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见,谢不辞。


    屏幕离得太近,陈监事看不清,只隐约能看到应该是聊天页面,她稍稍后撤些许,终于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内容。


    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那条新闻上,以为谢不辞是接受不了国内发生的事,受到刺激。陈监事放缓语气,轻声安慰:“小辞,你妈妈没事,我们公司也好好的……”


    “不是。”


    “不是。”


    谢不辞喃喃:“只有这个吗?只有这个,没有其他的字吗……”


    看谢不辞好像没有被安慰到,陈监事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终于注意到那条新闻转发下的文字。


    ……她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秘密,迎着谢不辞直勾勾的目光,刚刚分析完信息情况的大脑瞬间敲响警钟。


    不管怎样,先稳住谢不辞才是最重要的,不能让她继续受刺激,一切等落地洛海之后,交给许董处理。


    陈监事当机立断,假意扶着手机凑近看,手指却长按那条聊天记录里的消息,选择删除。


    她不动声色又看了几秒,才稍稍后撤,语气和缓:“我看只有一条新闻,是还有其他消息吗?”


    谢不辞紧紧攥着手机,仍旧不敢亲眼再看,喃喃发问:“只有,一条新闻?”


    陈监事语气肯定:“对,只有一条新闻。小辞,你是不是这些天太累了,脑子想的东西太多,有点幻视?没事,我有时候也这样,休息一会儿再看就好了。”


    “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药?药吃多了也会有幻觉,我们先找医生看一下,你配合医生治疗,再休息一会儿视力就能恢复正常,然后你再看,就会发现真的只有一条新闻,没有你不想看到的消息。”


    她不知道谢不辞吞了多少药,上飞机对精神类药物剂量有限制,这类药只带了七日用量,但一次性吃这么多也绝对会出事,必须得让谢不辞配合检查。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安抚到谢不辞,谢不辞安静下来,乖乖应了一声。


    陈监事通知乘务员准备好急救措施,广播找来飞机上的医护人员,一番紧张检查后,终于确定谢不辞暂时没有危险,只让她多喝水加快代谢。


    谢不辞仍旧攥着手机,机身已经被她指尖的血蹭上数道痕迹,陈监事好说歹说,终于暂时让她放下手机。


    空姐带来医药箱为谢不辞处理伤口,陈监事拿着湿巾,给谢不辞仔细擦干净脸上的血。


    谢不辞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只盯着陈监事手里的手机:“还要多久?”


    “多久才能正常……”


    “等你再多喝几杯水,代谢一下残余药量,然后小睡一会儿,”陈监事把耳机和眼罩递给她:“听一会儿舒缓的音乐,睡一觉起来,就能恢复正常了。”


    谢不辞接过耳机和眼罩,借着药物的助眠效果浅浅睡了一会儿,只是没多久就被惊醒。


    陈监事跟许镜心报备了这里的情况,怕谢不辞再出事没敢睡,见谢不辞惊醒,垂眸看了眼时间,才不到一个小时。


    “你才睡了十分钟,”陈监事哄她:“起码要睡一两个小时吧,不然好不了。”


    水喝太多,谢不辞中间去上了几次厕所,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可往往没睡多久就惊醒,然后问陈监事。


    “到时间了吗?”


    “可以看了吗?”


    陈监事每次都拿只过去了一小会来搪塞她,她怕谢不辞看完之后跟对面发消息,对方说了分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谢不辞删掉,如果真删了,谢不辞看了还不得又犯病?


    为了看好谢不辞,她喝了两杯咖啡,但连熬二十多个小时,连咖啡因都顶不住,中间看谢不辞睡着,陈监事不知不觉眯了一会儿,几十分钟后,潜意识的警惕扯着她再次清醒。


    困意萦绕不散,她打了个哈切,眯着眼往旁边看谢不辞,只一眼又吓得魂飞魄散。


    谢不辞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从她这儿拿走了,正低头看屏幕,手机光映着皱起眉眼,陈监事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小辞?”


    谢不辞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陈监事,眉头紧皱:“为什么没有回复?”


    “没有幻觉了,但为什么没有回复?”


    “我看不到消息……”


    她把手机递给陈监事,让她看:“你看,有消息吗?”


    陈监事垂眸扫了眼屏幕,看到谢不辞发了一堆消息,只是对面都没有回复。


    她庆幸这人跟谢不辞发了分手消息,却没删掉谢不辞的联系方式,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谢不辞发现自己被删了,再受刺激会变成什么样。


    陈监事开口安抚:“你刚刚睡了很久,现在这个点国内已经是晚上了,她可能睡了看不到消息,当然没办法回你。”


    “再等几小时,等我们回到国内,等天亮了,等她睡醒,就会回你了。”


    她不知道现在骗谢不辞将来情况会更好还是更差,可也只能这么做。


    谢不辞似乎是听进去了,没有再执着于对面的回复,她慢吞吞打字,陈监事胆战心惊地偷窥,发现谢不辞发过去的是晚安,和让温砚好好休息,睡醒之后记得给她回消息。


    陈监事松了口气,又觉得心梗,怕自己犯困睡着了,谢不辞又不知道做出什么,于是努力让思维活跃起来,开始胡思乱想。


    温砚?听起来像个女孩儿名?但也没听过谢不辞是个同性恋啊。


    洛海圈子里,够得上谢家这种层次的,好像没有姓温的人家……不过也对,圈子里谁不知道谢家垮台是谢家的事,影响不到许镜心。


    因为谢家垮台就急匆匆跟谢不辞分手,一看就是不知道真实情况,觉得谢家垮了谢不辞也要完蛋,会这么想的肯定是圈外人。


    陈监事百思不得其解,这种满脑子嫌贫爱富的货色,到底是怎么钓上谢不辞这条大鱼的?


    许镜心离婚带走谢不辞,跟谢家割席,这次回去之后,谢不辞应该就要变成许不辞了。


    至于这个渣了谢不辞的,也不知道会被怎么报复……但看谢不辞这么在意的样子,因为对方一句分手就几乎犯病,该不会人家勾勾手,谢不辞就又贴上去了吧?


    真要是这样,许董估计也不会放过对方……她纠结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帮谢不辞隐瞒,把这件事如实上报给许镜心。


    国内凌晨,飞机终于落地,陈监事带着谢不辞离开机场,坐上许镜心派来接她们的车。


    司机一边启动车辆,一边跟她们解释:“许董今天不在洛海,安排我先送陈监事去酒店,一会儿再送大小姐去新家。”


    谢不辞眸子微动:“我困了,直接在酒店休息。”


    司机应了一声,将她们送往酒店,办妥一切,将房卡恭恭敬敬递到谢不辞手里才离开。


    陈监事想也知道,谢不辞八成要去找那个跟她分手的对象。许镜心是现在的老板,谢不辞是以后的老板,哪边都不好得罪,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反正谢不辞没回家,司机肯定会跟许镜心报备。


    家丑亦或什么情情爱爱,她不想掺和知道太多,老老实实在工作上尽职尽责就行了。


    拿着房卡往电梯口走,陈监事跟谢不辞挥手:“我这困得不行了,先去睡觉了啊小辞,你也赶紧去睡吧,明天见。”


    谢不辞颔首,看她上了电梯后转身离开。


    *


    温砚没有睡觉,她坐在床上看谢不辞发的消息,看了一晚。


    谢不辞好像没看到她发的分手消息一样,给她发了很多消息,颠三倒四地说话,最终跟她说晚安,让她早点休息,睡醒记得回复。


    直到天光破晓,温砚仍旧一句也没回。


    她猜谢不辞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她竭力让头脑保持清醒,冷静,理智,去想面对谢不辞时该说怎样的话,该怎么做,才能最大限度保留相对而言最好的结局。


    只是纷乱思绪裹挟着抵触的惧意,悄无声息侵吞着理智。她坐了很久,脑袋却始终无法聚精会神,每一个念头都在叫嚣着……不想分开。


    早上六点多,温砚接到许镜心的电话。


    “小辞来找你了,十分钟内会到,保持电话畅通,我很关心你们会说什么。”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马上就要见谢不辞,她还是愣怔半晌。


    几分钟后,房门被敲响,对方只敲了几声就停下,温砚手机上收到了谢不辞发来的消息。


    把电话音量调到最小,温砚将手机揣进兜里,起身去开门。


    孙何婷和温纸墨都在家,她跟谢不辞显然不能在家里谈话,温砚低着头推开门,出去后又把门碰上了。


    “温砚。”


    熟悉的声音喊她,视线中谢不辞迈步靠近,似乎要拥抱她,温砚想躲,脚步却像钉在地上一般,没能挪动分毫。


    她陷进略带清晨凉意的怀抱,熟悉的味道瞬间涌进鼻腔,勾连着脑海中千万奔涌叫嚣,挥之不去的记忆。


    她的手下意识抬起,想回抱谢不辞,丈量谢不辞消瘦的身体,几十句涌到嘴边想说的话,也都不合时宜。


    她想,就这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


    手掌轻轻落在谢不辞脊背上,停顿几秒,轻拍两下,温砚垂眸,控制着语调:


    “谢不辞,我们出去谈谈。”


    “为什么要出去…不能去你房间吗?”谢不辞唇瓣颤了颤,更加用力地抱紧温砚:“我困了,好累,温砚…我想休息。”


    温砚稍稍用力,将她推开,只觉得手掌贴到的肩膀,近乎是层薄薄裹着骨头的皮肉。


    本该合身的衣服在谢不辞身上显出几分空荡,肩头将衣服顶出骨骼的弧度,露出的脖子上,瘦到筋骨都分明。


    谢不辞的脸色也很白,眼眶下挂着黑眼圈,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爬上红血丝,唇瓣微微起皮,毫无血色,病态的白。


    谢不辞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好好休息。


    疲倦的,狼狈的,病态的,苍白的的谢不辞。


    温砚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说不出话,她呼吸停滞,数秒后才找回声音:“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看到了,你给我发了很多,每条消息我都有认真看,你说期末考试你拿了第一,拿到了奖金,还有……”


    温砚说:“不是这些。”


    谢不辞垂眸:“谢家破产,尚奢要完了,我知道,但是……”


    温砚再次打断她的话:“也不是这些。”


    “没有了,还有什么?你还发了什么?”谢不辞沉默几息,声音低下去:“…还有幻觉,但那是幻觉,我吃过药了,幻觉已经消失了。没有了……”


    她摸索着翻出手机,打开屏幕给温砚看:“你还发了什么吗?我不知道。”


    温砚看到聊天记录里只有新闻转发,没有她后发的分手消息,为什么没有?是她没发出去?谢不辞没收到?都不重要。


    结果改变不了。


    温砚唇瓣张了张,开头说出的几个字近乎虚哑气音:“谢不辞。”


    “我们分手吧。”


    谢不辞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被定格的雕像,数秒之后,才缓缓,缓缓地眨了下眼。


    “什么?”


    她没能发出声音,唇瓣翕动,带着轻颤。


    “……什么?”


    温砚说:“我们分手,谢不辞。”


    谢不辞像是没听明白,又站了很久,她唇瓣抖了一下,后退半步,开始在身上的口袋摸索。


    “等一下…等一下,温砚,我又出现幻觉了,等一下……”


    温砚握住她手腕,她的手几乎使不上力,可谢不辞仍旧定住了。


    “不是幻觉,”温砚声音轻了些:“我要和你分手,谢不辞。”


    谢不辞问:“……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


    温砚扯动嘴角,她想自己应该是在笑,只是脸颊麻木,像是不受控制地抽动,僵硬的肌肉牵扯着,重新把嘴角的弧度扯平。


    “你不是学过什么叫理性投资?”


    她说:“深入分析,合理规划,冷静决策。谢不辞,我们不适合,不应该继续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合适?为什么不应该……许镜心见你了?”


    谢不辞反手攥住温砚手腕,手指深深陷进皮肉,筋骨突起,指尖发白,伤口开裂重新渗出血丝:“许镜心见你了,威胁你,是不是?是不是她逼你?”


    温砚盯着她指尖的伤怔住,把涌到喉间的问询吞下去,回答:“……不算,她给我找了一点麻烦,然后我们谈了一次话,她要我跟你分手。我同意,麻烦就解决了。”


    许镜心是怎么发现的?钟珊明明已经删除了她的航班信息,是司机?医生?还是谁?


    谢不辞大脑一片混乱,她胸膛起伏几秒,嗓音艰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她做了什么?我会补偿,温砚,我会补偿……”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让我妈打碎一只镯子,差点背上几十万的债。当然,在我答应跟你分手之后,一切都解决了。”


    “她不想我们在一起,她有能力阻止我们。谢不辞,我不想遭受那么多曲折,被针对打压,等到退无可退没有任何办法,然后我们再分开,没有必要,所以,现在分手,这是最高效,平和的处理方式。”


    “……不要,”谢不辞徒劳地握紧温砚,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个人抓在手心:“不行,不可以。”


    “我会想办法,我会想到解决办法,不要分手。温砚,我有钱,我们去其他城市……”


    “谢不辞,你拥有的财富,能调动的所有人脉都来自于许镜心,你觉得她能容忍你用她的资源做忤逆她的事?你觉得她会放任你离开?”


    “那就不要,什么都不要了,不要钱,不要许镜心,就我们……温砚,我学过很多东西,我能赚很多钱,我可以……”


    “但我不想离开,”温砚打断她的话:“我妈,我妹,我们都长在平昌,我不想离开。我妹马上要进市一读高中,明年我就要高考,我会考上一个好大学,过安稳的人生。我不想四处奔波,躲避麻烦。”


    “……可你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陪在我身边,一辈子。拉过钩,承诺作数,你说的。”


    “你承诺,你答应了,温砚。”


    谢不辞喃喃:“你说过,喜欢我,爱我,我会变成最重要的……”


    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这么理智,说要分手,说要离开?


    温砚:“我喜欢你,爱你,可我也跟你说过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谢不辞,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起码在我这它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因为感情,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糟。”


    “……更糟?”


    谢不辞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是更糟呢?她可以不要许镜心,不要钱,家人,朋友,都可以不要,只要能跟温砚在一起……什么都没有,只要温砚在就很好,怎么会是更糟?


    最糟的明明是分开,只要不分开,就不会有更糟的事。


    “继续在一起,我们没办法解决麻烦。这些麻烦会消磨掉我对你的感情,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停下。谢文康和谢承业都进了监狱,你讨厌的人不会再出现,你不会再过以前的生活,你会认识更多朋友,见到更多人,你会过得很好,我也是。”


    “谢不辞,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不辞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能留住温砚,她只能紧紧抓着温砚的手,翻来覆去喃喃:“不是。”


    “不行。”


    “不要。”


    “我会想办法……我会让她同意,一定有办法,温砚,一定有办法的,你等我。”


    谢不辞后退几步,匆匆转身离开,她不听温砚的回答,好像这样就能躲避恐惧的答案,能把她们的关系定格在将分未分的局面。


    温砚看着谢不辞离开,掏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调大音量:“许董,您满意了吗?”


    许镜心叹气:“我以为你会夸大其词,让她觉得你在骗她,觉得你是情不得已,言不由衷呢。”


    温砚没有说话。


    她确实想过。


    告诉谢不辞许镜心没来找过她,没威胁过她,她只是嫌贫爱富,所以要跟谢不辞分手,告诉谢不辞她一点都没爱过她,所有的靠近,表露出的感情,都是因为谢不辞有钱,只是“理性投资”,只是利用。


    她可以夸大自己的利用,说得越夸张越好,让谢不辞感觉越割裂越好,让谢不辞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让谢不辞觉得她是迫于许镜心的压力才和她分手。


    谢不辞会努力去追赶许镜心的脚步,试图超越许镜心,多年之后,当谢不辞历尽千帆达成夙愿,或许已经放下她,也或许仍旧会回来找她……


    只要把一切,把分开的原因全部推到许镜心头上,她和谢不辞仍旧有摈弃芥蒂重新在一起的希望。


    她原本确实这么想过。


    谢不辞会拼尽全力,用最短的时间成长……就像从前一样,那样高压的学业,谢不辞不也依旧撑下来了吗?


    只是苦一点,只是苦一点谢不辞,就能换一个未来的可能,未来,一个权势胜过许镜心的谢不辞,会重新回来找她,而她只要静等谢不辞努力,将前路障碍横扫一空,多简单?


    可看到谢不辞疲倦的神情,愈发消瘦的身体,指间的伤痕,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牵着,引着,算计着谢不辞喜欢她,步步紧逼混淆谢不辞的情感,让谢不辞越来越放不下她……


    谢不辞总在被牵引,操控,欺骗。前半生由许镜心掌控,陷在无穷无尽的学业利用里。后半生也要被她操控,掉进争斗中,用呕心沥血的数年努力,换一个,骗子的爱?


    够了。


    温砚想,已经够了。


    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还清债务,摆脱温义全,母亲和妹妹身体康健,存款和值钱的奢侈品,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不能太贪心,不要太贪心了。


    谢不辞已经够累了。


    不该继续拼命向前,将本就孱弱的身体一步步拖垮,只为了换一个可能,一个跟她这种满口谎话的骗子,在一起的可能。


    “我不会找谢不辞,也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温砚说:“你手里应该已经有我骗她的证据?你可以继续给她看,让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揭开我的欺骗,算计,利用,让她明白我不值得喜欢。”


    许镜心轻笑:“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温砚并不理会许镜心这句话:“她喜欢弹钢琴,想当演奏家。她不需要多好的物质条件,想要的只是有人爱她,在乎她,关心她,她已经足够优秀,不需要步步紧逼,也能一步步成长。”


    “她有抑郁倾向,自残行为,你如果真当她是你的女儿,而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就关注她的情绪动向,照顾好她,别再把她逼得那么紧。”


    “这些不劳你费心,”许镜心笑了一声:“毕竟她对我,远比对你来说重要。”


    电话被挂断,温砚在原地站了几秒,忽然急急忙忙回到卧室,竭力贴着卧室窗户向下看。


    谢不辞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隔得太远,她看不清,只能看到谢不辞在原地站了数息,坐进一辆停在楼下的车里。


    车辆缓缓启动,温砚用力推开窗户,早晨的凉风呼啸着涌进来,打乱她的头发,她将脑袋伸出去,视线竭力追着那辆车。


    “谢不辞!”


    风太大了。


    那辆车没有像上次一样停下,驶离视线尽头。温砚看了很久,直到脸颊被刮得发疼,才无声动了动唇瓣。


    再见。


    谢不辞。


    第52章 她能放下,她只是遗憾。


    温砚要跟她分手。


    因为不想惹上麻烦,因为反抗不了许镜心,所以温砚决定和她分手。


    她控制不住地生出怨恨,恨温砚能如此清醒,理智,冷静地审视前路,在一切损失尚未开始前,放弃她。


    温砚说,因为在乎重视她,想要和她拥有未来,所以才要努力。


    温砚说她应该自信,相信温砚会喜欢她,爱上她,会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不会离开她。


    温砚说因为喜欢她,重视她,所以会想办法满足她的愿望,不让她伤心难过。


    明明承诺了一辈子,明明承诺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会陪着她,永远陪着她……温砚明明说过,她才会是那个陪伴温砚最久,最重要的人。


    温砚明明说过爱她。


    都是在骗她吗?


    是在骗她吗?


    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决定分手,为什么态度能那么决绝?为什么?


    千百种情绪在胸膛里撞,谢不辞想质问,却不敢说出口,她怕她的质问会坚定温砚分手的念头,她只能匆匆离开。


    打给许镜心的电话响了又响,却迟迟没被接通。她走出楼道,回身看伫立高楼,目光一层层扫过,数到第十二层。


    太高,太远了。


    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到。


    “小辞。”


    有熟悉声音刺破风声,谢不辞收回视线,看向对面。


    车窗彻底落下,戴着银框眼镜,面容昳丽的女人望着她,指尖在车窗轻敲。


    “不是要找我吗?上车。”


    谢不辞沉默几息,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高楼,坐进车内。


    司机启动车辆,隐隐约约的,近乎幻听的声音,顺着即将闭合的车窗飘进来。谢不辞怔了一秒,猛地回头,视线却被框在后窗窗框里。


    “等……”


    车窗彻底合上,呼啸的风声一并被封在车外,许镜心唇角落下去的弧度重新扬起来,开口拉回她的注意:“小辞,不说说为什么要找我?”


    谢不辞沉默几秒:“你知道我和温砚的事,你去威胁她了…别插手我们的事,你可以提要求,条件,我会答应,我会做到。”


    许镜心轻叹:“小辞,你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跟我说话。”


    “我这里查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一些关于欺骗,利用,算计的证据。”


    谢不辞声音紧绷:“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插手我们的事。”


    许镜心微笑:“小辞,为什么不看呢?你害怕发现她对你只是利用,实际上没多喜欢你?你害怕发现那颗真心只是因利益滋生,如今利尽则散?你害怕发现自己是被一个骗子,迷成这副样子?”


    谢不辞不说话,许镜心也并不在意,自顾自道:“我确实见过温砚,但我做的事还算不上逼迫。我只是给她找了一点点小麻烦,她就主动来找我了。”


    “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她很平静地接受。没有争吵,没有顽固抵抗,我们平和,愉快地进行了一场交易。”


    “她跟你分手,我不再找她麻烦,并支付报酬,随时为她提供资助,人脉,机会。”


    “小辞,你真该向她学学什么叫理智,她可以权衡利弊,迅速做出割舍你的决定,而你——居然还想着为她放弃一切,甚至忤逆,欺瞒我,你怎么能连她这样的骗子都看不清,比不过呢?”


    谢不辞沉默几息,再次开口:“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你要怎样才能不插手我们的事?”


    “小辞,你觉得你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我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难道没有看清你们分手的本质吗?我只是一道小小的挫折,即使没有我,你们之间仍旧会有别的挫折,别的问题,最终依然会走到分手这一步。”


    “不会,”谢不辞坚持:“只要你不插手,就不会。”


    许镜心似乎觉得谢不辞的话很天真,轻笑一声摇头:“温砚是个自私的人,她永远把自己当做最重要的存在,她的家人,她的未来,她的前途,她的一切都比你更重要,所以她可以在发现你对她毫无用处,反而会拖累她的未来时,轻易选择放弃你。”


    “你们明明可以远走高飞,我能力再强也不会人脉遍及全国,对不对?你们也可以去国外,或许会奔波上几年,但等我发现把你捉回来太麻烦,得不偿失时,我可能真的会放弃。”


    许镜心放轻声音,勾绘着谢不辞想象中的未来:“到那时你们就可以踏踏实实在一起,虽然不会有如今的财富地位,但也不会那么穷困潦倒,你最喜欢,最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你们可以拥有普通人的幸福。”


    “而这样的未来只需要苦几年,奔波,坚持一些时日而已,其实没那么难,没那么不可能到达,不是吗?你都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她却连这点奔波的小小磨难都坚持不下来吗?”


    谢不辞没有说话。


    “她不愿意为了你们的未来努力,不愿意忍受那些困苦,她觉得你们的未来跟那些麻烦相比不值一提,为了不经历那些麻烦,她可以直接放弃你。”


    “不是…不是,”谢不辞喃喃:“如果你没有阻挠,她不会离开我,是你阻挠,是你逼迫……”


    “因为我不同意,所以她可以冷静放弃你。如果她家人知道你们的事,断绝关系甚至以死相逼威胁,她也会放弃你。当你阻碍了她的前途,让她过不想过的生活,她仍旧会放弃你。”


    谢不辞只能无力重复:“……不是。”


    “你觉得她理智?没错,她某些时候确实是个理智的人。可她母亲生病,家里背上那么多债务时,她放弃她的母亲妹妹了吗?她母亲的病需要花那么多钱,还可能复发,有什么必要治呢?这只会让她欠下越来越多的债,把自己的人生拖垮。她既然理智,为什么没有抛弃她们?为什么还要坚持治疗?”


    “她明明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人,为什么对待母亲妹妹时,却会做出愚蠢选择,做出会搭上自己一辈子的,没有理智的错误决定呢?”


    谢不辞指尖掐进裤子布料,开裂的伤口重新崩出血迹,她的脸色在许镜心一句句问话里变得愈发苍白,近乎纸色,她的唇瓣,肩膀,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许镜心轻叹:“你们甚至有那么多种可能,那么多的转机。可她连纠结犹豫都没有,就可以冷静理智地放弃你。”


    “小辞,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氤氲出雾气,谢不辞近乎无声地茫然重复:“……为,什么?”


    许镜心神情怜悯,张开手臂,将她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击垮粉碎的孩子抱进怀里,叹息着,却毫不留情地落下最后一击。


    “因为,你不重要啊。”


    “小辞,因为你对她来说不重要,因为她不在乎你。”


    仇恨,怨怼,报复……这些情绪永远比爱深刻,比爱长久,比爱更能支撑一个人活着,能让人心甘情愿燃烧一切,不择手段向上攀爬。


    “你骗我…”谢不辞无力喃喃:“你骗我,不是这样…不是……”


    “骗你的不是我,小辞。和你许诺余生,却又轻易抛弃你的,不是我。”


    许镜心将谢不辞幼时最渴求的,轻飘飘送到这个破碎的,蜷起来的孩子身边,她轻轻抱住谢不辞,声音柔和:


    “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是你的妈妈,我们天生就是一体的,你是我生命的延续,我最重要的东西。小辞,我怎么会害你呢?哪怕我曾经让你获得痛苦,伤心,可那也是为了我们更好的未来,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不可能害你,最不可能抛弃你的人,小辞。”


    “欺骗你,伤害你,不在乎你,抛弃你的是温砚,你们没办法在一起是因为她不在乎你,是因为你没能力留下她。这一次你面对她的权衡放弃无能为力,只能来请求和我交易,求我抬手放过你们……下一次呢?”


    “没有我阻止,她却因为家人,前途,因为其他原因放弃你的下一次,你还能去求谁啊,小辞。”


    谢不*辞似乎已经没办法呼吸,她低垂着脑袋,竭力喘息,泪水仍旧控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涌出,一滴接着一滴打湿衣服。


    许镜心坐直,眉头微不可察近乎愉悦地轻挑,慢条斯理擦着谢不辞脸上擦不干的泪。


    “妈妈只是想让你认清现实,只是想让你将来不要受到她的伤害,如果我放任不管,让你越陷越深,将来她又一次放弃你时,你该怎么办呢?”


    “小辞,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妈妈更爱你,你对妈妈来说是最重要的。”她轻声诱哄:“哪怕你真的很喜欢温砚,放不下她,想得到她,妈妈也会帮你的,小辞。”


    “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许镜心:“温砚那样的人不值得,也不能交付真心信任。你可以厌恶她,报复她,哪怕你仍旧放不下她,让她做你的床伴,情人也没关系。但你绝不能给她任何权力,不能让她接触任何机会,积累反抗你的力量与资本。”


    “只有手握权力绝对压制,让她没有任何逃走的可能和希望,她才会老老实实服从,顺应,接受你给予的一切。她很聪明,很理智不是吗?只要让她认清无路可退的现实,她会去主动适应,努力爱你。”


    “小辞,真心从不是永恒,它是最易变的东西,只有权势和财富,才能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轻声诱哄:


    “只需要你听话,只需要你努力。”


    “妈妈会教你,帮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


    她没办法跟孙何婷解释,为什么要带着她们和谢不辞一起躲躲藏藏,在各个城市辗转,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总有麻烦找上门。


    妈妈本来就不能接受她是同性恋这件事,如果突然知道她和谢不辞的关系,会怎样呢?就算许镜心不说,她跟谢不辞相处久了,孙何婷真的永远看不出来吗?


    她该如何在跟谢不辞躲避许镜心的过程中,平衡好孙何婷跟谢不辞的关系?


    到处奔波她该怎么高考?温纸墨的学习又该怎么解决?如果到处躲避辗转,妈妈的癌症再复发该怎么办?


    当初谢不辞能派人捉走温义全,囚禁那么久,甚至打成那副样子都没引起一点水花。许镜心呢?权势更盛的许镜心呢?她又能做到什么地步?让她们陷入什么样的噩梦?


    谢不辞很勇敢,愿意抛下一切,抛下财富,地位,亲人,从小生活的家乡,城市……跟她踏进全然未知的迷途。


    可她和谢不辞的感情,又够她们在席卷而来的浪潮之下抵挡多久?


    不会太久。


    谢不辞永远有退路,哪怕许镜心打压,也只是为了让她回去做继承人。


    可当感情消磨殆尽,她又该怎么面对一个不爱她的谢不辞?怎么面对疲倦的母亲妹妹,怎么面对前途半毁的自己?


    谢不辞能坚持到底吗?或许。她能坚持到底吗?不能。


    她怕了。


    她畏惧,退缩,放弃。


    谢不辞其实没那么重要不是吗?她们才认识多久?她们才在一起多久?只不过是经历了太多第一次,太多从未体会过的新奇经历,情感,所以才有了爱的错觉,有了感情浓烈的错觉。


    只是错觉。


    谢不辞其实没那么重要,她也没那么喜欢谢不辞,这个世界离了谁都能转,离了谁都能活。


    会有一点点不适应,但没关系,她擅长处理情绪,她很理智。


    马上就要高考,她要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考上好大学,读研,读博,创业,或拿到令人羡艳的工作……她的人生还长,要经历的还多,她不会被这么一段短暂的感情绊住,压垮,一蹶不振。


    时间是最好的药,会冲淡所有不该残留的情绪,让她重新恢复理智。


    “小砚,咱真要去旅游?那得花多少钱呀?太浪费了,咱们得攒钱还小辞呢。”


    “小墨下个月上高中,我也马上高三,接下来学业都要紧张起来。最后这段假期就当出去散心,现在把这些东西都卖了,等回来换个房子租。”


    孙何婷还有点不舍得:“这房子挺好的呀,怎么就不租了?”


    温砚:“那继续租吗?房东说要涨房租。”


    孙何婷立刻换了口风:“好房子那么多,从这儿搬出去了,咱再找个更好更便宜的!”


    温砚嗯了一声。


    ……如果谢不辞看过她那些欺骗的证据,发现了她是怎样的人,却仍旧难以割舍,放不下,回来看她的话。


    她不能给谢不辞任何念想,她应该让谢不辞知道她是如何毫不留恋,决绝斩断所有联系。


    温纸墨抱着一个礼盒走出来:“姐,我扫地看见这盒子在你床底,里面好像是两个小玩偶,好可爱,这个也卖掉?还是带走?”


    温砚呼吸微滞。


    “……卖了吧。”


    她删掉谢不辞的联系方式,更换了手机号码、住所,卖掉谢不辞送的东西,将钱存进银行卡,暑假和家人离开平昌,开学后重新回来,住进新租的房子。


    温砚升入高三,温纸墨考进市一,按成绩分到一班。她们一同上下学,一起吃饭。


    冬去春来,放在床底的礼盒落了一层厚重的灰,桌角摞着两摞做完的卷子和练习册,几乎与桌面齐平。


    百日誓师结束,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掉到两位数。几轮复习完毕,月考,周测,日测,高三生几乎每天都要面临一两次考试,进入紧张的冲刺阶段。


    “温砚这次又是第一,都跟第二拉开五分分差了!”


    “科科第一,就英语差点。”


    “英语差也是咱们追不上的分数好吧?”


    “上次二模她还是第二,跟第一差三分,这次就拿了市一……谁能想到人家还休学过两年,从高二才开始猛追?”


    “上次老师作业留到卷子第二张时,人家一本都写完了,你要有这个毅力这个狠劲儿,不说考前几,高分肯定没问题!”


    “学习能力也是一种天赋嘛,我没那么高的天赋好吧?”


    “切~你真努力到该拼天赋的程度啦?骗自己可没用喔!”


    高考倒计时从两位数掉到个位数,倒计时三天的周五,上午结束课程,班主任再三提醒过考试注意事项后,正式放假。


    即将面临高考的学生们紧张期待,畏惧担忧……温砚毫无波澜,安静度过了这在别人心中波澜壮阔,胆战心惊的一周。


    在一张张情绪各异的稚嫩面容中,温砚顺着拥挤人潮走出校门,忽然停步四望。


    她好像此时才后知后觉,高考结束了。


    十八岁的她攥着传单,在高考场外徘徊,站在阴影处窥视结束高考的昔日同学,心中满是扭曲的嫉妒与愤恨,被认出后只能带着满心羞愤自卑,匆匆逃离。


    二十岁的她结束高考,披着阳光走出校门,交错的人生轨道终于被拨正,与十八岁梦境重叠。


    可是,没有梦里,与想象中的开心。


    温砚安静地回到家,昏天黑地睡过一整天,出门打工,按部就班在她的人生轨道上航行。


    七月底的中午,温纸墨带着未拆封的洛大通知书,一路雀跃奔走,鼻尖额头带着热出的汗,推开餐厅的门,冲到温砚面前。


    “姐!姐!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我就是觉得,应该早点让你看到,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想第一时间看到!”


    餐馆老板听到声音凑过来,好奇问道:“什么通知书?小温的通知书到了?是哪个大学呀?哎呀了不得!洛大!”


    高考这一年的盛夏太过特别。


    它是人一生中最为青春少年的时期,热烈燃烧青春,热忱梦想,选择未来的人生轨迹,是最为燥热,最最特别的片刻。


    希望,未来,模糊又清晰,热烈且蓬勃。


    温砚攥着美好未来的入场券,老板,同事,客人,一张张笑脸诉说着庆贺,她该激动,该喜悦,该笑着道谢。


    可她只觉得冷。


    “姐,姐?你怎么了?你这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没有不开心。”


    “我可能是太开心了,开心到有点累,”温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让我静一静,好吗?”


    老板笑着道:“是这样,突然接到好消息有点蒙呢!”


    她痛快地给温砚放了两天假,让温砚回家休息,还包了一百块红包,说沾沾喜气。


    温砚道谢后离开。


    孙何婷张罗着要给她办升学宴,说请老师,请同学,请朋友,被温砚拒绝了。朱姐从市一张贴的喜榜里看到温砚,说月底出来请她吃饭。


    朱姐来时带上了调酒师,她选了一家西餐厅,装修典雅,餐厅中央有弹钢琴的年轻学生。


    “以后也能说我们酒吧,走出去过一个洛大的学生呢。”


    调酒师:“唉,我当初要是也好好学习就好了,可是学习真的好难,好没意思。”


    朱姐问温砚:“你那个长的特别好看的同学呢?她考哪去啦?我好像没在你们学校贴的榜上看见她。”


    温砚怔住。


    朱姐以为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个,特意补充:“就是那个跟你一起来过酒吧的,瘦瘦白白,一个人包过九号包厢,出手特别阔绰那个呀,那不是你好朋友吗?我记得你们好像玩的特别好,你是不是还跟她闹过别扭?哈哈,那时候你去工作,她就在吧台坐着等你,她真是好看的像明星,她来那段时间,我酒吧营业额都上去了……”


    调酒师也在一旁附和:“她坐在那,我上班都有干劲儿!对眼睛太友好了,那个脸,尤其是灯光一打的时候,哇——我要是星探,我肯定找她去当演员,绝对大爆特爆!”


    朱姐摇头:“人家看着就是学习特别好,家里特有钱那种,这种家庭教出来的孩子才不往娱乐圈走呢……小温,她去哪了?是不是出国留学了?”


    “可能吧,”温砚垂下眸子,语气平静:“后来分开,就没联系过了。”


    朱姐看她好像打不起劲头,转移话题,开始聊她上大学时的趣事儿。


    温砚努力打起精神,听了没一会儿,忽然听到一段熟悉旋律,后来朱姐和调酒师的对话穿过耳朵,却留不下只言片语。


    吃过饭,离开前,温砚去问了正在休息的钢琴师。


    “我刚刚弹的曲子叫什么?哇!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听?”


    钢琴师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女孩,笑容灿烂,活力满满,她说了串法语:“原名是这个,中文名叫永恒,是位法国作曲家写给她夫人的曲子,虽然不是大众热门曲子,但在专业里也是经典曲目了,是不是很好听?我们弹过的都特别喜欢这首曲子,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


    她话没说完,就见向她询问的客人神色恍然,近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喜欢?算不上,她只是听谢不辞弹过几遍。和谢不辞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谢不辞很少碰钢琴,偶尔她说想听曲子,谢不辞才会弹,很少能完整弹完,因为她总会在谢不辞专注弹琴时扰乱她,拥抱,接吻……


    温砚镇定了一年,数十月,以为自己早就忘却,早就把那颗曾无端坠落在她世界中的月亮,尘蒙在渊海之底。


    可只是一首曲子。


    只是一首曲子。


    冰封海底的情绪就翻涌而出,带着冷冽的气势,怒涛般拍下,轻易击碎她维持数百个日夜的平和面具。


    她蜷缩在被子里,听了一遍又一遍。


    那段旋律刻进记忆,数次辗转梦醒时分,她躺在床上,望着转动的风扇,总在回想那最后一面。


    她能放下,她只是遗憾。


    怪楼高风远。


    怪那天她畏缩踌躇,连最后一句道别,都没让谢不辞听见。


    第53章 仍旧能再度重逢。


    温纸墨把温砚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合上,半趴在桌子上,按住温砚记满笔记的本子。


    “姐~你怎么又在学习啊?工作回来就学习,人家高考完都是想办法放松,享受最轻松的假期,旅游啊吃美食啊使劲儿玩,哪有你这样的?又工作又学习,现在日子过得比高考还累?”


    高考结束,生活不再被学习堆满,可温砚仍旧忙忙碌碌。她白天工作,晚上回来自习专业课程和编程语言,早晨背四级单词,温纸墨看得都心里发毛。


    温砚开口:“我不累,提前预习大学也能轻松点。”


    “也不差这一个月呀!”温纸墨站直,把她手里的笔抽出来,拉着她的手腕摇晃,语气撒娇:“姐,你别工作了,要么在家学习,要么出去玩吧?离开学没多久了,也不差最后这半个月的工资!”


    温砚转移话题:“你别说我了,你期末考都掉到第七了,赶紧查漏补缺刷题去吧。”


    温纸墨嘿嘿笑了两声:“知道啦知道啦,还有两年高考,我肯定好好学习,努力考上洛大去找你!”


    温砚:“还早着呢,先把成绩提上去,到时候再说吧。行了,你赶紧学习去,别来打扰我了啊。”


    温纸墨问:“为什么到时候再说啊?姐你不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学?上一所大学多好啊!我们做校友,我给你搬快递,买零食,送夜宵!当你最忠实的仆人!”


    温砚起身把她推出去:“你现在都不听话,还说当仆人?赶紧学习去。”


    把温纸墨推出门,关在门外,温砚脸上的表情才一点一点平静下去。


    上同一所大学。


    她跟谢不辞也约定过。


    按照谢不辞曾跟她说的未来,大学毕业后她会进国外的公司,就算回来,也不会那么快,起码在她毕业前,谢不辞回来的可能都微乎其微吧。


    即便是同在平昌同一阶层的小学同学,毕业后也没再见过一面,更何况她和谢不辞本就不是一个阶层,又相隔甚远。主动切断联系后,除非谢不辞特意调查,否则能遇见的概率无异大海捞针。


    洛大很好,洛海很繁华,她对洛海有执念……她能放下谢不辞,当然可以坦然地去洛海。


    她能放下谢不辞。


    温砚想,那段感情太短,其实也没那么刻骨铭心。


    只不过是她第一次心动,往后再没喜欢过谁,于是每次看到街上的人牵手,想到的是谢不辞。听到人谈论伴侣爱人,想到的是谢不辞,看到礼物会想谢不辞,看到烟花,围巾,礼物,钢笔,糖果,钥匙,操场,座位,游乐场,牵手,拥抱……都会想到谢不辞。


    只不过是曾经见过一份热烈,偏执,赤忱,几乎要将自己整个真心剖出来献到她面前的纯粹爱意……纯粹的东西,总是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谢不辞离开她的世界,却将过往插进心脏,此后生活里每个细微关联的物品与瞬间,都能让呼吸牵扯着心脏,跌入回忆。


    可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时间会抚平一切遗憾,不甘,她也会调整好情绪,学会接受,学会……放下。


    学过今天的课程,温砚洗漱完回到床上,她躺了很久,捞出床底的礼盒。


    工作后,礼盒就被她打开过不止一次,上面厚重的灰已经被擦干净,盒子里装了很多东西,除了两个玩偶还有钥匙,同心结,围巾,眼镜……都是跟谢不辞有关的。


    她将两个玩偶拿出来放在枕边,侧躺着看了一会儿,又摸出手机,翻出从前的照片和视频看。


    用工作和忙碌麻痹大脑,防止自己去想谢不辞,那不是正确方法。越不敢面对,越不敢想起,也就证明越难以放下。


    只有直面,只有习惯,只有一点点把遗憾与痛掀开,才能接受,才能放下。


    第一次翻出这些东西,翻看着从前的回忆时,她几乎喘不上气,也控制不住眼泪。可现在的她,已经能安静地看完了。


    照片,视频,对话的录音。


    每一眼,每一声,她都在告诉自己,这个人已经不属于你。


    已经不属于你了。


    那是她一场美好的幻梦,可人不能永远沉浸在梦里,梦总是要醒的。


    温砚听着录音闭上眼,思绪随着声音沉进梦里,梦中是细碎的回忆,她一片片看,一片片想,一片片念。


    过去。


    会过去。


    一切都会过去。


    八月中下旬温纸墨就要开学,过不了几天,温砚也要去洛大报道,她辞掉了餐馆的工作,留出时间为前往大学做准备。


    她们约好在温纸墨开学前一起去看电影吃美食,上午电影中午吃饭,吃过饭孙何婷回便利店上班,温砚则跟温纸墨回家。


    可能昨天学习有点晚,晚上没休息好有些犯困,温砚躺到床上,决定小睡一会儿再起来学习。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再次睁眼时,外面的太阳光已经不再强烈,温砚下意识往枕头边摸,想看看现在几点,却摸到一个陌生的,崭新的手机。


    她脑袋空了一瞬,撑着床坐起来,掀开被子,掀开枕头,拉出抽屉。


    或许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太大,引起了温纸墨的注意,她推开卧室门,看见温砚光着脚踩在地面,半蹲着翻抽屉。


    “姐?你怎么了?”


    温砚回头:“我手机呢?”


    温纸墨懂了,她走过去拿起被温砚扔在床上的新手机,笑嘻嘻递到温砚面前:“这就是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是我送你的升学礼物!”


    她上学期期末成绩下滑,就是因为忙着干兼职赚钱,算上寒暑假工作攒下的钱,再加上孙何婷赞助的一部分,终于攒够给她姐买个好手机的钱!


    “都说大学里面也会攀比,用贵一点的好手机,别人都会高看你一眼,”温纸墨信誓旦旦说着从网上听来的歪理,随即又嘟嘟囔囔:“姐你那个破手机都用多久了也不换,你舍不得买新的没事,我给你买!这是我攒的工资,还有咱妈赞助了一点……”


    温砚打断她的话:“我手机呢?”


    “你说原来那个旧的?”温纸墨撇了撇嘴:“那个手机都破成什么样啦?你别用那个啦,我都给你扔了!你就用这个新买的!”


    扔了?


    照片,视频,录音,聊天记录…那么多的回忆,都在那个手机里……手机被扔了?


    “谁让你把那个手机扔了的?谁让你扔了?”温砚大脑一片空白,她死死攥着温纸墨肩膀,压抑不住怒气:“扔哪了?你把手机扔哪了?”


    这是温砚头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温纸墨被吓得说不出话,眸子里迅速盈满泪光。


    “姐我没,没扔……我是怕你不要手机,所以才骗你说扔了,手机放在我屋抽屉里了,我,我去给你拿……”


    “……对不起小墨,”听清温纸墨的话,温砚仿佛才缓缓找回理智,她把手缩回来后退一步,唇瓣张了张:“对不起,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


    她忽然有些恍神,这样的话,谢不辞是不是也对她说过?


    温纸墨用力擦掉眼泪,出去拿手机回来,扔到温砚床上:“这手机这么破,屏幕都摔成这样了,你还留着干什么?”


    温砚没说话,她跪坐在床上,长按开机键也没能让手机屏幕亮起。


    “为什么打不开?坏了吗?手机坏了吗?”


    温纸墨没好气道:“它就是没电了!姐!你到底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你难不成还在想谢不辞?”


    温砚现在没心思去想温纸墨是什么时候,发现她跟谢不辞的关系,她翻出充电器,连接上手机,看关机状态的手机亮起正在充电标识,才终于松了口气。


    温纸墨恨铁不成钢:“谢不辞是不是出国了?你们分手了?你还放不下她?”


    温砚:“不是,小孩子别乱猜。”


    温纸墨冷哼:“我都听见了,你那个玩偶,你们谈恋爱了是吧?她帮咱们家那么多,那么尽心尽力,后来除夕夜还来咱们家找你,那时候你们就在谈了吧?还有我跟妈在洛海的时候……你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温砚语气加重,带着警告:“温纸墨!”


    “你跟谢不辞为什么分手?因为异地恋?她出国了?要是还有机会就回头去追啊,没有机会就把她放下啊,你又不主动去追,又不愿意把她放下,你以为一直守着你那破手机啃回忆,记着念着想着等着,她就会突然回来了?怎么可能啊!”


    温砚:“够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现在这样!”温纸墨毫不退让:“你一直守着那些东西能忘得了吗?每天都得想吧?你就准备守着这些东西过一辈子?”


    “……不会。”


    温砚说:“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已经在做脱敏训练。”


    温纸墨:“有用吗?有用的话你刚刚还会反应那么大?”


    “我知道该怎么做,”温砚沉默半晌,拿起手机:“很快了,我已经可以适应了……我会换掉它。”


    她会放下。


    她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她会理智,她不会把自己拖进感情的漩涡,一蹶不振。


    她会忘掉谢不辞,走好自己的路。


    一条,没有谢不辞的路。


    *


    三年后。


    宿舍楼道里传来哒哒脚步声,戴着红色发箍的女生踩着拖鞋,推开408宿舍门。挂着“码农原厂培训基地”的小牌轻晃,在门上发出哒哒声。


    “我回来了——打探到消息了!昨天救护车进校拉走那个,据可靠消息是通宵复习厥过去了,学校都不让说,还好我消息灵通!”


    “去年好像也有,又是期末考惹的祸……早知道我就大一大二不偷懒了,学分不够,现在忙着找实习,还要分心应付那么多考试!还有我之前投简历,那个HR,我看他就是拿我刷KPI呢,非得遛我去面试,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人都内定完了,亏我辛辛苦苦背八股!他还不如一开始就已读不回!”


    “还是找学姐内推靠谱点,你跟学姐打听打听,你们下学期什么打算?还回来吗?”


    “考研,准备考金融,这辈子都不想学408了,本来就不想选这专业,我要早点脱离苦海。”


    “我准备假期旅游半年去,回来考公上岸……”


    热热闹闹的谈话间,宿舍门再次被推开,一道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进来:


    “温砚,那就这么说定了喔!你陪我去听讲座!我真的对这专业没一点兴趣,可我家里非要让我学,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嘛……”


    率先推门进来的人身量高挑,短袖衬衫半掖在浅棕三分裤里,戴着顶黑色鸭舌帽,低马尾随意用皮筋扎起,垂在脑后。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是个穿着浅绿色小洋裙的女生,扎着高马尾,身上配饰搭配时髦新潮,化着精致漂亮的妆,手上还提着两杯奶茶。


    宿舍里方才还热闹谈话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各做各事。


    对于这两人,她们感官都很复杂。


    对于史梦寒,是单纯的不喜欢。对于温砚,则是对学神只可远观的敬畏。


    高压高考结束,又痛痛快快玩了一个假期,回来军训完,初次体会到大学生活,总该享受一番,谁能一下子把精力全投入到学习里边?


    轻松的时间也就大一大二,这可是人生最后的轻松时刻了,总得健健身化化妆谈个恋爱约约会,去社团,去旅游,去剧本杀逛街看电影享受美食……


    等到大三大四开始找实习写论文考研考公考编,就要开始面临社会的毒打,成为资本家的牛马。


    可温砚好像不知疲倦,脑子里没放松那根弦一样,比机器还能抗压。好像不需要充电不需要休息,不止成绩回回第一,国奖拿到手软,还考了一堆证。


    她们虽然也去图书馆学习,但中午或者周末总会在宿舍休息放松,追追剧打打电话,睡觉休息。


    可温砚像个借宿的旅人,从不在这儿生活,也很少和她们聊天交流,只在这里睡觉。永远早起,永远踩着图书馆闭馆的时间点回来,然后戴上耳机继续学习,偶尔凌晨一点起来上厕所,还能看到温砚的床帘缝里透着点微弱的光。


    她们一学期都不一定能考下来一个的证,温砚考了一堆。这学期还抽出精力做项目,参加竞赛,跟着团队一路拿下国奖,现在的履历都秒杀一大片毕业生了。


    毫无疑问,温砚不是合群的舍友,但相处起来却很舒服。她从不给别人添麻烦,能帮的也会顺手帮,在她们提出借笔记抄作业时也从不吝啬。


    即便不常见到温砚,即便她是被一些同学讨厌的卷王,即便看着她就会感觉到焦虑和自卑,宿舍几人对她观感也都很好,在温砚回来学习时也会放轻声音尽量不吵闹。


    她们怎么也想不通,温砚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史梦寒讹上了!


    她们宿舍有个大三出国留学的,搬走后空下来一个床位,恰巧这个史梦寒跟宿舍闹掰,闹到要换宿舍,就协调到她们宿舍了。


    史梦寒是洛海本地人,学的工商管理,家里据说是开公司的,挺有钱,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趾高气昂颐指气使,总喜欢命令别人做这做那。


    她们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不算差。跟史梦寒不熟,也不图她什么,根本没人惯着她。这小公主受了气闹着要换宿舍,她们其实挺期待,但可惜被老师压下去了,也没换成。


    她们把这小公主当隐形人,这小公主慢慢也就不搭理她们,后来大半夜胃痛吵着要人送她去医院,她们没人想管,是温砚放下耳机,把她背到医院的。


    凌晨一点多,导员电话打不通,宿管又不肯开宿舍门,温砚拿了打印机旁的凳子砸锁,最终宿管怕她把门砸坏,才把钥匙扔给她。


    ——这是她们后来听到的版本,总觉得跟看上去清清冷冷,淡定从容的学神不太像。


    温砚把史梦寒背下楼送到校医院,从那之后史梦寒就讹上温砚了,天天拉着温砚一起吃午饭晚饭,早饭不一起,因为史梦寒起不来。


    回来换了学习资料,温砚就跟史梦寒一道离开。


    史梦寒重重啧一声:“咱们进去之前她们还说那么热闹,咱们一进去就没音了,就是想孤立我们!”


    温砚:“你但凡给她们买点零食,奶茶,或者说话不要那么颐指气使,她们也不会跟你关系这么僵。”


    史梦寒冷哼一声:“狗腿子只要花钱就能有,她们对我爱答不理,还想占我便宜?不像你,你虽然一开始也不理我,有点讨厌。但当初我胃痛让她们送我去医院,她们都不搭理我,是你把我背过去的啊!”


    “你肯定是想跟我做好朋友,又不好意思说,是吧!所以当初看我痛就背着我去医院,宿管不给开门,你还把门踹开了!”


    史梦寒是洛海人,家里在洛海开公司,规模不算大,但在洛海总会有人脉,她交好没坏处。


    可她从前,已经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接近过一个大小姐了。她现在不缺钱,也不需要再以那种方式去接近谁,也不想再去接近谁。


    温砚笑笑:“我当初也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也没想跟你做朋友。”


    史梦寒追问:“那你为什么帮我?你心善?你才不是那种人,以前你理都不理我!”


    温砚:“可能是你那时候,让我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当初会帮史梦寒,不过是因为她在宿舍哭闹太吵,不过是因为她垂着眼睫毛掉眼泪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让温砚想起了谢不辞。


    谢不辞。


    分开四年,她好像已经可以平静地想起这个名字,平静地回忆谢不辞的样子了。


    她来到洛海,来到了谢不辞长大的地方,从一个没有谢不辞的地方,来到另一个没有谢不辞的地方。


    史梦寒好奇追问:“是谁?你妹妹吗?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当初还来看过你。”


    温砚:“不是。”


    史梦寒的话题总是很跳跃,没得到答案也不会纠结:“温砚,你真不打算保研?就你那个成绩,专业跟体育都拉别人一大截,保研轻轻松松嘛。”


    温砚戴上蓝牙耳机,开始播放英语文章:“嗯,不保研,准备直接工作。”


    “做自媒体啊!温砚,你长得很上镜啊,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吧,所以为什么不做自媒体?”


    温砚:“我不喜欢对着镜头。”


    “温砚,你家里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


    “我看起来像有钱人吗?”


    “有时候蛮像的,有时候猛一看你,有种我在宴会上看世家千金的感觉……”


    温砚笑笑,没有说话。


    她跟谢不辞相处过的时间算不上长,可却很熟悉。或许太熟悉,或许那后来的四年里回忆过太多次,以至于不自觉沾了谢不辞的习惯?或者潜意识里的向往让她模仿?谁知道呢。


    史梦寒:“对了!听说这次邀请的就是洛海世家千金,还是从国外回来的,不过世家千金嘛,谁没出去渡过几层金?”


    温砚一怔:“讲座的人叫什么?”


    史梦寒:“我记得好像是叫,钟珊?我听说过她,她家在洛海是金字塔上层,够不到顶层吧,但也很厉害了……”


    温砚刚刚提起来的心重新落下去,有些自嘲地低头一笑。


    她们凭借成绩,从天南海北交汇于同一个大学,可实际上人生来的起点就已经严苛划分,要想翻越,需得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


    跟史梦寒走进大教室落座,教室里已经乌泱泱坐了不少人。


    史梦寒把奶茶放到温砚手边:“等会儿开始了我录点视频,给我妈发过去,我们待半小时就溜!”


    温砚嗯了一声:“我戴耳机开降噪,走的时候叫我。”


    她重新调整听力播放进度,用符号,缩写在纸面零散记录关键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砚聚精会神翻译耳机里的英语演讲,对外界变化毫无所知,直到史梦寒推搡她的胳膊,伸手摘下她的耳机。


    温砚眉头轻皱侧头看她,还没来得及发问,一道熟悉声音透过话筒,清晰传入耳中。


    “温砚同学。”


    熟悉到近乎幻听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


    “请讲一讲,你对于理性投资的认知*,和经验。”


    温砚缓缓转头,目光自下而上,越过一双双神色各异的目光,落在讲台那人身上。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同一座城市,翻过旅程阶段的篇章,就不会再见。


    这个世界又很小,小到横亘千万人潮,地域万里,数年光阴。


    仍旧能再度重逢。


    第54章 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接替讲座的讲师太好看,好看得摸鱼走神的学生都忍不住盯着她,偷偷用手机录像。


    一场讲座很无聊,可声音好听的大美人讲座,别管能不能听懂,感不感兴趣,光看脸听声音都能专注几分。


    瞩目的讲座中,讲师忽然提问,目光所在的方向又那么明显,他们顺着讲师的目光往后看,很轻易就能看见那唯一一个戴着耳机,低着头,被旁边同学轻拍提醒的人。


    他们当然不认识温砚,就算是一个专业,他们也认不出别班学生。可这不影响他们好奇,好奇这位讲师为什么能叫出这个学生的名字。


    难道是私底下认识?


    几乎整个教室的学生都在看温砚,温砚却没有丝毫发觉,只怔怔望着谢不辞。


    史梦寒以为她是不知道答案,手肘轻撞温砚,压低声音提醒:“理性投资是基于深入分析,合理评估和谨慎决策的投资方式,核心是避免情绪化决策……”


    “经验你就说考虑自身财务状况,风险承受能力,投资目标市场环境,不盲目跟风什么的……温砚?站起来回答啊!”


    温砚后知后觉,撑着桌子起身,史梦寒的提醒在耳边回绕,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些回答。


    “……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


    讲台上的人轻轻一推金丝镜框,教室内灯光在她的镜片上折射出白光,将所有情绪一同掩藏。


    温砚垂在桌面的手指攥紧,垂下眸子静默不语,谢不辞轻敲桌面,似是不虞。


    “这些我刚刚讲过,从一开始你就没抬眼,是我讲得太无趣,让你提不起一点兴致?”


    温砚低垂的眸子轻颤,抬眼看她:“抱歉,不是。”


    谢不辞定定看了她几秒,似乎对她失去兴趣:“好了,罚你站到我讲完这部分吧。”


    温砚没有说话,默认接受,谢不辞也没再看她,继续讲座。


    教室内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我想起来了!这个温砚,我好像在表白墙上看过几次,我记得是计算机挺出名的一个大神……”


    “长得真漂亮,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讲师,这讲师到底是谁啊?年龄看着也不大,怎么人家都是上台讲座的成功人士,咱们还在苦哈哈准备期末考……”


    “不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讲师怎么知道温砚名字的?她俩是私底下认识吗?”


    几分钟后谢不辞讲完这部分内容,却没提让温砚坐下。


    史梦寒拉她胳膊:“已经讲完了,你坐啊温砚!”


    温砚没说话,也没坐下,她垂眸盯着挤满了缩写和符号标记的本子,另一只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仍旧放着听力。


    她努力集中精神,想去听耳机里的英语演讲,却怎么也听不进脑子里。


    谢不辞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洛大?史梦寒不认识谢不辞,也只是听过钟珊,让她来陪着听讲座,碰到谢不辞,应该只是一场意外。


    意外?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就意外见到了谢不辞?


    谢不辞知道她在洛大吗?谢不辞查过她吗?谢不辞是……故意来的洛大吗?


    二十分钟后,谢不辞又讲完一部分,轮到问答环节准备点人回答,仿佛才发现温砚还站着:“你怎么还站着?坐吧。”


    温砚默不作声坐下。


    等其他人打量的目光移开,史梦寒终于能放心跟温砚聊天,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温砚,你跟那个讲师认识?你们有矛盾?她是不是想报复你才让你罚站?她又不是咱们的老师,凭什么让你罚站!她也太坏了,亏她长那么好看,结果是这样的人……”


    罚站?就凭她对谢不辞做的那些事,单单罚站能轻易抵消?如果说是报复,未免也有些太轻。


    是因为不在意?还是这只是开始。


    温砚沉默片刻:“你不是说来讲座的人叫钟珊?她是钟珊吗?”


    “她不是钟珊,钟珊讲到一半说有急事走了,”史梦寒嘀嘀咕咕,翻出手机,打开班级聊天群给她看记录:“你看,老师在群里发的信息,主讲人就是钟珊,这个是后来接替钟珊讲课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背景。”


    接替?钟珊和谢不辞什么关系?合作伙伴?朋友?


    谢不辞和钟珊同是洛海上层圈子的人,一同留学后成为合作伙伴…朋友,再正常不过。


    温砚盯着史梦寒手机里那张讲座海报,海报上的女人笑容明媚,面容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多岁,大波浪给她添了几分成熟气质,下方则是一条条瞩目履历。


    是她再努力,也难以企及的履历。


    这才是谢不辞应该接触的人,这才是能跟谢不辞成为朋友,伙伴,战友的人。


    “可惜了,本来还想听完一半跟你一起跑,我还约了做美甲呢!但现在她肯定盯上你了,你一跑还不知道要怎么说……”


    温砚:“你走吧,不用等我。”


    “不好吧?”史梦寒有点意动,又忍住了:“还是我让你陪我来听讲座的,我先走不太好。”


    “不是约了美甲?你先走吧,一会儿我再找机会走。”


    温砚不准备提前走,逃跑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把自己推进全然被动的局面。


    史梦寒犹豫了一会儿:“那我真的走了哦?”


    “嗯,快去吧。”


    史梦寒扑抱住她一下,温砚下意识按住史梦寒推开,往讲台上看,对上谢不辞的目光,心跳漏了一拍。


    谢不辞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相接没几秒,勾了勾唇角,语调平稳继续讲座。


    “那我真的走了哦?温砚你真好!晚上我请你吃饭!”史梦寒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猫着腰从后门离开。


    直到史梦寒离开,温砚的目光都没从谢不辞身上挪开,她企图从谢不辞身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情绪泄露,可惜没有。


    谢不辞滴水不漏,有条不紊地继续讲说,没有半点其余情绪。


    讲座结束后是答疑互动环节,学生们正经问了几个问题,就开始起哄问别的。谢不辞只回答了一两个,面对那些问题就不再回复。


    主持老师看时间气氛差不多,上台进行总结发言,感谢了一串人,然后宣布结束。


    志愿者开始清理场地,收拾设备桌椅,摄影师跟学生会干部对接,挑选宣传素材,负责维持秩序的老师,则拿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凑在谢不辞身边说话。


    谢不辞收了礼盒,看见温砚起身出门,随口应付老师两句结束对话,略微加快脚步往教室外走。


    走出教室,目光所及仍旧有零散来往的学生,走廊里却已经没了温砚的身影。


    谢不辞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起,唇瓣紧抿,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声音。


    “你在找我?”


    谢不辞脊背僵直,数秒后缓缓转身。


    时隔四年光景,她终于又一次,在触手可及的距离,见到了温砚。


    沉默几息,她问:“……难道不是你在等我?”


    温砚从后门出去没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往里看。视角原因,谢不辞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谢不辞。


    她看到谢不辞匆匆结束话题,低头收拾东西往外走,才从教室后门外绕到前门门口,问出那句话。


    温砚靠着门边的墙:“没想到会在这碰见你。”


    “我也没想到,”谢不辞说:“你选了洛大?我以为你会避开洛海。”


    温砚:“洛大计算机很出名,离平昌也不算太远。你呢?怎么会来洛大?”


    谢不辞:“钟珊被邀请来讲座,讲到一半公司有事,临时回去,我来替她。你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家里人都还好?”


    “还好,我妹考了省内大学,我妈身体也恢复得不错。”温砚问:“你跟你家人呢?”


    她们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普通寻常的话题,谁都没有半分失态,仿佛谁都已经彻底放下,所以能如此淡然平静。


    谢不辞:“都还好。你怎么会来听讲座?现在学的什么专业?工商?金融?”


    温砚:“学的计算机。你这次回来待多久?以后留在洛海发展?还是回国外?”


    谢不辞没有回复:“我的第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既然学的计算机,为什么来听对你没用的讲座?”


    明明不是同一个学院,明明不需要来听这场讲座,偏偏来了……为了那个史梦寒?当初为她砸宿舍门,背她去医院,一起吃饭,同一个宿舍,还买一样的奶茶,陪她听没用的讲座?


    温砚回答:“陪舍友来听。”


    谢不辞:“你们关系看起来很好,不止是舍友吧。朋友?女朋友?”


    那个专业学习很烂,家里没几个钱还嚣张跋扈的,史梦寒?


    温砚:“谢老师对别人的八卦这么感兴趣?”


    “不是谢,是许,许不辞。”


    谢不辞道:“你不用那么警惕,从前是我们年轻不懂事,现在都过去了。你从前总喜欢说些歪理骗我,但有一句话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是谢不辞了,温砚。”


    谢不辞曾一遍又一遍在温砚耳边告诉她,“我是你的”。


    谢不辞是温砚的,谢不辞喜欢温砚,谢不辞爱温砚,谢不辞要跟温砚在一起一辈子。


    她已经不是谢不辞了。


    谢不辞说:“都过去了,温砚。”


    那些承诺,那些誓言,那些属于谢不辞和温砚的情感……又和许不辞有什么关系。


    她们目光不转地盯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回答,声音,与表情里,捕捉到什么信息,近乎剑拔弩张的交锋气势,在无声的沉默里蔓延。


    数息后,温砚终于开口:“嗯,都过去了。”


    她迎着谢不辞的目光,神色坦然,看不出半分撒谎痕迹:“舍友,朋友,女朋友,都没错,她是我现在的女朋友。”


    “你现在的眼光,很独特,”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谢不辞神情仍旧平静:“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车内放着流行乐,钟珊放倒驾驶座躺在上面,跟着流行乐的节奏轻哼。


    几分钟后,车门忽然从外打开,密闭空间被打破,音乐声泄出去,音量瞬间变小。


    钟珊懒洋洋睁开半只眼,看向坐进副驾驶位的人,拉长语调:“怎么着?终于见完你那放不下的小情人了?”


    谢不辞一言不发坐进副驾,把礼品盒丢给钟珊:“拿回去给你妈交差吧。”


    钟珊接住翻看:“怎么有两个?这玩意儿还买一赠一?哦,有一个是你的,不错嘛辞老师,没准备都能直接上去讲座,我看你别创业了,去当教授多适合?”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见完你那小情人感觉怎么样啊?”


    谢不辞:“就那样。”


    钟珊双臂环抱,学着谢不辞的神态,唇瓣紧抿,绷着脸垂下睫毛,重复她说的话:“就那样。”


    三秒破功,钟珊把礼盒扔到后座,调直驾驶位,嘴里阴阳怪气:“就那样就那样就、那、样~”


    “也不知道是谁从一张糊得不行,拍了那么多人的照片里一眼把人认出来。放大看温砚都快成像素小人了,你居然还能认出来,是不是她化成灰你也能认出来?还说自己放下了,啧!”


    “照片才给你发过去多久?会议刚结束吧?衣服都没换就来了,这学校教室又不比公司,我都快被热死了,你去那么久怎么没给你热成傻子?”


    谢不辞:“你开不开车?不开让我来。”


    “急了?听不得?怎么着准备再续前缘?那四年没受够罪?我看恋爱脑也是病,就该把你丢回精神病院好好治治!”


    她跟谢不辞相处也小五年,是同学,是舍友,是一起创业的合作伙伴。她自认跟谢不辞算好朋友,但谢不辞从不告诉她跟温砚的事。


    即便不说,那些年里谢不辞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看在眼里,随便打听打听问问许镜心,也能猜个大概出来。


    不就一个高中认识的对象吗?才谈多久?就把谢不辞害成那个样子,简直就是祸害精。


    钟珊喋喋不休:“她就是个渣女!她就是渣女!渣女!你可别再把自己陷进去!别想着吃什么回头草,一根烂草有什么好吃的?四年了谢不辞,你非要跟她纠缠下去,还想再耗几个四年?生活不是话本子,不是简简单单‘四年后’三个字,就能略过一千五百多个日夜,三万六千多个小时!”


    看谢不辞沉默不语,钟珊火气更大:“……早知道温砚在里边,我就不给你发照片了,早知道你见了温砚是这个样子,我就不让你顶我讲座了!你不是说你要报复她吗?哄我骗我的?”


    “我放下了。”


    谢不辞终于开口:“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放下了。”


    她和温砚才一起相处了多久?满打满算,甚至连一年都不到,可她们已经分开四年了,分离的时间,要比在一起的时间多出太多太多。


    其实她跟温砚,没什么刻骨铭心的相处不是吗?她们的相处太平常,平常到每一天,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都能隐约与回忆重叠。


    平常到每一分每一秒,谢不辞回头时,都觉得温砚还在她身边。


    她送给温砚,而温砚卖出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被许镜心购回送到她面前,当着她的面全部销毁。


    毁掉过往很容易,可毁不掉忘不了的,是扎根在呼吸,心跳,血液,脉搏中,无法剥离,无法抹去的千千万万个平常。


    许镜心,钟珊,她们都说,时间会抹平一切……四年算长吗?如果算,那她们说的,又是错的。


    “我放下了。”


    谢不辞说:“只是,看不惯,她这么快找了女朋友。”


    钟珊倒吸一口气,猛地咳嗽几声:“不是?女朋友?不是吧?这才多久?她找的谁?她跟你谈过之后还能找谁?现女友得多好啊?能让她这么快放下你?”


    谢不辞脸颊肌肉微微颤动,下颌紧绷,从唇齿间压出一声轻嗤,语调轻蔑缓慢:“是她现在眼光,烂得出奇。”


    钟珊心想眼光最烂的明明是谢不辞,把这句话憋回去,她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她现在都有女朋友了,你总不能去当小三。她是该实习了还是该毕业了?”


    反正就是个学生,报复起来也花不了多少力气,钟珊提议:“你看她去哪个公司,我给她添点麻烦,给你出气,把这事儿结了,你就别再想她了。”


    谢不辞盯着她:“我没说过结束。”


    没有结束过,所以那个谁,才是讨厌的臭小三。


    钟珊赞同:“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所以你准备怎么办?打算怎么报复她?我看要不把她放咱公司,放我眼皮子底下,我替你出气。”


    谢不辞转移话题:“学校老师传话,说副院想给我们准备接风宴,问我们时间安排。”


    “人家落不着给咱俩接风吧?”钟珊被暂时转移注意力,啧了一声:“我看这是瞄着你妈后边那位,想从你这儿牵桥搭线呢,你要去啊?不过人家毕竟是副院,咱们好像也不好拒绝。”


    谢不辞:“嗯。”


    *


    “温砚你真不跟我一起吃饭啊?不是说好了晚上我请你吃吗!”


    温砚:“导师之前帮我联系了学姐,今晚学姐有空,约出来见面聊聊内推的事。”


    史梦寒嘀咕:“我家也是开公司的,实习什么的,我可以让我姐给你盖章啊!以后你也能去我家公司,我保证让我姐给你开高薪!到时候我还能去找你玩。”


    温砚咬着皮筋,扎了个高马尾,拿上手机:“我不一定一直留在洛海,时间快到了,导师说开车带我,我先走。”


    史梦寒:“喂!你鸽我一次!得赔我三顿!”


    温砚头也不回挥手,匆匆下楼到西门,导师落下车窗朝她招手。


    温砚赶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后座。


    三十分钟后,车开进停车场,温砚跟导师一块出来,被带进园林宅邸,走在在小路上,温砚迟疑开口:“老师,我们跟学姐约在这里吃饭?”


    ……她来洛海已经三年,自认也算了解洛海,却从不知道洛海还有这么个,漂亮的跟景区一样的,饭馆?园林?温砚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


    导师:“是这样,你学姐临时有事儿来不了,我带你去见两个更好的门路。”


    温砚很快想起谢不辞和钟珊,唇瓣轻抿,脚步略缓,正思索借口时,目光却不经意穿过清澈湖面,扫到斜前回廊。


    回廊檐上吊着精致纱灯,微黄的暖白色灯光映照下,一道熟悉身影倏然撞进眼中。


    新中式的黑色衬衫,玉石扣子坠到最上一颗,肩部垂下披肩似的轻薄罩纱,衬衫衣料在灯光下闪着细密珠光。裙摆似的白色长裤外点缀水墨竹节,长发用簪子挽在脑后,白的愈白,黑的愈黑,像副清隽水墨画。


    温砚不自觉停下脚步,被导师喊了一声:“小温,傻站在那干什么?走啊!”


    这一声引来回廊下的注目,纷纷看向此处,温砚目光猝不及防对上谢不辞,停顿几秒,知道逃不了,抬脚跟上去。


    跟进回廊,温砚这才注意到谢不辞身边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看着年纪跟她相仿,大波浪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脸上挂着明媚笑容,与谢不辞并排走,是她在海报上看过的钟珊。


    走进包厢依次落座,温砚站在一旁,等到最后,圆桌只剩下谢不辞右手边一个位置……她只是个学生,在场还有几个主任,什么时候轮到她坐这位置了?


    钟珊看着她笑了下,指尖轻点那空座:“怎么不坐啊?温砚是吧?刚刚还提到你呢,说你特别优秀,现在该实习了吧?来我们公司,我们正准备启动人工智能项目,很需要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啊。”


    温砚沉默几息,在谢不辞旁边坐下,礼貌婉拒:“恐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我的目标从业方向是机器学习,不是人工智能,已经找好目标公司了,等到期末结束就准备去实习。”


    导师开口劝阻:“小温,你是很优秀,可大公司不缺优秀人才呀,去了也学不到核心技术。陌生公司哪有熟人公司好呢?咱这行业还容易被性别歧视,许总公司就不一样了!不如先跟着钟副总干,这两个方向工作内容有重叠的,人工智能工作范围也更广,你去学习没坏处。许总的公司发展前景好的不得了,又有政。府扶持,这么好的机会你干什么放弃?”


    钟珊笑眯眯添了把火:“我们辞总和小温以前特别熟,高中还做了好久同桌呢。老师放心,小温交给我们肯定不会被亏待。小温要是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也可以跟小温一起进来实习嘛,毕竟小温这么优秀,她的好朋友肯定也差不到哪去。”


    副院接话:“许钟两家教出来的女儿,带出来的公司,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说起来啊小许,最近许董很忙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哈哈。”


    温砚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谢不辞身上。


    谢不辞原本垂着眸子,指尖绕着茶杯敛口打转儿,闻声稍稍坐直,看向副院:“我刚从国外回来,等回家问问,尽早给您准信。”


    副院笑容更真实了些:“客气,客气了,你这刚回国,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咱们学校人才济济呢,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嘛。”


    气氛融洽中,温砚垂眸。


    谢不辞说过去了,放下了,这就是她说的过去和放下?


    那还做这一场局把她引过来?


    一桌子堪比国宴的菜摆上来,副院招呼着动筷,吃过几分钟敬开场酒,敬完开场酒又开始相互敬酒。


    钟珊敬了温砚导师一杯:“明天就要会见几位国外合作伙伴,开始接洽新项目,我们这儿人手不足,能不能向您提前征调一下小温?”


    “当然没问题!早接触早学习,好事呀!”


    导师爽快答应,随即又叮嘱温砚:“小温一定要虚心,认真学习,才刚要大四就跟着两位接触核心项目,这起点太不一般了,你前路可比你学姐宽敞得多!到公司一定要认真学习,不要辜负小许总和钟副总的看重栽培……还不赶紧敬钟副总和小许总一杯?”


    钟珊看她,眉头轻挑:“小温,好像就开头喝了一杯吧?这么不喜欢喝酒?可工作了应酬少不了喝酒呢,你这酒量得练练呀,来,我先敬你一杯。”


    钟珊敬了,桌子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敬酒。


    温砚在酒吧干过一段时间,却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酒味儿。但在场身份都比她高,他们先喝了,温砚哪里能拒绝?


    桌上一人一杯,也够温砚好受的。


    喝到第六杯,温砚颈侧的红晕已经烧上脸颊,钟珊拿起酒杯,还没开口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谢不辞忽然开口:


    “够了。”


    钟珊眉头轻挑,慢悠悠放下酒杯,桌上气氛安静下来。


    谢不辞起身离开座位,攥住温砚手腕,强行把她拉离座位,头也不回往外走:“她要吐了,我带她出去。”


    第55章 温砚最好,乖乖回来。


    温砚几乎被谢不辞拖拽着离开。


    包厢门在身后合上,将所有声音一并封压,温砚身体乏力头晕眼花,她扶住木质围栏,用力甩开谢不辞攥着她的手。


    夜晚的风从前方湖面扑过来,吹动谢不辞衣服上轻薄罩纱,与半披的黑色长发。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酒意蒸腾出的燥热,被包厢外的凉风稍稍压下,喉咙里像是有团火在烧,风滚过喉腔,一片刺痛,冷热交替下,肠胃仿佛也开始抽动,一阵阵反胃呕吐感上涌。


    数息后,温砚忽然笑了一声:“你比许镜心,厉害点。”


    当初许镜心在包厢逼她吃菜,如今谢不辞设局逼她喝酒。哈,该说什么?这两人不愧是亲母女?行事作风,手段,折磨人的方式都像。


    谢不辞抬眸:“什么意思?”


    酒精蒙藏理智,放大了她的情绪,温砚没回答谢不辞的问题,靠在栏杆上,居然还笑得出来:


    “夸你呢,许总,我这才喝了几杯?您怎么就喊停了?还不够吧。当初灌温义全都灌了几十瓶,喝到吐饭吐血,吐完接着灌吗不是?”


    她佯作恍然:“哦,明白了。您怕我吐包厢里恶心,带我出来吐,吐完再让我进去喝,是这样吧?许总。”


    “然后呢?这次之后呢?气能消完吗?估计不行,要不怎么让我去你们公司?到时候还准备干什么?反正我也跑不了,提前说出来让我开开眼。”


    谢不辞垂在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神情仍旧不变:“你想多了。”


    “想多了?”温砚重复这三个字,低头笑:“既然您说是我想多了,那么我信您让我去公司,是真的因为需要技术人才,而不是想逼迫我,留我在身边故意报复。既然如此,您想要什么样的人才我都可以给您推荐,但你们的公司,我不会去。”


    谢不辞定定看了她几秒,问:“为什么?”


    温砚:“为什么?专业方向不合,发展城市不合,上司和我有私人恩怨,以及,我讨厌酒桌文化,更讨厌灌酒的领导,这些理由足够了吗?”


    还不清的欠款和看不到头的生活,要靠被碾在地上的尊严维持。她习惯过,适应过,接受过,可那不代表她喜欢。她从来不喜欢,她讨厌,憎恶那些低着头讨生活的过去。


    在她好不容易挣脱一切,在她终于摆脱困境,在她终于能慢慢放下,在她即将翻篇,迈入新生活的时候。


    谢不辞回来了。


    她曾经许诺了谢不辞那么多,哄骗谢不辞喜欢她,利用她,最后又权衡利弊抽身离开……谢不辞恨她,报复她,要她还钱,要她滚出洛海,哪怕像对温义全一样,把她抓住关起来让她付出代价,也都是理所应当。


    许镜心,钟珊,谢承业,他们这些人多有能耐啊?他们有钱,有人脉,有地位,温砚在他们眼里微不足道,无人在乎,所以可以不顾她的意愿,用她最讨厌的方式逼迫她。


    可谢不辞怎么能这么做呢?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她是许不辞。许不辞同样有钱,有人脉,有地位,许不辞和许镜心,钟珊,谢承业之流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是谢不辞,从前的谢不辞会因为在乎她,因为想得到她的爱而妥协,让步,尊重她的意愿想法,可面前的人不是。


    现在站在面前的是许不辞,是不在乎她的,只想报复的许不辞。


    所以许不辞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复仇者难道还要顾虑被报复的人,想要什么方式吗?


    可她不能坐以待毙。


    许镜心不会同意她们在一起,她不想永远陷在麻烦里,她不该,和谢不辞继续纠缠下去。


    肺中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温砚感到呼吸困难,她逼迫自己迎上谢不辞的目光:


    “说到底当初跟谢不辞分开,也不全是我的责任,不是吗?撞得头破血流被迫同意,跟主动接受,结局有什么不同?谢不辞要恨也该恨让我们分开的人,而不是把所有矛头调转到我的身上。”


    她像个商讨合约的商人,冷静而理智:“当然我也承认,我的决定确实违背了约定,给谢不辞造成伤害,我会尽力弥补赔偿。您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


    “但像今天这种酒局,这种威逼戏码,我不会再陪您玩第二次,”温砚笑笑,忍着刺痛的嗓子,开玩笑般威胁:“相信许总的母亲,也不想看到她女儿又栽在同一个人身上。”


    如果谢不辞坚持要纠缠,她只能去找许镜心,许镜心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你说得对,当初错不在你。”


    “你没错,你只是冷静,你只是理智,你只是看的太清,你只是…没那么在乎我。”


    谢不辞避开温砚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垂下,轻轻颤动:“你没那么在乎我,可你跟我说得太好了,温砚,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不会应允的承诺,给过我太多。”


    “你要我相信你,信任你,我相信了。”


    温砚唇瓣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可以冷静理智地面对许不辞,可一旦许不辞露出一点谢不辞的影子,一旦对话模式回到熟悉的记忆中,她就没办法立刻说出冷酷的话。


    谢不辞静默几秒:“我确实想过报复你,四年太久,我经历过太多,想了太久,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跟你谈话,这难道不能证明我已经放下很多?”


    “可我们才分开多久?你这么快就能完全放下,进入下一段恋情?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我确实想报复你,是我指使钟珊灌你酒,刚刚的酒算报复,我不会跟你说对不起,但,报复结束。”


    温砚没想到谢不辞会这样承认,她准备好的说辞就这样卡在嘴边,半晌后才问:“报复结束?所以你接受我不去你公司?”


    “不行,”在温砚眉头皱紧前,谢不辞开口:“报复结束,但你说了要给补偿。我不需要赔偿金,但我需要你帮我,让我放下这段执念。”


    温砚:“……什么意思?”


    “陪伴,我需要你的陪伴,完成我们曾经约定的未来,让我体会那是什么感觉,因为没体会过,那样的未来在我脑海里太完美,太吸引人。”


    谢不辞说:“吸引到没办法放下,是因为没拥有过,所以我要你让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温砚没功夫去思考陪伴能不能放下执念,她的注意都被谢不辞话里的意思吸引,匪夷所思发问:“你是要我跟你谈恋爱?”


    “不谈,”谢不辞说:“你可以理解成演戏,和我相处一段时间,你的职务是我的助理,满足我的陪伴需求。”


    温砚觉得自己被酒麻痹的脑子都清醒了:“陪伴要求?助理?这是洛海,你妈眼皮子底下,你还要跟我搅和在一起,你疯了?”


    谢不辞:“许镜心让我回来见你,她要看我能不能在面对你时冷静理智,我把你调到身边当助理,你需要配合我,让她放心,相信我已经彻底放下,能够冷静面对你。”


    谢不辞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温砚无从分辨她话里真假,可她仍旧觉得荒谬:“那你不该是远离我不来找我?让我当你的助理,满足陪伴需求…你妈怎么可能觉得你是冷静的?”


    “只是陪伴需求,”谢不辞看她:“你在想什么?接吻?做。爱?只是陪伴,连拥抱也不是必要。生活助理同样会全天陪伴,我只是要你做生活助理做的事。”


    谢不辞慢悠悠道:“公司董事长是许镜心,你也说了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你觉得我们能做什么?一旦有任何越线行为,她一定会立刻把我们分开,然后重新把我关到国外。”


    她没告诉温砚,只要她保持理智,不给温砚任何权力,许镜心不在意温砚做她的情人,床伴……温砚把许镜心当做最后一张保命底牌?她乐意见到。


    她期待温砚找上许镜心的那天,那时候温砚应该已经决心要离开,没有转圜余地?那很好,她可以尽情做想做的事,不必再有任何妄想和顾忌,也永远不用担心温砚离开。


    温砚问:“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不是冷静理智?温砚,你应该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答应我的要求。我曾经在你身上的花费,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医疗,礼物,人手,你觉得你要攒多久,工作多久才能还清?”


    “何必浪费十几年时间用来还债?”谢*不辞神情淡然自若:“只是半年,温砚。半年后我会去国外,届时一切一笔勾销,你随意离开,我不会阻拦。”


    温砚没有立刻同意。


    “就当是为了谢不辞。”


    谢不辞适时示弱:“就当是看在她,那么喜欢你,曾经为你做过那么多的份上。”


    “温砚,你总要离开,既然什么都不肯留下,也别让她背着执念。”


    温砚沉默几秒:“你那个朋友对我意见很大,你确定我在你身边不会沾一身麻烦?”


    谢不辞唇角微不可察弯了下:“我会和她沟通好,你不喜欢这种场景,以后不用陪我参加,结束时接我就好。”


    温砚:“工作时间是什么时候?”


    谢不辞:“时间内容和正式生活助理等同,我不会强迫你做工作职责范围外的事,工作空闲时间你可以自己安排。”


    只是生活助理?只是陪伴?只有半年?许镜心默许?一切一笔勾销?彻底了结她跟谢不辞的事?


    拖延一段时间,等大三期末考结束,如果情况不对,她可以直接离开洛海去其他城市。她的履历足够进入大厂公司,过一年毕业更是天高海阔。


    至于谢不辞到时候会不会放她走?大不了到时候联系许镜心,许镜心总不会坐视不理。


    好像不管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要她时刻保持清醒,相处一段时间……或许她们两个都能真正放下,释怀。


    温砚安静几秒,发问:“如果我现在就想走呢?陪酒应该不在生活助理工作范围内吧。”


    谢不辞:“明天到岗,我会安排人准备好合同,你可以先回学校。”


    温砚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甚至想不明白,她跟谢不辞到底是怎么从剑拔弩张,一句句谈到这里,最终敲定这份奇怪交易的。


    她语气略带迟疑:“…那,我走了?”


    谢不辞问:“需要我叫车送你吗?这里不好打车。”


    温砚:“不用,我叫个网约车。”


    谢不辞颔首:“把我的微信加回来,我给你报销路费,明天派车去学校接你,带好行李。”


    太怪了。


    被她删掉的前女友神情平静,让她把微信加回来,还说要给她报销路费,明天接她。


    温砚胡乱应声,匆匆离开,走出回廊上了青砖小路,不知怎么忽然回头看了眼。


    谢不辞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回廊处空空如也,没有人在盯着她看。


    她莫名松了口气,心底又有些怪异的酸涩,收回目光,循着记忆从月洞门离开。


    她走后不久,另一处前方栽种影绰竹林的山石后,缓步走出个穿着似水墨一般的女人,她盯着那道月洞门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不辞!”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谢不辞!你怎么跑这儿来了?”钟珊靠着雕花木栏,看不远处的谢不辞:“出来这么久一直不回来,怎么就你一个?那个温砚呢?”


    谢不辞折返,往回廊入口走:“她走了。”


    钟珊在回廊上跟着她走:“不是,走了?包厢里那么多人,她一声不吭就走了?也太不懂规矩了吧?这是跟你吵架了?”


    谢不辞:“我让她回去了。”


    “回去?你让她回去干什么?”钟珊啧了一声:“联系她导师要人的是你,让她来这儿的也是你,口口声声要报复的还是你。那么点儿个小酒盅,六杯倒一块儿也才多少?连第七杯都没喝,你就急匆匆把人带走?”


    谢不辞:“差不多行了。”


    “这是差不多?不说以前咱俩被灌过多少酒,就这次酒桌上我喝了几杯?不比她喝得多?怎么不见你说差不多?我看你妈说的真没错,不看着你,你又要一头栽进这烂坑里!”


    谢不辞:“不想喝我们就走。”


    钟珊:“先别说这个,我问你,让她来公司的事是不是黄了?你这边辛辛苦苦要人,酒桌上又把人拉走,她知道你在乎她了吧?是不是跟你甩脸子说不去了?呵,白忙活了。”


    “没有,”谢不辞说:“我跟她谈好,来当我的生活助理。”


    钟珊呆愣几秒:“……生活助理?技术岗她都不愿意去,她能答应当你生活助理?你怎么让她答应的?你该不会去巴巴求她了吧?”


    谢不辞轻声道:“我是在给她机会。”


    “别嘴硬了你,”钟珊眉头一拧:“不对,你让她当你生活助理干嘛?要收拾她得给她发最多最难的任务,绩效评估打低分,不给晋升机会,功劳给别人,开会骂她几句,搞坏她设备文件,纂改她数据,给她加点工作障碍……”


    谢不辞抬眼看她:“公司名声不想要了?”


    钟珊嘿嘿笑:“说着玩玩,嘿,你没生气,没心疼她受罪,还觉得公司最重要,不错,看来恋爱病毒还没完全侵占你大脑。”


    “所以你到底怎么想的?把人放到公司有得是办法收拾,但你让她当生活助理……你不会真的还没放下她,还想跟她破镜重圆吧?”


    谢不辞说:“她很有能力,放到公司……”


    钟珊打断她的话:“你压着,我压着,她再有能力也翻不了天,谢不辞,你这是借口。”


    谢不辞:“我不想她接触任何机会,权力,人脉,资源,我要让她只能围着我转,让她喜欢上我,然后再甩了她……这个原因够你交差了。”


    知道谢不辞不想说的她也问不出来,钟珊比了个ok:“行吧,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费太多感情,别做赔本买卖。谢不辞,你不该在她身上耗下去了,不值得。”


    谢不辞没有说话。


    不值得?不想要的东西才是不值得。她想要温砚,那么一切行为,只要最终能把温砚攥在手里,就是值得。


    温砚要她交付信任,要她坦诚,要她尊重理解包容,她说这是得分点,是能让温砚爱她的答案……她曾经明明做到,可仍旧不能阻止温砚离开。


    所以温砚是错的。


    许镜心当初说的话,给她看的资料,她什么都不全信,可现在看来,许镜心有句话说得确实没错。


    只有财富和权势,才能让她得到想要的一切。


    拥有这些,她可以轻易给温砚打造乐园,让她沉溺,让她迷恋。她可以不动声色慢慢侵吞,引诱温砚重新回到她的领地之中。


    假使温砚想要逃,她也能把温砚困住……没有爱没关系,离开温砚的那些日子,她慢慢发现,自己没那么期待温砚的爱了。


    如果爱的代价是放手分离,而非陪伴,那爱就是错误的,她可以不要。她只要温砚在她身边,温砚愿意很好,不愿意也没关系。


    温砚会回来的。


    温砚最好,乖乖回来。


    *


    打车回到校门口,已经将近晚上十点。温砚看着导师发来的问候关心,忍着烦躁报了平安,往宿舍楼走。


    快要走到宿舍楼时,忽然有个电话打进来,温砚看着那串显示洛海本地的陌生电话号码,心跳漏了一拍。


    她唇瓣轻抿,犹豫几秒,还是上滑接听。


    大大咧咧的催促声从电话里传出:“您好外卖到17栋楼下了,麻烦下来拿一下。”


    温砚面无表情:“打错了,我没点外卖。”


    “姓温是吧?手机尾号2875,不是你的?”


    温砚一怔,迟疑的时间里,对方又道:“是你是吧?那给你放楼下了啊,早点下来拿。”


    电话被挂断,温砚加快脚步往宿舍楼走,晚上十点,宿舍楼外的外卖不多,有的是生活用品,有的是果切,还有部分夜宵。


    温砚找了找,翻到写了自己名字和手机号的外卖。


    温砚打开外卖袋看了眼,平着横放的是几盒奥美拉唑、美他多辛一类护胃醒酒的药。


    药下面是外卖粥,不是什么贵到会挑起她敏感神经的东西,看外卖单信息,只是学校外面的粥铺,简简单单一碗鸡丝粥和几个小包子。


    她在酒桌上没吃什么,喝的酒其实也不算多,跟谢不辞谈了那么久,又一路回来,神智已经清醒,肚子确实有点饿。


    缓缓吐出一口气,温砚拎着外卖上门。


    她早换了新手机,原本跟谢不辞的聊天记录这手机上看不到,现在聊天页面还是简简单单一条加上好友的通知,犹豫片刻,正纠结要不要发个消息时,对面忽然转来一笔钱。


    一笔没超出太多的路费。


    温砚心情复杂,莫名有种被温水煮着的感觉,她没收,也没回谢不辞消息。


    图书馆十点闭馆,宿舍十点半关门。她平常就经常在图书馆学到闭馆回来,今天回来得甚至还算早。


    拎着外卖进去,史梦寒惊呼一声:“温砚!你怎么才回来?吃饭吃这么晚?你拿的什么外卖?”


    温砚走到桌子边停下,把外卖放到桌子上,史梦寒脑袋探过去,翻开外卖袋:“药?粥?你没吃饭?还生病了?你身上好像有点酒味儿。”


    温砚应付:“没吃饱,再吃点。”


    粥已经不烫了,还有几个包子,温砚十分钟吃完,先开始收拾书本习题册,准备收拾好再去洗漱。


    史梦寒又问:“你突然收拾这些干什么?”


    温砚:“找了个实习,包住。”


    史梦寒:“啊?这么快就找到了?明天就走吗?没多久期末了怎么办?”


    温砚:“到时候回来考,实习在洛海,不远。”


    史梦寒:“洛海哪啊?我能不能去找你玩?要不我也去吧?看看我能做什么!这样我就能跟你住一个宿舍,还能继续一起吃饭,还可以光明正大翘课!”


    一个人待在这个没人搭理她的宿舍,她会疯掉的。


    温砚:“……我也是挤进去的,没空位了。”


    史梦寒现在是她“女朋友”啊,带史梦寒一起去见谢不辞,史梦寒能活着出来……差点忘了,谢不辞现在已经没那么偏执,没那么在乎她了。


    或许史梦寒的“女朋友”身份也可以利用?


    史梦寒蔫了:“行吧,算了,我也去我家公司混混日子得了。”


    温砚继续收拾书本。


    去当谢不辞生活助理,应该没什么挑战性,谢不辞刚回国肯定很忙,不能天天在家待着,谢不辞忙的时候就是她的空余时间。


    半年,她可以继续沉淀学习。


    谢不辞要她当生活助理,无非就是还喜欢她,亦或者真的想靠完成执念,放下她。


    后者……皆大欢喜。


    如果是前者,要么谢不辞想靠这种方式跟她重新恢复关系,可即便恢复能怎么样?跟谢不辞感情最深的时候,她都能权衡利弊选择放弃,更何况现在已经出现裂痕,再有许镜心阻拦?最后结果不过是重蹈覆辙,谢不辞应该没那么傻。


    要么就是谢不辞想报复她,想让她重新喜欢谢不辞,爱上谢不辞,然后谢不辞再抛弃她,让她体会谢不辞当初的痛苦……谢不辞可能这么做吗?


    不管是不是,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心,时刻警惕,就不会沦陷。


    谢不辞…同样是她的执念啊。


    生活里,心理上,她跟谢不辞总要了断,总要解决,或许这就是最好,最温和,最体面的,能让她们各自放下的机会。


    只是半年,半年之后她就可以解开心结,离开洛海去心仪大厂,抛去心病枷锁,翻过谢不辞……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她不会沦陷。


    第56章 这半年你已经、卖给,我。


    昨晚跟导员递交校外住宿申请材料,今天一早就被通过。温砚在学校食堂吃了早饭,在图书馆磨蹭到中午,才收到谢不辞的催促消息。


    谢不辞说来接她的车已经到宿舍楼下。


    昨天谢不辞就给她点了外卖,温砚半点不意外谢不辞知道她手机号宿舍楼,毕竟酒桌上那么多校内管理,她导师也在,联系导员随便问一句就能知道。


    只是她以为谢不辞说派车来接,是在校门口接,没想到谢不辞会直接让车到宿舍楼下。


    回想谢不辞的车,好像哪辆都是一看就贵的要死的豪车,这种车进了学校,停在宿舍楼下等半天,她再带着行李上车……


    但凡运气差点儿碰到个认识她的,知道她家境什么情况,估计她被包养的谣言很快就要传满天了。


    温砚觉得头疼,提心吊胆从图书馆往宿舍赶,一路斟酌措辞,想让谢不辞联系车到校外等她,快走到宿舍楼才把消息发出去。


    拐过转角,一辆车停在宿舍楼路边,走近了看是普普通通的大众品牌,跟谢不辞扯不上关系。


    温砚只随意扫了眼,又低头看手机,一边往宿舍门口走,一边等谢不辞回复,走了几步发现那辆车竟然启动跟上了她。


    温砚停下脚步,迟疑间,后车窗慢慢降下,坐在后座的女人穿着职装白衬衫,浅灰色西装外套,头发用皮筋扎了个低马尾在脑后,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膝盖上放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清冷矜贵的有钱高管模样。


    温砚问:“许总怎么亲自来了?不用工作?”


    这个时间点谢不辞应该在工作吧?这是翘班了?


    “上午工作已经处理完,”谢不辞说:“你迟到,耽误了我很多时间。”


    温砚下意识辩驳:“合同都还没签,怎么能算我耽误工作?”


    她还没正式开始上岗。


    谢不辞也不在意,敲敲车窗:“拿你行李,上车签合同。”


    温砚哦一声,走到宿舍楼前,跟谢不辞随口说了句:“我上去搬行李。”


    转身走了两层台阶,就听身后传来车门被打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停下回头,见谢不辞扶着车门下来,同样上了台阶。


    谢不辞准备跟她一起上去?


    温砚想提醒谢不辞宿舍有刷脸机器,谢不辞进不来。但谢不辞好像也没打算进来,她走进宿舍楼,在自动贩卖机前停下,回头瞥温砚一眼,问:“你怎么还不上去?”


    “看你会不会用。”温砚闹个没脸,刷脸进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谢不辞弯腰捡起罐装可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刷脸机器上,面无表情扣开拉环。


    温砚宿舍在四楼,刚推开门,差点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鼻辣味儿熏走。


    眼睛受了刺激,开始氤氲出泪光,温砚捂住鼻子,看向罪魁祸首。


    史梦寒坐在桌子边,桌子上摆着平板正在放剧,平板前是份爆辣外卖,她满脸是泪,边看边吃边哭。


    温砚去阳台开了窗户,站在窗户边呼吸新鲜空气才觉得好点,她问史梦寒:“你这是干什么呢?怎么吃这么辣的外卖?其他人呢?”


    宿舍里只有史梦寒一个人,其他舍友都不在,可能是去吃饭……也可能是被熏走了?


    史梦寒流着泪冷笑:“一群废物,这点辣都受不了,就被熏走了!”


    温砚:“……你故意的?”


    “故意怎么了?我就是故意的!”史梦寒梗着脖子流眼泪:“谁让她们上午又故意冷暴力我?我只是在宿舍吃个外卖,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她说完,抽出纸抽擦控制不住流下来的鼻涕,边擦边问:“我叫你一起吃饭你不去,怎么现在回来了?准备走了?”


    温砚嗯了一声,把行李书包放在楼道散味儿,她不想带着味道跟谢不辞坐一块……总觉得不太体面。


    史梦寒灌了几口凉水才缓和点,她盖上外卖盒子,系好塑料袋,用湿巾擦了手才站起来,从桌柜上拿起瓶包装精致的香水:“我给你喷点香水盖味儿吧,这还挺好用的。”


    温砚点头,史梦寒就给她身上到处喷了点,又给温砚的行李和书包也喷了点,最后还往自己身上喷了点。


    温砚跟她说了声谢谢。


    “不用,”史梦寒吸了下鼻子:“你喜欢这个香水的味道吗?你都要走了,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你要是喜欢这个味道,我就把这瓶香水送你吧,我没用过几次。”


    史梦寒的香水还算好闻,但温砚不打算要她的东西,婉言拒绝:“谢谢,但不用了,我不习惯用香水。”


    史梦寒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又打起精神:“那你要不要化妆品?都要上班了是不是得化妆?我那有没拆封的备用化妆品套组,要不送你一套?”


    温砚:“我那工作不适合化妆。”


    前脚她化妆,后脚谢不辞该以为她已经重新爱上,开始孔雀开屏吸引目光勾引她了。


    史梦寒说了声好吧,她把香水放回桌柜,又折返回来,眼眶还是红红的,盯着温砚的行李看。


    温砚行李一个拉箱一个书包一个手提袋,一个人搬下去应该很费劲,史梦寒犹豫了一下,做出艰难决定:“那我就帮你把书包和手提袋拿下去吧。”


    温砚行李箱装个人用品,书包和手提袋里都是书本,都不轻。她一个人当然也能带下去,只是会有点狼狈,想体面点儿就得跑两趟,史梦寒如果能帮她一下也好。


    温砚背上书包,抽出行李箱拉杆,把拉杆上的手提袋递给史梦寒:“那谢谢了,你帮我拿下手提袋就行。”


    史梦寒两手兜着手提袋底,跟她往下走:“你不是去实习,去工作吗?怎么还带这么多书本?难道还要边工作边学习啊?那也太累了吧?”


    温砚:“没事,我能适应。”


    “你走之后宿舍就剩我一个人了,我真不能跟你一起吗?”


    温砚:“不还有四个舍友吗?”


    史梦寒:“她们不理我,很讨厌,不算人。”


    温砚无奈:“你别跟她们闹那么僵,其实她们没那么坏,你们中间就差个契机,你主动缓和一下关系就好了。”


    “我才不要!”史梦寒拒绝,又嘀嘀咕咕:“你去工作了不会失联吧?我连吐槽都不知道跟谁了,到时候给你发消息你不会不理我吧?”


    温砚:“不忙就回。”


    温砚推着行李箱,跟史梦寒一路说着话下楼,走到大厅扫了眼,谢不辞已经没在外面站着了,而是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不知道站了多久。


    刷完脸出去,司机已经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备箱,等着给温砚放行李。


    温砚跟史梦寒绕到车后,一块往上放,放完行李,史梦寒用力抱住温砚,假哭:“你就这么抛下我走了?你真的好过分啊!不可以不回消息啊温砚!”


    后背的视线快化成刀子了,温砚下意识想推开史梦寒,手挨到史梦寒侧腰时,想起谢不辞在身后看着,又生生忍住了。


    因为她找了女朋友,所以谢不辞生气,想报复她,所以昨天指使钟珊灌她酒……温砚觉得挺没道理的,毕竟当初真分了手,她就算找了女朋友也不是脚踏两条船。但谢不辞,许不辞又不会跟她讲道理。


    她要测试谢不辞口中的翻篇是真是假,也想测试谢不辞现在对她有多在意,能不能控制住情绪,以及……她是“有女朋友”的人,这同样是一张保护牌,不论是膈应也好,顾忌也罢,有这个身份在,总能多多少少消磨掉谢不辞对她的正向情感。


    温砚手掌绕到史梦寒后背,轻拍两下:“等有空我就回来找你,到时候……”


    “温砚,”谢不辞忽然开口:“不要浪费时间,我的时间很贵。”


    谢不辞刚刚一直低着头,史梦寒现在才注意到车边还有个人,揉揉红彤彤的眼睛,看眼谢不辞,又看眼她身后的车,扭头问温砚:“这,这不是那个……”


    “她室友。”


    “我上司。”


    谢不辞和温砚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史梦寒险些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我上司,刚好跟我一个宿舍。”温砚握住史梦寒手腕,不等她疑惑发问,直接拉着人又进了宿舍楼。


    史梦寒一头雾水被她拉走,嘴里嘀嘀咕咕:“那不是讲座上让你罚站的那个讲师吗?你是要去她那里工作?她真的不会欺负你吗……”


    “不会,”温砚把她带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饮料和零食,扫码付款,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塞给史梦寒:“就当谢谢你帮我拿东西,外边热,你赶紧回宿舍吧。”


    史梦寒抱了一堆饮料零食,迷迷糊糊走了。


    温砚直到她离开,深吸口气才往外走。


    谢不辞目光落在她身上,直到温砚走进,才侧身开车门,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没想到你现在喜欢这样的。”


    温砚应了一声:“人喜欢什么哪能永远不变?倒是许总,刚刚你为什么说你是我室友?这听起来很容易让人误会。”


    谢不辞问:“有错吗?住在一起,共处一室的前女友,不算室友?”


    “如果给她造成误会,那很抱歉。她不是喜欢香水么,我可以给她两瓶好点的,就当赔罪。”


    谢不辞唇瓣勾了勾:“毕竟她用的这款香料品质低廉,调香工艺差劲,香调层次混乱,只是营销漫天,徒有虚名。”


    温砚:“是我说喜欢这个味道,让她买的。”


    谢不辞坐进车里,砰一声关上门,几秒后落下车窗,仍旧是平静的语调:“怎么不上车?从那边上。”


    温砚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


    “你们才谈多久就接吻?”谢不辞把笔记本电脑重新放到膝盖上,打开,漫不经心问:“接过吻了?做过爱了吗?”


    温砚:“管这么宽啊许总?我还没成你助理呢。”


    谢不辞从前面座椅后背抽出合同,连同一根钢笔一起扔给温砚,言简意赅:“签。”


    温砚仔细翻了翻合同,这是一份普通,正常的聘用合同,聘请她为生活助理,职务范围合同上写的很清楚,薪资酬劳的横线上填写了明显低于生活助理平均薪资的数字。


    单单拿出去这份合同,甲方绝对会被打成无良资本家,黑心周扒皮,但温砚眉头轻挑:“我还有薪资?”


    她本就是还债来的,有薪资不正常吧?


    谢不辞:“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双方同意,条款也无效。”


    谢不辞讲法律?挺搞笑的,温砚哼笑一声,在落款处签上自己名字:“你还,挺遵守法律。”


    谢不辞抽走合同:“尊重,敬畏,顺应法律,温砚。”


    你说过的。


    温砚听出了谢不辞的未竟之语,她安静几秒,心想上一次这话从谢不辞嘴里说出来时,谈论的是什么?


    好像是做。爱。


    谢不辞再次开口,打断愣神的温砚:“所以,你谈过几个?”


    “成你助理也不能管这么宽吧?”


    谢不辞:“这是背调。”


    “好吧,”温砚向后靠在座位靠椅上:“暧昧的不算,就谈过俩,以后有几个说不准,谁知道呢?可能这个腻了就换下一个吧,人总要多尝试尝试,才能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样的,对吧?”


    谢不辞直勾勾盯着温砚,半晌后才收回目光,电脑屏幕上映出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们接过吻了。


    和温砚姿态亲密,眼睛很红,是因为知道温砚离开,所以哭了?嘴唇红的、肿的,温砚在上面跟她接吻了?她们身上香水味如出一辙,那么浓,抱了多久?亲了多久?她们做过吗?


    喜欢可以接吻,相爱才能做。爱。


    温砚明明说过只喜欢她,爱她,她会成为最重要的……温砚不是第一次骗她,不是吗?


    都是假的。没那么喜欢也可以接吻,没有爱,也能做。爱。


    水性杨花的,骗子。


    给她机会?她值得?有用?干脆不要等了,不要给机会了,干脆……直接关起来。


    中午赶上小高峰,路况拥堵,车开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目的地,车停在小区门口,司机把行李搬下来就上车走了。


    温砚背上书包,把行李拉杆抽出来,问旁边的谢不辞:“那不是你的车和司机?”


    谢不辞拿着笔记本跟合同,淡淡开口:“网约车。”


    温砚:“…那你跟我在车上说那么多?”


    “以后不会再见的陌生人而已,”谢不辞抬脚往小区里走:“跟上。”


    温砚放弃争辩,拉着行李箱跟在谢不辞身后。


    这小区在平昌算高端,但在洛海,恐怕也只是擦线中端。


    “怎么是小区?我以为你会住在别墅。”


    而不是这么一个,她工作后好像也能租得起的中端小区房。


    谢不辞给了个听上去挑不出错的理由:“我名下房产许镜心都知道,想藏你,就租了个她不知道的。”


    居然还是租的?


    温砚:“你跟以前不太像了。”


    她不再忌讳提起从前,要想放下,绝不是不敢触碰,一再藏起,假装看不到。


    谢不辞问:“更好,还是更差?”


    温砚:“变化又不一定非要区分出好坏,变化只是变化,更好还是更差,都得自己分辨。”


    谢不辞租了九栋里的房子,九栋离小区门口不算远,她们走四五分钟就到,进去刷电梯卡上了六楼,楼层还是一梯两户。


    刷指纹进门,温砚把行李搬进去,换了鞋柜上的新拖鞋,打量着这个未来要居住半年的地方。


    目测一百多平,对她来说不小,对谢不辞来说,还没她家别墅客厅一半大。房屋装修色调温馨舒适,没什么居住痕迹,家具和一应物品看着都是新的。


    房屋构造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卫生间对面,是约卧室一半大小的书房。


    ……真的很像她曾经梦想要买的房子。


    谢不辞把笔记本跟合同摆在客厅茶几上,拿起桌子上的银行卡,递给温砚:“在职期间所有花销,走这张卡。”


    等温砚接下,她又指向右侧卧室:“那是你的房间,放一下东西就做饭,我下午要去公司。”


    是合同里的分内工作,温砚把东西放到卧室,洗过手准备做饭。


    “你想吃什么?”


    谢不辞:“随便。”


    熟悉的话题……温砚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和鼻梁上的眼镜:“那就随便煮面吃吧,应该有?”


    谢不辞唇角弧度向下微撇,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


    温砚像是根本没发觉她的不情愿,打开冰箱看食材。


    墙角有两个冰箱,一柜子满满的蔬菜,肉类,另一柜子则满是速食商品,或者半成品,预制菜。


    现在已经马上一点,正常上班时间应该是下午两点,算上吃饭时间,通勤时间,做饭不能太久。


    温砚煮了两份饺子,十分钟后端上餐桌。


    谢不辞盯着面前的速冻饺子,以及旁边一碗速冻饺子的面汤,面无表情开口:“只算最简单,明面上的资金支出,一年中我在你身上花了2-3百万。”


    “以你做我的生活助理半年为条件,一笔勾销花费,则你的月薪是33-50万。”


    三四五十万的月薪,吃速冻饺子?


    温砚被她说得心虚,轻咳一声:“你不是急着上班?今天赶不及先这样,晚上再做饭。”


    随即又忍不住想,谢不辞一年里在她身上花了两三百万?首饰礼物,专家医疗团队,保镖,人手,还有妈妈妹妹在洛海花销,林林总总算下来两三百万似乎也不一定够,毕竟谢不辞送她的东西打折卖都卖出大几十万。


    还好当初她没要别墅,没要车,没捞钱…还好当初答应了做助理,没嘴硬说还钱。


    速冻饺子很好吃,好吃到温砚觉得自己再进修进修厨艺,也做不出比这味道好吃的饺子。


    温砚沉思,要是她做的饭还没速冻预制类食品好吃,那不是还不如吃那些?


    吃过午饭,谢不辞去洗漱,温砚则去洗碗,厨房里配备了洗碗机,甚至都不需要她亲自动手。


    启动洗碗机,温砚翻出手机看消息。


    史梦寒发了一长串,都是在吐槽舍友忽视她,冷暴力。温砚跟其他舍友关系还不错,从前帮过她们很多,请她们对史梦寒态度和缓一点,也不是难事。


    先跟几个舍友发消息,拜托她们稍稍照顾一下史梦寒,温砚才切回跟史梦寒的聊天页面,发完安慰的消息,又跟她提了几条缓和关系的建议。


    聚精会神打字回完消息,温砚觉得颈侧有些发痒,伸手想挠,伸出去的手背猝不及防碰到微凉皮肤触感。


    她下意识回头,眸中倏然映入一张凑得很近的脸,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停止,直到手机砰的一声掉在地面,温砚才猛然回神,心有余悸往旁边退开。


    “谢不辞!你干什么?”


    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谢不辞面无表情,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她的声线平静无波:“你在干什么?”


    温砚弯腰想捡手机,却被谢不辞攥住手腕拉起来,用力向后一推。


    后腰撞在厨房台面上,温砚被棱角咯得倒抽一口气,双手压在冰冷台面,余光中瞥见谢不辞弯腰捡起手机。


    “谢不辞……”


    谢不辞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盯着那一长串用心的建议回复,安慰话语,下颌弧度逐渐绷紧。


    “你在干什么?”


    温砚捏住手机,想拿回来,居然没拽动:“许总,生活助理也需要个人隐私,你刚刚站我身后偷看,现在又随意拿走我手机,这样不好吧?”


    谢不辞:“你在上班时间,和她,打情骂俏?”


    “花着我的钱,做敷衍我的事,却把时间和精力,拿去跟她聊天?”


    她步步紧逼,靠的太近,以至于温砚不得不松开拿手机的手,转而抵住谢不辞肩膀,阻止她的进一步靠近。


    “谢不辞,我只是回个消息……”


    “只是?”谢不辞藏在镜片后的漆黑双眸直勾勾盯着温砚:“是我给了你很好说话的错觉?以至于你觉得我可以一再容忍?还是说你在故意试探,想激怒我,以此检测我冷不冷静,安不安全?”


    “不用费心试探,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走不了。”


    “温砚,这半年你已经、卖给,我。”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你是来陪伴我,陪伴、我,明白吗?除去睡觉都是你的工作时间,工作时间内,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想不该想的人。”


    “温砚,乖一点,好吗。”


    微凉手指贴在温砚颈侧轻轻摩擦,脉搏跳动透过皮肉轻碰指尖,谢不辞轻叹:“乖乖配合我,让我放下执*念,不要再用你那个狗屁女朋友来挑拨我,激怒我……”


    “否则不论我做什么,都是你,罪有应得。”


    第57章 延长合约时间。


    罪有应得。


    确实是她罪有应得。


    是她太过贪心,当初面对家里的麻烦,她瞄上谢不辞,心怀不轨接近利用,她确实因此获得金钱帮助,缓解了不少压力。


    骗着哄着接近,发现谢不辞喜欢她时,她被贪欲蒙蔽了理智。她可以借靠谢不辞彻底摆脱一切泥潭,这是一条能轻易解决她所有麻烦的捷径。


    一切太顺遂,顺遂到养大了她的贪欲和野心。


    贪欲一旦过剩,理智就将被蒙蔽。


    她诱哄,逼迫,引导谢不辞和她确立了恋爱关系。


    发现真实的,偏执的谢不辞时,发现谢不辞已经无法割舍,放不下她时,她被感情,被利益,被前途蒙蔽了理智,做出了更错误的选择。


    她生出了跟谢不辞一起去未来的念头,她开始交付真心,并引导谢不辞陷得更深。她给了过去的谢不辞太多承诺,将自己与谢不辞的未来捆绑,描摹谢不辞最期待的未来,她做得很成功,谢不辞更喜欢她了……谢不辞甚至爱上她了,或许。


    可她没意识到,权力来源于谁,就会被谁制衡,而她们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谢不辞选择放弃一切,也要选择有她的未来,尽管那条路上困难重重。可她掐断了谢不辞的选择,以理智冷漠的残忍方式。


    一步步走到今天,确实都是她贪心作祟,罪有应得。


    她没给过去的谢不辞选择,但重逢后的谢不辞给了她选择。


    赔偿,亦或半年的陪伴。


    选哪个更好一些?她不知道。工作十几年还清欠债,和陪谢不辞半年了结一切,这两个选项中,她又选了更轻松的那个。


    这是正确的吗?


    她不知道。


    她选了这条路,又想用手段保持安全距离,但即便有借口,即便努力拉开距离,谢不辞最后真的会同意她离开吗?


    最终的结局到底是了却心结,体面离开,还是被拖进更深的渊海?


    她不知道。


    “我会注意,不会再有下次,”温砚偏头避开谢不辞的手指:“也希望许总能遵守承诺,只把我当生活助理,不要做越线,过界的事。”


    “……当然,”谢不辞收手,屈指轻抵镜框,只是几秒,又恢复成理智从容的模样:“我也期待合约顺利进行,期待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今天我不会回来,你可以收拾东西,尽快适应这里的一切,适应你的身份和工作内容。”


    “这是你最后的适应时间,希望从明天开始,你能拿出生活助理应有的素养,”后三指勾开温砚衣领,谢不辞捏着手机探进去,轻轻一松:“不要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手机从衣领坠到胸口,温砚下意识隔着衣服按住,看向谢不辞。


    谢不辞不闪不避迎着她的视线,轻轻颔首:“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温砚从衣领里把手机拿出来,谢不辞确实时间紧迫,没再久留,带上东西就离开。


    谢不辞走后,温砚才有时间仔细看房子。书房里除了电脑桌,书柜,还有一张床,床紧贴着墙壁,挨着床侧那面墙开了窗,掀开窗帘,能看到她们刚刚吃饭的餐桌。


    卫生间地方不大,装修却简洁漂亮,推门进去是洗漱台,台面边摆着崭新的牙刷牙杯,镜子边的悬挂柜台上摆着护肤品,化妆品,零散用品,所有东西都是双份,耳熟能详的中端牌子,没贵到令人咂舌。


    温砚把每个柜子都打开看了看,目光忽然一凝,定格在其中一个未拆封的盒子上。


    这牌子好眼熟。


    她拿下来仔细看了看。


    ……怎么看起来跟谢不辞昨天说的,香料品质低廉,调香工艺差劲,香调层次混乱,徒有虚名的某香水,长得一样?


    应该是谢不辞让下属采购东西,下属不懂香水,就挑出名的买了吧?


    总不能是把它批得一无是处的谢不辞买的。


    左转再进一个门,是淋浴间和厕所。中间做了隔断,淋浴间横栏上同样挂着双份崭新毛巾。


    整理谢不辞的房间也是工作内容之一,温砚进谢不辞的房间看了眼,简洁干练的装修风格,柜子床大办公桌,连摆件都没有,卧室的玻璃门外就是阳台。


    温砚推开滑动推拉门进入阳台,六楼视野不错,阳光透过玻璃窗晒过来,伴着不算燥热的微风,吹得人身上暖融融,懒洋洋。


    闲适,舒服,愉悦。


    她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晒了会儿太阳,吹了会儿风,感觉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先把电脑书本资料等学习用品分类摆在桌面,才开始收拾自己的生活行李。


    柜子里是空的,她把自己衣服全摆进去也绰绰有余,一边收拾,温砚一边走神。


    谢不辞的性格看起来没变多少,但确实更成熟,更能控制自己了。既然半年助理已成定局,接下来就应该尽职尽责完成工作,顺便抓紧一切空闲时间沉淀,学习进步。


    一直学习到傍晚,期间温砚没收到谢不辞的任何消息,晚上她自己煮了点面应付一顿,吃过饭洗漱洗澡。


    凌晨一两点的宿舍里,温砚也时常挑着昏暗小灯,在密闭的遮光床帘里学习。


    别人在放松,而自己加倍努力超越别人,会让人生出自我控制与对比竞争的激励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能提供学习动力,振奋精神,让她在凌晨也可以聚精会神,保持高效。


    可能是现在离开学校脱离气氛,再加上洗澡后从浴室出来,体温逐渐下降触发身体睡眠信号,温砚难以抑制地感受到困倦。


    她的大脑敲响警钟,去灌了几杯凉水,喝下后困倦终于被赶跑,温砚重新精神起来,坐到书桌前,先根据工作内容和谢不辞的行程安排打了个计划表,然后继续学习。


    合同里她的工作时间很弹性,准确来说谢不辞不需要的时候她都可以休息,谢不辞忙于工作的时间都是她的休息时间,但谢不辞需要的时候,哪怕是十二点,凌晨一两点,她都得随时到岗。


    谢不辞工作时间是早九晚五,不耽误工作的情况下给谢不辞准备一日三餐,也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


    明天就要开始正式工作,温砚今天只学习到凌晨就上床休息。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温砚被生物钟叫醒,映入眼帘的是陌生房间,迟钝脑子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卧室窗帘遮光性不算太强,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光亮从外透进来,但不强烈,温砚熟悉这样的天色,不会超过六点。


    和宿舍的硬板床不同,这里的床垫夏凉被柔软温暖,即便凌晨温度有些凉,也不会觉得冷。


    谢不辞说不回来,估计是今天中午才回家,温砚在被子里赖床三分钟,默数完180秒,猛地掀开被子。


    清醒了。


    穿着吊带睡裙,温砚踩上拖鞋下床,披了个单薄的长袖衬衫,刷地一声打开窗帘。


    窗外天色将亮未亮,雾蒙蒙的灰。


    走到桌子边捞起手机,温砚本想看眼时间,屏幕亮起后,浮窗显示收到x位联系人发来的x条消息。


    应该是舍友或者史梦寒?


    她一遍想着,一边输入密码打开手机,点进微信,盯着最上面置顶【许总】那一栏,陷入沉默。


    未读小红点里是个7,显示在对话框中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个句号。


    点开对话框,七条消息里带了条定位,是谢不辞说让她去接,来时买份胃药。第一次发消息的时间是零点二十七分,最后一次是一点三十二。


    恰好她昨天早睡,恰好她手机常年开着免打扰,怕半夜收到史梦寒的吐槽消息,又想着谢不辞不回来,所以暂时没关免打扰。


    已经这个点,去接也晚了,谢不辞总不至于傻到就在那硬等一晚上。


    温砚按着额头,难得心虚。


    月薪三四五十万的生活助理,凌晨不到半点而已,不能工作吗?老板发布的第一条任务,居然就这么被她鸽了。


    该怎么回?滑跪道歉?还是发小作文检讨?


    要不先甩一下锅?她有问题不错,但谢不辞也说了昨天不回来,也不能全怪她吧?而且她开了免打扰,打电话还是会有声音嘛,谢不辞没有打电话只发了消息!


    该怎么回复得好好想想,道歉解释是必须的,然后关心一下现在情况,解决方法也要拿出来……温砚边思考边往外走,刚拉开卧室门想去洗把脸,就看到一个人蜷缩着躺在沙发上。


    温砚脚步微顿,随即加快步子,走到沙发旁。


    沙发前的桌子上散着药盒药片,躺在沙发上的人发型是长度到下巴的学生头,穿着高领衬衫,身上盖着风衣外套。


    她侧躺着蜷缩在沙发上,脸颊贴着沙发,头发散乱遮住半张脸,露出隐约可见的,低垂的纤长睫毛,与一张色泽寡淡的唇。


    温砚缓缓蹲下,有那么几秒,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呼吸都轻了。


    她下意识伸手,指尖还未触碰到那张脸,又生生停下,落在她肩膀上轻推。


    “……谢不辞?”


    低垂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掀开,谢不辞的瞳孔聚焦,定格在温砚脸上。


    她停顿一秒,握住温砚的手压在自己侧脸下,轻蹭一下,还未清醒般呢喃:“困,我要睡会儿。”


    手被压在微凉的柔软脸颊下,温砚没动,视线落在安静闭眼的谢不辞脸上。


    片刻后,她半起身握住谢不辞胳膊,托着谢不辞的脸,把人拉着坐起来。


    “……许总,去床上睡。”


    谢不辞被她拉起来,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看温砚,没说话。


    温砚后知后觉她身上有股酒味儿,只是不浓,应该是喝了点,但没多喝。


    温砚跟她解释:“你不是说昨天不回来吗,我就睡得早,没看到你发的消息……你这是去喝酒了?”


    “见合作人,喝了点,”谢不辞顿了顿,再次开口:“我说的是昨天不会回来,凌晨已经是第二天。温砚,我昨天等了你很久,你没有回复。”


    “我胃很痛,等了你很久。”


    “自己回来的。”


    温砚唇瓣微张,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而问:“你自己回来?开车?你酒驾了?”


    谢不辞唇瓣轻抿,靠着沙发靠背闭上眼睛,手指轻捏眉心:“你这是严重失职,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


    温砚接话:“扣工资?”


    她还有两千多的月薪可以扣。


    谢不辞语气微冷:“视违约严重性,延长合约时间。”


    温砚:“……那,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总得休息吧?人哪能一天24小时待机?还有延长时间,延长多久?总得有个合理标准吧?”


    谢不辞看了她几秒,淡淡开口:“每天工作内容、你的休息时间,我会提前告知,未完成的后延时长也会和你达成共识。”


    “例如这次,你失联六小时,属你方过错,作为对我的补偿,约定工作时长后延十二小时。”


    “你同意吗?”


    没凌晨半点就不回消息,让胃疼的谢不辞等了那么久,只是后延十二个小时,似乎还算她占了便宜。


    温砚点头:“行。你不是困吗?去床上睡会儿吧,我八点喊你起来吃早饭。”


    谢不辞懒洋洋朝她伸手:“腿麻,扶我过去。”


    温砚认命把她拉起来:“你怎么剪头发了?”


    “夏天热,剪了,不行吗?”


    温砚扶着谢不辞往卧室走,哦了一声:“没什么不行,乍一看我以为是谢不辞。”


    谢不辞问:“我不是吗?”


    温砚:“不是你说的?你是许不辞。”


    谢不辞不说话了,温砚又问:“既然人都进屋了,怎么不去卧室睡?还在沙发上躺一宿。”


    谢不辞淡淡开口:“疼得没力气,吃完药还是疼,想躺会儿缓缓,睡着了。”


    温砚心情复杂:“现在怎么样?你怎么不喊我?或者给我打电话也行。”


    谢不辞:“没事了,猜你在睡觉,不想打扰……算了,能延长时间也很好,疼一疼,赚了六小时。”


    温砚原本还在怀疑谢不辞是不是故意的,听到谢不辞这么坦然的回答,又觉得自己刚刚那么想有点过分。


    她把谢不辞带进卧室,扶她躺上去,给她盖上被子:“八点喊你?吃个早饭再去工作。”


    谢不辞嗯了一声。


    温砚给她拉上窗帘,拧着门把手准备出门时,忽然听见谢不辞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见谢不辞背对着她,侧蜷身体,把被子盖过头顶,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是从失控间隙溜出。


    谢不辞的声音重新闷在被子里。


    “……没事。”


    温砚握着门把手站了半晌,才悄无声息退出去关门。


    两个多小时后,温砚手机闹钟响起,关掉闹钟,把鸡蛋上最后一点壳剥干净,洗干净手正准备去叫谢不辞,却恰巧见谢不辞推门从卧室里出来。


    她先去漱了个口,而后跟温砚一同坐下吃早饭。


    温砚早饭做得简单,就是土豆丝白煮蛋,蒸了三个白馒头,再配上小米粥,极其家常。


    但谢不辞也没嫌弃,面不改色地吃。温砚知道她习惯食不言,也没主动说话,可吃了没几分钟,谢不辞率先开口:“吃完饭送我去公司。”


    温砚一怔:“我送?我怎么送?把你送小区门口?还是跟你一块去公司?”


    谢不辞:“开车送我。”


    温砚:“你不是有司机吗?还让我开车?”


    “送我上下班,也在你的职务范畴内。”


    温砚沉默两秒,觉得脸有点发烫,轻咳一声:“我,我还没,考驾照。”


    卖东西的钱都在单独一张卡里,她一直都没动过,不太敢,也不太想。单单靠她打工攒的钱还买不了车,再加上大学在外地上,几年内似乎都没开车机会,温砚就把重心放在学习上,一直没想过考驾照。


    谢不辞眸子动了动:“那就不开车,这里到公司不算远。”


    “不开车?”温砚问:“那该怎么去?我只会骑电动车和自行车啊,总不能我开电动车送你吧?”


    谢不辞:“可以。”


    温砚匪夷所思:“谢不辞,你在公司是管理层吧?每天被电动车送上班,让人家看见会怎么想?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不要刻板印象,”谢不辞说:“管理层也是人,早高峰路况拥堵,住所远也罢,住所近,选择更方便省时的出行方式,没有什么可指摘。”


    “这里离公司不远,但上班时间路况拥堵,电动车更能节省时间。”


    自行车,电动车,步行,都很正常。


    况且就算传八卦,总经理上班骑电动车也不是什么劲爆话题,传出去除了说她朴素亲和接地气,又有什么负面影响。


    别人会不会敬畏,尊重,从来不是看你上下班用什么出行方式。


    话是这么说,听着也有道理,但温砚还是很难想象她每天骑电动车带谢不辞上班的样子……穿着高定衣服的许总和电动车?怎么想都不太搭。


    温砚有点不自在:“要不我去考个驾照,学一学开车,然后再开车送你上班吧?”


    “不用学。”谢不辞语气难得柔和。


    温砚不会开车,很好,她希望温砚永远不会。


    “给合作方、员工,打造适应舒适的工作环境,也是促成良好,长久合作关系的重要因素。”


    “你习惯骑电动车,我认为这种出行方式更便捷省时,所以不用改变,温砚,不用去学。”


    温砚扯扯嘴角:“谢不辞,我要是习惯,喜欢骑三轮怎么办?”


    “好像没有电动车方便?”谢不辞想了想,点头:“也可以,我让人去准备。”


    温砚沉默两秒:“……不用,开玩笑呢。”


    对穷人家的孩子来说,常见的出行方式有条奇怪的鄙视链。


    顶端是四轮汽车,往下是摩托车,再往下是自行车、步行、电动车,最被看不起的是三轮。


    小时候,她跟温纸墨还不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孙何婷经常踩着捡垃圾的三轮车送她们去上学。


    她跟温纸墨就被装在三轮后,那常用来装纸被子瓶子钢筋的小车斗里,坐在车沿,一路晃晃悠悠地颠,到了学校屁股也墩麻了,路过的学生或家长总爱多看两眼,好像她们是什么稀奇的展品。


    分不清的小孩子们“三蹦子”“小突突”“三驴子”地乱叫,还有人嘲笑她们坐垃圾车,说孙何婷骑着破三驴卖小孩。


    后来她经常在临近学校时就让孙何婷停下,宁愿走着,跑着去学校,也不想坐在三轮上“丢人现眼”。


    为了不坐三驴子丢人,温砚从很小就开始努力学骑自行车,努力吃饭吃菜,就为了早点长高,高到可以骑自行车上学。


    ……后来她骑着破破的自行车,从小学到初中,仍旧拿不出手,仍旧被笑。贫穷的阴霾笼罩她太久,她难以控制看到汽车就觉得羡慕的心理,自卑,羞愤,嫉恨地在心里嘲笑,笑那些汽车喷洒的尾气难闻,不如自行车卫生环保。


    如果她小学时遇见的是谢不辞,谢不辞一定不会嘲笑她吧?然后她会被吸引,跟谢不辞成为好朋友吗?


    温砚想,应该不会,她大概会记恨上谢不辞,觉得谢不辞装,明明已经那么有钱,学习好,还要装成有修养的人。她会像只阴沟里的小老鼠,躲在暗处盯着她,直到咬出谢不辞的伪善和缺点,才能心满意足离开。


    她宁愿有钱人只有钱,没有修养没有道德没有脑子和智商,这样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有钱人只有钱,而她不只有穷。


    “那就保留原计划,准备一辆电动车。”


    谢不辞开口:“但,因为你不会开车,今天没办法送我上下班,给我的出行造成了困扰和麻烦,所以作为对我的补偿,你的工作结束期限,后延半天。”


    “你同意吗?”


    这事确实是她理亏,算上前面十二小时也才凑成一天,不算什么,温砚想了想,点头:“行吧。”


    谢不辞吃过早饭就去洗漱,温砚洗完碗,接了杯温水出来,见谢不辞在沙发上交叠双腿,厚重的活页本垫在腿上,她正拿着笔往上写东西。


    温砚过去把水杯放到她面前,鼻子吸了吸,闻到股熟悉香气:“……你不是说那款香水很烂吗?怎么还用?”


    她还是觉得谢不辞身上原本的香薰更好闻。


    谢不辞眼也不抬:“不要浪费,凑合用。”


    温砚又碰了碰水杯:“喝点水,许总,那个……下周是期末周,我得回学校考试,工作需要请假。”


    六月底考完试,七月初开始放暑假,等九月开学,她就大四了……开学后过不到四个月,她跟谢不辞的这份合约,也就结束了。


    谢不辞:“可以,但这种情况属于你方违约,作为补偿,工作期限需要后延十四日,并且考试期间,你至少要回来准备早晚饭。”


    听起来勉强,也算合理。


    温砚看她本来已经盖上笔帽,又重新揭开,在本子上添了几笔,顿时意识到谢不辞刚刚在写什么。


    “……你在记后延时间?”


    谢不辞把六七厘米厚的活页本递给她:“这是依据,收好。”


    温砚低头看着手里这本厚重活页本,心中生出点微末的不妙。


    不对,肯定不会干到死,她之后多注意不犯错就是,毕竟延长的工作时间也得她同意,不会有问题的。


    草草一算,昨天签合同到今天结束,已经一天半,距离六个月的工作期限只剩。


    温砚眯起眼,重新默算一遍。


    六个月,余十三天,十二小时。


    第58章 因为……人不对?


    谢不辞叫了网约车,又去换了套工作的职业西装,走到玄关处换鞋,扯着靠在沙发边看活页本的温砚衣领,把人拉到身边。


    温砚衬衫扣子没系,叫她连着吊带抓住衬衫一侧,衣服都差点走光。


    她下意识按住吊带领口,防止睡裙坠下去,踉跄着往前走几步,活页本被打翻在地,手指胡乱摸索着触碰到身后墙壁,才没栽倒在谢不辞身上。


    “许总,您这是干什么?”


    “把扣子系好,”谢不辞从玄关挂钩上拿下一顶鸭舌帽,扣在温砚头上:“扣子系好,戴上口罩,提东西,送我出门。”


    温砚看着她手里的公文包,默默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行吧,也在职责范围内。


    从桌柜拿出口罩,温砚边戴边嘀咕:“你现在劲儿还挺大。”


    突然那么一拉,她都没站稳。


    谢不辞淡淡开口:“你忘了,但我记得……好好吃饭、好好吃药,还有,锻炼。”


    “我都在做。”


    有一段日子,她经常吃很多饭,在器械室里锻炼很久,练到脱力,拉伤,然后躺在地板上。


    有好好吃药,但没有多吃,因为医生严格管控她的用药剂量,每次都只给一顿应该吃的药量。


    温砚说过的,期望的,她有认真去做。


    温砚最怕谢不辞谈起从前,她转移话题:“那还…挺好的,我准备好了,现在出门?叫的车到了吗?”


    谢不辞没说话,把公文包塞进温砚手里,推门出去。


    温砚把弯腰把地上的活页本捡起来,放到沙发扶手上,踩着拖鞋跟出去关门。


    坐电梯下楼,她们谁也没有说话。


    温砚侧过头,看谢不辞在银白电梯壁上的影子。


    初次重逢时,谢不辞留着长发,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陌生的装扮和发型,让温砚恍然感受到四年时光的流逝。


    后来在包厢里,许不辞穿着漂亮衣服,挽着长发,化着精致妆容,在她被灌酒时垂眸不语,温砚终于把她跟从前的谢不辞区分开。


    但今天谢不辞剪成从前短发,又穿上以前常穿的高领衬衫和风衣,没有化妆,就那么侧躺着蜷缩在沙发上时,温砚险些以为是四年前的谢不辞,忽然出现在面前。


    谢不辞枕着她的手掌睡觉时,温砚忍不住看了她很久。


    谢不辞的容貌和四年前比,其实变化不大,只是原本略带稚嫩的脸部线条更加流畅,或许是胃疼过,脸色仍旧苍白,唇瓣色泽仍旧寡淡,身形仍旧和从前一般清瘦。


    温砚扶着谢不辞去卧室时,谢不辞倾身压过来的重量,仍旧是轻的,温砚能触碰到她肩颈腰间的嶙峋瘦骨,一如从前。


    她时常觉得谢不辞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烧命。


    喜欢她之前,烧得是心神,进训练营时,烧得是身体。


    现在呢?


    分离的那几年,谢不辞是怎么过来的?站在她面前的谢不辞……是怎么过来的?


    好好吃饭,吃药,锻炼了?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怎么仍旧是一身病骨,像根明明已经绷紧,却极力表现出松弛的弦。


    她知道她不该去想,不该好奇心疼,可人的思想、念头,是最难控制的东西,从来由不得你去掌控。


    她没办法再把许不辞和谢不辞,完完全全区分开了。


    ……太危险了。


    电梯抵达一层,温砚等谢不辞先出去,才稍稍落后两步跟上,走了几步,谢不辞忽然停下,回头看她:“你躲我?”


    温砚把手里的公文包提了提:“我是助理,哪有助理跟雇主并排走的?”


    谢不辞握住温砚手腕,用力把她拉过来:“你的职责是听我的话,不是听别人的话。”


    温砚被她拉着走了几步,稍稍挣动:“……我知道了,你松手。”


    谢不辞放开她,大步向前走,温砚呼出口气连忙跟上:“许总,您公司到这儿通勤到底多久?”


    谢不辞神色冷了些:“四公里。”


    温砚默默算了算,四公里确实不算远,骑电动车也就十几分钟,但路程时间是路程时间,算上公司家里出来进去的时间,也得将近一小时。


    中午一共两小时时间,来回路程花费一小时,吃饭半小时,回来的话休息也只能休息半小时。


    “许总公司没食堂吗?”


    谢不辞瞥她一样:“怎么,你不想给我做饭?”


    “我做肯定没食堂好吃嘛,许总来回通勤时间也得将近一小时,要是能在食堂吃,把时间省下来,中午就可以休息一个半小时。”


    谢不辞定定看她两秒:“如果你不想我中午回来,想逃掉做午饭的职责,可以,但合约时间需要后延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傻了才会同意,温砚干笑:“回不回来吃当然还是看许总的意思,许总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谢不辞收回目光,冷冷开口:“随便。”


    温砚闭上嘴。


    随便是吧?那她真随便做,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现在不是以前,她的目标不是当谢不辞的舔狗,跟谢不辞做好朋友,让谢不辞喜欢她。她只要工作上不让谢不辞挑错,延长时间就行,其他的不用那么尽心尽力。


    真太尽心尽力,谢不辞说不准又放不下了。


    一路把谢不辞送出小区,直到看着她坐上网约车离开,温砚才独自回家。


    她下来时没带手机,回到家一看,已经早上八点五十。


    谢不辞该不会迟到吧?


    迟到了会算她头上吗?如果这么干,她这次肯定不同意。


    温砚边想,边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活页本拿起来,挂到玄关处的挂钩上,屈指轻敲两下活页本的硬皮封面。


    不出意外,她跟谢不辞的合约会在一月初结束。即便中间有点小插曲,大四下半学期前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不会耽误她的工作发展。


    家里很干净,谢不辞用完什么东西都喜欢归置整齐,温砚根本不用额外收拾,在家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需要整理的,就回卧室准备继续学习。


    她在学校都是早上起来收拾完,戴着耳机去操场上跑圈锻炼,晨练结束再去吃饭,没课就到图书馆学到中午,吃顿饭学到下午,再吃顿饭学到晚上,晚课结束去图书馆,学到闭馆跑步回宿舍,洗漱,继续学习到凌晨,睡觉。


    她在学校的学习时间很长,来了谢不辞家里后,要兼顾工作,学习时间恐怕会严重缩水,所以更要高效把握每一分钟。


    她手机常开免打扰,但如果谢不辞有什么消息,她专心学习没接到,说不定还会被延长合约时间。


    不过关了免打扰,又经常有消息发过来,学习时叮叮当当的很吵,容易让人分心走神,降低效率。


    温砚挨个给常发消息的人都设置了免打扰,包括刚刚又发了几条吐槽的史梦寒,然后给谢不辞设置单独的铃声置顶,又定了个中午十一点半的闹钟。


    谢不辞中午要回来吃饭,十二点下班,温砚十一点半去做饭,等谢不辞回来,刚好可以做好吃上。


    就当谢不辞是普通上司,同事,不要有亲密举动,回避一切危险话题,不要主动关心,除非谢不辞传达合理指令,否则,安静。


    保持安静,不主动,拒绝靠近,保持和谢不辞的安全距离,安全度过合约时间。


    做完一切,思考完毕,温砚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开始专心学习。


    学到闹钟响,她去准备食材做饭,中午蒸了米饭,做了道土豆炖鸡腿,又炒了个青菜,煮了鸡蛋汤。谢不辞回来的时间很巧,她刚把饭菜都端上桌,谢不辞就开门进来了。


    她在玄关换了鞋,把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放到旁边桌柜上,脱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回来了。”


    温砚哦了一声:“看见了,赶紧洗手吃饭。”


    十二点半回来,吃过饭一点,一点半又要出门,就这么半小时时间,谢不辞还得加紧处理公务。


    温砚挺想继续劝劝她在公司吃饭,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了。


    她接了杯温水送到书房,谢不辞仍旧盯着电脑屏幕,没回头,开口:“你可以拿资料过来,在这学习。”


    温砚:“你不是处理公务呢?万一要是什么重要文件,也不怕被我看见?泄露机密了怎么办?”


    “可以,”谢不辞终于抬起眼:“你可以把核心机密卖给别人,作为惩罚,我会把你关起来。”


    她语气和神情都是平淡的,就让口中的话少了几分威慑力,听起来不像真的。


    温砚没太当回事,指甲轻敲杯壁:“许总,喝水。”


    半小时太短,温砚猜一会儿谢不辞还要她陪着到小区,躺到书房的窄床上:“许总走的时候叫我,我去送许总。”


    谢不辞淡淡嗯了一声。


    温砚闭上眼抓紧休息,谢不辞时不时轻敲键盘的声音窸窸窣窣传进耳中,不算吵闹,还有些催眠,她没一会儿就陷进睡梦。


    很安稳的一觉,感觉好像很长,自然睡醒睁眼,没几秒温砚就精神起来,她下意识往旁边书桌看,谢不辞已经不在那里。


    温砚怔了一瞬,连忙起身,身上搭着的薄毯落下去。


    她把薄毯放在一边,下床出去,房子里静悄悄,除了她已经没人了。


    谢不辞已经走了?


    温砚后知后觉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点三十七,谢不辞应该没走多久。


    算起来她也只睡了不到半小时,是谢不辞走得脚步轻,还是她睡得太沉?


    温砚不是第一次跟谢不辞同居,但上一次共处一室已经是几年前,同居的日子里都是脸红心跳的接触,某些行为和反应甚至已经成为习惯,温砚用了四年才逐渐淡忘。


    可重新跟谢不辞住在一起后,那些回忆,又忍不住重新冒头,从心底钻到脑子里,不安分地反复回放,翻涌,逼着她乱想,品味。


    她以为会发生些什么刺激,让她不知所措的事情,但实际上谢不辞什么过界越线的事都没做,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很熟悉的生活助理。


    考试周前的这几天,就在她们和谐相处,温砚学习中,平平淡淡地过去。


    第二周周二,温砚返校参加考试。


    坐车回学校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史梦寒这两天,都没怎么跟她发过消息*。


    在宿舍时常跟舍友热热闹闹聊天,寒暑假放假回去,离开一起住宿常见面的环境,互相一句话都不说的情况很常见,她跟史梦寒不同院,现在也不住在一起,逐渐不聊天也不稀奇。


    更何况温砚这些天一直抓紧时间学习,谢不辞回来后也不敢看手机刺激谢不辞,消息基本都是攒到晚上才回复。


    搁谁都受不了自己兴冲冲发消息,对方隔半天才回,甚至有时候当天都收不到回复。这么过上几天,史梦寒分享欲消退,不再跟她发消息,再正常不过。


    白天在学校考试,晚上回到家里做饭,第二天做完早饭再回到学校,有时候考试在早上八点,她得提前给谢不辞准备好早饭,再匆匆离开。


    这么一次过后,谢不辞就松了口,说只要她晚上回来做顿晚饭就可以,早饭可以吃速冻食品,或者不做也行。温砚当然不敢不给老板吃饭,一般晚上提前煲粥,或者早上煮速冻食品。


    因为是谢不辞提出的决定,在温砚据理力争和谢不辞的冷哼下,最终敲定不后延合约时间。


    周三晚上有节选修课考试,定在晚上六点到八点,温砚赶不及给谢不辞准备晚饭,发消息问谢不辞能不能给她点外卖,一直到临开考谢不辞都没回。


    怕谢不辞正在参加会议或工作,她不敢随便给谢不辞打电话,临开考前只能点了份馄饨外卖,地址填到楼层门牌号,让外卖员放在门口拍照。


    选修考试不难,对现在的她来说很简单。检查过两遍答案,温砚提前一个多小时交卷,小跑着出教室叫车,赶在八点前到家。


    客厅和书房亮着灯,温砚关上门换了拖鞋,放轻脚步走到书房门口。


    电脑屏幕还亮着,谢不辞却已经半趴在桌子上,看样子睡着了。


    温砚把人拍醒:“谢不辞,困了就去床上睡。”


    谢不辞睁开眼,看了她几秒,慢慢起身:“还没吃饭。”


    温砚一怔:“还没吃饭?我给你点了外卖,你没吃吗?”


    谢不辞:“没有收到。”


    温砚拧眉:“没有吗?外卖员还在聊天记录里发了放外卖的照片,怎么会没有呢?”


    “我当时没在,”谢不辞淡淡开口:“可能被人拿走了吧。”


    温砚不知道谢不辞说的是真是假,但纠结这个也没用,她认命叹了口气:“行,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谢不辞:“我做好了。”


    温砚进来时没闻到饭菜味儿:“你做好了?你做的什么?”


    谢不辞:“做什么都得吃。”


    温砚看她端出两碗凉拌面,然后把酱料包挤进去,递来一双筷子。


    温砚伸手接,谢不辞没松:“这次你没做晚饭,我要求延长两小时工作时间,你同意吗。”


    温砚挣扎:“做这晚饭一个小时够了吧?”谢不辞就煮了个凉面,酱料包都是现成的,从煮凉水开始算,用得了二十分钟吗!


    谢不辞:“你应该付出一小时为我做饭,但结果是我付出一小时为你做饭,温砚,我没有算利息,也没有算我被损耗的时间。”


    温砚很想问账还能这么算吗,最后还是把这话咽下去了,就当看在谢不辞亲手给她做饭的份上:“…行吧。”


    一顿凉拌面,换活页本上又添了条延长两小时的记录。


    一直考到周五最后一天,史梦寒跟温砚不在同一个学院,考试时间也是错开的。她知道温砚回来考试了,但一直没见人。


    温砚回来也约不上她吃饭,发消息还常常很晚回复,史梦寒也渐渐不主动跟她聊天了。


    她有点失落,觉得温砚这个朋友已经是步入职场的社会人了,已经跟她这种天真大学生有了代沟,以后恐怕会越来越疏远。


    不过好在考试即将结束,暑假马上到,她约了几个小伙伴一起租了游艇出海玩,很快就能热闹起来了。


    最后一科考完,史梦寒脚步轻快地回宿舍,走到宿舍楼下无意一扫,忽然看见停在宿舍楼边的车里,坐着个有点眼熟的人。


    她加快脚步走到谢不辞面前,敲敲车窗:“喂,你不是那个,那个讲师?温砚的上司?”


    谢不辞瞥她一眼,落下车窗,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儿散进来,据说,是温砚喜欢的。


    温砚喜欢?可她用了之后,温砚从没夸过,也没忍不住在她身上闻过,上次假装睡着,温砚也没有,没有贴过来闻。


    为什么?


    谢不辞盯着她,半晌后才开口:“也是室友,住在一起,怎么?”


    知道温砚今天考完试,她特意压缩时间完成工作,空出今天下午,打算带温砚出去重温串串香,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史梦寒。


    “你来学校干什么?找温砚?在这儿等她?”史梦寒眉头轻皱:“她不回宿舍,你不要在这儿等了。”


    这是怎么?跟她耀武扬威?宣示主权?想骗她走?谢不辞唇角笑容冷了些:“我让她回来,她就得回来。”


    史梦寒眉头皱得更紧:“你说话怎么这么咄咄逼人?你让她回来?你是她上司又不是她妈妈,她现在又没在上班,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平常也这么欺负使唤她?我告诉你!她是我的朋友,你要是敢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不辞淡淡开口:“不会放过我?你可以试试。腿长在她身上,她想离开自然会走。她不愿意走,还听我的话,都是因为她想留在我身边。”


    “她想留在我身边,是她的选择,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等史梦寒气愤开口,谢不辞打断她的话:“你明知她在我手底工作,知道她不想走,居然还这样威胁她的上司?如果我因为这个生气,迁怒、辞退她。你觉得她知道后会感激你替她,出她根本不需要的气,还是会觉得你多管闲事,指手画脚,毁她前途?”


    史梦寒有点心虚,嘴硬道:“谁让你说话让人听起来不舒服?你想告状?你去告啊!我才不怕!她才不会因为这个怨我!”


    嘴上说着不会,但她也知道如果温砚真因为她丢了这工作,肯定会讨厌她,说不定还会跟她绝交。


    谢不辞抵着窗框,手指轻搭在侧脸,轻抬下巴:“跟我道歉,我可以原谅你的冒犯,不迁怒温砚,也不将这件事告诉她。”


    史梦寒脸色微红,恼怒:“让我道歉?你做梦!有本事你就辞退她!我家还是开公司的呢!你辞退,我就让我姐录她,谁稀罕你的破公司啊!”


    谢不辞没有说话。


    漆黑的眸子透过冰冷镜片,静静盯着史梦寒,机械卡壳般一顿一顿,从上到下扫过史梦寒全身。


    这就是温砚喜欢的人。


    明明这个人,一点都不在乎温砚。


    温砚喜欢她什么?


    她有什么好?凭什么配得到温砚的喜欢?新鲜感?喜欢脸?喜欢这种类型?还是因为温砚说的,要多谈几种类型试试?


    温砚明明最喜欢她的脸,温砚从前明明最喜欢她。想试试别的类型,她也可以装,温砚为什么,不能找她试?


    史梦寒被她的目光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后退两步,脸上的神色也逐渐不太自在,最后冷哼一声,仰着脑袋往宿舍楼走了。


    进了宿舍,谢不辞看不见了,史梦寒仰起的脑袋默默垂下来,满心纠结地回到宿舍。


    她不敢告诉温砚今天这事,收拾过行李,坐上家里来接的车从宿舍搬走,借机跟温砚发消息,旁敲侧击探查:


    【(图片)我搬走回家了,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工作不舒服可以来我家干。】


    她想知道温砚会不会被那个坏女人迁怒欺负。


    温砚提前交了卷,背着双肩包走出教室,先看谢不辞的对话框,没跟她发消息。再看史梦寒的,简单回了个:【好的,工作顺利,暂时不用。】


    史梦寒似乎正在看手机,很快发了个点头表情包回复:【行,想跳槽了跟我说,我去找我姐让她录用你。】


    温砚回了个表情包,退出聊天页面,又看了会儿置顶,收起手机。


    期末考试后,学校就开始正式放假,温砚留在宿舍的东西很少,用不上的全挂在校内跳蚤群,拜托舍友帮忙交接收款,昨天已经卖得差不多。


    剩下的暂时放着,她又回宿舍背了点衣服出来,出校门打车回家,中途绕到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点菜。


    今天考完试,马上放暑假,她有点想吃火锅庆祝。


    推门进去,温砚换了鞋,随手把双肩包放到沙发上,提着菜往厨房走,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不对,猛地回头。


    谢不辞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却是睁着的,正在看她。


    温砚心跳漏了一拍,吓的:“……许总怎么现在回来了?”


    一声不吭坐沙发上,半点声音都没有。


    谢不辞没说话。


    温砚把菜放进厨房出来,往卫生间走,准备洗个手再洗把脸:“今晚吃火锅怎么样?或者许总想吃什么别的?”


    谢不辞仍旧没说话。


    温砚心想谢不辞该不会生意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吧?有心想问两句,又觉得闭嘴也挺好,洗完手和脸,抽出片洗脸巾擦脸,踩开垃圾桶盖正要往里扔时,忽然发现个眼熟的瓶装香水。


    她弯腰仔细看了眼,确实是那瓶被谢不辞贬低得一无是处,最后却为了不浪费勉强用上的香水。


    她从垃圾桶里捡起那瓶香水,用水冲干净,又重新洗了遍手,洗完一抬头,猝不及防看见镜子里一张面无表情的美人脸。


    面色苍白,唇色寡淡,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目光在镜中与她对视。


    温砚差点没拿稳手里的香水瓶。


    “……谢不辞,你站这儿干什么?”


    谢不辞并没有回答,目光缓缓落在温砚手中的香水瓶上,声音是哑的:“你真的喜欢,这个味道?”


    温砚:“…喜欢,我不是说过喜欢?还有这香水很贵啊,你就是不用,怎么能扔了呢?你不是说不能浪费吗?”


    “你喜欢这个味道,”谢不辞握住温砚手腕,低垂着睫毛,语调缓慢:“你喜欢,可我用的时候,你从没夸过,没说过喜欢,没说过好闻。可明明她用时,你很喜欢。”


    “为什么?”


    攥在手腕上的手指逐渐收紧,谢不辞屏息,声音很轻:“因为……人不对?”


    第59章 做一小时,减半天,怎样?


    谢不辞从哪看出来她喜欢史梦寒用这香水的?臆想?她不是只说喜欢这香水的味道吗?


    谢不辞攥她手腕的力度太大,手指陷进她皮肉里,手背筋骨凸起,指尖泛白,温砚恍惚间觉得那层皮肉都要被捏透,谢不辞的骨仿佛都穿透皮肉,蹭着她的骨。


    温砚稍稍挣动:“许总,松手,你捏疼我了。”


    “回答。”


    谢不辞直视着她的双眼:“回答我,温砚。”


    “你喜欢香水,但只喜欢香水在她身上,的味道,是吗?”


    “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温砚握住谢不辞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抽出手腕,青白指印很快消散,慢慢泛起一点红。


    她揉揉手腕,把香水放到洗手台上,发出咚的一声:“这话题是你先挑起,你先越界,所以我不会同意你因为我不回答,亦或答案让你生气而延长合约时间。其次,我不想,也不会跟你谈这种话题,许不辞。”


    “我是你的生活助理,你是我的老板,我们之间有半年合约,这就是我们现在,和未来的关系。”


    “你说让我乖乖配合,让你放下执念,别用女朋友挑拨、激怒、刺激你,我做到了。在你面前我从没提过她一句,也从没玩手机,亦或用手机给谁发消息,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那么你呢?”


    “跟我合约半年是为了放下我,没错吧?许总现在又在干什么?拿着这种问题来追问我,争风吃醋?”


    谢不辞没有说话。


    “我会配合许总,也希望许总可以遵守约定,不要越界。不要再问不该问的问题,做不该做的事,违背合约内容。”


    无缘无故被捏那么痛,她也是有脾气的。


    温砚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调转位置把谢不辞推到洗漱台前,按住谢不辞后颈压着她低头,旋开水流开关:


    “许总洗把脸,醒醒脑子,再出来吃饭。”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


    谢不辞两手按着洗漱台面,低垂的眸子轻颤,她的头越垂越低,直到额头贴在水槽瓷面上。


    冰冷的水流浸透头发,刺激着头皮,水线在水槽中节节攀升,没过额头,眉心眼睛,鼻梁……一直淹过唇瓣,几乎灌进耳中。


    水流仍未停歇,冷水淹没水槽,蔓延到整个台面,沾湿谢不辞的手指,又淅淅沥沥地顺着棱角滴落,砸在地面。


    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被榨干,窒息感蔓延,直到克制不住的生理本能让她下意识呼吸,水流倏然呛进鼻腔,从谢不辞微张的唇瓣中挤进去。


    她竭力按着台面,使脖子撑起脑袋,空气合着鼻腔里的残余冷水被吸进肺腑,谢不辞捂住口鼻,努力压制着声音,控制不住地咳。


    水仍旧淅淅沥沥地从台面滴落,她的衣服被打湿,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顺着脖颈打湿肩颈,淌进衣领。


    关掉水流开关,谢不辞抬眼望向镜子,镜中人面色苍白,湿透的睫毛一绺一绺粘在一起,浓黑纤长的睫毛沉沉坠着,半遮住漆黑瞳孔。


    她的唇瓣慢慢抿紧。


    搞砸了。


    她又搞砸了。


    面对温砚,她总没办法完全冷静,完全理智,她总是控制不住情绪,相处时间越长,越难以控制。


    她本想把温砚放到身边,打造能让温砚舒适生活的环境,给温砚足够的安全感,让温砚放下戒心。同居,和谐相处,勾起温砚回忆,潜移默化让温砚适应,习惯她的存在……最后重新喜欢上她。


    等温砚重新喜欢上她之后,她会说服温砚同意留在她身边,她会让温砚知道她能给温砚多少,她可以养着温砚,温砚什么都不用干,温砚想要的一切,除了离开她,她都会努力送到温砚面前。


    哪怕温砚想要工作,也没关系。她不会给温砚支持和权力进入管理层,积攒能够离开她的力量。但她会护着温砚,温砚可以钻研技术不是吗?她会给温砚项目,会给温砚财富,会给她员工岗位上应获的赞赏,尊重,公平。


    即便温砚离开她,去大厂工作,所能获得的不也无非是这些?那为什么不能留在她身边?永远留在她眼底,身边,一辈子。


    温砚约定过的,拉过勾,承诺作数,她应该做到,必须做到。


    合约是给温砚的机会,也是她给自己的最后枷锁,如果合约温砚不同意,如果温砚不爱她,如果温砚还要走……她就只能把温砚关起来了。


    关起来的话,温砚应该会讨厌她吧?


    没关系,讨厌也没关系。


    只要温砚在她身边,哪怕是讨厌,哪怕是憎恨,只要温砚在她身边,就没关系。


    温砚一开始会骂她,恨她?但温砚这么聪明,这么理智,发现自己没办法逃,一定不会永远选那条会让她处境更差的路。然后,温砚会认命吗?认命爱她?接受?那太好了,那是最好的结局。


    可温砚不会那样,温砚可能假装爱她?等她放松警惕,让温砚重获自由,再想办法报复她吧。


    没关系,都没关系。


    温砚总会爱她一些时间,为了安抚她,为了让她打开笼子,放温砚出去。


    如果温砚的报复失败,她会把温砚关起来,如果温砚的报复成功,她也可以,解脱。


    温砚会记她一辈子。


    温砚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她。


    是温砚把她拉回人间,一切的尽头由温砚终结,也算温砚陪她走过一生。


    也算圆满。


    谢不辞在卫生间待的时间有些过分长了,温砚听到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谢不辞咳嗽的声音,猜不出她在里面干嘛。


    火锅底料已经煮开,洗好的菜摆在桌面上,温砚把餐具放好,拉开抽屉翻出感冒药。


    刚刚跟她说话时,谢不辞的声音听着就有点儿哑,看脸色不像是发烧,可现在又开始咳嗽了,是感冒?还是嗓子不舒服?


    她不知道,索性先冲了杯清热感冒灵,反正感冒灵也能预防感冒,喝一杯也没事。


    冲好感冒灵,温砚盯了会儿杯子,觉得自己刚刚才跟谢不辞发生过争执,现在就泡感冒灵关心,怎么看都不太对。


    算了。


    药都泡好了,总不能浪费。况且谢不辞要是真感冒了,她跟谢不辞住在一起,难道还逃得了?


    摸着杯壁不算烫,温砚把杯子放在餐桌谢不辞的位置,刚准备去卫生间敲门,催谢不辞出来,就听见门轻响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温砚看着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谢不辞,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在嘴边卡了一下,两秒后才道:“…许总,可以来吃饭了。”


    谢不辞身上衣服和头发看着都是湿的,怎么回事?难不成还套着衣服在里面洗了个澡?


    谢不辞嗯了一声,到卧室里换衣服,几分钟后走出来,到餐桌旁坐下。


    温砚目光不自觉落在谢不辞身上,她换了件睡衣,但头发还是湿的,湿着头发吃火锅,谢不辞本来就疑似感冒,这样真没问题?


    温砚想让她先去吹个头,忍住了,屈指敲敲桌面:“许总,先喝药。”


    谢不辞看着情绪已经恢复正常,垂眸握住手边的杯子,温度从杯壁传到指尖,暖的。


    “关心我?”


    温砚拿起筷子,在碟子上竖一下对齐:“怕你传染给我。”


    谢不辞:“又不和你接吻,怕什么。”


    温砚挺想回一句又不是接吻才能传染,又觉得这样不知道会聊到哪去,忍住了没吭声。


    谢不辞喝完了药,等半小时后吃完饭,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半干。


    温砚起身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后出来,准备先擦擦餐桌,却看见桌面已经被擦干净了。


    谢不辞仍旧坐在餐桌旁,擦干净的桌子上摆着个打开的医药箱,手里拿了个跌打损伤的喷雾,见温砚出来,抬头看她:“过来。”


    温砚心想难道谢不辞摔着哪了?要她给上药?


    “你怎么了?”


    “上药。”


    “你是伤着哪了?”


    温砚走过去,伸手去拿她手里的喷雾,被谢不辞避开了,谢不辞指指她的手:“刚刚捏痛你了,上药。”


    谢不辞再用劲儿也就那点劲儿,又不是什么握力超群的选手,她也就是刚开始有点疼,现在早就没事了:“不用,已经不疼了。”


    谢不辞朝她伸手,坚持:“上药。”


    上上上,往哪上?她手腕上那点印子,火锅都没煮好时,就已经消完了。


    温砚把袖子往上捋了捋,胳膊伸过去:“喏,上。”


    谢不辞握住她的手,垂眸在手腕上看了几秒,居然认认真真拿喷雾喷了一下。


    手腕骤然喷洒上一片清凉水雾,温砚手指忍不住颤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又被谢不辞按住了。


    谢不辞低头凑过去,在喷过药的地方轻轻吹气。


    又凉又痒。


    温砚咬牙,谢不辞这是上药呢还是调情呢?


    她不想表露出在意,亦或其他克制不住的情绪,忍住了没说话,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一般,等谢不辞吹完就把手收回来。


    谢不辞只是今晚提前回来了,据说是工作提前完成。


    温砚还以为这代表谢不辞最近工作轻松下来,以后也可能会提前下班,但之后的一个多月,谢不辞仍旧按时上班,偶尔下午晚上还会加班。


    谢不辞其他助理效率很高,当初定好温砚电动车接送的第二天,就准备好了一辆电动车。


    考试前温砚骑着送了谢不辞几天,温砚考试那几天没送,考完试恢复接送谢不辞上下班的工作。


    平日正点上下班,或者加班到晚上九点前,谢不辞会让她去接送,但如果超过九点半,谢不辞就让助理去接。


    温砚跟那位助理打过照面,聊了两句,得知对方也是谢不辞的助理,也是生活助理……那时她有种自己偷的懒,都被转移到这位同事身上的感觉。


    或许也没错,生活助理工作很多,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完成雇主的一切需求,包括购买雇主需要的东西,平时还会出现在公司,帮雇主解决琐碎杂事,哪里需要往哪搬。


    温砚的工作就是收拾家里,做做早饭,送谢不辞上下班,洗碗有洗碗机,谢不辞那些衣服不能机洗,谢不辞也不让她手洗,都是专人收走清洗。


    相比较下来,往事债务一笔勾销,每个月还能拿两千多的工资,温砚都觉得这工作干得心虚。


    吃过早饭,等谢不辞洗漱收拾完,温砚已经换好衣服,拿上电动车钥匙,跟谢不辞一起下楼。


    一开始骑电动车送谢不辞时,温砚还觉得不自在,尤其是每次把谢不辞送到楼下,遇到同事时,她总觉得别人都在看着她们指指点点。


    温砚被指指点点过那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她怕谢不辞觉得难受,但谢不辞看起来好像比她还淡定些。


    或许是次数多了,或许是谢不辞的态度寻常,温砚也慢慢习惯了。


    把谢不辞送到公司楼下,看谢不辞拎着公文包从后座下去,拍拍衣服,然后看着她说:“我去上班了。”


    每当这时候,温砚都觉得自己像个送小孩上学的家长,给谢不辞这小孩送到幼儿园门口,然后听谢不辞说一句“我去上学啦”。


    这么一想,其实还怪可爱的……危险。


    “许总再见。”她一如既往朝谢不辞挥手,而后骑着电动车离开。


    谢不辞站在原地,直到温砚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往办公楼走,走到门口时,瞥了眼旁边抱臂靠玻璃墙站着的人:“终于回来上班了?”


    钟珊站直,笑嘻嘻道:“玩了几天,总算活过来了!”


    她们一块往里走,钟珊喋喋不休:“不是,这都多久了?你还真打算一直坐那两轮电动车上下班?玩纯爱玩角色扮演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吧?这些天看得我眼疼。”


    谢不辞:“也没让你看。”


    钟珊被她噎了一下:“这就护上了?你不是说让她做生活助理吗?外边酒会,应酬,一概不陪你参加,你喝醉了也不来接,哦对,也是,她那个小电车也接不了喝醉的你,万一带着你给你掉半路怎么办?”


    “她就在家做个饭、收拾收拾东西、送你上下班?就这么点工作?你把她当祖宗供着,她怎么样,对你心软了?对你感恩戴德了?对你重拾心动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吧?别跟我说什么进展都没有啊。”


    谢不辞没吭声。


    钟珊啧了一声:“还是得我帮你,我这几天出去玩,听了个消息,八卦,很有意思,你绝对会感兴趣!”


    “兴盛老总家的孩子,半个月前坐游艇出海认识一女孩,对人一见钟情了,前几天还搞了场无人机烟花秀告白被拍到网上,兴盛老总费劲儿才压下去。”


    谢不辞安静两秒,声音轻了些:“…你想说什么?”


    钟珊笑眯眯道:“你猜他家孩子谈的女朋友叫什么?”


    谢不辞盯着她没说话。


    钟珊挑眉:“还记得你以前查过的,温砚女朋友叫什么?”


    “她不是,”谢不辞打断钟珊的话,眉头轻拧:“她不是,女朋友。”是小三。


    钟珊不甚在意:“行行行,不是,但重点是这个吗?重点你没听出来吗?”


    谢不辞:“你是说……史梦寒跟男的,谈恋爱了?”


    钟珊打了个响指:“没错,我刚听到还不确定,以为是谐音巧合,仔细问了两句,又让人去查了查,才发现!就是!那个史梦寒!”


    尽管听到钟珊前面说的话已有猜测,但真正听到确切答案时,谢不辞仍旧有些愣怔。


    钟珊满脸幸灾乐祸,兴奋又激动,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谢不辞:“我到时候去打听打听,看他们近期有没有约会,到时候我打听出时间地址,你就带着温砚过去好好看看!等他们搂搂抱抱亲密接触的时候,凑到温砚耳朵边,就说——”


    “你女朋友,有,男~朋~友~咯!”


    谢不辞垂眸,忽然开口:“帮我打听一件事。”


    钟珊:“打听什么?”


    谢不辞:“学校里有传言史梦寒和她舍友暧昧不清,兴盛家的不安心,所以跟史梦寒探听她跟舍友的关系,我要看到实质,准确的证据。”


    钟珊:“……什么意思?你怀疑她俩不是恋爱关系?”


    谢不辞没有说话。


    那天史梦寒的嘴那么肿,眼睛哭得那么红,她们拥抱,身上的香水味一样,史梦寒还为了温砚来威胁她……当时史梦寒说温砚是她朋友,谢不辞只以为是史梦寒不敢承认跟温砚的关系。


    可如果,她们真的只是朋友,如果温砚是骗她的,她们根本不是恋爱关系呢?


    为什么骗她?因为不想跟她有牵扯?所以托词有女朋友跟她保持距离?


    可四年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温砚也没找别人谈恋爱。


    是没放下她。


    是没能放下她吧?


    温砚没放下她。


    *


    谢不辞今天没让她去接,温砚以为谢不辞会九点十点回来,但实际晚上八点,谢不辞就到了家。


    温砚把她的包放到桌柜上:“许总今天不是下班挺早?怎么没让我去接?”


    谢不辞:“下午去见了合伙人,听到了好消息。”


    温砚想说谢不辞这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但看谢不辞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是闭上嘴,转身去给她接温水。


    拿了杯子刚接上,一回头看见的场景,让她差点儿没抓稳手里的杯子。


    直筒西装裤搭在沙发扶手上,谢不辞两条又直又长的腿就那么露出来,正侧着身解衬衫纽扣。


    “…谢不辞!窗帘是都拉着,但你也不能,你也不能直接这么脱衣服吧?家里还有人呢!”


    “你又不是没看过,”谢不辞转身看她:“我全身上下,你都看过摸过,亲过舔过…咬过。”


    谢不辞太白,白到那点色泽稍深的疤痕,也瞩目刺眼,温砚目光不自觉定格在她心口那条齿印疤痕上。


    两秒后,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许总,你是雇主,我是助理,我们这个关系,你这么坦诚,不太好吧?”


    谢不辞只罩着件衬衫,堪堪遮过一小节腿。根,遮不全,她却毫不在意,光着脚朝温砚的方向走去。


    “这是我们的住所,是家,就算在家什么都不穿,不犯法,也没有不道德,温砚。”


    “你也可以不穿,我不会责怪你。我允许,尊重,捍卫你在家不穿衣服的,合法权益。”


    温砚忍不住后退,直到小腿倏然抵在沙发沿,扑通一声坐下,谢不辞仍旧没有停下。


    温砚扶着沙发,下意识屈腿,挡在她跟谢不辞之间:“许总,保持距离,不要越线,否则公平起见,我们的合约也该缩减期限。”


    谢不辞将脱下的衬衫罩在温砚脸上,手指按住她抬起想掀开衣服的小臂,跨坐在温砚那条屈起的腿上。


    她撑着沙发凑近,几乎贴上温砚被衬衫罩住的唇瓣,却仍旧没有与温砚拥抱。


    “温砚,合同上只说,我不会强迫你进行亲密行为接触,恋爱,拥抱,接吻,做。爱……我没有抱你,没有和你接吻,没有跟你做。爱。所以,我没有违约。”


    她搭在温砚手臂上的指尖轻轻擦动:“你如果想早早结束合约,可以和我做。爱。”


    “做一小时,减半天,怎样?”


    “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温砚反按住谢不辞的手,另一手拽掉罩在脸上的衬衫:“怎么着,许总难不成要当小三?”


    谢不辞慢条斯理:“温砚,我没说过结束,我没同意过。就算真的有小三,也不是我。”


    更何况那还是个假的。


    “可我说过了,”温砚下颌紧绷,忍住略带急促的喘息:“哪条法律规定恋爱分手,还得两个人都同意?”


    温砚故意勾起唇角,用嘲弄的语气轻啧:“许总,谈恋爱又不是结婚,没有六十天分手冷静期,也不用领分手证。”


    换做往常,谢不辞听到这话一定会生气,可她今天只是抬了抬眸,连语气都是平稳的:“小三也可以。”


    温砚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小三也可以?谢不辞当小三?怎么可能?谢不辞真想跟她谈恋爱,也该是逼着她跟“女朋友”分手,谢不辞怎么可能会当小三?


    “……许总,你没道德,可我还有。恋爱关系存续期间,不论精神,还是肉。体出轨,我都绝对,绝对不会做,所以,请您自重。”


    谢不辞静静盯着温砚。


    她想,温砚说关系存续期间,精神和肉。体都不会出轨。


    可史梦寒是假的,史梦寒不是温砚的女朋友。温砚没有女朋友,为什么没有?四年也很长了,温砚都没有找任何人。


    因为温砚没放下她,因为温砚也不觉得她们结束了,因为温砚还喜欢她,所以,不会找别人。


    谢不辞唇角微勾。


    温砚,没放下她。


    温砚想不明白谢不辞现在怎么还笑得出来,不是冷笑,不是嘲笑,是这种,这种盯着她,开心,愉悦的笑。


    开心?愉悦?在她说了那些话之后?怎么可能?温砚尾巴骨都惊悚到发麻,怀疑谢不辞是被她气疯了。


    “利用我,欺骗我,抛弃我的,不都是你吗?”


    谢不辞落在温砚小臂上的手指上滑,擦过大臂,滑过肩颈,落在温砚唇瓣上,指尖压着轻揉:“现在又说自己有道德?温砚,你又在骗我。”


    她想,温砚明明不太讲道德,却愿意为了她,守恋爱关系的道德,没有找别人。


    温砚没放下她。


    温砚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侧头想避开谢不辞的手指,又被谢不辞掐着下巴转回来。


    谢不辞手指贴在温砚唇瓣,微微*倾身,隔着几根手指轻轻一吻:“温砚,你没有道德,我也没有。”


    “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所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第60章 不然你以为我脱衣服干什么?


    “没错,当初是我利用,欺骗,抛弃,可面对这样的人,许总居然还想跟我做。爱?甚至甘愿屈作小三?”


    温砚掐住谢不辞手腕,把她推到身侧沙发上:“许总什么时候这么宽宏大度,这么,自甘…堕落了?”


    “没说要跟你谈恋爱,”谢不辞撑着沙发半起身,“只是做。爱而已,没有爱也可以做,不是吗?我有洁癖,这么多年没找过别人,可人的生理需求总不能只靠自己解决,对吧?”


    “我想解决生理需求,你想早点离开,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明明是互惠互利的共赢局面,为什么拒绝?”


    一个多月下来,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发型衣着已经不能挑动温砚神经,谈起过往温砚也总会把话题岔开。温砚戒心太重,她的陪伴,悄无声息让温砚习惯的策略已经进入瓶颈。与其这样继续耗着,不如更进一步。


    亲密行为之所以被称为亲密行为,是因为身体的紧密连接、感官生理反应的同步勾连、激素的分泌、俗世意义上的特殊象征、隔绝外界的私密专属性,这些因素可以加深彼此的信任,情感,深刻联结两人身心。


    温砚当初说做。爱产生的情感短暂虚假,只是爱的错觉。如果只有一次,或许是虚假,如果有很多次,很多次,当短暂的情感叠加,或许就能,量变成永恒。


    “不想做,不想跟你做,不想跟你继续纠缠下去。”温砚起身,把手边的衬衫丢到谢不辞身上:“许总,别忘了我们合约目的是让你放下,不是越陷越深,所以,别再跟我聊这种话题,别再做越线的事。”


    谢不辞拉住温砚的手腕,在温砚皱眉看来的目光中,半撑着沙发坐起来,盖在她身上的衬衫随着她动作,落进微分的两。腿之间,又因为她屈起双。腿,陷进腿下的沙发上。


    她的双。腿重新落下去,压住衬衫,稍稍歪头看着温砚:


    “温助理,这件衬衫,帮我洗一下。”


    “这是你的职责范围内。”


    温砚下意识看向被她压在腿下的衬衫,没动。


    谢不辞:“怎么?温助理不想洗?”


    温砚:“麻烦许总把衬衫递给我。”


    “你是助理,我是雇主,连拿衬衫这种小事,都要我来帮你吗?”


    谢不辞松开握着温砚的手,慢吞吞开口:“清洗衣物在你的职责范围内,我可以给你提供帮助,但相应条件是,合约后延半天。”


    温砚面无表情哈了一声:“许总不觉得这份交易很不合理?递件衣服而已,要费你多少力气,花你多少时间?”


    “是不太合理,所以取一件衣服而已,为什么一定要麻烦我呢?”


    谢不辞稍稍分开双。腿,微抬下巴示意:“温助理不想跟我做交易,就自己做你该做的事。”


    温砚吸气,温砚忍,温砚伸手从她腿间去抓衬衫,指尖收拢抓住布料,提在胸口的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去,准备收手时,手腕却忽然被微凉柔软的滑腻皮肤夹住。


    “……谢不辞!”


    “不是我的错,”谢不辞夹着她手腕的腿慢悠悠轻碾一下,张开:“是你刚刚碰到我,太痒。”


    温砚抓着衬衫快速抽手,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因为什么,觉得自己耳根都有点发烫,她没留在原地,手里抓着衣服头也没回,迅速往洗手间走。


    谢不辞从前只是不尊重法律,后来变成嘴上尊重,现在是利用法律,从始至终都没有敬畏。


    道德?谢不辞的道德感似乎不是很强,对于没被她划分到领地里的人,谢不辞从不在意他们的感受,只是表面看上去的修养,会给人种有道德的错觉。


    对于别人的指点,冒犯,甚至背后说坏话的行为,谢不辞统统置之不理,没有报复不是因为大度,只是因为不在乎,因为她的利益没有受到侵害。


    谢不辞在情感关系上也不见得有道德,只是谢不辞所追求的全心全意,最独特,唯一,这种情感关系中的极度纯净,恰好契合部分情感道德,关于忠诚的定义。


    所以谢不辞怎么可能甘心当小三?做关系上的插足者?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哒——


    洗手间的灯被打开,攥着衬衫站在洗手台前的温砚下意识扭头,看见谢不辞身上只穿着那轻薄两片站在门口,慢悠悠收回开灯的手。


    “不至于节俭到这种地步。”


    温砚攥紧了手里的衬衫:“你来干什么?”


    谢不辞慢悠悠走进来,贴着温砚站,打开浴室的灯,进去前回头轻瞥一眼温砚:“当然是,洗澡。”


    “不然你以为我脱衣服干什么?逼你,做、爱?”


    浴室的门砰一声合上,透过雾蒙蒙的磨砂门,温砚能看到谢不辞的身影映在门上,慢悠悠脱下身上最后一点衣服。


    “温砚,别看了,快些洗衣服,明天要穿。”


    温砚猛地扭过头,咬牙切齿:“谁看了?我正洗着呢!”


    谢不辞轻笑一声:“水洗,不要干洗。”


    温砚拍开洗手台水流开关,把那件衬衫泡进去,耳尖刚下去的红又重新泛上来,只觉得脸和耳朵烫得发胀。


    身后的浴室里开始传来淅淅沥沥的淋浴水声,温砚接好水,关掉开关,竭力冷静下来。


    谢不辞的行为太反常,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史梦寒,翻出手机,找到史梦寒的聊天框。


    现在已经八月中,暑假都快过去了,史梦寒上次跟她发消息,还是在期末考结束那天。


    她点开史梦寒的主页,翻进她从来不看的朋友圈,试图找到点蛛丝马迹。


    ……很轻易。


    不久前,史梦寒发了条官宣恋爱关系的朋友圈,照片里是鲜花,游艇,大餐,广袤海面,中间是交握的手。


    她从来不看朋友圈,以至于这条重磅消息,直到现在才被她看到。


    谢不辞肯定知道了。


    谢不辞是觉得史梦寒劈腿,还是觉得她跟史梦寒分手了?亦或者……谢不辞知道,她跟史梦寒从来不是恋爱关系?


    温砚觉得头疼,她点开跟史梦寒的聊天框,发过去一条消息:【你跟我上司后来见过面?】


    史梦寒没立刻回复,温砚等了十几秒,先把手机放在一边,认命给谢不辞洗衬衫,过了七八分钟,才收到史梦寒的回复。


    【……她是不是跟你告状了!!】


    温砚心头一跳,两分钟后,史梦寒又发来一条语音。


    温砚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把她发来的语音转成文字。


    【期末考那天我在宿舍碰到她,好心告诉她你不回宿舍,让她别在那等,然后她说什么她让你来你就得来,我就特别生气,她态度那么坏,工作的时候是不是没少欺负你?我就觉得她肯定没少欺负你,就跟她说你是我朋友,让她别欺负你嘛,然后跟她吵了几句,她威胁我说要辞退你,我就说你不在她那干也可以来我家干,我让我姐给你开高薪,她可能自尊被打击到了吧,反正看我的时候可吓人,被我气着了,她是不是找你麻烦了?在她那干的不顺心就辞职来我家公司!在我家干肯定比她那舒坦……】


    温砚终于后知后觉明白,期末考那天谢不辞回来时,到底为什么失控了。


    是差点被史梦寒气死吧?


    所以谢不辞应该不知道她跟史梦寒的真实关系,只觉得史梦寒找了对象,劈腿了,她俩迟早得“分”,或者已经分了。


    再或者谢不辞觉得她“被劈腿”,生气之下说不准会起报复心思,无缝衔接个对象,报复史梦寒的“劈腿”?


    温砚头更疼了,她简单回复史梦寒:【没事,如果她再跟你见面说什么,记得告诉我。还有,祝你们99。】


    史梦寒又回了几条消息,温砚挑挑拣拣回复,然后结束话题。


    谢不辞这件衬衫是真丝面料,温砚搜了半天,水温不能超过三十度,浸泡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要用专用真丝洗涤剂洗,手搓不能用力揉,也不能拧干……麻烦得要死。


    但她严重怀疑如果这件衬衫被她洗坏,谢不辞会要求延长合约时间,所以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要求清洗。


    洗净衬衫,把干净的毛巾毯在客厅桌子上铺好,又把衬衫平铺在毛巾毯上,用毛巾毯一点点按压着吸取衬衫上的水分,放在阴凉处晾干。


    网上还说什么晾到七成干时要低温熨烫,温砚就当没看见,反正谢不辞只说了让她洗衬衫,也没说要熨烫。


    刚擦干手指,准备拿手机看会儿学习资料,就听见谢不辞敲浴室门叫她。


    “温砚,帮我拿睡袍和内衣。”


    温砚略带气愤吹开脸侧刘海:“你洗澡进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拿?”


    谢不辞:“不是有温助理在吗?我当然要节省时间。”


    温砚靠在洗手台边,双手环臂:“这种贴身的衣物许总还是自己拿吧,实在不行旧的也能凑合穿。”


    谢不辞应了一声好,下一刻,闭合的浴室门倏然被拉开,温砚愣在原地,两秒后略带狼狈地扶着门框出去:“谢不辞!你能不能,能不能要点脸!”


    谢不辞:“你在人身攻击雇主?我的员工都不敢当面骂我。何况我没做错任何事,你侮辱我,怎么赔偿?”


    温砚:“赔偿?你这么出来我还没告你性。骚。扰呢!”


    谢不辞:“我让你拿衣服,你不肯,我是被迫的。何况是你明知我没有衣服穿,还要站在门口,这也可以怪我?”


    温砚听脚步声谢不辞似乎还要往外走,她连忙后退两步,耳朵连着脸颊都快红透了:“我给你拿,我给你拿!你给我进去!”


    谢不辞停下脚步,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明白温砚为什么这么抗拒她。


    她明明,比以前更好看了。


    沉默两秒,谢不辞后退进浴室,轻轻碰上门。


    温砚去谢不辞房间找出她常穿的睡袍,又拿了套内衣,面红耳赤地用裹进睡袍里一包,拿着往外走。


    她站在洗手间外,找着角度看镜子,确认洗手间跟浴室连接的门关着,才松了口气,进洗手间敲浴室门。


    几秒后,浴室门轻响,蒸腾热气从里面里扑出,温砚即便没扭头去看,余光也能扫到谢不辞拉开的门缝,有些过分大了。


    一只带着湿润热气的手臂探出来,谢不辞的指尖落在温砚手臂中间,慢悠悠下滑,擦过手腕,勾过手心,最后才握紧温砚手中的布料,抽走。


    谢不辞的指尖挠过她手心时,温砚竭尽全力才忍住下意识攥手的冲动,浴室门重新合上,温砚覆在谢不辞方才用指尖勾过的地方搓了搓,才觉得那股绵延不绝的痒意,终于被压下去。


    她莫名松了口气,最后扫了眼站在磨砂门后一动不动的人影,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谢不辞听到温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不再盯着磨砂门,垂下眸子,望着手里的衣服。


    她知道温砚在顾虑什么。


    如果温砚仍旧喜欢她,仍旧没放下她,那么温砚的主要顾虑就是许镜心,推开她是因为,不想重蹈覆辙。


    没有因为温砚做出不理智的事,没有损害到许镜心的利益,牢牢掌控温砚,不给温砚积攒力量报复的机会,许镜心就不会管她们的关系。


    可她不能将这一切告诉温砚。


    她不会永远受许镜心掣肘,但她同样,不想放温砚高飞。


    温砚会放下野心,放下一部分自我,留在她的领地,被她所掌控吗?


    不会,起码现在的温砚不会。


    可人都是会变的,享受,沉迷,堕落,放纵,这些总比努力来得舒适,不是吗?


    等温砚能够接受,等温砚足够爱她,她就可以告诉温砚,许镜心不会再反对,然后温砚就可以摈弃一切忧虑,全心全意和她在一起了吧?


    前提是温砚愿意留在她的领地,愿意放下野心,愿意不去打拼未来,愿意不去走自己的路,而是留在她身边。


    温砚会吗?等温砚爱上她,温砚会愿意为了她,放弃这些吗?


    她不知道,但不会也没关系。


    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她不会让温砚离开。


    毁了她,杀了她。


    或者,陪她,爱她。


    *


    那天之后,谢不辞越来越不对劲,总在勾引,没错,温砚确信谢不辞就是在勾引她,明目张胆地,扯着撇脚理由的勾引。


    吃饭时非要坐她旁边,在家不好好穿衣服,送谢不辞上下班时搂搂抱抱,原本正常的一切接触,在她的眼神,目光,意味不明的话语,和故意放慢的动作下,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温砚这些日子做梦都不安稳,她跟谢不辞都不是什么能忍的人,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就舌。吻,后来做。爱次数不算多,可真正做之前,也没少……干过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那些记忆原本被时间坠着压下去,却在这段时日谢不辞的故意撩拨下,气势汹汹地重新翻涌上来,连带着那些浓烈的情感,忘不掉的回忆,一并冲溃心防。


    这段时日,温砚梦里没一天是安稳的,她确信罪魁祸首谢不辞是只披着人皮,跑进她梦里,专吸她精气的狐狸精!


    这段时间太难熬,谢不辞没提史梦寒,温砚也不敢提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借口拉开距离,她怕“前女友”这个摆在面前的虚假横栏消失,谢不辞会更无所顾忌。


    好在没过多久,谢不辞就重新忙碌起来,还时常加班到晚上,温砚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努力地把重心放在学习上。


    学习,未来,希望,只有这些才能让她坚定自我,不掉进谢不辞的糖衣炮弹,重蹈覆辙陷入深渊。


    暑假即将结束,临开学没几天,温砚接到谢不辞电话,电话不是谢不辞打来的,打电话的人给了她一个地址,让她打车过去把谢不辞接走。


    温砚听声音觉得有点耳熟,两秒后回想起来,对方的声音听着像酒桌上灌她酒那个。


    钟珊。


    挂断电话,温砚搜索对方给的地址,叫上网约车,匆忙换好衣服下楼。


    直到坐上车,温砚发麻的脑子才慢慢恢复。


    做生意开公司,喝酒应酬就躲不掉。只是谢不辞有胃病,也不知道这几年下来,到底怎么样了。


    会更好吗?


    可能性不大,毕竟对许镜心那种人来说,胃病在她眼里,恐怕还没一场发烧严重。


    带着胃病喝酒的职场人大有人在,医院里看一看,应酬喝到胃穿孔的都不是没有,谢不辞应该不至于被灌到那种地步,但恐怕也少不了要喝,之前不就有几次喝到犯胃病吗?


    这次呢?钟珊打电话要她接人,应该是谢不辞喝到意识不清了?可钟珊跟谢不辞不是朋友吗?怎么会眼睁睁看谢不辞喝到烂醉?刚刚在电话里听钟珊的声音,分明很清醒。


    一路打车到钟珊说的地点,温砚下车走了几步,就看到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站在门外,手指间一根细细长长的女士香烟,吞吐间云雾缭绕。


    温砚过去,停在她面前:“谢不辞呢?她喝醉了?”


    钟珊笑着嗯了声:“是呀,烂醉。”


    温砚看不惯她这么笑,不冷不热刺了句:“你倒是清醒。”


    钟珊欺负温砚不了解圈子里的事,真真假假编谎骗她:“不敢拦啊,有一小少爷喜欢谢不辞,追她,闹了个没脸。人家地位更高,心里不顺,在酒桌上灌她多喝几杯,已经是最不伤和气的处理方式了。”


    温砚轻嘲:“你们这种人果然都喜欢这么做,谢不辞在哪?带我去接她。”


    “别着急去啊,我还想跟你聊聊天呢,放心,上边人都走了,谢不辞现在安全。”


    温砚拒绝:“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她在哪?”


    “脾气挺大,怨我当初灌你酒呢?”钟珊冲她笑,故意朝她吐烟,慢悠悠吐出三个字:“你活该。”


    “跟她受过的罪比,让你喝几杯酒算什么?”


    温砚抬眸:“你什么意思?”


    “我跟她相处快五年,说实话,我一开始不喜欢她,她很傲啊,脑子好使学习好就看不起别人,对谁都爱答不理,要不是家里让我跟她处好关系,我才不会理这种人……当然,后面发现她这人还挺好的。”


    钟珊掸了掸烟灰:“我跟她相处快五年,做过舍友,同学,一起工作,创业,我跟她相处的时间比你们要多得多,我觉得我们是好朋友,但跟你有关的事,不管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


    “我查过你,问过许姨,我知道你们做过同桌,谢不辞对你很好,给你解决了很多麻烦,对吧?然后你们恋爱,然后许姨跟你见面,你很痛快地答应分手——因为你根本没想过跟她走一辈子,你早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对吧?”


    温砚没有说话。


    钟珊看着她,轻轻嗤笑一声。


    “我们这样,连婚姻都是利益交换的人里,居然出了一个会把真心剖出来,摆出去,随人践踏的傻子,她是眼盲心瞎,才看上你这种人。”


    她忽然问:“温砚,你知道被溺死是什么感觉吗?”


    “你应该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一个人,到底怎么才能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违背求生本能,把自己在水里溺到窒息昏厥。我甚至觉得那比拿刀片在手臂上划,更恐怖。”


    “第一次把她从浴缸里揪出来时,我以为她死了,后来她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在叫你的名字。”


    “最开始的那年,这种情况不止一次发生,宿舍的浴缸后来拆掉,但她还是会在洗漱台里自溺。当然,死不了,毕竟站不住她会摔倒,后来洗漱台也改了浅台。我一直觉得她不如用刀片自残,也好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溺死,有一次把她拍醒的时候,我真的把刀片给她了,那时她脑子不清醒,还来来去去重复那两句。”


    “她说不行,她说伤害自己,就不能见面了。”


    “她没主动寻死过,每次都是无意识的情况下自溺,可即便无意识,她也记得不能用刀片自。残。我想可能谁跟她约定过什么?谁知道呢,反正没什么用。”


    钟珊扔了指尖快燃尽的香烟,鞋底轻碾:“你真该谢谢我,她因为你变成那副鬼样子,因为你差点死过多少次,我就救了她多少次,我没让你变成杀人犯,灌你几杯酒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记恨我?”


    “你的前途多重要啊?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利用她,抛弃她,可以毁掉她的人生。没错,你可以觉得能做到这些都是你的本事,这么想的话,那你遭受压迫也不过是技不如人,怨得了谁呢?做人总不能太双标,只能接受自己对不起别人,却接受不了别人对付你,是吧?”


    “我知道的,我说的,只是我了解的一部分。更多的我看不到的地方,她是怎么过来的,谁知道呢?她不会告诉我,也不会告诉你。她喜欢你,要照顾你的情绪,不想让你背着愧疚,可能是这些原因吧,她在乎你,不想让你知道,但我不在乎,我觉得不行。”


    “你凭什么不知道?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觉得一切都能过去?凭什么把她害成那样,还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背负,咬着那两杯酒记恨,觉得她逼你,觉得她砸了你的面子?”


    “如果是她一厢情愿喜欢你,我会说她活该,可是温砚,她的喜欢是平白无故涨到这么浓烈的?是她逼你跟她在一起的?是她逼着你,强行要解决你那些麻烦的?”


    “你如果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别告诉她我跟你说过这些,你如果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对她好点,别再把她推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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