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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Chapter14同床异枕


    世界按下了静音键,路青槐仿佛听见了自己脑中失序的嗡鸣声,双眸睁圆,不断反复重复着他刚才的那句话。


    接吻?她连梦里都不敢放肆臆想,怕下次再见时,会莫名心虚。


    他的唇形生得精致,颜色是薄淡的红,据说这样的唇是天生薄情的角色,但很好亲,即便布满泥足深陷的风险,也容易诱人前赴后继地沉沦。


    路青槐的神思还在游离,潜意识经他提醒,竟开始幻想起吻上他的滋味。


    “我没有接过吻。”


    在如此近距离的温柔诱引下,她有些头晕目眩,潋滟的眸同他对视,本能地轻咬下唇,“……可能需要你引导。”


    谢妄檐原本想的是借位,毕竟有珠帘遮挡,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即便只是影视剧里管用的借位手法,也需要双方懂得如何接吻,才不至于穿帮。


    路青槐似乎误会了什么,近在咫尺的馨香,掌心所握的纤细腰肢,以及她瓷白的颈侧肌肤,都无不如同一张绵密的大网,将他罩在其中,反复磋磨着他的理智。


    “昭昭,闭上眼。”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暗,旋即便很好地掩饰下去,低声缓解她的紧张。


    那双灿若星辰的杏眸终于阖上,像是将他心底的燥念吞噬。


    “现在你可以抓住我的手腕。”


    谢妄檐温淡的嗓音响起,路青槐不疑有它,指尖在混乱中往前,下意识抓住他。谢妄檐呼吸一滞,大腿肌肉几乎绷紧至快要断弦,从喉间不可抑制地溢出难耐的喟叹。


    呼吸声也因此变得粗重,掺杂着浓烈的欲。


    路青槐大脑嗡的一声,饶是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自己慌乱之中抓住了什么。


    她顿时感觉脸颊如火中烧,掌心的触感仍旧清晰,不算完全苏醒,却足以窥见其凶悍。很烫,胜过他掌心的温度千万倍,几乎能将她烫至融化。


    来不及道歉,这种尴尬时刻,她只能抿紧唇瓣,在他哑声唤她名字之际,低声应。


    谢妄檐花了几秒的时间适应,旋即扣住她的下巴,炙热的吻印下来。


    他的动作带有骨子里难掩的强势,指腹锢着罪魁祸首,指骨寸寸收紧,将她往他的方向带。


    预料之中的缠绵并不似想象中热烈,路青槐被迫仰起脖颈,唇瓣之上的粗粝、干燥的捻动感,让她意识到,他没有真正吻下来。


    她睁开双眸,纤长的眼睫扫过谢妄檐高挺的鼻梁。


    他用食指抵在她与他之间,慢条斯理地、却又克制地碾磨着,薄唇未有丝毫触碰到她。


    她的想象力因此变得匮乏,尽管被挑动的情潮仍旧在不断发酵。


    直到竹帘外的声音乍响,他们才不得已结束了这场吻。


    是梁雪和路建业夫妇,路建业咳嗽两声,回望妻子时面露难色,不怎么乐意打扰年轻人的好事,于是只好战术性咳嗽两声,“昭昭,你伯母有事想和你说。”


    哪怕被撞破,谢妄檐也依旧镇定自若,扶着她坐稳,衣襟齐整,仅有幽暗的眸子凝向不远处的人影。


    他低眸看向早已降至更低刻度的体温计,装进盒中。


    路青槐此刻正愁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用掌背挡着脸,对帘外的两人应了声。


    “我应该已经退烧了吧?”她不确定地寻找话题。


    谢妄檐:“你身体依旧很烫。”


    不小心抓碰到男人的关键部位,又以为他会假戏真做吻下来,她刚才的表现纯属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谢妄檐不清楚她暗恋他很多年的事,她总不好就此解释,于是选择了默认。


    “待会还要再测一次。”谢妄檐掀开竹帘,语气缱绻,“我等你。”


    他柔和的处理方式,缓解了帘外两位长辈的尴尬,路青槐谨记如胶似漆的表演方式,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本该同他对视,但她承受不住那双乌眸里炽烈之色,退而求其次地抬眸他饱满锋利的喉结。


    路青槐离开后,谢亦宵从偏厅里出来,正巧撞见谢妄檐。


    “就这么放你老婆走了,不怕她被梁姨欺负?”


    谢妄檐淡淡道:“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我说的是事实。”谢亦宵懒散地坐下,在炭火炉的铁架上挑了个烤桔子剥开,“说起来,你和路青槐什么情况?当初不肯搭理路滟雪,怎么现在就愿意和路青槐演这么逼真的戏码,啧。”


    透过竹帘的光影,他一眼看出这两人在假接吻。


    不过以谢妄檐的个性,做到这种程度,他还挺意外的。


    谢妄檐浇了一捧茶,灭了炭火,噼里啪啦蒸腾的水雾险些吓了谢亦宵一跳。


    “既然看出来了,以后帮我保密。”


    他没再看谢亦宵,只留下一道清隽的背影。


    另一边,路青槐被梁雪和路建华夫妇叫过去,才知道他们想给她准备嫁妆,毕竟她的父母过世许久,按照传统习俗,本该由母亲准备的东西落下空缺。路老爷子追求体面,从大额资产的嫁妆到被套、烟酒之类的,均一一清点好,将任务分配了下来。


    梁雪自然是不怎么愿意的,平白冒出个孙女,将老爷子的资产分了大半,再大度的人,也会有所不虞。


    再加上路青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跟谢妄檐闪婚,她更加心疼起自己的女儿来,只恨路滟雪不争气,非得生出没用的傲骨做什么。


    路青槐从他们一唱一和的对话中,听出了对自己的排斥。


    梁雪见她拘谨,又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尖酸刻薄了,“昭昭,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流落那么多年,身边接触的人大多单纯,不明白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三哥是好,家世、事业、人品,样样拎出来都看得过眼,和他相敬如宾可以,在这样的家庭里,最好别祈求爱情。”


    路建业一听,连忙扯妻子衣袖,“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梁雪:“正好趁着今天摊开了讲,昭昭,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很早就在谋划着让你滟雪姐和谢妄檐在一起。平心而论,她比你更适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滟雪清醒,懂得爱与体面只能二者择其一,感情大多十死九伤,这是我作为过来人的忠告。”


    两人说完这段话就离开了,路青槐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思。


    路滟雪迟了半步,她昨天刚和父母吵完一架,大致猜出她们讲了什么。


    正欲出声安慰,路青槐唇角抿作一线,望向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歉疚,“滟雪姐,你不用担心我。”


    路滟雪有片刻的怔忪,“他们说的话,未必具有参考价值。”


    谢妄檐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路滟雪更清楚,冷得像一块石头。但并非绝对,正如他突破她的所有认知,和路青槐结婚这件事,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他冷峻的高山雪,也会为了合适的人融化。


    是真是假已经不


    重要了。人的底线是会逐渐往后磨的。


    最终结果,路滟雪已然预见。


    不过很显然,路青槐有自己的考量。


    谢妄檐在长廊边等了一阵,看到两人在谈话,目光越过比路青槐稍高一截的路滟雪,精准落在路青槐身上。他缓步走过来,伸过一臂将她搂进怀中。


    “怎么在外面聊了这么久,你还没有完全退烧,要时刻注意保暖。”


    骨掌自然盖住路青槐沁凉的手指,好似这样的动作早已做了无数遍。


    他们是夫妻,本该如此。


    路青槐此刻却无端觉得煎熬,她也是听了梁雪的一番对话,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路滟雪放在心上多年的人,正好就是谢妄檐。


    所以梁雪才会在知道她和谢妄檐结婚之后,句句带刺的嘲讽。


    她自以为的勇敢,竟是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这并非路青槐本意。


    但木已成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感谢路滟雪大方的成全。


    女孩子心思大多细腻敏感,先前那几秒的沉默,都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正式因为如此,路青槐才在此刻如坐针毡——在路滟雪面前假装恩爱,何尝不是对路滟雪的残忍。


    路青槐将手从谢妄檐掌心中抽离,他周身的冷冽气息也在她脱离怀抱之际,逐渐变得遥远。


    “滟雪姐,我和三哥还有事,先去正厅了。”


    路滟雪明白路青槐的用意,从包里摸出一根细烟,头也没抬,“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妄檐客气但疏离道,“谢谢。”


    总算找到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路青槐测了体温,确定低烧降下来后,才接过谢妄檐取来的暖手袋。谢老爷子的住处很少配备这些小物件,谢妄檐还是问了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佣人才借到的,虽说不是新的,但对于还处在感冒期的病人,至少能勉强顶上用处。


    “亦宵知道我们的事了。”谢妄檐言简意赅,他和谢亦宵从小关系亲密的程度胜过谢亦宵和亲大哥,根本瞒不住对方。


    被谢亦宵猜出来事小,就怕他当着老爷子的面,故意出难题。


    “不过你放心,他嘴挺严的,不会告诉长辈。”


    路青槐心思杂乱,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问:“他怎么发现的?”


    “他目睹了我们接吻。”谢妄檐偏头看她,嗓音多了慵懒,“说实话,演得太假,没逃过导演的审判。”


    回想起刚才唇瓣同他指腹摩挲的感觉,路青槐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又开始隐约有加速的迹象。


    “可是我感觉挺真的啊,怎么会……”


    谢妄檐:“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没接过吻,没有经验,照猫画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


    路青槐想起她十几分钟前,她说她不会,让谢妄檐引导,顿时明白过来,他们两个纯新手,做这种事约等于盲人摸象,谁引导谁还不一定。


    察觉到她意味深长的凝视,谢妄檐小幅度地挑起眉梢,“你觉得我不是初吻?”


    这句话带有些许兴师问罪的味道,路青槐本能心里一紧,“谢先生确实不像……”


    男人在这种事上天生无师自通,谢妄檐握住她腰身时,膝盖下意识向前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嗅到了草食系动物在面对肉食系动物的基因恐惧。


    第六感告诉她,谢妄檐很会亲。


    即便她没有切实体验过。


    “我单身至今。”谢妄檐微眯起眼,对她这态度不明的说辞隐有不满,“还是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随便同人玩暧昧的人?”


    路青槐拿捏不准他的情绪,没想好合适的说辞。


    谢妄檐不再为难她,挽着她的手,同议完事的两位长辈敲定相关事宜。


    谢老爷子虽然出了院,身体还没怎么恢复,需要卧床休息,总结的话无比简洁,“昭昭,你和三哥的婚房,我和你爷爷做了主,日子也定好了,下个月是个好日子,到时候你和三哥先搬过去住。”


    “好。谢谢爷爷。”


    谢妄檐和路青槐应承后,送路家一行人次第离开。


    原本热闹的别墅一下子冷清下来,谢庭晚念及老爷子行动不便,偏又执拗,不肯让他们留在身边贴身照顾,临行前,特地叮嘱谢妄檐,“你和昭昭在这里住几天,陪陪老爷子。也好打消他的疑虑。免得他哪天觉得不对劲,又开始寻死觅活的。”


    等众人都离开后,谢妄檐询问路青槐的意见。


    这场戏从始至终就是因谢老爷子而起,让老人家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但这也意味着,她和谢妄檐今晚要住在一个房间。


    谢老爷子得知两人今晚决定在这过夜,高兴得合不拢嘴,对于治疗相当配合,倒是让谢妄檐省了不少心。


    入夜过后,老爷子睡得早,别墅内恢复一派寂静。


    “洗漱用品都有,晚上我打地铺,你有任何事,可以随时叫醒我。”谢妄檐带着她进了房间,耐心地给她讲解整栋别墅前后花园的构造,甚至连紧急呼救和逃生方式都提到了。


    路青槐抱着枕头应声,看他半蹲在地上,铺上一层棉絮,单薄到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


    她于心不忍,“谢先生,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睡床上。”


    谢妄檐动作微滞,缓缓抬眸看向她。“哦?”


    充满探究意味的神情让路青槐手忙脚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这张床很大,我们各自盖一张被子,中间用枕头隔开,其实并不影响。”


    他要是真的在地上睡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迟早会病倒。


    “我睡觉没有不老实的行径。”谢妄檐利落收拾好地上的被子,“也没有梦游、磨牙、打呼噜之类的前科。”


    他答应得太快,路青槐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为他的睡相做自我介绍?


    等等,同床的事。他不是应该象征性地拒绝吗?


    路青槐眼睁睁看着谢妄檐将长枕放在中间,划分成了一条楚河汉界。


    谢妄檐整理好这一切后,将房门反锁,同时将手机、腕表依次卸下,推过去交与她,“反锁是为了防止有佣人突然开门,手机和腕表是为了杜绝我未经你允许擅自拍照的可能。以及——”


    他漆黑目光微微侧开,“你可以随时报警。”


    “谢先生。”路青槐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实在是难以设想那种境况,“我相信你的合作精神。”


    谢妄檐顿了几秒,没有过多言语。


    “我先去洗澡了。”


    他抱着睡衣,颔首后往浴室走,行至半途,蓦然想起什么,踱步退了回来。


    “抱歉。”谢妄檐衬衣半敞,领口的纽扣解到了第三个,隐约可见起伏错落的锁骨及胸前肌理,“女士优先,昭昭,要不你先?”


    第15章 Chapter15(二合一)撞破……


    想到两个人要共用一间浴室,路青槐的思绪就有些发飘。


    谢妄檐掩上房门去了茶室,留给她更多空间。


    过几天正好赶上元旦假期,为了让路青槐能够住得舒服,谢妄檐特意开车将她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打包带过来了。他做事井井有条,瓶罐之类的东西摆放得很齐整。


    幸好她有将贴身衣物分装进半透明旅行袋的习惯,避免了些许尴尬。


    洗完澡出来,路青槐仔细地检查完自己的穿着,确认得体后,给谢妄檐发消息。


    不多时,他支着长腿走过来,连件外套都没披。


    “佣人这个点已经休息了。”他自然地解开袖口的纽扣,露出线条舒展的小臂,侧眸看向她。


    路青槐基本上已经习惯了他言语藏锋的说话方式,会意道:“我在房间里处理工作也是一样的。”


    谢妄檐:“耀华项目应该快收尾了,期限我会往后放一放。你不用着急赶进度。”


    是快结束了,同时也意味着,青川高层的裁员计划将加速推进。赵维明是有意留人,还是口蜜腹剑画饼,很快便会有眉目。


    不过这是她的处境,和谢妄檐并无直接关系,路青槐没有告诉他的立场。


    谢妄檐没有展开话题的意思,提醒过后,浴室便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一门之隔内,氤氲的水汽弥漫着清淡的山茶香气,谢


    妄檐忽地皱眉,对于闯入领地的湿雾反应明显。他的理念比较传统,向来遵循男女之防,重心也放在学业和事业上,因此从未受过欲望困扰。


    他不重欲。


    但最近却在不断刷新他对自我构建的认知。


    温热的水流自发梢漫过,沿着深纵分明的人鱼线没入。


    停顿几秒后,他掬一捧掷向镜面。


    水花飞溅,镜面被斑驳分割成扭曲的画面,掌心拂过,同镜中人如深潭般的目光碰撞。


    大概真是源自基因里本能的生理反应。纵然无法改变这种致命吸引,却可以凭借自制力,遏制身体浓重的渴望。谢妄檐沉叹了一口气,从脑中拂去不该有的画面,指骨用力,热水被切换成冷水。


    “谢先生。”路青槐也不想在此刻扣门打扰他,但这通电话连续打了三次,且间隔时间超过五分钟,意味着应该是有非常重要的急事,“你的电话。”


    浴室房门推开,男人用浴巾囫囵擦拭过头发,此时湿拧成结,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性地往后拨,形成干净利落的二八侧分发型,浴袍包裹的荷尔蒙躯体散发着水汽,优越的身形近在咫尺,压迫感几近令人失语。


    “是谁打来的?”谢妄檐还在整理浴巾,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让眼前的人看呆了眼。


    “我没看。”


    路青槐手指一紧,余光不经意间落向浴室。


    旧别墅的排风机劲小,她洗澡洗到半途时,水雾几乎就已经溢出玻璃门,铺满整间浴室。此刻浴室内倒是很清爽,连地面也被擦拭干净。


    难道他用的是冷水?


    谢妄檐将浴巾挂好,“我的手机没什么特别的秘密,锁屏密码是000726,下次你可以直接接通回复。”


    “00代表模糊年份,0726是我的生日,结婚证上可以看,如果记不住的话,随时问我也行。”


    他就这么和盘托出了这些讯息,路青槐脊背微微绷直,这么隐私的内容,她没有打算公平置换。


    “要是我接了电话,要怎么解释?”


    “我们现在是夫妻。”谢妄檐缓慢抬眼,慢条斯理地从她手里抽走手机,“太太替先生接电话,我想,应该不需要额外解释。”


    由于身高的差距,谢妄檐同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微俯着身,胸前大片肌肤散发的灼热,避无可避地晕过来,路青槐的眼睛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看他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冷磁的嗓音在耳边卷过,她很难不多想,从而将这些话解读出暧昧的意思。


    可他说得的确是事实。


    他在生意场上结交的权贵,想来大多是谢家的旧识,既要瞒过长辈,必然也得维护外对外的体面。


    路青槐这样说服自己不要想歪后,接受度高了许多。“好。”


    电话内容,谢妄檐并未避讳,路青槐在他旁边没办法安心工作,又不知该做别的什么,索性关了电脑,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小口地抿着。


    已经到了差不多该入睡的时间,她等着他似乎也不对劲。


    持续了三分钟的电话终于结束,谢妄檐吹干头发,关了房间内的台灯。感受到床畔微微塌陷一侧,路青槐竭力装睡,以缓解同床的尴尬。


    谢妄檐想好解决方案后,给远在德国出差的助理发了消息,合被而眠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但他不确定她有没有睡着,于是半撑着身体,低声唤她。“昭昭。”


    借着稀薄的月光,他这才看清,路青槐的皮肤很好,瓷白透亮,像是雨后清荷花。她平时很少化妆,家宴那日,只涂了口红,简单描了下眉,谢妄檐当时视线没怎么放在她身上,因此并未注意到太多。


    路青槐没有装睡的经验,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犹豫着要不要翻身。


    约莫等了有十秒,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她这才试探性地睁开眼,男人高挺的鼻梁和深凹的锁骨并不明晰。


    视线相撞,两个人皆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样的姿势、环境,暧昧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擦枪走火。先前那个以指腹代替的吻,在此刻掀起阵阵绮思,似乎是在无声地引诱他吻上去。


    谢妄檐镇定自若地移开目光,“你的药还没吃。虽然目前正常,半夜还是有可能复烧。”


    “哦……”路青槐如梦初醒般起身,就着温水吞下胶囊的药物。


    再次躺下去时,两个人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路青槐注意着他的动静,神经有些紧绷,反倒久久不能入眠。或许是入睡前谨记不能越线的缘故,深夜时分,睡至迷糊的她,身体还在一点点往床沿挪动。


    被子掉落大半下去,也没有察觉到。


    谢妄檐不习惯身边的呼吸声,以至于他整夜几乎都是浅眠的状态。路青槐睡觉还算安分,只是不知为何,她如避蛇蝎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床边挪,直到身体濒临坠落边缘。


    他试着唤了声她的名字。


    没有回应。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谢妄檐到底还是担心她掉下去,长臂就着羽绒被揽住她的腰部,将人从边缘捞回来。


    怀中的人体温了凉得令他再次蹙眉,照这下去,她这场感冒定会反复持续很长时间。


    扰乱他正人君子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谢妄檐松了手,将原本属于的那块领地划分给她。


    睡梦中的人似是不满被人抱着挪动,很轻地低吟一声,在感受到被滚烫体温烘烤过后的温度后,舒服地伸展身体,不再抗拒。


    天刚蒙蒙亮时,两人的领土面积早已有了天壤之别。


    谢妄檐身高腿长,却只能蜷缩在大床的一角。长枕一侧的路青槐,泛着薄红的脸颊紧靠他所在的那面,从表面看上去,丝毫没有越界。只有谢妄檐知晓,枕头底下,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正循着热源落在他腰侧。


    想过无数种场景,他怎么也没料到,最该警惕被占便宜的人是他。


    无比煎熬的一晚总算过去,路青槐七点二十的闹钟准时响起。身体先于大脑意识,她伸出一只手,在屏幕振动时关掉了铃声。撑着眼皮坐了会,她懵了几秒,看到陌生的房间环境,才想起来这是在谢家。


    谢妄檐眉眼沉敛,不似平时寡淡清冷,多了种触手可及的温和。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穿好衣服后,去了房外相对的茶室洗漱。


    谢老爷子起得早,不过由于需要静养恢复,没去遛弯。


    见到独自一人下楼的的路青槐,老爷子问:“三哥还在睡?”


    “他昨天忙着照顾我,晚上又有工作要处理,应该是累坏了。”路青槐捏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她早上醒来发现,自己霸占了床铺大半,心虚地将枕头归位,期望着谢妄檐不要发现。


    毕竟,她以前和许昭雾挤宿舍里的单人床,从未发生过睡觉不老实的情况。


    大概枕头只是不小心被推过去的吧?


    谢老爷子开了话头,同她唠叨起谢妄檐来,“他就是个为了工作不要命的。什么事非得亲力亲为?交给底下人去做,多花时间陪你才是正经事。”


    “回头我说说他。”


    路青槐抿唇轻笑,“爷爷,你今天擦药了吗?”


    经她提醒,谢老爷子才想起来预约了私人医生上门,早餐估计是没法一起吃了,他也不想为了一顿饭,非得把年轻人叫醒。


    招呼厨房给路青槐煮了粥和各类蒸的糕点,谢老爷子才放心地去前厅擦药。


    路青槐吃完了早饭,还在楼下处理了会工作,谢妄檐也没有下来。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拿蓝牙耳机和U盘时,谢亦宵拎着相机出现在庭院,他似是来找谢妄檐的,见到她,挺客气地颔首打了声招呼,“弟妹。”


    昨天谢妄檐告诉过她,谢亦宵知道真相,她反倒没那么紧张。


    “二哥,你知道谢先……妄檐他一般几点


    醒吗?”


    周围没有旁人,路青槐总算找到个可以问话,又不怕露馅的人。谢亦宵眼皮挑起,瞟了眼手机,“差不多就这个时候。”


    “别叫我二哥了,听着怪难受的,叫我亦宵就好。”


    上次谢妄檐叫他名字,他纠着让人叫回二哥,现在却不愿意听到这个称呼,路青槐拿不准他究竟是单纯不乐意不熟悉的人叫他,还是有意敲打。


    谢亦宵光从这两人的行为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真的如胶似漆,只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还要生疏。


    “你平时叫他叫得这么客气,谢先生?”


    他将背包放置于桌面,在她对侧坐下,拿出架穿越机摆弄微型镜头,听她踟蹰片刻,说这样比较有分寸感。


    谢亦宵笑了声,“犯不着。你直接叫他名字,免得哪天被人听到穿帮。”


    “那我下次和他商量。”路青槐说。


    听完,谢亦宵更觉得有趣,“昭昭,你别把他当合作对象看。褪下资本家滤镜,姓谢的都是普通人,当朋友相处不挺好的?”


    谢亦宵和谢妄檐性格迥异,路青槐接不上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e人吧?”


    总算听到句活人话,谢亦宵戴上数字图传眼镜,桌上的穿越机骤然起飞,如同蜜蜂般的嗡鸣声响起,差点吓到路青槐。比起普通无人机,穿越机电机转速高,机动性更强,不过这附近属于禁飞区,谢亦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操控,好像丝毫不在意。


    “我是i人。”


    路青槐看着穿越机迅速飞上二楼,在落地窗前悬空滞停,对于谢亦宵的脾性算是有了认知。


    离经叛道、难以相处的天才导演,原来是这么得来的名号。


    穿越机速度快,稍不注意便可能撞上庭院里的刺槐,谢亦宵全神贯注,蓦然冒出一句,“喏,你老公醒了。”


    谢妄檐立于窗前,窗帘掀开一侧,同穿越机镜头对视,面上情绪冷淡。


    路青槐看不见,谢亦宵可是没错过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你俩昨晚吵架了?看样子他睡得不怎么好,眼皮下一片青黛。”


    老公两个字让路青槐眼皮微跳,她听不出这是调侃意味更多,还是别的什么,直到负责照顾谢老爷子的一位佣人走过来,恭敬道:“二少爷。路小姐,粥和糕点蒸好了,待会是到偏厅用餐吗?”


    她侧目问谢亦宵吃早餐没,他这才将穿越机停在院子里,“没,过来就是为了蹭口饭的。”


    路青槐:“麻烦您帮我们端到餐厅,谢谢。”


    佣人笑眯眯道:“路小姐,您客气。”


    等人走了,路青槐松了口气,“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谢亦宵这人还算随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习惯了。”


    “亦宵哥,你先去餐厅,我上楼叫谢先生。”


    听见她在他提议的基础上加了个字,谢亦宵吹了下穿越机底部的雪,眯了眯眼,没说什么。


    谢妄檐刚洗漱完,顺便将电动剃须刀擦洗干净。他洁癖算不上严重,但也并非全然养尊处优,常用的物件通常是自己清理。


    今日要穿的衣服已经由佣人熨烫好,放在门外。他拉开门时,路青槐清瘦的身形映入眼帘,长款针织半裙遮住了修长双腿,上半身搭配一件宽松短衫,珍珠耳坠很小巧,光泽平平,不怎么抢眼,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又温柔。


    “早。”谢妄檐声线透着比平时更深的薄哑,喉结似乎也更饱满分明。


    晨起时分的男人生理反应异常明显,连带着所有象征性魅力的部分也难以忽视。


    他出声打招呼过后,意识到这点,陷入难得的缄默。


    路青槐本想忽视,但昨天她因意外触碰过,如今陡然见到它彻底苏醒后的轮廓,从耳根到脖颈不由得染上绯色,余光一旦注意那处不同寻常的高挺山峰,便怎么也没办法欺骗自己非礼勿视。


    真的有这么可怕的尺寸吗……?


    她不该在这时候冒出旖旎的心思,可视线却不受控地在他鼻梁、喉结处停留,据说这方面特征明显的男人,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很强。


    之前刷到的时候,觉得没有科学依据,随手一翻,没太在意。现在却像是有了一条条印证,从他分明的指节,到长度傲人的手指,以及宽肩窄腰的身材,好像都在指明一件事。


    路青槐稳了稳心神,眼观鼻鼻观心道:“亦宵哥来了,他在偏厅等我们用早餐。你先换衣服,我下去等你。”


    说完这句,她脚底抹油似地往外走,谢妄檐本该及时制止眼下的尴尬继续蔓延。


    捕捉到她对谢亦宵称呼的微妙改变,谢妄檐微不可闻地压了下唇,“你见过他了?”


    路青槐不明白这时候他为什么要冷不丁地提起这个。


    如此显而易见,问这个何其多余。


    “是啊。”路青槐点头。


    她急着离开,眼睫如同蝶尾般颤动,看起来有几分意兴阑珊。


    谢妄檐眉目依旧清隽温雅,心底却浮出一层很淡的戾气,他以为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才会如此心浮气躁。


    没有继续为难眼前面红耳赤的人,他沉声道:“他要是为难你,记得告诉我。”


    谢亦宵能怎么为难她?路青槐怀揣着不解,来到了偏厅。


    粥炖了两种,山药鲜肉粥,以及虾仁蔬菜粥,金丝白玉卷、芋头糕、鸡蛋粳,还有一甑蒸熟的玉米、紫薯以及南瓜等粗粮,饮食偏清淡,很符合南方人的口味。


    从细节就能看出,谢老爷子对她极好,路青槐心底泛暖。


    她给自己盛了碗虾仁粥,想了下,谢妄檐大概率不会喝她盛的,于是只好放弃,转而顺便给谢亦宵盛了碗山药粥,得到一声京腔味十足的道谢。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巧落座的谢妄檐眼中。


    他穿着件高领羊绒毛衣,米白色的,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和路青槐的裙子相互呼应。


    无名指上的婚戒格外抢眼。


    路青槐盯着他的戒面看了几秒,想起来自己那天生病,忘了带出来。


    “你这懒觉睡得够沉的,九点才醒。”谢亦宵掰开紫薯,就着粥不疾不徐地吃。


    谢妄檐:“昨晚昭昭非要枕着我胳膊,为了伺候她,我没怎么休息好。”


    突然进入战备状态,路青槐垂着眼,用手肘顶了他一下,示意谢妄檐别乱讲。


    被攻击的谢妄檐散漫地笑了声,“看来罪魁祸首想毁尸灭迹。”


    谢亦宵就那么支着下巴看他们演戏,也不拆穿。


    谢妄檐止了笑意,将碗推过去,语气温和,透着些许揶揄的意味,“昭昭,帮我盛碗粥。”


    路青槐不敢左右乱瞟,怕露馅,不过谢妄檐让她帮忙盛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起脸,“你要哪种?”


    “有些什么?”


    “山药鲜肉和虾仁蔬菜。”


    谢妄檐看向她碗里的山药粥,“我和你一样就好。”


    话音刚落,谢老爷子的电动轮椅缓缓进了偏厅,“刚结婚就开始使唤昭昭,你是嫌我老爷子拿不动家法了?”


    谢妄檐失声轻笑,“您听了半句就来断章取义了?”


    对上谢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的目光,谢妄檐说,“我疼她都来不及,不至于欺负她。”


    朱姨刚才可是听全了的,喜气洋洋地代为作证,“路小姐和三少爷融洽着呢!哎哟,枕了一晚上胳膊,酸也是正常的。”


    路青槐耳尖隐隐发烫,心想,还好躲过一劫。


    谢老爷子这才没说什么,转悠着出去晒太阳了。


    等‘眼线’离开后,谢亦宵忍不住捻酸模仿语气,听得路青槐憋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次能不能别拿这么肉麻的剧本?啧啧啧,枕着胳膊睡了一晚上,亏你想得出来。要是让赵医生听见,绝对当场拆穿你。”


    谢妄檐用勺子慢条斯理地舀粥,闲闲地应,“是你不懂老人的心思。越夸张腻歪的台词,他们越觉得真实。”


    路青槐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视线落在


    被谢妄檐吃完的那碗粥上。


    神色略微出离。


    用完早餐,谢妄檐陪谢老爷下起了棋。周六周末过后,便紧随元旦,放完假过后还得调休补上,路青槐一想到下周得连续上班,就有些头大。


    谢妄檐注意到她心不在焉,低声问她,“觉得无聊?”


    她摇头说没有。


    正欲等棋局结束,带她去附近转转,还未启唇,谢亦宵的嗓音便插进来。“昭昭,反正干看着也没什么意思,来玩局大富翁?”


    孤儿院的孩子们没有智能手机,娱乐方式大多更具有童年色彩,大富翁便是其中之一。


    久远的回忆被勾出来,路青槐欣然应允。


    谢妄檐捏了下她的掌心,“去吧。”


    他眉心始终无意识紧锁,谢老爷子很快便抓住破绽,吃了他一个军,笑得合不拢嘴。


    “妄檐,棋艺生疏不少啊!”


    谢妄檐甘拜下风,“是您宝刀未老,不减当年。”


    又下了两盘,均以谢妄檐落败告终。谢老爷子何其敏锐,见谢妄檐心不在焉,自然猜出究竟为何。


    谢老爷子没避讳,语重心长地说:“昭昭陪二哥玩大富翁而已,你别表现得这么小气。这男人啊,嫉妒心也不能太强,要选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地点。”


    他望向谢妄檐,“你说对吧?”


    第16章 Chapter16“我太太比我还……


    老爷子随口说的玩笑话,成了谢亦宵调侃谢妄檐的素材。


    本来就是桩飙戏的合约婚姻,谈什么嫉妒,荒谬到无以复加。


    谢妄檐微未置可否,声线近乎冷漠地回:“专程来逗我,很好玩?”


    “就你那一辈子孤寡的臭脾气,逗你有什么意思。”


    谢亦宵将穿越机的旋翼紧固好,后半句话故意压着没说,岔开话题,“贺昭人还挺不错的,温婉大气,端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原本没打算理这人,可他提起路青槐,谢妄檐这才抬眸,音量压得极低,“先是说我嫉妒,然后又当着我面夸我老婆。谢亦宵,你安的什么心?”


    “是你老婆吗,喊得还挺顺溜。”谢亦宵听出他语气里压抑的不虞,觉得挺有趣,“难道人家谈恋爱你也得管着?”


    “婚姻期间,允许自由恋爱。”谢妄檐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轻描淡写地说,“但她和我之间有层表面上的婚姻关系,你说话还是尽量注意点。”


    死鸭子嘴硬。


    谢亦宵看破不说破,同他提起正事,“我想请你老婆帮个忙。你帮我问下她什么时候有空,或者时间上能不能匀得开。”


    “什么事?”谢妄檐眸光微动,问起了缘由。


    谢亦宵:“我筹备《倾华》快三年你也是知道的,有几个镜头一直不满意,重拍多少次都达不到要求。娱乐圈我基本物色了个遍,找不到合适的手替。”


    《倾华》这个剧本是此小说改编的,前期整个编剧团队梳理剧情和感情线,修改润色人物逻辑,花费了差不多两年时间,版权刚卖出去那会,书粉见是由今宵导演,还帮着宣传过一阵。只是距离热度消散一年又一年,剧宣都还没影,大家也就渐渐不再关注。


    到这个级别的导演,产出低很正常。


    因此家里人都以为,他放弃了《倾华》这部作品。


    谢妄檐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知道谢亦宵精益求精,没有碰到他心中最完美可以当手替的人选,宁愿压着不上映。


    对于路青槐的手,谢妄檐其实没有太多印象。从初见到现在,除非必要的时刻,他不会特意去观察她身上的细节,以免显得太过冒昧。谢亦宵先前也说过他太古板,不带凝视意味的欣赏,在社交场中,再正常不过。


    谢妄檐眼底蓄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如同黑雾般的浓云笼罩。


    他不清楚这份异样究竟源于何处,只是出于本能地按捺施压,水波不兴地说:“既然你有求于人,就该去找昭昭本人,没必要让我在中间当传话筒。”


    谢亦宵笑:“这不是怕你善妒吗?”


    即便谢妄檐没有和路青槐合作,按照两家人来往走动的关系,谢亦宵也能找到路青槐那去。


    寻常的社交往来,谢妄檐没有丝毫干预的立场。


    但他傍晚的时候还是跟路青槐提了这件事。


    路青槐没有任何拍摄的经验,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参与节日的话剧排练,她都是当个直挺挺跟在人群后奔跑的NPC——面对镜头太僵硬了。


    “我可能拍不好。”她比较担心这个。


    谢妄檐:“你加谢亦宵微信没?”


    “上次家宴就加了,不过他一直没通过。”


    “他平时有三个微信,一个工作用,一个私人用,一个则用来应付家里的催婚轰炸。群里那个就是他不常用的。”谢妄檐倾身靠过来,抬手划开她的手机屏幕,在添加朋友界面,对照着输入号码。


    两人一坐一站,距离骤然拉得极近。萦绕在鼻息间的雪松香气侵入,同昨夜那抹清淡如雾的香气相比,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


    谢妄檐的侧颜弧线干净利落,眼睫半垂着,屏幕冷蓝色调的光晕印在饱满锋利的喉结上。


    她不由得想起早上看到的另一幅画面。


    非礼勿想。非礼勿想。


    她竭力保持专注,看谢妄檐帮她添加好联系方式,还特地同谢亦宵线上打了声招呼,话语不经大脑:“其实你可以直接发我……”


    谢妄檐闻言一滞,单手搭在座椅边缘,听她小心翼翼地说,“复制粘贴我还是会的,谢先生。”


    “……”


    他掩唇轻咳,从善如流道:“抱歉。”


    “可能是被你传染了。”


    路青槐没反应过来,盯着他:“……?”


    见她露出一副懵然的表情,丝毫未觉自己落入了圈套,谢妄檐浮躁的心情好了许多,很轻地勾了下唇,食指并拢,点了下他的太阳穴,“我也烧糊涂了。”


    语罢,他转身处理工作事务去了,留下耳廓绯红的路青槐。


    这人怎么好像,还有点记仇-


    陪谢老爷子在别墅住的几天,路青槐过得挺舒坦的。环境好,够安静,还有谢妄檐陪着她在附近的景区闲逛,去胡同口买一些零散的小吃,好似脱离了大都市快节奏的喧嚣,真正体会到了文学作品里老京北的烟火气。


    刚开始她和谢妄檐还有些生疏,“谢谢”、“请问”之类的敬词信手拈来,后来两人都觉得没必要这么客气,约定好省略这些词,先当朋友相处。


    许昭雾得知后,免不了夸赞。


    [可算有进步,要不然以你那温吞的性子,恐怕两年合约期结束,都还没跨过‘朋友’这道坎]


    两人都在通勤的地铁上,不存在时差,许昭雾很快又发来新的消息。


    [先‘朋友’再‘情侣’,最后变成真正的夫妻,计划我都帮你想好了]


    什么跟什么啊,路青槐打字回复:[能够当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我工作都快没了,先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如今大厂裁员的情况非常普遍,许昭雾当初还是为了晋升机会,才主动申请到日本派驻,为期一年,好不容易快熬到项目收尾,晋升名额被砍,等她回国后,只能得到职级提升一小级的敷衍式奖励。


    至于当初所承诺的涨薪,早就变成过往云烟。


    同为牛马,没有人聊到这个话题还能心平气和,许昭雾唰唰敲字:[你们那个技术总监和人力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国内的职场环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路青槐也无可奈何,[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的新简历已经做好了,最近在物色好的国企]


    许昭雾之前的同事进行过劳动仲裁,对于各种流程十分熟悉,嘱咐她记得收集各类证据。


    要真是运气不好,至少要维护好自身权益。


    不能白白任人宰割。


    忙碌了一整周,路青槐总算和测试部的同事完成了耀华项目的收尾工作,产品报告是她一步一步指导实习生写的,工作完成得很漂亮,赵维


    明还单独在会上表扬了系统组。


    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人力那边的裁员基本已经下完了刀,青川科技年底彻底忙飞。


    路青槐迟迟没有收到谈话的消息,于是暂时没有投递新的简历。


    工作日时间,她和谢妄檐基本没有联系,倒是谢亦宵发来了《倾华》的成品,一个半小时的画面,全是未经公开的内容,镜头比之前网上流出的宣传片质感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剧情大致是主角心灰意冷,用被冰雪冻得泛红的纤纤玉手掬起铜盆中的一捧水欲饮时,因怜惜水中落花,联想到自己的境地,落下一行清泪。


    后面的镜头切到主角的脸上,自有后期剪辑过渡。


    其实原视频里的这段近景美学造诣相当高。


    路青槐看完后,很难理解谢亦宵所说的有所欠缺是指哪里,坦诚同谢亦宵讲了。


    谢亦宵回复说没关系,他可以等她有想法后再拍摄。


    见他没有退缩的意思,路青槐决定帮这个忙,一连好几天都在思考如何代入剧本里的主角。


    直到赵维明突然在午休时间敲她桌面,通知道:“下午四点早点坐公司商务车出发,晚上有个宴请启创相关负责人的招待晚宴,具体地点等我通知。”


    “好的,赵总。”路青槐迅速回应。


    等赵维明走远,旁边的同事划拉着座椅窜过来,向她八卦,“听说今晚启创的老板也要来,上次就被他帅一脸血。妈的,都是男人,怎么质量天壤之别。”


    特地暗指赵维明,是素质颜值身材均低下的‘三低’中年男。


    路青槐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又听同事托着腮继续幻想,“也不知道那位谢老板结婚没……昭昭,你晚上一定要好好表现,没准来个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


    她不好多说,含糊道:“应该结了吧。”


    “英年早婚啊。”同事叹气,“也是,好男人都不在市面流通。”


    路青槐笑笑,同她打趣了几句,后撤到底部的聊天框弹出消息。


    谢妄檐:[这几家餐厅你比较喜欢哪一家?]


    谢妄檐:[晚上聚餐,你们杨总发来的地点参考]


    她点开链接,是不同餐厅的评价,有中餐,也有法餐,想来应该是为了迁就谢妄檐的口味,所以餐厅的均消都不低,参与这种级别宴请的都是高层,难怪赵维明通知地这么突然。


    路青槐想着法餐上菜慢,流程不知道得等多久,于是挑了其中一家高级中餐厅。


    谢妄檐又问:[有没有偏好的菜系]


    她看着他发来的菜单,选了几样她比较怀念的野生菌菇类,其他的就交给青川的接待员了。像这种饭局,热菜、冷菜、汤类的搭配都有讲究,她才懒得费心替别人研究。


    过了不到两分钟,青川的接待员就在新建的群聊里发了餐厅地址。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种很微妙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乘坐公司商务车抵达餐厅,接待员同青川的CEO一行人提前在酒店门口迎宾。路青槐这种普通技术员,站在人群后行注目礼即可。


    视线远距离扫过去,从劳斯莱斯车上迈下一双西裤包裹的长腿。


    谢妄檐身形挺拔,窄翻领藏青色西服使得禁欲感更为浓烈,领结抵在凸起的喉结下方,钻石袖扣格外扎眼,漫不经心地落下目光。


    虽是笑着同青川几位高层颔首,眼尾却万分疏离,让人不敢怠慢。


    路青槐此前见过不少类似阵仗,不可否认的是,谢妄檐绝对是气场绝杀一切的那位。


    客套话说尽,落座时,冷菜和热菜陆续上桌,那盆象征着南城地域特色的野生菌菇汤,恰好是最佳的话题切入口,位于次位的CEO笑着说:“看来谢总对南城情有独钟,几年前我在那边待过一段日子,有种菌类叫做见手青,切之变色,鲜到至今难忘。”


    连赵维明都没有机会逢迎的场合,路青槐选择安心当透明人,抿了一口茶水。


    谢妄檐刚才特地提过今晚不饮酒,她带的醒酒药和胃药派不上用场。


    天知道,她有多讨厌酒局上漫长的推拒拉扯。


    建议全国推行无酒饭局。


    闻言,谢妄檐晃了下茶盏,“说来好笑,我没去过南城。这几样菜是我太太极力推荐,她自小在南城长大,应该更能品鉴出这几道究竟正不正宗。”


    他说话时,口味稀松平常,无名指的钻戒不经意间晃动。


    “哎呀!”CEO颇为惋惜,“是我们的疏忽,该邀请谢太太一并来的。”


    谢妄檐:“我太太比我还忙,恐怕抽不开身。”


    赵维明笑应:“谢总和谢太太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不知道谢太太从事哪个行业?”有人好奇,不过旋即便知这话问得不对。豪门里的妻子,不乏全职太太,明面上并无实际产出,容易引人不悦。


    谢妄檐竟也有耐心回应,“我太太自斯坦福毕业后,便一直深耕专业领域。具体不便多讲。”


    在饭局上聊起这个话题,几位高层投其所好,发出一阵钦羡的赞叹。


    谢妄檐稍一挑眉,面对旁人对于他太太的赞扬,悉数应下,余光淡落向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路青槐,而后缓移开,没再多言,免得她耳朵红透,旁人还得问她怎么了。


    中途两位老板谈了些公事,涉及数据和技术上的问题,路青槐得以补充,她全程没怎么说话,举止得体,也没敢和谢妄檐对视。


    饭局行至中途,赵维明凭着去催菜的借口,将她叫出了包厢。


    “谢总对别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气氛有点冷,待会你尽量想办法跟他聊他太太。”


    路青槐万万没想到赵维明自己想刷脸,拿她当挡箭牌。


    在明知对方有家世的情况下,还让女员工去客套,就是为了制造成年人之间上不得台面的暧昧,实在是坏得居心叵测。


    路青槐皮笑肉不笑,“可是谢总的妻子不在,我要怎么展开话题?”


    赵维明没看出她的忍耐,给她支招,“你先借着倒茶、敬茶的话题靠近。”


    他笑得猥琐,极力暗示,“反正男人的劣根性就那样,他肯定不会拒绝。说几句甜话过后,再聊包啊、珠宝首饰、护肤品之类,打探出他太太的喜好,走流程申请个套装送出去。”


    运气好的,没准还能反得一堆奢侈品。不过这些话,赵维明没明说。


    路青槐假装听不懂言外之意,“我尽量试试吧。”


    交代完这事后,赵维明又简单提了两句让她升职的事,言语之中颇有让她将耀华的功劳留给实行生的意思,说什么手下人得力,才有资本往上爬。


    要不是看在饭局还没结束的份上,路青槐真想泼一杯茶让他清醒。


    当然,这种爽爆的事只能在心底想,现实里,她顶多没什么攻击力地怼回去。


    惹到她就算踢到棉花,打工人真实写照。


    路青槐整个人情绪不佳,暂时不想进那名利场,在三十六层的餐厅露台上吹了会冷风。


    谢妄檐起身往外走时,余光落向那抹倩影,脚步停滞片刻,对身侧的助理道:“你先回包厢。”


    老板和路青槐结婚,助力自然是知情人士,但两人感情怎样,他并不清楚,“要不要给太太拿件外套?”


    “她披我的就行。”


    谢妄檐补充,“还有,以后见到她,还是叫路小姐比较好。”


    助理点头:“这个我懂,路小姐先是她自己,才是您的太太。”


    成功得来一记眼刃,助理自知话多,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过谢妄檐难得没再纠正。


    谢妄檐转了下无名指处的戒指,对于那位接待员倒茶时,有意无意朝他靠近的行径颇为反感,没怎么给人留面子,因此路青槐离开的这段时间,并不知道包厢里陷入僵硬,他淡淡道:“该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


    助理跟在谢妄檐身边许久,明白谢妄檐最厌恶扑上来的人。


    不过像刚才那样,当着青川一众高层的面挂脸还是头一次。


    当即起身离开,表明的是态度。


    该缓和的关系,还是得由助理来圆。


    “您放心。”


    路青槐看了下时间,她出来大概有十分钟,放风也不能放太久,正打算折返。肩上蓦然多了一


    件西服,带着熟悉的体温。在寂寂深夜,万千灯火均落在脚底时,它是唯一的热源。


    她收敛复杂的心绪,转身回眸,谢妄檐长身玉立站在氤氲光影之下。


    嗓音温和,却直抵心脏深处。


    “想家了?”


    第17章 Chapter17“如果我说,你……


    谢妄檐似乎总是会在恰当的时机出现,勘破她风平浪静的伪装。


    南城的确是路青槐心中的故土,只是在外漂泊的这些年里,她很少对人提起孤儿院的家。似乎在众人眼里,一群小孩依偎着长大已是艰辛,难以理解个中温情所在。


    每个经受了委屈的旅人,都很难不怀念这样一座精神故土。


    路青槐不加掩饰,坦然地说:“是有点想。”


    “南城的冬天是暖冬,城市里几乎没怎么下过雪。”她俯瞰着脚下的钢铁森林,“我所在的那个小县城没有这么多的高楼大厦,建筑色彩浓厚,和京北的很不一样。有很多雪山,传闻在日照金山时虔诚许愿,有很大概率会实现。”


    谢妄檐顺着她的话题问,“灵验吗?”


    “还可以。”路青槐介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没有宗教信仰,但偶尔也会陷入憧憬中,“心诚则灵。”


    谢妄檐目光清柔:“看样子你应该许过很多次?”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路青槐笑,“按照现在许愿的人数,神明天天加班都忙不过来。”


    她只许过两个愿望。


    那年孤儿院院长化疗遭了不少罪,那头被她精心呵护数年的头发悉数剃净,人也一瞬桑老了许多岁。路青槐第一次向神明祈愿,奇迹真的发生了,如今院长已熬过了省医院预估的四个年头。


    第二次许愿,则是期望能见到她的亲生父母。


    这个愿望她至今不知该算实现了还是没有实现。


    谢妄檐耐心听着她说话,语调放得很轻,“看来你所在的地方信徒居多。”


    消化好自己的情绪,路青槐从落寞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不是信徒。如今南城靠着旅游业发展,开发了不少雪山,吸引了很多徒步爱好者攀登。比较出名的那座,攀登上主峰,就可以获得登顶证书,有的俱乐部还颁发奖牌。”


    “出现意外怎么规避风险?”谢妄檐说完才发现自己站的是开发者角度,倒先失笑:“抱歉,我的问题似乎过于尖锐了。”


    饭局上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私底下却因一桩纸面婚姻牵扯。


    若不是命运相连,她与他应当属于全然不同的阶级。


    “登山前会签‘生死状’,即登山风险承与权利放弃协议书。”路青槐说,“攀登本来就是一项危险运动。”


    “的确。”谢妄檐缓缓道,“购买更有针对性的保险或许会比较有保障。”


    “按照天数来购买的商业险太昂贵了,大部分游客都是没有徒步经验的普通人……”路青槐换了种说法,“很多特种兵大学生参与,南城是许多人心中最接近自由的浪漫地界。”


    谢妄檐的青春枯燥而乏味,在相差无几的年纪,他从未靠近过空气稀薄的地方。


    不过听路青槐这么说,他似乎理解了谢亦宵为什么总是执着于荒芜。


    “亦宵大二的时候,去南城采了很多次风。”谢妄檐颇为遗憾,“但我每次都拒绝了。”


    落入他清澹的目光中时,微妙的松弛感化作一根细细的丝线,拉扯着另一端。


    路青槐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欲望。


    像是溺水浮生时短暂出现的吊桥效应。


    “你有体会过缺氧的感受吗?”


    “高海拔的雪山没有任何遮挡,紫外线也很强,白天的寒风虽然凛冽,却也热得让人心头焦躁,呼吸不得不放慢,在一步步攀升的时刻,视觉、听觉都会被自然所震撼,困扰许久的烦恼和压力荡然无存。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


    “一定、一定要爬上去。”


    勇敢这个词对于她而言屈指可数,尽管如此,还是填满了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罅隙。


    她的形容词和语调都很平静,描绘的场景却有着极为强烈的代入感,以至于谢妄檐不禁浮现出她第一次攀登雪山时满目通红的神情。或许同世俗意义上的美相距甚远,但一定很生动。


    “昭昭,南城文旅不请你做宣传真是可惜。”


    谢妄檐无奈道,“现在我也开始向往南城的雪山了。”


    今夜明明滴酒未沾,在他的注视下,路青槐隐约生出几分微醺的醉意。


    她抿了抿唇角,为自己的多话感到一丝腼腆,换了个换题问他:“见手青的味道你觉得怎么样?”


    “很鲜美。”谢妄檐说,“我不是冒险的人,河豚、野生菌,以及生食的肉类都不会去尝试。”


    言下之意是,她的出现打破了他固有的习惯,如同一粒坠入淡水域中的海盐,掀起阵阵涟漪。


    路青槐想起自己被路家认领回去后,见识到的纸醉金迷,许多高级餐厅都会以食材的新鲜度和稀有度作为招牌,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竟然没有尝试过,确实让她惊讶。


    “我以为你不会排斥这些。”


    谢妄檐眉峰小幅度地挑起一边,“我也以为你骨子里不会有这样的探险精神。”


    “本来是没有的。但每个人心底都有愿意为之付诸努力的人。”她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内心默念的却是和他结婚。


    “有故事?”谢妄檐一定是个非常懂心理学的人,引导着她逐步畅谈,减缓思乡的低落。


    “嗯。”


    路青槐言简意赅地讲了她和自小从孤儿院长大的另一位朋友,一同攀登雪山为院长祈愿的事。谢妄檐没想到背后牵扯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为她与朋友的失联感到遗憾,“也许某一天你们还会重逢。”


    相散于人潮,想要再见何其渺茫。


    路青槐没抱希望,只说了句但愿吧。如同童话里的灰姑娘终究还是要坐着南瓜车回归自己原本的生活,和谢妄檐聊了这么多,她还是得回到包厢,同公司几位高层道别。


    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谢妄檐自是不会再给青川面子,逆着光线站定,只将她送至门口。


    “妄檐……”哪怕约定好了不再生疏地唤他谢先生,路青槐喊他名字时,还是有些不习惯,“你不进去吗?”


    “该聊的已经聊完了。”谢妄檐视角落定,“要是怕我们的关系对你的职场位置造成影响,待会找个理由支开他们。我在楼下等你。”


    主宾要走了,剩下的局自然得散。不用应付赵维明,路青槐当然开心。


    似是预判了她下一句将要说的话,谢妄檐先发制人地开口,“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她只好妥协,“我会尽快下来的。你的车停在哪个区?”


    “B1,345。”


    在她转身欲走之际,谢妄檐道:“等一下。”


    不明所以的路青槐站定,眼见着修长的指尖轻抬,替她拂去肩侧的一片落叶。是她刚才在餐厅的绿植墙侧路过时,不慎蹭到的。他单手掌住她的臂膀,声线裹着一层薄磁的哑,“刚看见了一根很显眼的白发。”


    “要帮你藏起来吗?”


    她哪来的白头发?路青槐最近确实忙,两眼一睁就是踩点洗漱,的确没怎么仔细看镜中的自己。不疑有它,她用手机屏幕兀自照了照,奈何看不清楚,只好拜托他。


    见得到路青槐首肯,谢妄檐抬手,在她压低的发顶轻轻掠过,“好了。”


    路青槐囫囵说了句谢谢,悄红了脸颊,没在意这根白发究竟有没有藏好,又是否存在。


    包厢内几位领导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样子应该是谢妄檐的离开让他们备受困扰,她进去的显然不是时机。


    赵维明此刻正烦着,


    挥手放她先走了,紧急商讨接下来的动作。


    毕竟启创如今势头正盛,谢氏由他大哥掌权的产业更是涉猎广泛,谢家的人一个都开罪不得。


    经过在谢宅那段日子的磨合,路青槐轻车熟路地找到谢妄檐的车,驾驶位的车窗降下,见他亲自开车,她还有些意外。他先前来的时候排场可大了,怎么一顿饭的功夫,转瞬变得这么亲民。


    腹诽归腹诽,他今晚特意拒了酒,想来应该是有别的安排。


    路青槐没坐过劳斯莱斯,见里头还有星空顶,碎星点点,霎是好看,忍不住在上车时多瞟了两眼。


    谢妄檐观察细节向来敏锐,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小冰糖说她妈妈的那辆车没有星星,害得她天天羡慕幼儿园的其他小朋友。我实在看不下去,就订购了一辆。”


    好看,但确实派不上用场,也就能博小朋友开心了。


    上次见到小姑娘,路青槐还领着她玩了两个小时积木,临别时,小姑娘送了她几颗雪花酥,听大哥说,是小姑娘在幼儿园的烘培课里自己做的,总共没几块,宝贝得紧,舍不得送人来着。


    想到又甜又软的小姑娘,路青槐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几分,“小朋友对这种亮晶晶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那你呢?”


    身侧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隐有悦耳沉磁的好听回音,路青槐多反应了半秒,落入他深邃漆黑的注视里。


    “……什么?”她还在脑中复盘,对比他对应是哪句话的反问。


    谢妄檐不紧不慢地补充,显得气定神闲,“我的意思是,你喜欢吗?”


    小朋友才抗拒不了。


    路青槐旋即领悟到他的深层意义,声音下意识糯了些:“我不是小朋友……”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谢妄檐端着这张脸不近人情时很好看,是那种让人想要将他拉下神坛,看高岭之花陷入泥沼的抓挠感。他笑起来时,仿佛是落在树梢、草顶的一缕阳光,随处可拾,是普罗大众也可享有的美好。


    她眼皮无征兆地跳了下,像是神经快过大脑在掩饰心跳的频率。


    “昭昭,我可没说这句话。”


    就这么落入他的圈套,路青槐第一次嗔恼地瞪他,殊不知自己这样灵动的表情,让谢妄檐有短暂的失神。


    他们两个都算得上是清冷的个性,平时相处总有种冰与雾的冷感。


    打破界限的揶揄使得氛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空气中象征着甜的元素悄然发酵。


    临时担任司机的谢妄檐将她送到楼下,无比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只是在告别前,看了因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而遗漏的群消息,他眉心微蹙,显然是受其困扰。


    路青槐关怀地问怎么了,谢妄檐将手机放回中控台,在夜色下神情显出些许凝重。


    “下周我们可能要搬到婚房住了。”


    早就知道的事实,路青槐倒是很平静。婚房结合了大平层和loft的优势,地段佳,视野好,还兼具上下两层,过户落在她名下,全款。谢妄檐说两年合作婚姻,对她将来的选择会造成一定阻碍,是这场合作的合理补偿。她也接受了这份约定。


    “房间你先选吧,我住哪里都可以的。”路青槐说,“不会影响你平时办公和生活。”


    早就想好的说辞,此刻竟莫名觉出冠冕堂皇的意味。谢妄檐不知他什么时候竟也如此高傲,但一时找不到更妥当的方式,于是沉声道:“我不会常回婚房,你可以放心。”


    清湖湾录了许多人的指纹,譬如谢老爷子、他父母,以及谢亦宵,路青槐住在那到底不方便。


    “好。”新婚丈夫说不会常回家,路青槐竟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不用屡次面对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


    她怕自己忍不住对他觊觎更深……以前是纯爱,随着交集加深,她对他身体的探索欲强到让她都感到害怕。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精神紧绷,怀疑自己变成了许昭雾口中的见色起意。最初喜欢他,分明是因了他为她解围。


    “对了。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偶尔可能为了应付长辈,问起你的行程,但绝对不会有别的意思。”为表诚意,她补充道。


    谢妄檐见她答应得云淡风轻,因她多余的特别强调,生出了一丝难忍的焦躁。他有些后悔刚才没能同她重返包厢,让她知晓那位接待员是如何处心积虑地靠近他的。她会不会生出同样的烦恼?


    他的指尖仍旧残留着她发梢的香气,同那日在浴室里困扰痴缠着他的味道如出一辙。


    谢妄檐不动声色地问:“要是我参加声色犬马的饭局,也没关系?”


    路青槐所参与的一轮又一轮无终止的酒局的确不怎么好,乌烟瘴气,处于其中分外不适,但她觉得谢妄檐所在之处,应该会好很多。因此她有些不解,“比今天还要过分吗?”


    “嗯。”谢妄檐应声,“一般饭局过后,还会有下轮,譬如商K、高端私人场所。”


    当然,他从不去这些地方。


    路青槐听得心惊肉跳,莫须有的酸意冒出来,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想,笑着回:“我好像没有介意的理由吧?”


    谢妄檐眉心跳动。


    他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是连她自由恋爱都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合作伙伴。


    仅此而已。


    他分外不爽,连带着合作伙伴一词,都让他逐渐抵触。


    谢妄檐面上仍旧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仅有暗沉几度的眸光隐约透露此刻的低气压,不过很可惜,路青槐的钝感力自动为她塑造了一个无形的玻璃罩,将之隔绝在外,触不到、更看不见。


    “如果我说,你可以介意呢?”


    第18章 Chapter18晚上可能会回来……


    路青槐直到次日才明白谢妄檐的意思。


    有同事旁敲侧击地凑过来跟她八卦,“听说那谁昨晚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启创老板根本没理她,当即甩了脸色走人。昭昭,你昨天也参加了,现场是不是贼抓马?”


    接待办总共没几人,平时和和气气,能够惹得众人不喜的就那一位。总和已婚男同事搞暧昧,夹着嗓一口一个宝贝地喊,偶尔还贴过去捏肩,用群里调侃的话来说,就是纯把办公室当套玩play。


    昨晚确实是她们口中的那谁接待的,不过没有越界的行为。


    见路青槐懵着,M姐压低声道,“她得罪了启创,被赵总和张总骂了一顿,今早还在会议室哭呢。”


    几人交换信息,将事情经过演现了出来,路青槐这才知道包厢里的领导为什么脸色不好。


    大家聊的猎奇内容她平时都没怎么当真,因为她很难说服自己去揣测未着眼的事实。


    不过根据在公司里的情况,她对众人口中那位印象确实不好。当然,那些享受其中的已婚男,更是龌龊至极。


    一丘之貉,只针对个人。


    “算了不聊她。昭昭,启创老板是不是巨帅巨绅士?”


    “上次他来咱们研发开会,妈呀!那身材简直绝了,肯定有在长期健身。屁股好翘!”


    路青槐正要点头,M姐的话题已然飙上了高速。


    另外几位也是有育儿经验的熟龄姐姐,相视一笑,用掌心挡着嘴,继续深入:“男人二十五岁上下正是精力最旺盛的,过了这个分水岭,能力直线下降,帅顶什么用,能看不能吃。”


    大家瞥见路青槐垂着眸一言不发,才发现这还有个未婚年轻小姑娘,作为过来人,拍了下她的肩,“昭昭,你别不当回事。性生活在婚姻关系中同样重要,地位仅次于经济条件。”


    突然被cue,还是在茶水间,路青槐有点局促。


    但她又按捺不住好奇,毕竟这种经验之谈,别处根本听不到。更不好意思主动问别人  。


    路青槐:“那……婚前有办法验证吗?”


    “这个不好验。”M姐说,“不过你可以看外观,形状好的一般都不错。”


    “啊?”路青槐还在努力领会词汇。


    “也不是越长越好,顶端有弧度的,更容易让女方舒服。”


    “弧度?亚洲人通常都没有吧。”


    路青槐完全跟不上她们的话题,反应了一会,才领悟过来她们指的是什么。


    “哎呀,麦姐,你跟未婚小姑娘说这个不行。昭昭,你听我的,从侧面观察,比如抽烟、喝酒频率高不高,生活习惯怎么样,平时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之类的,精力旺盛能到处跑的男人准没错。”


    “你们怎么还越说越委婉了?”另一位姐姐道,“她们的意思是,自助餐频繁的,一般都是秒男。你就盯着他眼睛看,黑眼重的包是!”


    真是直飙第一宇宙速度的车速。


    好不容易从一群姐姐圈里钻出来,她思考着谢妄檐的那句,她可以介意这些。


    是不是意味着,他对她也有一点好感?不然怎么会让不熟悉的人干涉自己的私事-


    有搬家公司在,路青槐没怎么费劲地就完成了大转移。事实上,她平时很少在家开火做饭,没多少厨房用品,其他东西则更少,以至于谢妄檐请来规划婚房布局的收纳团队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先生和太太平时的工作分区可以模糊下界限。”收纳师一边整理,一边提供建议,“比如这里,用铃兰和南天竹做一下视觉隔断。互不打扰的同时,也能增加彼此的陪伴时间。”


    路青槐还以为谢妄檐找来的人,应该知晓她们的关系。


    不过看他垂着手侧身而立,浓眉轻抬,询问她意见的样子,俨然是位尊重妻子想法的好丈夫形象。


    她只好忽略收纳师的称呼,看向他,“我平时在家办公的时间应该不多,但加班是常态,有时候会用两台电脑一起跑数据。”


    路青槐比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所以可能会挤占你的空间。”


    收纳师提出可以增加一层升降桌,定制的,从斜方能推出去。


    专业的人给出的建议确实不错,以往路青槐受条件限制,只能半蹲在地面。


    这会她倒是对这个定制升降层心动了。


    谢妄檐语气轻松,“按照我太太的想法定做吧。一切以功能和舒适性为前提。”


    自从那次饭局上说起太太这个称呼后,谢妄檐像是已然习惯,仿佛她与他是名正言顺的一对恩爱夫妻。


    路青槐盯着他看了不过几秒,他便若有所察般扫过来,“怎么了?”


    “你没发现这样有个不方便的地方么?”


    她摆摆手,示意谢妄檐靠近。


    男人果然抬步在她身侧落定,矜贵垂首。出众的侧颜格外引人心动。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么听她的话了。


    两人靠得极近,他今日没戴领带,冷白的一段锁骨明晰。


    沉沦美色何其正常。路青槐小心翼翼地瞥过,在心底安慰自己,而后极有自制力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要是我们俩同时加班,差不多就是斜着面对面坐。”


    婚房的房型比较特殊,空间大,房间却少,光是和二层联通的高挑空客厅,就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书房、茶室、影音室各一间,其他地方虽说有桌子就能办公,不过哪里比得上能静心的书房。


    谢妄檐懒睨了眼,“你是怕我打扰你?”


    路青槐摆手,“我是怕影响你工作。”


    “不会。”谢妄檐语气松散,却透着十足的肯定。“毕竟长期在这住的是你,不需要额外考虑我的感受。”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路青槐有点失落的同时,免不了庆幸于那天的木讷,胡乱捅破窗户纸更容易引发尴尬。


    搬家占据了周六的时间,刚忙完婚房的事,转眼就到了周一。


    路青槐竟然接到了人力下发的竞岗通知。她和另外两位工程师,以及一位华东区的销售经理、售后经理被拉进了群。


    [@所有人一个小时后在大会议室竞岗,需要PPT或者视频演讲,尽快准备]


    刚坐到工位,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通知下达得太突然,按照青川的调性,任何变动前,都会有人力一到三次的1V1式谈话,被员工们笑称为心理按摩。不过PPT演讲竞岗,青川此前倒是从来没有过先例。


    赵维明对她本就有所不满,故意让人力这样整她也有可能。


    她回了个“收到”的表情。


    “贺昭,长律京北那个项目你跟一下。”系统组组长路过时敲了下她的桌面,“前期资料发你OA了,待会知会小刘,你继续带着他做。”


    路青槐点头说好,工作养成的习惯是先看预估截止时间,项目要得还挺急。


    还没来得及做标记,赵维明又将她叫去了办公室。


    “坐吧。”他表现得极为客气。


    启创的关系听说前几天刚修复好,他可算闲下来,开始跟她扯有的没的,问她最近当实习生master的感受如何。青川不是外企,领导却总爱时不时中英夹杂,关键带着口音,需要根据前后语境来推测,他说的到底是哪个单词。


    他问一句,路青槐就掐着时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到他见她找借口要离开,才惺惺作态地引出重点。


    “小刘是个还不错的苗子,我看他上手挺快的,上周转正你应该也签了评价吧?”


    都是同事,自是没人会卡实习生的转正申请。


    路青槐:“嗯,我打的A+。”


    “他这次也要参与竞岗。”


    职场里,一句话和微小的变动,足以泄露许多惊天秘密。路青槐瞬间醍醐灌顶,难怪耀华项目的经办人流程总卡在财务那,原来是不经意间给别人做了嫁衣。不过她表现得很平静,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有骂出声,只是笑容发冷。


    “他是您亲戚?”路青槐问题尖锐。


    “我哪有那么大权力。都是公平竞争。”赵维明面不改色地说,“就是前阵子,人力做背调的时候,发现你已婚了。普通人,干嘛学明星玩隐婚那套……”


    他意有所指地瞟她一眼,“怀孕确实挺影响工作的,六个月产假,后面还有各种育儿假。从这方面来讲,小刘更有优势。”


    拿这个来作为判断标准,路青槐气笑了。


    “我明白了。”路青槐眸中迸出丝丝寒意,“什么狗屁优势,不就是性别红利。”


    她站起身,赵维明似是没想到平时文静温婉的人,竟也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一时愣在原地。


    “首先,生育津贴是社保提供的抗风险补贴,和公司经营成本无关。其次,我在青川已经两年了,结婚生子是我的个人权利,你们这么做,属于侵犯我的隐私权。”


    女性在职场中本就备受歧视,这场针对她的围剿,算是让她彻底看透眼前道貌岸然的领导层。


    让人愤怒又恶心。


    路青槐摔门而出,动静闹得有点大,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她定睛看了下时间,仅剩半小时,肯定是来不及的。将平时梳理好的成果产出、周报、绩效考核汇总了下,然后调出她偶尔在训练的AI软件,整合出了一套PPT,稍加修改用来应付场面是没问题的。


    业内有个说法,业绩好的时候靠数据说话;实力不够的时候,就和客户讲故事、谈情怀。


    路青槐的PPT无需做得太漂亮,数据、产出才是她打这场仗的根本。


    M姐小窗敲她:[赵总跟你说啥了,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生气]


    实习生拷贝好了资料,同她对视时,眼神略显躲闪,却还是往会议室的方向走。


    不多时,微信收到他道歉的消息。


    路青槐深呼吸调整情绪,也拷好了PPT,顺便回复了M姐的消息:[我打算离职了]


    M姐很惊讶,急匆匆跟上她的脚步,想劝她别那么冲动。


    “好不容易等赵维明松口,怎么也得把这次竞岗拿下来,再说离职算什么事啊!N+1你不要?六位数又不是小数目。”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搞性别歧视,就因为我不是男的。”


    M姐:“男领导就是这德行,这是激将法,你要是中圈套,他回头指定洋洋得意地如法炮制,祸害别的女员工。”


    路青槐:“我不想受这窝囊气。”


    “昭昭,你冷静一下先……”M姐高跟鞋踩得噔噔响,“等等我。”


    两人步伐都很快,几乎要追上前面的实行生。


    “M姐,你说得对,同为女性,职场环境不佳的情况下,更不能置身事外。”路青槐改了主意,“竞岗要参加,N+1也拿。”


    “这两件事怎么可能同时办得到?”


    路青槐安静几秒,“所以要用不寻常的办法。”


    M姐眼睛瞪大,嘴唇几度张合。她在青川待了这么多年,知道赵维明手脚不干净,各种事屡见不鲜。


    普通员工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M姐发现路青槐比她想象中内核强大太多,一时放下心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你只管放手去做。”


    路青槐:“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过,M姐。”


    M姐感慨万千,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老早就看赵维明那个臭傻逼不顺眼了。”


    路青槐勾了下唇角,示意她安心,而后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高挑清瘦的身形在LED灯下晕染一层弧晕。


    M姐隔着玻璃,同她比了个加油的口型。


    竞岗的参评者是几位总监,赵维明也赫然在列。系统组细分的主管岗位总共就两位竞争者,赵维明作为研发总监,冠冕堂皇地将实习生的顺序排在路青槐前面。果不其然,实习生的竞岗PPT做得相当精彩,而他依托的耀华项目,也是青川的年度重点项目。


    赢得一片不错的赞许。


    路青槐放映的内容则丰富许多,数据一目了然,耀华只是她负责的其中一项。


    赵维明有意为难她,内涵她抢功劳。


    先前两人在办公室闹得不欢快,他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她,哪知路青槐淡然一笑,调出更为精准的数据,“刘工,我记得12月19日,在3号实验室,我们进行粘滞性实验时,测量了不同温度下的绝对粘滞率时,实测参数跟脑机跑得有很大差异。后来设备进行了迭代更新,你还记得这组数据源头吗?”


    实习生只是囫囵打个样,哪里知晓具体细节,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路青槐就此展开,没深入太多,毕竟底下坐着的总监都是其他部门的,听不懂专业性太强的内容。经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谁是耀华项目真正的主导人,一目了然。


    走出会议室时,她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尽管结果不尽如意,公布的新的任命名单里没有她。


    盖了电子章的内网公告发布不到一分钟,浏览量就已经到了好几百。小群里直接炸锅。


    “吃相太难看了。让实习生晋主管,比薪资倒挂还癫。”


    “系统组干了三年的老员工也不少吧……怎么提了个实习生。”


    “隔壁销售群都在讨论这件事呢,贺工,听说你跟赵总吵了一架,是不是这个原因被针对了?”


    路青槐没有在意聊到起飞的舆论,专心编辑匿名举报信。


    工作以来,她有保存重要聊天记录、通话录音的习惯,本意是为了保护自己,规避风险责任。没想到意外存了不少赵维明贪污腐败,调用供给客户的材料,以次充好,甚至篡改实验数据的各项证据。


    高层的邮箱全都对外公开。只是普通层级的员工无法直接发起对话。


    做好一切准备后,路青槐选择了蛰伏,按时完成了组长派下来的工作,安静到所有人都为她鸣不平,却惋惜她性格太软弱,最后到这件事被遗忘。


    她搬来婚房已有一段时间,谢妄檐的确一次都没回来过。


    照常洗完澡,她心里记挂着匿名举报信的事,偷了个懒,想着反正谢妄檐也不会过来,索性没穿内衣,披着件睡裙来到了书房。


    坐在电脑前,确认好措辞、加密文档,以及群发的人数后。


    干脆利落地点击了发送。


    手机落在了浴室,以至于她没有及时看到三十分钟前,谢妄檐发来的消息。


    [今晚有场酒局,在婚房附近,我开不了车,晚上可能会回来住]


    第19章 Chapter19没穿。


    婚房很安静。


    谢妄檐抵达时看了眼时间,21:35,路青槐还没有回复消息。


    在谢宅住的那几天,两个人睡觉的时间是错开来的,唯一一次共眠,还是在不熟的时候,因此他对她的作息时间不太清楚。


    要说这个点休息照也不是没可能。


    主卧在楼下,房门紧闭,他淡扫了眼,便移开了视线。


    只是单手解松领带的动作,放轻了许多。


    今晚的应酬本不用饮酒,合作方是谢颂予的朋友,关系还算融洽,不知怎地提了一句婚房装修的事,谢妄檐便没推拒。总不能在这处露馅,让谢颂予发现异样。


    尽管这个理由,在此刻回想时,显得有些站不住脚。


    谢妄檐接了杯冰水,喉结滚动,仰头饮尽。


    在黑暗中对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站了会,才缓步上楼。


    路青槐平时住在楼下主卧,里边衣柜里放了不少他的衣服做样子,为了避免两人同住时尴尬,谢妄檐提出过他在楼上休息,这样互不打扰,要是长辈临时过来,还能及时调整。


    书房门半掩,从里头泄出一点炫白的灯影,谢妄檐拿好换洗衣物出来时,唤了声:“昭昭?”


    空荡的前厅里只余回音。


    看来是忘记关灯了。


    书房内。


    向高层匿名举报这种事,路青槐第一次做,难免紧张。邮件发送完毕后,她退出IP修改软件,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


    这套婚房隔音效果极佳,听不到车流扰动声,但夜深人静,她却仿佛听到有人唤她名字。


    谢妄檐?


    她不太确定。


    独居的警惕性使她折返,拿了他的茶盏才往外走。灯没开,浴室里隐有水雾,她这才想起,手机好像落在了里边。


    借着书房透出的光亮,她探着身体小心翼翼地摸过去,然而梳妆镜前空空如也。


    路青槐握紧了茶盏,听到卧室传来窸窣的动静。婚房的门锁全都换了一套,用的是机械指纹两用锁,加入权限后,可以用外部反锁,要真是不熟悉这种锁的小偷,一时半会肯定没办法解开,可以将他困在里面拖延时间,她再逃出去找物业。


    规划好路线后,路青槐迅速按入指纹,输入强锁密码。


    数字刚按入两格,房门骤然推开,力道太大,她怀中用以防身的茶盏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昭昭?”谢妄檐意识到不对劲,眉心轻蹙,目光紧锁住她。


    听到熟悉的声音,路青槐迟滞了半秒,正是这半秒的回眸,让率先反应过来的谢妄檐长臂一伸,搂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两人穿得都很单薄,窈窕身形贴上男人胸膛的一瞬,谢妄檐瞬间感受到了令人心窒般的柔软。


    他眉心轻折,呼吸有几分难抑的错乱,圈住她的臂膀依旧将人拖得稳当。克制又绅士地保持了起了生理反应之处的距离。


    路青槐窝在他怀中,感受他因抱起她而紧绷发力的腰腹,硬得像一快石头。他身上温度很烫,火炉似地烘烤着她。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妄檐明显才洗完澡,发梢简单擦拭过,楼上的卧室没有他的浴袍,他大概是随手拿了件衬衣披上,扣子自前胸往上的位置微微敞开,连腰带都没束好,就那样松散地挂着。


    很性感,也很欲。


    男人胸腔里心脏的跳动隔着衬衣传过来,异常剧烈,如同在静谧的空间拉响警报,路青槐旋即反应过来——她没穿内衣。


    而后慌忙从他怀中挣扎离开。


    或许是知晓她此刻的慌乱和羞赧,谢妄檐没做任何阻拦。只是她的身体扭动时,难免同他有了更为实质


    的触碰,缎面材质的衬衣如同着了火,细腻生温般的白玉触感转瞬即逝。


    掌心只余一片空寂,他指骨略收,仍是无可忘却她腰肢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细线条。


    “我提前给你发了消息。”谢妄檐垂手将腰带抽走,扭折后置于旁边的架台上,“不过很显然,你没看到。”


    他不露声色地扫过碎裂的茶盏,“这是?”


    路青槐:“我以为有人非法入室。”


    谢妄檐默了几秒,从她的反应推出一二,“所以你打算将人锁在房里,或者,用茶盏砸晕?”


    她点点头,这会心情平静下来后,自己也觉得漏洞百出。


    高端小区层层安保,别说是可疑人物,就算有只老鼠,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能被抓住。


    和她所住的鱼龙混杂的公寓不一样。


    “是我反应过度了。”她说。


    “安全意识很好,没什么问题。”谢妄檐道,“这事我也有不妥当的地方,下次该提前半天告诉你。”


    惊魂落定后,路青槐问,“不小心把你的茶具摔碎了,有链接吗?我买一套赔给你。”


    这套茶具是谢庭晚从景德镇带回来的,仅有几套的稀有版,寻常人买不到。谢妄檐不在乎这些,语气稀松平常,“茶具不重要。”


    “这里也是你的家,用不着把自己当客人。”


    “谢……”后半个字还没冒头,谢妄檐便掀眸睨过来,懒洋洋的,“还谢?”


    他先前说过,她们之间不用客气,太生分容易造成潜意识里的疏离。


    她及时止住,“噢。”


    话锋一转,用别的话题来缓和气氛,“我刚才洗澡的时候,手机落浴室了。”


    谢妄檐:“我知道。”


    他发尾滴落的水珠沿着衬衣晕开一小团水渍,不多时便紧贴着健硕的肌肉,若隐若现。


    谢妄檐转身进了房间,再出来时,已然套上了一件宽松的毛衣,手中拿着的,正是她的手机。


    “以后洗澡尽量别带手机进浴室。”


    路青槐小声道:“我担心错过消息。”


    凝在她头顶的视线略深,“什么人的消息这么重要?”


    “客户?”


    谢妄檐薄唇吐出另一个答案,在她犹豫之前,仿佛那一闪而过的阴郁只是她的错觉。


    “也不是。”路青槐软了声,“就是养成了习惯,一时间不好改。”


    这句话可以解读出很多意思,谢妄檐算是听出来,让她在意着着急回消息的人,绝不是他。路青槐性子冷清,不喜外出,能够游刃有余地在职场中穿梭,却抗拒团建、应酬,相处这么长时间以来,身边也没有追求者的痕迹。


    谢妄檐抑制住内心浮起的焦躁感,很轻地扬了下唇,“是喜欢的人?”


    从未谈及过的话题,被他提起,路青槐耳边一片嗡鸣,眼瞳微微睁大。


    这不像是谢妄檐的风格,他一向很有边界感。


    四目相对,总觉得他凝过来的视线带着寸寸侵略性。


    “应该?”


    她偶尔会翻出和他的聊天记录,点开他发布频率相当低的朋友圈,有时也会埋在被子里,听他上次发过来的那段录音。


    含糊其辞的回答抛出来后,谢妄檐眸中的温度似是往下降了几分。


    “贺昭。”他往前半步,沙哑的嗓音仿佛精准地扣住她喉咙,“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有喜欢的人?”


    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酒气。


    混杂着刚洗完澡后的热息,烫得她耳廓发红,路青槐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谢先生,你好像喝醉了。”


    “嗯。”谢妄檐从善如流地应,漆黑的目光却并未移开,“不用紧张。我一开始就说过,婚姻存续期间,允许你自由恋爱,就算你有了喜欢的人,也不算违背约定。”


    在脑中重复完这句话还不够,谢妄檐启声强调,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压住心底的戾气。


    “昭昭。”


    距离拉近,路青槐听到他沙哑的嗓音,酥了半边身子。想到她的睡裙没什么遮挡的作用,顿时生出些许怕被他看穿的无措。他要是发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她不够自尊自爱,从此对她生出厌恶和轻视?


    她蜷缩着身子往后,手臂环遮住饱满的地方,白皙的脸颊氤氲出朵朵海棠般的红晕。


    谢妄檐身形微顿,被她的抗拒刺痛。


    尽管他只是想俯身为她披上一条绒毯而已。


    “每次饮酒时,我心里都有数,不会放任自己超过限度。”谢妄檐说,“你放心,我现在很清醒,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越界的事。”


    语罢,他抱着绒毯回了房间。


    甚至来不及观察她的反应。


    像个逃兵。


    路青槐在原地愣了会,回过神时,才察觉出他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过现在敲门,好像也不太合适。


    真是越慌越容易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她懊恼地跺了下脚,给他编辑微信消息解释。打出一行字,又莫名觉得羞耻,于是删删减减,最后也没有发送出去。


    路青槐蹲下身,将茶盏碎片捡起来,免得他夜里不小心踩到。


    卧室房门再度被推开,谢妄檐浓眉之下的眼神罩住那抹纤柔的身影,本就不堪受她其扰的烦躁心绪顿时被心疼取代。


    他今晚绝对醉了,否则怎么会在短时间内,被她三言两语折磨得全然不像自己。从前那个喜形不怒于色的他,如今变得陌生至极。


    谢妄檐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指尖捏住的瓷碎片接过,“碎片很锋利,小心划伤。”


    路青槐只好收手,在一旁看着他整理完地上的碎片,又用吸尘器仔细清理,细致到不肯放过容易藏污纳垢的角落。


    他一言不发地用标签写上“内含瓷器碎片”贴在垃圾袋上,全程细心严谨,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这样温柔持重的人,被别人误会成登徒子,应该会很难过吧?


    路青槐猜想他应该是生气了,等他准备回房时,咬住唇拉住了他衣摆的一角。“谢妄檐。”


    察觉到微弱的阻力,谢妄檐脚步微顿,到底还是没办法对她熟视无睹。


    哪怕在得知她有喜欢的人以后,难以消磨的心绪总是起起伏伏。他做不到对她冷脸。


    “怎么了?”他声线温和些许。


    路青槐拢紧披在身上的绒毯,柔软温暖的覆盖让她多了不少安全感,鼓起勇气拦住了他的去住。


    她不是没见过谢妄檐脸上露出这种冷冰冰的神色。他出现在青川科技时,深眸压得很低,面上一派淡漠,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感。仿佛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


    面对她时,那种冷淡会不自觉地收敛。


    以至于总让她生出自己在他心中与众不同的特别。


    而此刻,那种微妙的特别如同海市蜃楼般烟消云散。


    来不及失落,她鼓起勇气同他解释,“刚才我护住自己,不是担心你冒犯我。”


    谢妄檐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眉梢往下拧着,耐心似乎随时会告罄。


    路青槐睫毛颤动,一鼓作气道:“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所以没穿胸衣……刚才我们离得那么近,你肯定会看出来。”


    说到这里,她顿时不敢再说下去,总觉得自己在那沉如墨渊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尾无所遁形的美人鱼,双腿化作摇摆的鱼尾,上岸之际,无意撞见了有着遒劲力量的人类男性,海水和目光将她牢牢包裹,动弹不得。


    “看出来什么?”谢妄檐凝视着她翕动的唇,被引诱堕落也在一瞬间。


    她在生理期时,胸部会有难以忽视的胀痛。


    直到最近亲身经历时才发现,被他用淡而沉的目光注视时,身体会有类似的反应。资料说这是女性正常的生理反应,同男性意动时的昂扬一样的道理。


    都会产生挺立。


    需要被抚慰。


    路青槐脑中闪过一片细微的嗡鸣,骤然哑了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一言一行端的正人君子的绅士。


    但今晚格外不同,清淡的酒精仿佛穿破空气,将她也拉着陷入微醺的荒谬真空中。


    如果他是故意的,那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坏了。


    更糟糕的是,她好像同样喜欢这种隐约的坏劲。


    第20章 Chapter20“肩膀、怀抱都……


    在这种情况下,


    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路青槐红着脸说了句“没什么”,给他道了声晚安,便回书房抱着笔记本电脑急匆匆下了楼,留下谢妄檐在原地许久。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对她的落荒而逃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两个人的反应力都被酒精麻痹,直到次日,路青槐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谢妄檐也逐渐领悟,所谓的‘看出来’究竟是看到什么。


    应酬过后的次日,谢妄檐往往会晚到公司,因此刚好和路青槐错开。他起床的时候,她显然已经踏上了早高峰的地铁。


    餐桌上留有她贴的便签纸,小字写得工整娟秀。


    [小米南瓜粥在电饭煲里保温]


    [还有绢丝馒头,在蒸锅里]


    谢妄檐用掌背探了下温度,还是温热的。记得她说过,早上为了多睡一会,通常会在路上买些面包、玉米之类的,今天这份小米南瓜粥,超出了她的“寻常”。


    小米粥养胃,味道透着浅淡的甜。


    刚到公司大楼底下刷脸打完卡,路青槐一路同几个同事打完招呼,进了电梯,收到了谢妄檐发来的消息。


    [(图片.ipg)味道很不错,辛苦了]


    粥是电饭煲提前定时煲好的,很适合酒后晨起的人,至于绢丝馒头,是她在连锁超市买的,可以在保鲜室里存放三天,蒸起来很方便,算不上麻烦。


    昨晚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路青槐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隔着屏幕,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仿佛淡了不少。


    她挑了个不客气的表情包回过去。


    电梯里传来几个同事的八卦讨论声。


    “你们昨晚收到邮件了吗?”


    “举报研发总监的匿名邮件是吧?昨晚微信群私下都快讨论疯了!我就说按青川的水平,总监怎么买得起东湖花园的房子,搞半天是琢磨这些灰色收入。”


    “我还惦记着去年的年终奖呢,说是公司经营亏损,普通员工一分都拿不到,说好一视同仁,结果高层全都赚得盆满钵满……”


    “话说是谁举报的啊?他们研发的?胆子好大。”


    ……


    抵达财务部楼层,刚才说话的几人走了出去,电梯里只留下路青槐,她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来到工位,发现今天整个研发部的氛围相当凝重。


    青川的老板是位中年男性,权力下放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旧金山居住,几乎快半年没回过公司了,今天破天荒出现的,还有CEO及另外几位高层。


    会议室里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不时传来,赵维明办公室门口的灯亮着,座椅上却没有人。


    上午的事情忙完,M姐发来一手小道消息。


    [你猜得果然没错,老板打算保赵维明,听说锅全丢给了西南区的销售总监,人力正在谈赔偿]


    小群里人心惶惶,都在讨论这个事。


    毕竟赵维明口蜜腹剑,平时做派也不怎么和善,早有员工对他不满,都盼望着青川科技内部能够大换血,哪知他根基深厚,证据这样确凿,竟然没有革去职位。


    “这下谁还敢举报啊?要我说,这青川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法待了。”


    吃饭的时候,M姐压低了声吐槽。


    路青槐:“至少从此以后,盯着他的人多了,他之前玩那一套众人知晓内幕后,自然会监督。”


    “大家在他手底下确实会好过不少。”


    M姐觉得一点也不解气,可世界的规则往往就是这样不公平,她不免为路青槐感到担忧。


    “赵维明肯定会怀疑到你这来。”M姐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如今这样的发展,没有超出路青槐意料之外太多。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得也很清楚。


    青川不是她收到最好的offer,当初选择青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谢妄檐。现在她和谢妄檐在别处有了交集,那么青川的优势自然需要扣除很多分,再加上这里生存环境不佳,她所面临的困境,其他同龄女员工同样有类似的遭遇。


    所以割舍起来没那么难,她要的也只是公平,以及拿回该有的补偿。


    “没事。”路青槐反过来安慰M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尝过了来钱快的其他渠道,要让他老实忍受从前的两袖清风,跟折磨差不多。”


    M姐茅塞顿开,“这么说,还挺爽的!”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路青槐便被人力叫去谈话,这次是人力总监同她聊赔偿。双方都很清楚,所以格外顺利。


    “贺工,裁员名单里有你,无论竞岗成功还是失败,都是既定的事实。”


    路青槐正在签字的手微顿,没想到那天在底下听她竞岗述职的人力总监会告诉她真相。


    人力总监不欲解释太多,“原定的裁员名单里,只有70%走的是正规程序,按照N+1赔偿。你不属于其中,是你们赵总为你争取了一个名额,他托我告诉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这是他的原话,还是您的敲打?”


    人力总监看她一眼,“我只带话。不掺杂任何个人意见。”


    路青槐说:“那我明白了。”


    争取?真是好笑。路青槐握紧笔杆,稍怔片刻,理解了对面的人为何会对她说那句多余的话。在这样的硬指标下,良知显得毫无用处。


    “没有意见的话,您和青川的劳动合同就从今日终止。社保和公积金在下月断缴,记得查看。”


    资料办理完,路青槐站起身,“谢谢。谈话我不会对外泄露出去的。”


    “嗯嗯。”人力总监是位女性,同情路青槐的遭遇,但她也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虽然不知道以后该叫您贺小姐还是路小姐,但您那天的表现很出彩,并不逊色于公司任何一位男性,祝您前程似锦。”


    从HR的角度,她很想留下路青槐。但资本不允许,她只能做资本的刽子手。


    因为,这是她的工作。一项违背人性,不得不抽离的工作。


    仅此而已。


    顺利办理完离职,交接各项工作手续,总共才花了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


    路青槐的东西不多,用装泡面、面包的小塑料箱子就能完全放下。不时有人用余光注视着她,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大的事,前后联系在一起,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沉不住气,蹲在她的椅子后面,依依不舍地拉住她。


    “昭昭,你真要走啊?”


    “我在裁员名单里。”


    听见路青槐平静的嗓音,同事小声:“凭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


    她抿了下唇角,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她是彻底摆脱青川了,眼前的同事还得继续留着,同她多说,意味着将来被穿小鞋的概率更高,路青槐只能表现出冷淡。


    大家面对这种事,或多或少都有些愤慨,面对同事的挽留,路青槐忽然觉得很暖心。


    至少证明,她从始至终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


    抱着箱子抵达大厦楼下后,她才看到谢妄檐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图片.jpg)这里的生鲜和牛排品质还不错,晚点我来接你,一起吃饭?]


    大厦附近有个商业中心,连锁会员商超里的蔬菜、肉类都还可以,除了份量大之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当然,价格也偏贵。路青槐没有办会员,只偶尔和M姐拼一些,等她结完账后,再转给她,附带多赠她一些蛋糕之类的。


    他会做饭吗?路青槐脑子里浮出这个疑问,给他打了个电话。


    谢妄檐秒接,磁性好听的声音响起。


    “下班了?今天这么早。”


    没有开场白和称呼措辞,让路青槐有些恍惚,仿佛有种她们无比熟稔,是货真价实的夫妻的错觉。


    她定了定心神,没有瞒他,“我被裁了。所以提前了一个小时下班。”


    那端沉默片刻,“往前走。”


    路青槐不明


    所以,抱着箱子,按照他所说的往前,行到拐弯处,一双有力的大掌拖住塑料箱。抱在怀中的重量骤轻。


    谢妄檐单手拎起箱子顶部的拉环,问她:“结实吗?”


    路青槐:“里边就是一些笔记本,腰枕,水杯之类的,应该不会断。”


    昨夜的情景浮出,路青槐仍是不太好意思直视他深邃的眸子,“怎么想起自己买食材了呀?”


    “算是礼尚往来。”谢妄檐语气温和,“顺便让你品鉴下我的厨艺。”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赵总,我说了这是场阴谋,捏造事实举报的员工已经被裁了,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老板没有怀疑到您头上……”


    赵维明似是在避嫌,选择了打电话的方式,同CEO解释,从他欲言又止、连连受挫的表情来看,信任已然成了负数。


    路青槐很意外能在这里撞见消失一上午的赵维明。


    “赵总监。”路青槐站得笔直,“看来CEO对您意见很大?”


    被她撞见难堪的一幕,赵维明面色如土。


    “贺昭,没人告诉你职场第一课,就是别做出头鸟?社会默认的潜规则,你非要挑破,迟早栽在这上面。”


    旋即看到站在路青槐身侧的谢妄檐,只好扬起笑,客套道:“谢总,这不是巧了,您怎么在这?”


    谢妄檐居高临下地睨向他,眸中似是凝了层浮冰,径直忽略了他的谄媚。宽厚的手掌贴着路青槐,“以后搬箱子这种重活交给我,别逞强总是一个人。”


    他指尖温度灼热,触碰到她的掌心时,似有一阵电流激窜而过。


    路青槐只迟疑须臾,同他自然地十指相扣,“不重的。”


    两人视若无睹地绕开目露惊恐的赵维明。


    “贺昭!”


    没有丝毫回应。路青槐不再是印象中那个谨慎温驯、条理清晰,永远挑不出错处的唯诺者。


    优秀的人才京北遍地找,不怕找不到替代的。只是他以为刀子动到的是无关紧要的蝼蚁,现在才发现,事情似乎不像想象中那样简单。


    等待他的审判,自她离职后才正式开始。


    赵维明犹如历经一场晴天霹雳,不死心地上前几步。


    谢妄檐停驻,神情带着几分漠然,话语犹如字字含枪带刃。


    “我太太既然已从贵司离职,你们就不再是上下级关系。”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过来,“我想,你是不是应该尊称一声,贺小姐。”


    他声音往下沉几度,“亦或者,谢太太。”


    悬在头顶的剑彻底落下,赵维明浑身血液凉透。


    谢妄檐的手掌干燥,宛若一副坚硬且柔软的盔甲,在她遭遇不公的待遇时,一句话都没有问,果断站在了她身侧,给予她力量,将她温柔包裹。


    而且,他先强调的是贺小姐,其次才是谢太太。


    车内温度比外面寒风凛冽舒适太多,后排放了布满水后充氮包装的波士顿龙虾及石斑鱼,路青槐的箱子只好放在后备箱。


    副驾驶位的距离和他极近,雪松和柑橘柠檬调混合的香气,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谢妄檐自是看出了她情绪低落,“要是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不妨给我说说?”


    “刚才谢谢你。其实不是大问题,就是普通的职场纠纷。我该拿的赔偿都拿到了。”路青槐是真的由衷觉得感激,“用了你妻子的身份来打赵维明的脸,要是让我同事看到,肯定会说,贺昭,你终于不窝囊了。”


    她明明是在开玩笑活跃气氛,谢妄檐却听得眉心紧锁。


    “昭昭,受了委屈要说出来。”


    路青槐一个人习惯了,大多数时候,只能咬碎了下牙往肚子里咽。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受了委屈要说出来,因为她除了朋友,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院长和孤儿院的老师们要照顾的孩子太多,她不希望给她们增加负担。


    一股温热的暖流酝于心间,她凝着他充满担忧的眼睛,压了下声,“可是能撑腰的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说出来只会宣泄负能量,大家都很忙,有自己的烦恼和委屈,没有必要给别人徒增麻烦。”


    “谁说只有你自己?”


    谢妄檐:“你有爷爷,伯父伯母一家,还有老爷子,我爸妈。我数出来的这些,都是你的后盾,昭昭,你早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希望她能够依赖自己,也愿意做她遮风避雨的港湾,在她需要的时候。


    路青槐心头重重一跳,同他对视,堆积已久的故作坚强,就这样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湿雾从眼眶里漫出来,她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谢妄檐从未看过她不轻易展示的易碎,晶莹的眼泪随处可见,掀不起他心中任何波澜,唯独她的,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心脏瞬间被揪紧的滋味。


    他伸出手,珍视而小心地捧着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压在她眼尾,拂去那滴温热的眼泪。


    路青槐刚才只是情绪冲击大脑,一瞬失去理智。


    此刻他竟然为她拭去眼泪,薄息落在他掌中,他轻柔地将她的脸颊掰过去,那双向来淡然清冷的眸子,如今被复杂的忧虑取代。


    “谢妄檐……”她心念微动,眼泪似有决堤之势。


    谢妄檐:“我在。”


    “你能借我肩膀靠一会吗?”


    她泪眼婆娑,向他提出了过线的请求。


    他曾说过,要让她摆脱生疏感,类似的话语上次也讲过,却有了语境上的微妙区别。这让忍不住想更贪心一点,越过了他所说的——朋友界限。


    他大概不会同意。


    路青槐抹去眼泪,给自己找台阶,“不愿意也没关系。”


    “肩膀、怀抱都借你。”谢妄檐冷清薄性的俊颜满是动容,醇厚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内落定,“昭昭,别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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