限,一旦失败……路长钧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白萦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太果决了,果决到有些不像他,彷佛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除我以外,小萦有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吗?”云则彷佛随口一问,顺手将擦干净了的凳子推到白萦面前。


    没有别的人,但有别的妖。


    “我和柳先生说过。”白萦撕开菠萝包的包装袋,回忆着,“那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还好有柳先生过来陪我,还陪我玩了一个晚上。”


    小蛇对柳清章打击情敌的行为一无所觉。


    “柳先生?”云则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是之前在文祥山救你的那位吗?”


    “是的!”白萦说完才发现,明明他和柳先生认识还没多久,柳先生却已经帮了他许多忙。钟家那一晚如果不是柳先生出手相助,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被诱发的发情期,文祥山的山难如果不是柳先生顶着暴雨提前找到他,他现在恐怕还在病床上。柳先生带他出门吹风,柳先生变回原形把他托在脑袋上,柳先生陪他一起晒太阳,柳先生包下一整个游乐园哄他开心……


    柳先生也太好了,一细想,白萦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报答他。


    大蛇看上去也不需要小蛇养老的样子……


    白萦觉得大蛇千好万好,云则却担心那位柳先生不怀好意。之前白萦进医院,柳清章不允许他看望时云则心里就很有意见,这会儿听说柳清章竟然在白萦刚拒绝告白,心神最脆弱的时候陪他玩了一夜,云则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位长辈,到底正不正经?


    柳清章是白萦的长辈,这是柳清章在文祥山带走白萦,并阻止其他人探望时自己放出来的说法。什么晚宴相见发觉原是故人之子的说法显然经不太起推敲,云则就是怀疑的人之一。


    “我以前倒也听家里人说过钟家的这位柳先生,不过一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云则状似开玩笑道,“不会是位老爷爷吧?”


    要真是老爷爷就好了,那云则也能放心一些。


    “才不是!”白萦赶紧为大蛇辟谣,“柳先生看上去很年轻,如果不是气质很成熟,说只有二十多岁都有人信!”


    云则瞬间不放心了。


    云则一时间没有说话,白萦还以为他不相信,试图找一张照片证明大蛇的清白。他摸出手机,打开相册一下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他向大蛇要来的照片。


    他没有柳清章单独出镜的照片,但刚巧有一张和他的合照。


    “你看,”白萦让手机显示屏朝向云则,“是不是很年轻?”


    看清照片的那一刻,云则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一张对着镜子拍的照片,拍照的人很有水平,镜子仿若画框,将一黑一白两道依偎着的身影定格为了一幅画,谁能想得到这张照片其实是某个接触智能机不久的大妖拍的?穿着黑色长风衣的成熟男人将一身雪白纱裙的漂亮青年拥入怀中,有力的胳膊揽着他的腰肢。云则没有看见白萦裙子底下因为不想踩在地板上,就只能踩着柳清章鞋面的裸足,只能看见白萦与那个陌生男人亲近得几乎找不到二人之间的空隙,白萦的手放在那人胸膛上,那人低着头,好像在白萦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柳清章让白萦看向镜子。


    白萦扭头的那一刻,柳清章按下快门。静止的照片里,白萦看向镜子一刹那的目光却彷佛是活的,水波流转,灵动无比。


    确实很年轻。


    云则心想。


    他没有在这张照片里看到一个对晚辈爱护有加的和蔼长辈,只看到了一个仗着白萦什么都不懂占他便宜的可恶男人!


    喉结因为愤怒滚动了一下,云则压着怒气,尽量用正常的语气问道:“小萦怎么穿成这样?”


    “从鬼屋出来后,就在橱窗里看到了这条裙子。”白萦有些不好意思,“柳先生问我要不要试一下,我觉得挺好看的,就试了。”


    哪有正经长辈会让自己的男性晚辈试一条裙子!


    即便是女性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合适,然而白萦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用期盼的目光看向云则,问他:“是不是很好看?”


    白萦非常好看,裙子也好看,就是边上那个禽兽格外碍眼——云则已经把柳清章认定为那种仗着长辈身份对晚辈图谋不轨的禽兽。


    云则以前也听过一些有关柳清章的传言,什么钟家神秘的掌权者,什么旧时代延续至今的贵族,现在想起这些说法,云则只想冷笑,不过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


    白萦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来自云则的夸奖,有些失落地低头啃了一口菠萝包。


    随即,便被坐在身边的青年抓住了手。


    “小萦,”云则让白萦看向自己,认真地问道,“你确定这位柳先生是与你父母有故的长辈吗?”


    白萦慌乱了一瞬,长辈是真的,但和父母有故是假的,他哪知道自己父母是哪条蛇。可在他只认识柳清章这一条蛇妖,柳清章也表示因为天地灵气枯竭,世间已经没有其他蛇妖的情况下,柳清章就是与他血缘最为接近的长辈!


    白萦不擅长说谎,没法解释他和柳清章复杂的身份和关系,只能一味点头。


    “可是,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太好。”云则皱着眉说道,“小萦,你一个人长到二十几岁,他先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突然冒出来,我担心他另有所图。”


    白萦也皱起了眉。


    他故意板起脸,表情有些假装的成分,但是语气无比认真:“小荀,不可以这么说柳先生,不然我要生气了。”


    云则问他:“你就这么相信他?”


    他们都是生活在人类社会的蛇妖,白萦当然相信柳清章。


    可是这个理由没法对云则说,白萦只能说道:“柳先生对我很好,他不会害我的。你怕他另有所图,可他有权有势,我一穷二白,又有什么值得他图的呢?”


    总不能图小蛇细皮嫩肉好吃吧?他给大蛇塞牙缝都不够呢!


    云则恨不得对白萦明说:他当然不图钱也不图权,但他图的只怕是你的人!


    然而这话不可能说出口,且不说白萦会不会相信,云则也不想用这些污秽事情污染小萦。最后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往下说话,就和小时候赌气一模一样。


    同样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就是每一次云则都会败下阵来。


    “对不起,”云则低下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原谅你了。”大度的小蛇一秒原谅人类,他把桌子上打开了的甜甜圈掰成两半,一半分给云则,“以后不可以说柳先生坏话了哦。”


    云则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他很想立刻揭开柳清章这个假长辈的真面目,又矛盾地希望白萦永远不会知道。如果被他知晓自己孺慕的长辈其实对自己心怀不轨,那时白萦该有多伤心。


    最后,云则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决定暗暗保护白萦。


    小萦决定和拽他辫子的男生和好,云则不情愿,却也拗不过白萦,便暗暗盯住那个男生,如果他敢欺负白萦就再把他揍一顿。现在白萦无比相信柳清章,处处维护他,云则只能将担心藏在心底,如果那人敢违背白萦意愿做出强迫他的事,不管要面对什么,云则都会保护白萦。


    与柳清章有关的话题被二人刻意放下。


    但云则还是对那张照片耿耿于怀,他想起了自己方才看到的,白萦相册的缩略图,知道这种照片柳清章拍了不止一张,不过除了那张以外,都是白萦单人的。


    “小萦穿裙子特别好看。”云则先行夸奖,果然看见白萦眼睛亮晶晶的。


    小萦妹妹很害羞,但又特别喜欢挨夸,每次福利院的老师只要夸一夸他,他就会乖得不得了。


    拿捏住这一点的云则顺势提出要求:“那些穿裙子的照片,可不可以都发我一张?”


    白萦立刻给他发了。


    柳清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给小蛇拍的照片,最后都会留在不同男人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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