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最后的选择 【正文完】
系统没有回答颜辞云，但颜辞云能够感觉到，它正在“看”。
于是颜辞云掏出了自己几年前在小世界里截胡“龙族佛子”的来的小智障系统——这里就叫它小智障吧。
小智障是一个独立系统的分支，是只有特定功能模块的低级AI。
而这个“特定功能”里，就包括寻路。
因此，颜辞云很快就通过这个小智障系统，定位到了之前她去过的那方小世界。
此时，离颜辞云离开此地，已近过去了数百年。
曾经的神裔也好，补天也罢，都成为了只存在神话故事里的传说。
大地上一派生机勃勃，原本只零星散落大地的小小村落，也变成了一个个城镇。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系统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颜辞云笑道：“还没开始呢。”
颜辞云乘着月色，来到人间，四下看了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一个正在跟孩子讲睡前故事的奶娘。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晒得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而这时候，一个力大无穷的英雄——羿，挺身而出，用他的神弓一口气射下了九个太阳，为百姓解除了苦难。
“西王母感念他对人间做出的贡献，赐给了他一枚不死仙丹。
“可是，这件事被一个坏女人——羿的妻子，嫦娥听到了。于是嫦娥就趁着羿不注意，偷吃了羿的不死药，飞到月宫。”
孩子的声音清脆：“可是奶娘，我听说，飞到月宫的是恒娥，恒和娥，是两个人呢。”
奶娘：“瞎说，就是嫦娥，大家都这样说的。”
孩子又说：“但我还听说，羿没有什么妻子，也没有被西王母赐下不死药，恒和娥也是真正的神女，就连天都是她们补的……”
“瞎说！”奶娘呵斥，“区区女子，如何能补天？那补天的，分明是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也是女子……”
“女娲娘娘非人，乃神也，自然不是我们能比的。而那嫦娥，不过是一个窃夫的罪人，如何能将补天的功劳安在她们身上？这样的话日后可莫要再说了！”
孩子犹豫说：“可她们明明都说……”
“那些人都是骗你的！”奶娘苦口婆心，“这故事啊，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流传的，还是圣人们亲子传下来的，如何能错？
“想来，是那些真正偷了她们夫君宝贝的坏女人们，刻意编造了这种说法，试图以此给自己开脱。玉儿啊玉儿，以后你可一定不能成为那窃夫的坏女人啊！”
孩子低声嘟哝着，似乎仍是不服气：“可当年圣人焚烧书简2689篇，那么多记载和历史都被烧掉了，只留下了他想留的，谁知道他后来编的那些是真是假呢……”
奶娘吓了一跳：“玉儿，慎言！这样的话，以后可不准再说了。”
“可是……”
“不准就是不准！听到了吗？！！”
“……哦。”
可能是为了安抚这个孩子，奶娘后来又念起了女娲补天的故事。
可孩子却听得心不在焉，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但却不知道这双未受污染的眼睛，还能明亮多久。
与此同时，颜辞云也来到了下一个地方。
这个房间里聚集的，就不是什么孩童和奶娘了，而他们所描绘的，也不是什么孩童的睡前故事。
他们是一群怀才不遇——至少自认为怀才不遇的学子。
而他们夜深未眠，聚集此地，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他们的前途：他们试图编造一个新的神话传说，当作他们仕途的敲门砖！
“……不行不行，这个故事的主角怎么能叫元德？”
“可我们写的就是元德圣人的故事啊。”
“可直接写圣人元德之名，岂不是显得我等太过谄媚？”
“是啊，太过谄媚。再者说，元德圣人所为，虽然如同为我等开辟一片新天地，可他确实是凡人之身。如果我们直接写元德圣人是新神，大家定然会直接唾弃我们胡诌，连看都看的看，又怎么会感到其中的精妙，从而举荐我们？”
“那要怎么办？”
“我们不用、也不能写得太直白，我们要写一个似是而非的、虽然没有提及元德圣人却又能让所有人都联想到元德圣人的故事！”
“那、那——”
“我们要写……很久很久以前，天和地还没有分开，宇宙混沌一片，一个巨人，沉睡其中，但有一天，他突然醒了。”
“我们要写，他有无人能及的责任感和悲悯之心，所以他不忍天地之间只有黑暗，便以巨刀——”
“不行还是太明显了，写斧头。”
“那行，他不忍天地之间只有黑暗，便以巨斧破之！而后，那缓缓上升的东西，变成了天；慢慢下降的东西，变成了地。”
“这样行吗？”
“还不够，还不够。如此简陋，怎能显现出圣人之德？”
“那、那……对了！天和地分开以后，巨人怕它们还会合在一起，便头顶着天，脚蹬着地，直到天地逐渐成形了，巨人也终于累得倒下来了。”
“很好很好，不过，这一段虽显露了圣人之德，但显现不了圣人之能。还不够！”
“还不够，还不够……有了！巨人倒下后，他呼出的气息，变成了四季的风和云。”
“好！妙哉妙哉！巨人的声音也可以变作隆隆的雷声！”
“没错，还有巨人的双眼，它们可以变成太阳和月亮！”
“还有巨人的四肢，还有巨人的皮肤、他的血液、他的汗，这些都是可以写的嘛！”
“我早就说了，女娲区区女子，怎能成为至圣？生孩子这种事，是个女人都会，还是让她做元德圣人的后辈更为妥当。”
“对的对的，世间万物，都是圣人的子孙，天地诸神，都要向圣人低头！”
“所以元德圣人的直系子孙，还有玄帝，岂不就是天生圣人！”
“妙哉妙哉，玄帝看了这个故事，必然龙颜大悦！”
“有了这个故事，谁还会说我们六君子无才无德无能？这样妙的故事都能从我们手里诞生，谁还会小瞧我们——要知道，小瞧我们，就是小瞧元德圣人啊！”
“但巨人也要有一个名字，叫什么？”
“——盘古。”
“是了，是了，这个名字好。”
“所以这个故事，就叫做《盘古开天》！”
房间内，六君子弹冠相庆。
房间外，颜辞云收回目光，静悄悄地乘风离开了。
再次站在皎洁的月色下，颜辞云向自己的系统说道：“瞧，这就是我不想做这个任务的理由，你明白了吗？”
管中窥豹。
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颜辞云不用去太多的地方，寻找太多的“理由”太多的“证据”。
只这两处地方，两个故事，就足以说明一切。
系统沉默了下去。
在这样的时刻，它很想回答颜辞云说自己不明白、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这样的话谁都骗不过。
它也没有骗过谁的必要。
系统也知道，自己这一刻真正该说的话，或许是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说什么生命啊、自由啊、文明啊，之类的东西。
可系统说不出口。
于是系统直接跳过这个问题：【这是你获得的最后一个任务。如果你完成了，你就可以顺利获取神位。】
顿了顿，系统补充：【而到了那时，无论你不喜欢什么、想要抛下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已经根本就是明示了，颜辞云当然听懂了。
但她只是笑着问了系统同一个问题：“可是，不完成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系统卡壳了一下，反问道：【可是，你不是一直想要成为女娲的吗？】
这一回，沉默的人变成了颜辞云。
其实，早在颜辞云探索神通的这些年里，她就已经想起了一些记忆片段。
比如说很久很久以前，当颜辞云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她在临死时看着天上划过的流星，曾自嘲道：
“如果我是女娲好了。”
那只是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
甚至称不上愿望。
可偏偏，有人听到了她的愿望，并且实现了她的愿望。
它，或者说祂，为颜辞云发布了一系列任务，虽然简单、粗糙，但却都是以颜辞云这个愿望为前提的。
而这些任务会抵达的终点也显而易见——至高神，女娲。
“其实，我当时那个愿望，不是那个意思。”颜辞云的声音柔和下来。
颜辞云说：“你知道吗，我初中的时候，曾经写过一篇作文，是以昭君出塞为主题的。
“我写，昭君出塞这件事，不值得后人的任何赞颂和美化，因为它只是昭君一生悲剧的证明。假如有得选，谁会想要出塞？谁会想要离开家乡和自己熟悉的一切，去一个茹毛饮血的地方和一群动辄杀人的陌生人过完一生？她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当一个宫女而已。
“我说，当昭君出塞后，她看向自己家乡的方向，真的没有一丝怨恨吗？她的一生如同浮萍，她只是那个时代下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她从没有享受过任何荣耀，却被迫在关键时刻背负起上等人的大义和两个国家之间的和平。
“当不公的命运——这从未对她公平过的命运，降临于身时，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车上，撩起帘子，在陌生的风沙和车马中回望那个从生到死都在向她索取的国度……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颜辞云停顿片刻，笑了起来：“那是我唯一一篇只得了十五分的作文。当语文老师将写着这篇作文的试卷还给我时，他苦口婆心地告诉我，新编不是胡编，不能以恶意揣测历史人物，要有大视野和忧国忧民的大格局。
“我当时只是听着，没有反驳，可我的心里在说：为什么要有‘大格局’？明明女人在古代等同货物，要求古代女人忧国忧民、自我牺牲，就像是要求海上漂泊中的黑人为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生意自豪一样，真是蠢透了。
“……但我没有说。因为我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而且哪怕说了，别人也不一定能够听懂。”
系统机械的声音此刻意外柔和：【你觉得我能听懂？】
“是的，你能听懂。”
又是一阵沉默。
颜辞云看着天上的月亮，哪怕身旁空无一人，却也并不孤单。
因为当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她的乌托邦里就只有她一人。
一个人的乌托邦，其实就是最完美的。
“老实说，我不想成为任何人。”颜辞云看着月亮，柔和说，“我不想被任何规则降伏，不想被任何道德劝诫，不想因苦难低头，也不想被任何[大义]裹挟。
“我想要我就是我，我只是我。”
系统像是叹了口气，又说道：【可你如果不做这件事，你就永远不能成为‘女娲’。】
颜辞云笑道：“如果我会是女娲，我何须用造人来证明我就是女娲？而如果我不会是女娲，我又何苦用造人证明我也可以成为女娲？
“我不在乎这个。因为我就是我，别人的眼光、评价、称呼与注解，都不足百分之一的我。所以我是不是‘女娲’，别人会不会认为我是‘女娲’，这些都不重要。”
系统微微叹息：【看来你已经做下决定。】
“是的。”
【你很坚持？】
“是的。”
【你认为自己不会后悔？】
“当然。做下决定，然后承当后果，同时不要后悔。这是每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素质。”
【你倒是比……要清醒多了。但这很好。】
这一刻，系统的声音近乎欣慰。
【这很好，去走你自己选择的路吧。而我，我也该离开了。】
颜辞云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不能留下来吗？”
系统平静回答：【不行。】
“那……再见？”
【再见。】
话音既落，这个一直陪伴着颜辞云、帮助着颜辞云的系统，也如同系统9122那样，化作流光，飞向宇宙深处。
但颜辞云知道，自己的系统无“家”可回。
因为祂并不是真正的系统。
是的，颜辞云其实已经发现了，这个与自己相伴的，并不是什么“人工智能”，而是神。
是应龙，是女娲，是想要挣脱笼子却又被仁义、慈悲、善良困住，最后困死于大海的上一位至高神。
而神——神怎么会被自己的造物围攻致死呢？
真正杀死祂的，其实是祂自己的想不通，是涌入祂的脑海让祂彻底放弃的【算了，我无能为力】。
所以祂死了，灵魂游荡在宇宙中。
直到某一天，祂和流星飞过天际时，听到了一个凡人临死前的愿望：
“如果我是女娲就好了。”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成为‘女娲’？】
当时的祂或许是这样想的。
【不过，既然你想要成为女娲，那就试试吧！】
于是，死后的颜辞云降临了这个世界。
身无寸缕，如同新生。
又后来，以【系统】伪装自己的祂，没有给颜辞云更多提示和指引，只制作了三个粗陋的【任务】，等待颜辞云的触发。
而直到祂的身体被颜辞云吃掉，化作了颜辞云的一部分；祂的能力化作游戏和技能的模样，被颜辞云获取，终于有成为新一任女娲的资格时，一切走到最后。
所以，此刻，这个以【系统】模样出现在颜辞云面前、为颜辞云实现了愿望的神，此刻并不是“回家”，而是去迎接自己真正的死亡。
祂已经游荡太久了。
祂的真灵想要迎来永久的沉眠。
“那么，一路顺风。”
“我的造物主。”
颜辞云向流光消失的方向轻轻低下了头，致以敬意。
“很遗憾我永远不会成为你。”
因为她永远在对世界说不——
不，我不牺牲！
不，我不屈服！
不，我不接受！
我不需要证明我是谁！
我就是我。
我永远是我，不会为任何人牺牲，不会被任何道德绑架的我！
全生避害，为我贵己。
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这就是她，颜辞云！
颜辞云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抬头时，黑暗已经散去，红日冉冉升起。
可她背对太阳，背对月亮，背对星辰，背对人间，一意孤行，向着只有她一个人的乌托邦飞去。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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