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三合一!
顾砚修也听见了旁边的笑声。
他偏头看过去, 是几个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公子哥,端着酒杯,有人在看陆野, 还有人在看顾砚修。
都很面生, 应该是从别的城市或大陆过来赴宴的。
听见笑声,顾蔓几个人也都转过头。布兰登啧了一声, 冲着在看顾砚修的那人说:“曲尚?你也来了啊。”
那个人微微一抬下巴, 表情倨傲,眼神还扫了顾砚修一下:“我爸爸可是拿到了邀请函的。”
布兰登直接笑喷了:“你好搞笑,在这里的人, 谁没拿到邀请函?”
曲尚被他这句话怼住, 冷着脸不说话了。
布兰登叫的那个名字, 顾砚修感觉有点耳熟, 不过对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就是搞不清他总盯着自己看干什么。
不过顾砚修没怎么在意。
在双方的对视中, 他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陆野旁边。
他们笑,是因为陆野瞄准的是一颗彩色的球, 万一打中, 就要罚分给对手。
一看就不懂规则,不过这些人笑点还真挺低的。
“起来, 我教你。”他言简意赅, 随手把酒杯放在球桌边缘。
陆野没说话,却听话地直起身,拿着球杆看向他。
短暂的几次接触,顾砚修逐渐发现了一件事。
陆野这个人,不爱笑也不正眼看人,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却莫名地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也没废话,拿起自己的球杆俯身,给陆野简单演示了一下动作。
“这样架杆,先打红球。”
他瞄准了一颗位置比较好操作的红球,给陆野大致演示了一下,怎么对准连线,又怎么控制击球位置和角度。
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声笑。
“不是吧,这还能代打的?你们兄弟两个感情真好。”
顾砚修从球桌上抬头,就看见说话的还是那个叫“曲尚”的。
顾砚修单手握杆,直起身来,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碰到球了吗?”
他脸上惯常没有表情,过于出众的五官和清浅却矜贵的气质,让曲尚的气焰瞬间矮了一截。
“我也没说你碰到了。”
顾砚修:“如果我有任何违规的举动,你可以直说。”
但问题是没有啊。
他自认为很讲道理,结果这个曲尚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冷哼一声,一脸不满:“我就是说说,你凶什么?”
顾砚修:“?”
谁凶了?
他皱皱眉,旁边就传来了顾蔓的声音。
“要是喝多了想先回家,管家会派车送你。”她坐在沙发上没动,晃着杯里的酒。“要是突然犯病了,这里也有家庭医生。”
她抬眼看向曲尚:“你是哪种情况?”
向烨很不给面子的直接笑出了声,顾研知也笑着对曲尚说:“我们打着玩玩而已,你如果感兴趣,一会我们可以单独比一场。”
扫过曲尚表情难看的脸,顾砚修收回目光,直接无视了他。
“来吧。”他起身,把位置让给陆野。
陆野走到桌边,架杆俯身,一套动作流畅而干脆。
连顾砚修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学东西可真快。
非常流畅的连线,用的并不是顾砚修刚才演示的球,却非常精准地指向球洞。
只差一个挥杆的动作。
顾砚修专注在球场上,很自然地按住陆野握杆的手腕,往后挪了两厘米。
“握杆位置往后移,手放松一些。”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指按在陆野衬衣修口的边缘,正好碰在他骨节凸起的手腕上。
——
是微微的凉,很干燥,细腻得像绸缎。
顾砚修让他的手放松一点,他听见了,却根本控制不住手的力气,球杆几乎被他攥进了手心里。
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股了起来,顾砚修却浑然不觉,满意地后退一步,说:“好。”
他的手离开了,触感却停留在了那片皮肤上。
陆野听从指令,过于用力的手却不受控制地一抖,像是他在赛场上高度兴奋与紧绷时,会发出的神经性的颤抖一样。
球杆送出,白球歪了,擦着那颗红球冲出去,撞在球台上,弹出好远。
而红球却只微微滚动了一下,停在那里。
曲尚又笑了。
陆野听到了笑声,却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失真了,根本听不清。
像是感官过载一样,他的所有感觉都被什么占满了。
他抬头,周围的环境模糊,只有站在那儿的顾砚修是完全清晰的。
甚至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陆野也看见了。他抬眼,淡漠地扫了曲尚一样,他也看见了。
然后,他看见顾砚修回过头来,看向他。
他总是从这个角度看他。
俯视着,自上而下,下巴不动,唯独眼睛垂向他,睫毛的阴影会在脸上拉长。
陆野的心脏又被发动着了,油门被狠踩了一脚,聒噪地要命。
然后他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
“没事,继续吧。”
——
球桌轮到顾研知。
场上球很多,他流畅地进了两个球,然后才下场,重新交给陆野。
顾砚修看得出来他在放水,因为陆野刚才的表现,看起来完全不会打。
至于旁边兴奋看热闹的曲尚,他完全不在意。
尤其刚才布兰登凑过来,小声跟他说,这个曲尚是他们一个年级的。
他特别争强好胜,又连着三年都没考过第一,所以“万年老二”的称号都在学校里传遍了。
至于第一是谁,没人比顾砚修更清楚。
布兰登神秘兮兮地说,上个月放榜的时候,就是曲尚在礼堂前大放厥词,说顾砚修一定会考砸的那个人。
这么一说,顾砚修想起一点了。
他多看了曲尚两眼。
几场考试而已,至于这样记恨吗?
顾砚修不太能懂,更不懂这人现在盯住了陆野,想看他出丑是什么心态。
他和陆野的脸面又不能共享,就算陆野真的丢了人,难道真的能让曲尚开心?
击球的声音响起来,哒哒几声脆响,顾砚修看到了曲尚不敢置信的表情。
他回头,就见陆野面无表情地直起身,场上已经少了一颗红球。
打进了?
然后,他看到陆野再次俯身,这次,他瞄准的是球台边缘的方向。
顾砚修眉眼一动。
不会吧?
他这个角度,如果一定要击中一颗的话,那只能是……
白球被击打出去,在球场上几次折返之后,精准地把那颗分数最高的黑球打进了球洞。
这回,旁边看热闹的向烨都“我靠”了一声。
“你不会?你真第一回打??”
陆野直起身,微微点头,然后抬眼看向顾砚修。
顾砚修几乎秒懂了他的意思,回答道:“对,这一轮打红球。”
向烨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吧,这小子连规则都还不懂呢?!
还不懂规则,就能打出这么刁钻的球了??
不开玩笑,就他刚才打出的路线,放到数学卷子上,都够出一道几何大题的好吗!
——
出人意料的,这场球把顾研知都打兴奋了。
之后他再没放过水,但陆野像是开了挂一样,以压倒性的优势赢过了他。
他特别高兴,伸手就拍陆野的肩膀:“你太有天赋了,考虑做运动员吗!”
旁边,布兰登也挺兴奋,阴阳怪气地放高音量,朝着曲尚那边说:“曲尚,光看有什么意思啊,你这么感兴趣,过来一起打一局嘛。”
顾砚修都让他逗笑了。
他起哄倒没什么,但陆野未必听他的话啊。一会儿陆野要是一声不吭走了,布兰登不得尴尬死?
他抬头看向陆野,结果陆野好像也在看他。
顾砚修的笑容都还没收,两个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只是简单地一碰,陆野就像得了什么指令一样,转过头去,也看向曲尚。
“来吧。”他单手握着球杆。
顾砚修有点意外。
结果曲尚先不干了:“你们以多欺少!”
布兰登莫名其妙:“比赛难道不是1V1吗,谁欺负你啊?”
向烨也跟着帮腔:“就是,你不会是怕了吧?不至于吧,陆野第一次打桌球,规则都才刚知道呢,你怕什么?”
曲尚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居然直接指向了顾砚修。
“你们都说他有天赋了,就算是顾砚修也不一定打得赢他。”他说。
“那你们还让我跟他比,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顾砚修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关他什么事,他记得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吧?
顾砚修有点无语。
他的确是个挺宽容的人,但是谁都很烦这种得寸进尺的事。
他靠在球桌边缘,单手端着自己的酒,在众人的注视下,抬眼看向曲尚。
“对啊,我的确不一定打得赢他。”对上曲尚的目光,他大方承认。
曲尚没吭声,回避开他的视线。
顾砚修仍然气定神闲,偏过头去,冲着陆野的方向举了举杯。
“不过,要是他肯放水,让我几分,那我一定会有胜算。”他说。
曲尚立刻叫嚣起来:“让分?亏你说得出口。”
顾砚修笑了:“对啊,让分。就像是这次学年考,我空了一整张卷面一样。”
曲尚瞬间瞪圆了眼睛:“你……”
“我让了你四十五分,你怎么还没把第一的位置拿走?”顾砚修说。
“是不喜欢吗?”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修啊修,还真有你的!”
这件事让布兰登一直笑到了周一开学。
顾砚修都不明白了,有这么好笑吗?
布兰登说:“你不懂,像你这样从来不装逼的人,偶尔装一下才是绝杀。笑死我了,简直太爽了好吗!你记得当时曲尚什么表情吗?”
听见这话,顾砚修的嘴角也勾了一下。
嗯,他也是第一次见,人的脸居然真的会变绿。
他恼怒地盯着他,那表情像是古代电视剧里的霓虹人,要从墙上拿一把刀切开自己的肚子一样。
布兰登笑得直拍桌子。
顾砚修淡笑着提醒他:“快点取衣服,要上课了。”
下节课是体育,他们的运动服都在储物柜里。
顾砚修走到储物柜前,柜门打开,一本乐谱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顾砚修拿出来翻了翻。
半新不旧的乐谱,上面没有署名,但是标注了不少笔记,并不是他的。
“谁的东西放错了?”
布兰登赶紧凑过来看,刚翻了两页,就暧昧地笑了起来。
“哎呦,我看不是放错的东西,是专门拿来钓你的,少爷。”
“什么?”
布兰登指着扉页上的几行霓虹字:“你看嘛,都用家乡话写上诗了。”
顾砚修没学过霓虹字,看不懂那几行字写的是什么。
“放错了也说不定。”马上就要上课了,他把乐谱拿出来,放在自己书桌上。“一会送去失物招领吧。”
布兰登也赶紧拿出自己的运动服。
“哎呀,你信我,不然怎么偏偏是乐谱?你不知道你现在在校园论坛上有多火,就你弹钢琴的那个视频,直接在论坛里刷屏了!”
顾砚修笑了:“哪有人这么无聊,走啦。”
布兰登赶紧一把扯出运动服,手脚毛躁地随手一扬,就搭在了肩膀上,追上顾砚修。
他和顾砚修都没看见,那本乐谱被他的衣服一甩,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
体育课刚结束,顾砚修就在体育场门口被几个人拦住了。
为首的按个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学长,你还记得我吗?”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笑容有点羞涩。
“我叫原绫桜,是陆野的同班同学。”
“哦,是你。”顾砚修想起来了。“有事吗?”
原绫桜说:“是这样的学长!我在论坛上看到了您弹钢琴的影像,真的非常崇拜您!我也有学钢琴的,但是完全没有天赋呢,跟您完全没法比较。”
顾砚修客气地笑了一下:“谢谢。”
他简单点了一下头,绕开他们准备走,原绫桜又拿出了一本乐谱,脸上写满了忐忑。
“是这样,我是学校乐团的见习乐手,乐团安排我邀请您,参加校庆典礼的演奏,这是曲目。”
乐团?
顾砚修接过乐谱,简单翻了一下。
很眼熟,跟早上落在他柜子里的拿本乐谱是同一首曲子。
是班里谁参加了乐团,不小心放错了柜子?
至于顾砚修自己,他倒是没什么参加的兴趣。毕竟这种大型表演,需要集体排练很多次,光是时间都会占用很多。
他把乐谱还给原绫桜:“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
这话稍显客套,但其中的含义很明显:不直接答应,那就是拒绝。
好在原绫桜也没有多纠缠,双手接过乐谱,高兴地点头:“好的学长,耽误您时间啦!”
顾砚修朝他笑了笑,走了。
他没看见,在他走远之后,背后的原绫桜脸上露出了怎样志得意满的笑容。
在他旁边,他的朋友惊叹:“你看到了吗,顾学长看到乐谱的时候,的确愣了一下!”
立刻有人点头:“对啊!他一定看见小桜的谱子了!”
“还是小桜有办法,那些想办法给顾学长送表白情书的,根本都是笨蛋嘛!”
在他们中间,原绫桜看着顾砚修的背影,笑而不语。
对,那本乐谱就是他故意放在顾砚修的衣柜里的。
他提前看了高三A班的课表,知道顾砚修一定会打开柜子,看到拿本谱子。
一本没有署名的乐谱,看不懂含义的异乡话,都会让对方对它的主人产生好奇。
要是顾砚修试图去翻译乐谱上的文字……
就能看到那率真又可爱的语句,还能靠字里行间的信息,去找到乐谱的主人。
至于来邀请顾砚修进乐团?只是来刷个脸而已,让他看到乐谱时,更容易联想到自己。
原绫桜垂了垂眼,很满意地等待着计划的下一步。
“呀!”
旁边却传来了一声惊呼。
他旁边的一个朋友几步冲上前,拦住了一个路过的校工。
那个校工推着垃圾车,上面放着打扫卫生的工具。
在一只扫地机器人上,居然平放着一本乐谱,封面微旧,根本就是原绫桜的那本!
那个朋友惊呼一声,直接冲校工嚷嚷起来:“你这是从哪里拿的,快还回去!”
校工一脸莫名其妙,却也不敢跟学生争吵。
“我在地上捡的呀,正要送到失物招领处呢。”他说。“是你的吗?是的话你就拿走吧。”
“你……!”
那个朋友气得说不出话,回头看向原绫桜。
原绫桜也盯着拿本乐谱,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
原绫桜回教室的路上就在哭,到了班里之后眼眶也是红红的。
班里学生都看见了,不少人都问他怎么了。
原绫桜也不吭声,回到座位上就在课桌上一趴,跟谁也不说话。
他的朋友们也一脸不高兴。
“也没有怎么样。就是没想到,有一些大少爷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做事居然这么不绅士,还乱丢别人的东西。”
听这话头,这是有瓜啊!
立刻有不少人都来问他们。
原绫桜这几个朋友,不是原氏地产股东的孩子,就是原家合作伙伴的孩子,全都靠原氏地产过活,当然什么事都全听原绫桜的。
几人偷偷看了看原绫桜的反应,看他没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该当嘴替的时候就当嘴替,这个道理他们从小就知道。
于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全班听。
“小桜也是不小心的呀,乐团工作太忙了,他不小心才会放错的!”
“对呀!刚才在操场上,还是他主动和小桜说话的呢,怎么转头就丢掉小桜的东西呢?”
“那个乐谱对小桜真的很重要的!”
“他明明就是对小桜感兴趣,还这样欺负人……”
几个人三言两语,直接说得好像顾砚修暗恋原绫桜一样。
班里的学生们将信将疑。
虽然感觉不可能,但是原绫桜的确初中的时候就是校草来着……
顾砚修对他感兴趣,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而后排的诺尔听见这话,直接拍着桌子站起来了。
“草,这个顾砚修,他算个什么东西!”
前几天没拿到顾家的邀请函,他已经很生气了!拜托,他爸爸可是港内区的区长好吗,顾家有什么可装模作样的!
今天论坛上全是顾砚修弹琴的视频,他看到都气死了!
弹琴,好像谁不会弹一样!
他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现在看原绫桜无助地哭着,他的朋友委屈地伸张正义,他真想……
诺尔攥紧拳头。
……算了,要不是顾砚修那家伙的爸爸新官上任,他真要狠狠揍他一顿!
诺尔提起的拳头又放了下去,但说的话却更难听了。
“原绫,你别把他放在心上,一个被惯坏的大少爷而已!”他说。
“呵,就那个顾砚修,我早就觉得他装逼!每天拽成那个样子,目中无人,不过就是因为没碰到人教训他罢了!要是让我遇上他……”
诺尔一抬头,正好看见门口的陆野。
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双眼漆黑深邃,正静静看着他。
诺尔吓了一跳,然后气焰更高。
他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表决心一样,指着陆野问:“小子,你还敢回班?看我干什么,想去跟你哥哥告密吗?”
没想到,陆野没说话,直接朝着他走了过来。
……要动手?诺尔戒备地看着陆野。
他的处分还没过三个月考察期呢,诺尔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想想陆野这小子,难道他就敢动手?就他那个极品妈,分分钟让他滚回下区去。
眼看着陆野走到面前,诺尔往过道里一横,直接堵住了陆野的路。
却没想到,陆野身都不侧,肩膀直接撞过诺尔的身体。
诺尔比他高,比他壮,山一样沉重壮硕。
“咣当!”
班里爆发出一阵惊呼。
诺尔非常狼狈地仰倒在地上,哗啦啦撞翻了三四张桌子,其中一张还砸在他身上,砸得他哇哇大叫。
“陆野,你TM没长眼睛啊!”诺尔躺在地上怒吼。
“嗯。”陆野垂眼看着他。
诺尔没想到陆野会点头,愣了一下之后,连滚带爬地推开身上的桌子,从地上爬起来。
“你小子,狂了是吧?你敢跟我动手,我现在就告诉老师去!”
陆野平静地后退一步,单手插兜。
“好啊。”他说。“但我没动手,我不小心的。”
诺尔张口结舌。
陆野这话说的没错。他没动手,就算按校规的标准,也没法判定是斗殴。
他咬牙切齿,指着陆野“你”了半天,最后恶狠狠地说:“行,你小子,有本事放学别走!”
放学之后,校规就管不到他们了,但治安法规还能管陆野这个临时居民。
对上他的挑衅,陆野却很淡定。
“不行。”他说。
“什么?”诺尔瞪眼。
“放学之后,我还要去食堂吃饭。”
陆野淡淡说道。
——
什么,吃饭??
他可是要把陆野约到放学后,狠狠揍掉他的牙齿的!
结果陆野说他要吃饭,来不了?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诺尔和周围的小弟们都听愣了,而陆野居然直接绕过他们,回到了座位上坐下。
好像只是拒绝了诺尔一个吃晚饭的邀请一样。
陆野毫不在意,只有他在这里大吼大叫,班里的同学也都在看他们。
诺尔被架在台上下不来了。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指着陆野,恶狠狠地说:“好,小子,这是你说的!”
他一拳捶在旁边的桌子上。
“放学之后,我去食堂找你,到时候可别走!”
陆野垂眼翻着书,眼睛都没抬,居然直接无视了他。
“你……”
诺尔还要再发作,旁边的小弟一个劲地扯他。
诺尔回头,就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而他自己呢?虽然人站在教室的过道,但周围的桌子全掀翻了。
就剩唯一一张完整的,还被他的拳头砸得咚咚响,已经有点晃动了。
“诺尔同学,之前在校长办公室保证的事情,你最好还记得。”班主任皱着眉头。
他虽然也不敢招惹区长公子,但诺尔也不能总惹事啊!
校长那天可是发了脾气的,说他们班如果再出一次斗殴事件,就要他第一个卷铺盖走人。
凯纳一中这么高的薪水,他可不想滚蛋。
诺尔看了一圈自己周围的狼藉,立刻大声解释:“不是我,老师!”
周围几个小弟谁也不敢吭声,只有他一个人在辩解。
老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行了,你记得下不为例就够了。”
诺尔指着自己的脸大叫:“我才是被打的那个!”
又高又壮,声若洪钟,整个班里一片死寂。
这次,就连诺尔这种智商有点低的人,都看懂了老师眼睛里的意思。
老师好像把他当傻逼了。
诺尔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可没撒谎!明明是陆野那个小子,他把他撞倒的,这些桌子都是他干的!
他凶狠地转过头去,朝着陆野的方向狠狠瞪过去。
他不是要吃饭吗?
行!
等晚上到了食堂,他再跟这个死小子算账!
——
因为顾砚修不想搞特殊,所以学生会给他也安排了日常工作。
每周一回,在学校各处检查干事们的执勤情况,没有特定的日期,就是为了敦促大家不要偷懒。
这一天,顾砚修放学后没有安排,就戴上徽章,拿着学生会的名册去检查。
巡视过一圈后,夕阳已经将整个校园染红了。
顾砚修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在夕阳下整理名册。
这些工作对他来说很简单,甚至称不上琐碎。毕竟顾诣只有他一个孩子,早在他初中毕业那年,顾诣就已经把他带进了公司去学习。
名册弄完,他抬头,正好看见夕阳下的一片玻璃圆顶。
那边是食堂的方向,附近总有几只小猫出没。
有一只小黑猫特别喜欢顾砚修,他有时候从那里路过,都会被小黑猫碰瓷,躺在他面前滚来滚去。
学校里一向打扫得很干净,这样的小动物通常没有多少东西可吃。
不远处,巨大的钟楼响起庄严的钟声。
还有一个小时,学校就会自动进入夜间安保程序,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出。
还来得及。
顾砚修打开背包,把学生会的名册放进去,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包猫粮。
嗯……二十四世纪,他还保持着背包上下学的习惯,这就是原因之一。
顾砚修单手提着猫粮,朝食堂走去。
食堂附近是一片小型公园,有长椅和塑像,种了许多花草树木。
小猫们经常会在这一片活动,顾砚修远远就看见灌木丛里窸窸窣窣,有小动物的身影钻来钻去。
顾砚修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私人医院度过的。
消毒水味冰冷锐利,雪白的走廊生冷无趣,还有被精密仪器折磨了三年多才撒手人寰的曾祖父,偶尔清醒时,顾砚修都能看到他无比痛苦的样子。
很多年后,他都在贪恋另一种生机勃勃的画面。
就像现在这样。树木茂盛,小猫活泼,实在太让人安心了。
他在树丛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投喂装置,只需要把猫粮定期倒在里面。
顾砚修熟练地倒进了一整袋猫粮,一只黑猫探头探脑,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它开始蹭顾砚修的手,蹭得很用力,翘着尾巴围着他走来走去。
树林的枝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鸟鸣声清脆静谧,黄昏的风吹过来,将顾砚修的刘海拂下一缕。
顾砚修摸了摸黑猫,发现盛水的装置已经空了。
“好了,我先去买些水。”他拍拍黑猫的后背,站起身。
一般这个时候,黑猫都会一路绕着他的裤脚,跟他去食堂,再一路跟回来。
但是这回,顾砚修刚朝食堂走去,小猫就停下,焦虑地冲他喵喵叫。
“怎么了?”
小猫只会喵喵回答。
难道是食堂附近来了什么动物?
顾砚修朝着食堂看了一眼,背好背包,朝着那边走去。
——
诺尔带着几个跟班,一直在食堂等到窗口下班,才看到推门而入的陆野。
他单肩挂着背包,刘海垂在眼前,嘴里叼着一管裹着塑封纸的东西,吃得很悠闲。
诺尔怒火冲天。
他都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了,正是火气最旺的时候!
“你TM不是来吃饭的吗?”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陆野怒骂。
窗口都关门了才来,吃饭都特么不积极是吧!
结果,陆野像才看到他一样,哦了一声,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时钟。
“哦,你们是来陪我吃饭的?”
他沙哑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种冰冷的怠惰。
诺尔:“?”
这小子平时从来不说话,今天怎么这么狂?
“铛——铛——”
七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来。
陆野扫了一眼座钟,摘下身上的背包,随手丢在一边的桌子上,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时间到了。”他说。
什么时间?诺尔跟身后的小弟面面相觑。
只见陆野单手攥住那管胶体,把最后一点东西吃完,手一扬,攥成一团的铝塑管当啷一声,落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他咀嚼着,抬眼看向诺尔。
“要动手就快点,我赶时间。”他说。
这小子,明明就是在挑衅!
“操****的!”
诺尔被气得大骂一声,提着拳头就冲了上去。
早就过了放学时间,他不怕,周围的乌合之众也不怕。
一群人一窝蜂地冲上去,都想你一拳我一脚地狠狠收拾一顿这个死小子!
毕竟他们这么多人,陆野又这么瘦。
光是一人踩他一脚都够让他进医院的了!
结果,诺尔的拳头还没挨到陆野,就被一拳揍倒在地,大声嚎叫起来。
下一秒,紧随其后的那个人直接飞出两米,撞倒了一堆桌椅。
诺尔被揍得视线模糊,差点吐出来。
恍惚抬头间,他看见陆野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扭住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
他像扔一袋垃圾一样,一把将他掼在另一个人身上,两个人全被砸倒在地,摔成一团。
场面顿时乱了。
原本还士气高昂的一群人,顿时吓得不敢上前,而坐在地上的诺尔,也无意识地向后蹭了半步。
却看见陆野亮相一般回头,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
陆野学得杂,打人的时候帅得莫名其妙。
不过这些人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还不如食堂里那些有点名气的混混,刚挨两下打,就鬼哭狼嚎地到处乱逃。
陆野当然不会放过他们。
他今天刚到教室门口,就听见了诺尔说的那些话。
这些人没说,但也在跟着笑,一个都不冤枉。
敢跑一步的就多揍一拳,跑出三步的就一脚踹翻。至于这个诺尔,陆野最关照他。
嘴太脏了,还总把别人干干净净的名字挂在嘴边。
一群人又叫又哭的,吵得像IV区的二手集市。
陆野倒也习惯这种吵闹,揍人揍得冷静又有条理,稳而狠,非常公平。
就在这时,窗外起风了。
有人朝着这边走来,步伐平稳,身姿挺拔,像树。
明明都穿着一样的校服,陆野却能一眼认出来那是谁。
他的身形一顿,拳头停在半空。
这里的门到七点自动落锁,只能从食堂里按开锁键才能打开,顾砚修进不来。
但是树影摇曳,从窗外能看见食堂里在做什么。
夜风吹过窗外,夕阳的余晖里,陆野看见顾砚修抬起了眼。
陆野猛地闪身躲开了。
毕竟他自己也不喜欢看别人打架。
不管打人的还是挨揍的,都像野兽一样翻滚厮咬,没有一点人的样子,很难看。
而他旁边,诺尔像只被惹怒的大熊,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朝着他狠狠扑过来。
像是要用他三百斤的体重,跟陆野同归于尽似的。
陆野只需要侧一下身,他就会扑空,自己狠狠趴倒在地上。
但是这回,他却没动,任由诺尔将他搡倒在地。
连诺尔都震惊了,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就大叫起来。
“草!我按住他了,上!!”
刚才还连哭带逃的一帮人,顿时士气大涨,接二连三地扑上来,笨拙的拳脚雨点一样砸在陆野身上。
他们不懂拿捏力气,只知道TM的,陆野这小子刚才打得他们太痛了!
陆野没出声,在杂乱的拳脚里熟练地抬起胳膊肘,护住头颈。
这样从窗外就看不见他。
按照他的步速,应该刚路过食堂门口?陆野想。
只需要再过一分半到两分钟,他就会从食堂窗户的视野里消失……
在咒骂和殴打声中,陆野闭了闭眼,安静地在心里读起了秒。
5,10,15……
“滴。”
食堂的正门前,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电子音。
这是食堂的门禁芯片才有的声音,除了学校老师之外,只有学生会干部的徽章有这项权限。
“在干什么?”
食堂的大门推开的瞬间,有清润的晚风吹进来。
陆野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
第25章 第 25 章 像另一只灰头土脸的流浪……
如果让陆野来选择, 到底是要打人的模样还是挨揍的模样被顾砚修看见,他自己也选不出来。
但是或许……受害者的身份,会显得善良一点吧。
不过对顾砚修来说, 完全没有区别!
他没想到, 食堂门推开,看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副混乱的场面。
一群学生扭打在一起, 或者准确来说, 是一群人拳打脚踢地,在围殴一个人。
顾砚修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恶劣的事。
他皱眉,立刻按下了徽章上的采证按钮:“在干什么?!”
他不用怕这些学生不听话, 也不怕他们不认账。
他的胸章有学生会最高的权限功能, 只要开启采证, 就会录下现场全部的全息影像。
他走近了那些人, 就看见围殴的几个学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人群散开, 他意外地在人群中央看见了陆野。
被围在中间殴打的人居然是他。
他的头发散乱在额前, 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上散乱着血污和淤青,校服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脚印。
而他面前, 高壮的男生也很面熟, 正是他班里的那个诺尔。
他已经打上头了,居然完全没听见顾砚修的声音, 提着陆野的领子, 像拖个死物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在骂,拳头举高,对准了陆野的脸:“我TM今天就让你知道,敢动我是什么下场!”
“诺尔哥,有人来了……”
旁边的人小声阻止, 他压根没管,拳头带着风往陆野脸上砸去。
顾砚修两步上前,一把格挡住诺尔的手腕。
双方体型和重量都很悬殊,但顾砚修的擒拿术非常标准。
他反手将诺尔的胳膊拧上他的后背,瞬间卸了诺尔的力气。
诺尔发出惨叫,顾砚修低头,正好对上陆野的视线。
他扭过头来,散碎的发丝下是乌青与擦痕交错的脸颊。
他抬起了眼,浓黑的眼睛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好像高悬的拳头下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件坏了也没关系的物品。
目光短暂地一碰,他看见陆野偏开头去,垂下的黑发再次挡住了眼睛。
——
他胸前的会长徽章闪烁着红色的呼吸灯,就连打上头的诺尔都瞬间清醒了。
他愤恨又忌惮地看了顾砚修一眼,就算再不服气,也不敢再动。
顾砚修直起身,神色冷然:“什么原因,要把人打成这样?”
诺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关你什么事!”
他本来就看到顾砚修就烦,现在看到他胸前亮着灯的徽章,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MD,这兄弟两个商量好的吧?
顾砚修冷淡地看着他:“校规里对校园暴力和霸凌有明确的规定,希望你们没忘。”
一群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是陆野先动的手!草,死小子,下手真狠!”
“就是,我们只是自卫而已!”
“他把我们约到这里来的,刚才可把我们揍惨了!”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顾砚修按按额角,有点疲惫。
“你们是说,他一个人,群殴了你们六个?”
他的目光扫过他们,然后点了点自己胸前的徽章,说:“考虑清楚吧,全息影像会排在所有证据的第一位。”
那群人叫得更欢了。
“本来就是他打的人,是你来晚了!”
“是吗。”顾砚修问。“既然是他在打你们,你们是怎么扭转的败局,忽然就打赢了?”
这下,谁也说不出来了。
有人嘀咕:“莫名其妙就被诺尔哥按倒了呗……”
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顾砚修转头看向诺尔。
诺尔气呼呼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嫉妒,又像是恼怒。
他的确快气死了。
原绫桜的事情还没过去呢,顾砚修就拿学生会会长的身份来质问他。
“你不信就算了,不然我们就去验伤,验伤!”他瞪着顾砚修。
陆野刚才可没少打他呢!去医院一验就知道,到时候看顾砚修还狂什么!
听见这话,顾砚修看向陆野。
他已经站起了身,微垂着头,沉默着单手抹过脸颊上的血污。
就算大半张脸都低下了,却还能看见他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这种情况,还需要验伤?
但是本着程序正义的原则,顾砚修深吸一口气,问他:“你同意验伤吗?”
陆野垂着眼,点了一下头。
他不怕验伤。从他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他就会按照医院的伤情鉴定打人。
他怕的是他脸上的伤。
应该很难看?挨打的人没有好看的,就像当时祝欣柔扇在他脸上的耳光,也很丑。
只是他不爱照镜子罢了,看不到。
但是这回不一样。
顾砚修挡下诺尔那一拳的时候,他抬头了,在顾砚修那双剔透的眼睛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血的颜色脏兮兮的,很难看。这帮蠢货连打人的位置都找不准,把他颧骨都打青了。
所以他低下头。
他其实也不爱美,不是那种挨两拳头还怕人看见的人。
可明明学生会有那么多人,今天应该只有几十分之一的可能是顾砚修执勤才对。
陆野糊弄着,勉强允许了自己的反常,像个被抓进看守所的嫌疑犯一样,低着头,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顾砚修目光顿了顿,转开眼,对那六个人说:
“那好,你们去找正规医院做检查,把报告带来学校。到时候我会连同采集的证据,一起交给校领导。”
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那就算验伤出了结果,学校也会定性成互殴吧?
那不就完蛋了吗!全校通报的大过处分,他们以后读大学都要受影响的!
一群小喽啰瞬间全怂了,但看向顾砚修时,顾砚修却完全没理他们。
他单手关掉了胸章,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陆野。
“走了。”他说。“一起回家。”
——
顾砚修出了食堂,陆野就跟在他身后。
他应该伤得不重,走路很正常,临走时还没忘记拿走他的背包,空荡荡地挂在肩上。
顾砚修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2325年了,居然还有这种事会发生?尤其陆野名义上还是顾家的孩子。
顾砚修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权力和背景总会带来更多的公平才对。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往外走。
直到旁边的丛林里,钻出一声小小的猫叫。
顾砚修回头,就看是那只小黑猫,探头探脑地在那里,想靠近却又不敢。
小猫还没有水喝,这里离学校的湖太远了。
他缓缓出了一口气,对陆野说:“等我一下。”
陆野几乎秒回:“好。”
顾砚修走进树丛,正是刚才他投喂小猫的地方。
装水的容器还是空空的,他只能拿出自己的水杯,把里面还剩下的半杯水倒进去。
“我明天再来。”
半杯水喝不了多久,他跟小猫承诺。
小猫打着呼噜,蹭在他的皮鞋上,顺势翻出了肚皮。
身后传来了踩踏枯叶的咔嚓声。
顾砚修回头,就看到是陆野。
他取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瓶水,没说话,只是递给他。
他身上还留着被人踹出的脚印,头发散乱着,脸颊上还有青紫和擦痕。
安安静静的,像另一只灰头土脸的流浪狗。
“……谢谢。”
顾砚修接过了那瓶水。
陆野没出声,收回手,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两人之间只剩下水流倾倒的声音,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小猫翻起身,用爪子扒拉水流玩。
陆野喉结上下动了动,有点移不开眼睛。
他站在那儿,一低头就可以看见顾砚修。他握着水瓶的手修长而漂亮,那只黑猫蹭来蹭去,贴着他的手背打呼噜。
忽然,他听见了顾砚修的声音:“我之前说过,有这种事,你可以跟我说。”
跟他说吗?
人是他揍的,骗到没监控的食堂揍的。这些人对他来说人都算不上,打一个也是打,打六个也是打。
如果不是顾砚修来了,他可能会打烂诺尔的嘴再离开。
这话他跟谁都能说,可这个时候,他却像成了个哑巴。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见人下菜碟了。
顾砚修倒也没期待他的回答。
他摸了摸小猫,缓缓说:“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我可以处理。”
陆野知道他可以,他身上的荣耀和光芒,没有一样是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嗯。”
顾砚修站起身,看向他陈旧的背包。
陆野拿着背包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一收,挡住了他关节上破皮的擦伤。
那个位置的伤,只有打人的时候会有。
“阿尔伯特没做好的地方,我也会提醒他。”好在顾砚修没有发现,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的包。
“总之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公平而正直的雄鹿不会让人糟蹋它治下的领地,这是它的纯良,亦是它不可亵渎的高傲。
但陆野清楚,事是他惹的,他才是那只兴风作浪的鬣狗。
他藏着自己拳头上的擦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乱七八糟。
一直到顾砚修离开树丛,他才终于回神似的。他抬腿跟上,可刚动一下,就有个乌黑的毛团子一头扎在他的脚边。
这只黑猫没什么原则,眼看顾砚修走开,它立刻又赖上了另一个人。
陆野不喜欢这些,他从记事起就只爱跟冷冰冰的钢铁打交道。
可是毛团子软软地蹭在鞋上,他却像是看到了刚才摸猫的那只手。
果然人人都说上区美得像童话。
一只猫,一只鸟,都有出奇的好运气。
陆野看着那乌漆漆的猫头,手放进口袋里。
他可能是想拿出点什么东西喂给它,好顺势蹲下身去,或许那只猫也会拿头蹭蹭他。
刚才它是用左边脑袋蹭的顾砚修,他看见了。
可是他的手伸进口袋,只摸到了两管很难吃的营养剂。
第26章 第 26 章 这是谁,你还记得吗!……
顾砚修这次直接绕过了祝欣柔, 去和阿尔伯特谈。
包括陆野的书包,还有那天晚上,空荡荡的校门口只有一辆接顾砚修的车, 却没人来接陆野。
阿尔伯特立刻承认了错误, 并且承诺,以后会从夫人手里接过这些琐事, 不会再让少爷费心。
而学校里的事情, 很快也有了眉目。
诺尔那群人吆五喝六地去了医院,结果挨个检查下来,一点皮外伤, 根本没达到鉴定标准。
医院的报告送到学校, 几个人的记过处分立刻通报了全校。
组织校园暴力, 欺凌并殴打同学, 每人记一大过。
这回, 连顾砚修都听说了, 诺尔的妈妈到校长办公室哭了一上午,结果学校还是维持原来的判定。
“我们诺尔说了,是那个学生打的他!”
她从校长办公室离开的时候, 大声说道。
校长没说话, 倒是旁边的教导主任沉默了一下,说:“分化期前的青少年有过产生幻觉的案例, 可以带孩子去做个心理疏导。”
诺尔的妈气得把教导主任骂了一顿。
布兰登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说给顾砚修听, 笑得直捶桌子。
“真不知道这一家人还有多少乐子。”他说。“这在港内区可是个大丑闻,我听家里说,说不定对他爸都有影响呢。”
“也合理。”顾砚修点头。
毕竟诺尔现在这个模样,猜都能猜到他的家庭教育有多混乱。
布兰登却神秘兮兮地摇头。
“没那么简单!”他说。“你没听说吗?亚大陆的大陆议长最近就在G市,这件事儿好像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按行政等级, 大陆议长和顾诣平级。
但是按权力划分的话,大陆议长是诺尔父亲的直属上级,的确比顾诣的实权要大得多。
说起这个,布兰登啧啧两声。
“不过也是。议长先生自己的儿子就特叛逆,估计他也见惯了。”
——
从那天之后,每天都有一辆车等在庄园门口,专程接送陆野上学。
阿尔伯特还亲自去了一趟陆野的别墅,这还是他第一次和这位陆少爷面对面。
“之前照顾您不周到,是我工作上的失误,还请您原谅。”他的笑容彬彬有礼,侧过身,让两个佣人搬进了一件箱子。
箱子里是整套的学习用具,包括一支崭新的通讯器。
“之后再缺少什么,您也可以直接告诉我。”阿尔伯特说。
“不用。”
陆野不习惯这样,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阿尔伯特笑了笑。
“您不用担心,这本来就是您应得的。”他说。
“少爷很关心您的起居,也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才让少爷担心。”
他……
很关心?
陆野看向阿尔伯特。
但是训练有素的老管家脸上只有微笑,妥帖而恰当,看不出多余的东西。
可是透过他,陆野却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他在班级里曾经听见别人说过,Alpha的一项重要准则就是言而有信。说到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这代表了他们的能力和自信。
这也是他的能力和自信吗?
一定的,但这其中,说不定、万一、或许有可能还有其他呢?
就像他看着满脸血污,被揍得很狼狈的自己的时候。
眼里没有厌恶,语气也更轻缓,有点像是在跟学校里那只黑猫说话。
或许,他也像那只被他多看了一眼的流浪猫一样。
陆野像个赌徒一样地想。
这个念头从脑袋里窜出来,他的心脏就像是移了位,在他的喉咙口一下一下地跳起来。
他想起了顾砚修喂养那只黑猫的样子。
很和缓,而且温柔,宽容地让它在他手上蹭来蹭去,一点都不嫌弃落在裤脚上的浮毛。
陆野的心脏跳得他呼吸困难,像是在激情杀人,突发奇想地要扼死他。
而他面前,老管家仍然在微笑,看到他没再拒绝,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打扰您了,陆少爷。”
陆野也向他点了一下头。
房门重新在他面前合上,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旁边的箱子。
方方正正的,像丛林里的那只投食器。
——
天气渐渐冷下来,山麓的落叶乔木逐渐掉光了叶子,眼看着就要到冬季。
山麓下有成片的原始森林,每到这个季节,住在附近的少爷小姐们都会相约来这里打猎。
顾砚修像往年一样,也收到了邀请函。
阿尔伯特知道他的惯例,替他准备好了马匹,但没给他准备猎枪。
这周六一早,顾砚修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很传统的马靴和骑术服,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山羊绒大衣。
原始森林与顾家庄园相连,就在马场附近。
那里圈了一片合法猎场,顾家有时候来客人,顾诣都会在那里招待贵宾。
顾砚修到得不算晚,刚到猎场门口,就见到了不少熟人。
向烨和他几个堂表亲戚都在那里。
深秋的原始森林落满了枯叶,马匹走在上面会被没过马蹄。他们三三两两坐在马上,慢悠悠地散步,在讨论猎场哪一片的猎物更多。
向烨第一个看到顾砚修,远远地就跟他打招呼:“砚修,这边!”
看到顾砚修骑着马走过来,向烨笑着问他:“砚修,今年还不打吗?”
顾砚修摇了摇头。
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不远处的一些世家子弟也扬鞭跟顾砚修打招呼。
顾砚修知道,他每年打猎都不带枪的这件事,早在圈子里传开了。
布兰登有时候会跟他学两句,说外头有人说他信佛,所以才不杀生。
顾砚修自己也当笑话听。
“那我居然不吃素,简直太不虔诚了。”
他不太在乎别人议论他什么,对他自己来说,他不过是下不去手罢了。
他也知道这座猎场完全符合法律规定,每年都会按数目饲养动物,猎杀比例也在科学范围之内。
不过他不习惯猎杀,每年收到邀请函,就来这边遛遛马,和人散步聊天。
天色大亮,顾蔓几个人和他简单打了招呼,就骑马进了森林。
顾砚修在森林外围散步,顾研知骑马跟上来,问他:“你那个弟弟呢,怎么没来?”
他今年也不打猎,据说是因为他外祖家的老人生病,他们一家都在素食祈福。
听见顾研知问陆野,顾砚修停顿了一下。
实在抱歉,他习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多问陆野一嘴的意识。
顾研知上次跟陆野打过球,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兴冲冲地撺掇顾砚修:“去问问呗,他要是也不打猎,我们一起去旁边打靶呀?赛马也行,都可以的。”
顾砚修不由得想起那天,陆野和诺尔赛马的盛况。
还真是……这个人真是有天赋,他从没见过不会骑马的人胆子这么大。
“他骑马的确有一手。”顾砚修笑了。
看他不反对,顾研知赶紧转头跟自己的佣人说:“去砚修家问一声,陆野要是在,就让他来一起玩。”
然后他看了顾砚修一眼,笑嘻嘻地说:“就说是砚修请的,去吧。”
“怎么还要借我的名头?”
顾研知说:“哎呀,不然显得我奇奇怪怪的,见面就要跟他比赛。”
也是。
顾砚修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在森林边缘散步,林中偶尔响起一两声枪响,惊得鸟群飞上天空。
就在这时,顾砚修看到远处的猎场门口,浩浩荡荡来了好几辆车,看起来阵仗很大。
“这是谁家的人?”
顾砚修看了一眼,为首的那辆车和他的车是同款,在整个港内区都很少见。
顾研知伸头往那边看:“江议长家的吧,他最近就在G市,听说他家孩子也在这边,估计来玩的。”
江议长正是亚大陆的大陆议长江明驰,他那个大名鼎鼎的独生子,顾砚修经常听布兰登提起。
之前陆野刚到凯纳一中的时候,论坛里还把他错认成了这位离经叛道的江公子。
顾砚修点点头,随意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车上的人就浩浩荡荡地骑上马,朝着猎场里走来。
“诶,韶容怎么也在?”顾研知说。
顾砚修转头看去,就见五六个人骑着马,被佣人簇拥着往这边走来。
其中就有他表妹向韶容,刚十四岁,还在初中部读书。
向韶容一眼看到了他,骑着马兴奋地朝顾砚修挥手:“表哥!研知哥!”
然后,隔着老远,她兴奋地指着她旁边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少年。
“表哥你快看看,这是谁,你还记得吗!”
——
陆野不在顾家。
周末没有车子在门口等他,他起得很早,徒步走下山去,坐着公交车,去了凯旋港码头。
那里是上区和下区唯一的连接点。
停满奢华船只的游艇俱乐部边,一条十五公里的大桥横亘在波涛汹涌的大江上。
这里有列车运行,每半个小时一班,可以抵达港外各区。
桥梁这边,圣托斯凯纳山脉宁静地蔓延。房屋和高楼散布在浓密苍翠的草木中间,道路干净而安宁,磁悬浮的公交车不会带来任何噪音。
而穿过汹涌的江水,桥梁的另一头,钢铁森林般的城市比圣托斯凯纳山脉还要巍峨。
陈旧的高楼紧密地挨在一起,半自动的机器在它们之间运转,不间断地运输着货物和燃料。高架桥一层高过一层,像缠绕在城市上空的蜘蛛网。
五颜六色的巨大霓虹灯牌挂在锈蚀的墙壁上,层层堆叠着,印着抑制贴纸和新口味营养剂的广告。
建筑的玻璃外墙覆盖着厚重的尘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陈旧的车辆和飞行器密集地来往,远远看去,像是围绕在城市上空的蝇虫。
而在陆野旁边,全息影像的电子广告牌上,衣冠考究的大陆议长宣传画还在冲着站台上的人群微笑。
【让亚大陆的明天更加美丽】
他没有回头,单手拿着电子票据,踏上了列车。
和宣传画上的那位议长公子擦肩而过。
第27章 第 27 章 哥哥,把握好机会哦~……
列车在港外的每个区都会停靠。从I区开始, 到XII区,距离港口越远,空气质量就越差。
只有列车内部有空气净化的装置, 车门一打开, 就有一股燥热浑浊的空气夹杂着嘈杂的噪声,扑面而来。
陆野下车, 踩在破损的水泥路面上。
“小伙走吗?商业北区15元一位, 还有两个位置坐满了。”
“抑制剂要不要?”
“上区来的好货,带五十发子弹,便宜卖。”
来往车辆的喇叭声混合着人声涌入耳中, 巨大的机械齿轮和吊臂运转在大楼之间, 飞扬的尘埃把太阳遮蔽得只剩轮廓。
陆野背着包, 熟练地绕过人流出站, 在路边扫了一辆摩托车。
发动机很破旧, 轰鸣声带着整个车身都在震动。
陆野单手戴上头盔, 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街道。
他爸腿断之后,手里只剩两万块钱。
其中八百给陆野交了一年的学费,还有五十买了一瓶劣酒, 除此之外, 所有钱都拿出去,盘了一家破旧的修车厂。
从那天起, 那里就成了陆野的家。
修车厂在IV区一座普通的街区里, 附近有不少二手车卖场,位置还不错。
就是每次来这里,都要穿过一条很暗的小街。
左右两边都是四五十层的高楼,楼上的窗户间错综地拉着晾衣绳,每天都像在下雨, 地面上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洼。
陆野十二岁的时候在这里被堵过。
五六个人,他打不过,但牙咬碎了也要打破对方的头,他们就找了几根铁棍,狠狠地砸他的后背。
后来是楼上的窗台上掉下了一盆花,砸中了那群人的老大,陆野才捡回一条命。
也是那一次,他发现电视里学来的招数,并不是每个都有用的。
轰鸣的摩托车穿过小街,泥泞的水潭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牌。水花飞溅开,远处传来了招呼声。
“野哥!野哥回来啦!”
是小街尽头的那家杂货店,陆野去借过影碟。店主是个七十岁的阿婆,大喊大叫的是她的小孙子康嘉祖。
十二岁的小胖子一眼就认出了他,站在店门口兴奋地又喊又叫。
“阿祖,谁回来了?”
拐过街角去,修车厂就在一大片坑坑洼洼的空地上。
小胖子嗓门大,厂里很快冒出来了两个人,穿着满是油污的倒褂,头发乱糟糟的像是鸡窝。
阿伟和晓杰,陆成风前些年收的两个学徒,全是孤儿。
摩托车一甩尾,停在修车厂门口。
陆野下车,刚取下头盔,几个人就热热闹闹地围上来。
“我以为阿祖瞎说呢,靠,真是你啊小野!”阿伟兴奋地上下打量他。
“是有啥事要回来办?陈经理最近老来问你,我们说你上学呢,哪有时间回。”晓杰说。
就阿祖最兴奋,又蹦又跳地,看完了陆野的衣服又看他的鞋子:“野哥,上区的人都这么穿吗,太酷了!”
陆野看他一眼:“瞎了?”
“呃……”阿祖挠挠头,这才想起来野哥之前也有一件这样的卫衣。
“哥,你这么节约啊,咋不买新衣服呢?”
陆野没说话,沉甸甸的头盔往阿祖脑袋上一套,压得他一阵哇哇大叫。
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表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上区待得好好的,咋回来了?
陆野则停好摩托,熟练地走到修理厂门口,拿起一件修车工服套在身上。
“今天放假。”他直接问阿伟。“还有哪些没搞定?”
阿伟赶紧带着他进了车间。
说来他和晓杰都不好意思。俩人都去技校进修过,也跟着陆大哥学了好几年,可碰到一些难修的车子,还得陆野回来处理。
可人家陆野哪学过修车?
每天都得去学校读书呢,也就是晚上在车间里写作业,偶尔看他们修过而已。
结果谁知道就这么看会了?
以前陆哥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这些活他们干不了,就都被陆野干掉了。
车间里停了三四辆车。绕过乱七八糟的工具设备,他直接把陆野带到了最左边的那辆前面。
“发动机不好使了,我跟晓杰检查了一圈,感觉是气缸的问题。”
陆野嗯了一声,戴上劳保手套,熟练地打开发动机盖,把发动机整个吊卸出来。
这里的机械大部分都是手动的,液压起重机锈蚀而沉重。
“野哥野哥,你今天去赛场吗?”阿祖一路跟到了车间里。
“让开点。”陆野用胳膊肘把他从机器旁边顶开,然后说。“下午去。”
他今天回IV区只有一天时间,上午修完这边的车,下午就要跟陈子轩去试赛道。
月底有一场IV区联赛,他去港内区之前就已经报了名。
“哥,你带我去呗,我也想开。”阿祖眼巴巴地看他拆发动机。
“你有赛照?”陆野头都没回。
阿祖哼哼唧唧。
他攒着钱呢,每天的营养剂钱他都攒一半,等他和野哥一样大的时候,就有钱考赛照了。
“不然你先教我修车也行。”他退而求其次,又凑上来。
他十二岁了,陆野简直是他见过最帅的人,他以后也想当野哥这样的哥。
结果陆野还没说话,旁边的晓杰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好好读书,学什么修车?没出息。”
咋没出息了!
阿祖不服。
陈旧的车子敞着发动机盖,吊在半空的发动机像个复杂的大怪物。
陆野站在那儿,背对着他们。
修车工服下是宽阔的肩和劲瘦的腰,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就连油污的白线手套戴在他手上都有种说不出的张力。
咋没出息了,野哥就是他见过最有出息的人!
“是发动机,活塞连杆组坏了。”
陆野没回头,放下检测仪表,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拿出了几个扳手和拆装钳。
阿伟和晓杰赶紧凑上去,看他是怎么修的。
机器和工具碰撞出叮当的声音,机油的味道潮湿而生冷。
阿伟看了一会儿,歪头问陆野:“小野,上区咋样啊?”
这段时间,他们和陆野也有联系,不过除了实在搞不定的车子要微信问他,他们基本也不打扰他。
毕竟,他们全都默认,陆野是去上区过好日子去了。
大家都在G市,但凯旋港两边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陆野命好,吃了这么多年苦,终于从这儿出去了。他们不想打扰他,当那种拖后腿的穷亲戚。
“都差不多。”陆野说。
“肯定差多了!哎,你好好读书,以后跟他们造机甲去。”
阿伟说着,转头朝厂房里看了一眼。
三层楼高的厂房中央,摆着一副报废的外装机械骨骼。
很大,摆在那里几乎顶到了厂房的天花板,远远看去像个大手办,精密的机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
那是前两年他们从二道贩子手里回收的。
当时陆野瞒着陆成风开赛道,攒了半年多的奖金,把它买了下来。阿伟和晓杰都替他保密,口风一致,说是外头捡的。
据说这种外装骨骼只是个实验品,上区的人不会用它,那里的残疾人用的外骨骼只比皮肤厚几毫米。
但是这两年,陆野有空就在改装它。
“修了干啥呀?”阿伟不懂。“不如拆了,零件全是好东西,能卖不少钱呢。”
当时陆野仰视着这幅机械骨骼,说:“它和机甲的运行逻辑很像。”
阿伟让他吓了一跳。
机甲,那可是上区人在玩的东西!
听说他们前两年才提出了一个概念,真要研究出来初代机,少说要十年八年呢!
阿伟不懂,但是阿伟觉得,研究机甲应该是陆野的理想。
现在他去上区了,条件多好啊!
阿伟抬头看着那副机械骨骼,心想说不准再过几年,陆野真能做出一座机甲也说不定呢!
晓杰就没那么多想法。看陆野不说话了,他又问:“上区的人咋样?有没有交新朋友啊。”
陆野修车的手停了一下。
……新朋友吗?
说起上区,他立刻就能想到一个人。但要说朋友,他又觉得这个词不对。
那什么词对呢?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可能该叫哥哥。
陆野喉咙滚了一下,盯着面前的机器,没有说话。
——
向韶容指着的那个人,顾砚修一下子还真没认出来。
白马上的少年身材单薄,棕色卷发长到脖颈,劲瘦的猎装利落又英气,但一点都遮掩不住他五官的明媚。
漂亮得很亮眼的男生,看着顾砚修,笑得嘴角扬起来,一对酒窝又甜又野。
旁边,向韶容提醒他:“小溪哥呀,你忘啦?”
小溪?
顾砚修稍微有点印象了。
他很小的时候,跟家人去海岛上度假,一个月,和家里的几个兄妹一起认识了一个邻居。
叫小溪的,他都记不清对方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好,江宁溪。”少年朝顾砚修笑着,很大方地打了招呼,一点都不介意他不记得自己。
恶名在外的江公子,分不清男女的小溪,原来是同一个人。
顾砚修策马走过去,两个人都戴着皮手套,很礼貌地简单握过了手。
“不好意思没认出来,你变化太大了。”顾砚修朝他礼貌地点头。
“你倒是没怎么变。”江宁溪笑得璀璨而明媚,一点都不像传闻中的那个少年恶棍。
“还是一本正经的,不过比以前还要帅。”
非常直白的夸奖,顾砚修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了。
他笑了笑,没接话。
旁边,随从已经取来了江宁溪的猎枪:“少爷!”
口径非常大的步骑枪,长而厚重,后坐力非常强。
江宁溪单手接过,非常熟练地往手里一架:“听说你射击很厉害的,走,一起吗?”
非常违和的一把枪,他抱在怀里,终于有一点小混蛋的味道了。
旁边,向韶容笑起来。
“小溪哥你不知道,我哥哥有规矩的。”她说。“他虽然每回射击比赛都是第一名,但是不打猎,不杀生的。”
“啊。”江宁溪似乎不太理解,但一点也不在意。
“这里是不是有打靶场?打靶也行,要玩吗?”
他干脆利落,顾砚修也不打算推辞。
“走吧。”他比了一个请的动作。
江宁溪架着枪,骑马朝着靶场一路小跑而去。
顾砚修正要策马追上,向韶容却走到他旁边,笑容暧昧地撞了他一下。
“哥哥,把握好机会哦~”
“……什么?”顾砚修没明白。
对上他的眼神,向韶容一脸恨铁不成钢,明明比顾砚修小好几岁,反而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哎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她凑过来,压低声音。
“你小时候,江叔叔还要给你跟小溪哥定娃娃亲呢,你忘啦?”她说。
“这次江叔叔来G市,又跟你爸说了这件事呢!”
第28章 第 28 章 资本家真不是人。
2325年了, 哪还有什么包办婚姻,开玩笑呢?
“别瞎说。”顾砚修提醒向韶容。
向韶容嘟嘟哝哝:“才不是我瞎说呢,不然江叔叔今天干嘛要小溪哥来这边打猎?说不定过两天, 姨夫就跟你提这件事了。”
顾砚修瞥了向韶容一眼。
顾研知提醒她:“别以为你砚修哥哥脾气好, 就不会揍你。”
顾砚修看着向韶容,也点了点头。
“哼!不信就算了!”
向韶容不服, 又怕顾砚修真揍她, 撂下一句话,骑着马就跑了。
那边,江宁溪已经先到了靶场, 骑在马上走来走去, 安排靶场的人:“都换成AI移动靶, 固定靶有什么意思?”
看到顾砚修他们跟了过来, 他回头问:“AI靶, OK吧?”
AI靶是目前难度系数最高的射击靶, 会模拟生物反应,对枪支进行闪避和躲藏。
顾砚修没意见,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把猎枪。
“我也拿一支!”骑在马上打AI靶, 这个比赛强度看得顾研知都手痒了。
惯例的试枪环节, 只有向韶容不会打,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一边吃蛋糕一边看热闹。
“小溪哥加油!”
江宁溪嘴唇一勾, 熟练地上膛举枪,朝着场上瞄准。
“砰!”
枪栓声从他旁边响起,紧跟着,就是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
在江宁溪的瞄准镜里,一只AI流动靶应声倒下, 被击穿头部正中心,十环。
江宁溪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
谁?
他回过头,就见马上的顾砚修平静放下枪支,一边校准,一边对靶场的人说:“准星不对,下次记得提前调。”
江宁溪震惊得半天没有出声,一直到顾砚修抬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宁溪笑了,兴味盎然的眼睛里满是被点燃的胜负欲。
“好枪法!”
——
陆野刚把发动机装回车上,身后就传来了陈子轩的声音。
“祖宗,祖宗你可回来了!”
大呼小叫的一阵嚷嚷,从远到近,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像个移动的大喇叭。
“子轩哥!”阿祖又蹦又跳地扑了过去。
陆野头都没回,摘下一边手套,拉开车门探身扭了钥匙。
车子顺利地点了火,发动机的轰鸣声从机盖中传出来。
“修好了!”晓杰在旁边比谁都兴奋。
陆野站起身,把另一边手套也摘了下来。
他的手臂上弄到了一些机油,头发汗湿地垂在额头上,抬手捋了一把,亮晶晶的发丝就全顺到了脑后。
“祖宗,一回来就光顾着修车,真有你的!”陈子轩看到他这个样子,气得要窜上厂房屋顶了。
“这辆车修好了,可是能赚这个数呢!”晓杰不服,冲陈子轩比划了个数字。
陈子轩说:“你懂什么,这个数又咋了,赛车手的手是用来拿扳手的吗?”
“那你派俩机械师过来帮野哥修不就得了?”
“去去去,加班费车费你给出啊?赶上一架新发动机钱了!”
俩人见面就掐架,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完一轮,才发现陆野已经去旁边洗手了。
陈子轩凑过去,拍拍怀里鼓囊囊的旅行包,一脸讨好:“野哥,上回两场比赛的奖金取出来了!”
陆野甩了两把手上的水:“走吧。”
两个人在旁边的铁椅子上坐下,陈子轩把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拉链拉开,满满当当的全是钞票。
“哇——”阿祖在旁边俩眼冒星星。
陈子轩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计算器,和一本棕色的皮面笔记本。
上面记的是整个车队的账单。
他嘴皮子利索,一项一项跟陆野汇报起来。
陈子轩一口一个野哥的,实际上比陆野大了十几岁。一个C级Alpha,以前是科伦廷的车手,开过两年赛道。
按他的说法,他是这个没落车队最后的余晖。
但是科伦廷有历届车手的成绩,晓杰偷看过他的,说他开了两年赛道,成绩稳定在倒数三名。
不过他开车没有天赋,当经理却是一把好手。
几个月的帐他清清楚楚地罗列出来,花销多少,要拿多少钱,他一摞一摞地从包里往外取。
旅行包里的钱肉眼可见地消失了。
最后,皮面笔记本翻完,包里孤零零地剩下一把散钞。
陈子轩看着陆野的脸,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运营车队就是烧钱,哥你也知道……”
陆野知道。
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没多说,从包里数出两份钱来,放在阿伟和晓杰面前。
“工资。”
两个人谁也没动。
虽然修理厂的盈利都在陆野账上,但上区得多花钱啊?陆野也不宽裕……
“小野,我们手里还有钱。你拿着,我们……”
“别废话。”陆野懒洋洋地,眼皮都没抬,把最后二十来张钱拿出来,数出两张,剩下的往阿祖手里一放。
“回去吧,作业写完,再说学车的事。”
阿祖手背到后面,死活不肯要:“不行的野哥!奶奶说了,不能再要你的钱……”
“药不买了?”陆野抬眼问他。
阿祖低着脑袋,沉默了半天。
“行了,拿上吧。”陈子轩看不过眼,替他把钱揣进兜里。
阿祖咬牙:“野哥你放心,你给我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以后我双倍还你!”
“十倍还我都行。”陆野随手把剩下的两张钱放进口袋。
陈子轩拍拍阿祖的肩膀。
陆野的事情他知道。前几年他跟他爸爸刚搬过来,他爸总喝酒,这小孩的奶奶总会来给他送东西吃,还偷偷帮他交过学费。
老太太有慢性病,每个月都得吃药。杂货店生意不好,要不是陆野,这小胖子早就成孤儿了。
可陆野呢,他也不过十几岁,就有这么多人要靠他活。
“行了,赶紧回去写作业。”看那个小胖子红着眼眶在那儿小声哼唧,陈子轩捋了一把他的脑袋。
“我们大人要说事儿。”
小胖子一步三回头,小狗崽似的,说了五六遍野哥再见。
陈子轩忍不住叹口气:“这小孩儿。”
电视里还在放新闻。
欧大陆的厉氏重工研制出了新的飞行器,或可三五年内推广全球,取代传统的交通工具。
掌权人厉峯在镜头前,衣冠楚楚,眉目凌厉。
他说,厉氏将会把所有的营收投入到初代机甲的研发中,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就可以解放所有的体力劳动者。
陈子轩啐了一声。
“吹他妈的牛逼,把人解放了,让大伙儿都喝西北风去?资本家真不是人。”
阿伟和晓杰也凑过去看飞行器的发布图,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是不是修车工也要和“传统交通工具”一起被淘汰掉。
只有陆野从不关心国家大事。
“走了。”他站起来,随手把车钥匙丢给陈子轩。
他身量高挑,正好挡住电视里的厉氏掌权人。
——
最后一支流动靶被击倒,电子屏上清晰地报出三人的分数。
顾砚修比江宁溪高了两分,比顾研知高了七分。
“打不过打不过,你俩这枪法到底跟谁学的!”顾研知一把放下枪,走到旁边猛灌了一杯水。
江宁溪也收起猎枪,哗啦一声挎在肩膀上。
“还第一次有人打靶赢过我呢。”他抬头看向场内的靶子,对顾砚修说。
“就是可惜了,你不进猎场,野外的不确定性更多,打起来更爽。”
顾砚修笑了笑,把枪交还给靶场的人:“嗯,我不太习惯。”
“为什么?”江宁溪回过头,很直接地看向顾砚修。“因为你经常捐助那些生物项目,所以很喜欢每一个动物吗?”
顾砚修愣了一下:“项目,你怎么知道?”
顾诣每年都会给他集团分红,这些钱他只留了一小部分,其他的钱拿去做了什么,连顾诣都不知道。
江宁溪笑了:“巧合。”
他朝着树林的方向指了指:“去散步吗?”
看样子是想聊聊,顾砚修没有拒绝。
两个人朝着森林走去。
原来江宁溪去年离家出走过,报名了一个非大陆的无人区考察,正好看到了投资人的姓名首字母。
他一下就猜到了。
“整个蓝星,也没几个人对这些感兴趣。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心软,连一只兔子都不愿意杀。”
顾砚修摇摇头。
“不算心软。”他说。“只是觉得,我和他们的命运一样。”
现在的时局,他分不出人和动物的高低贵贱。猎枪指向彼此,顾砚修觉得没什么意义,自然就没有乐趣。
江宁溪歪头打量他。
“不一样。”他说。“你看吧,咱俩的命运也不一样。”
顾砚修不解。
江宁溪说:“我知道今年Lush去参加拓荒者峰会的是你,我就说我也要去。可我爸把我在家里关了三天。”
“为什么?”
江宁溪耸肩,马鞭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看不出来吗?我长了一张明天就要分化成Omega的脸。”
顾砚修:“非大陆的那个项目我记得。你能通过他们的考核,说明你足够优秀,跟脸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跟脸有什么关系,难道分化成了Omega就得裹小脚了?”江宁溪撇了撇嘴。
“这话我跟我爸说了,然后就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
顾砚修忍不住笑了。
他现在知道,这位江公子为什么凶名在外。
“你是个很勇敢的人。”他很真诚的说。
毕竟就算是他,也做不到离家出走去无人区。这些年他捐助了不少科研团,但一个都没去过。
“我不勇敢。”江宁溪摇头,坦诚而直白。“我只是野心很大,心眼很小。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老老实实的。”
他想都没想,补充道:“包括我爸。”
顾砚修没忍住笑出声。
他笑点不低的,只是这个江宁溪,实在有点太孝顺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挡住了吹向顾砚修的冷雨……
IV区的宁北赛道是出名的刁钻。
这儿以前是城市道路, 有山路,有高架桥。后来因为设计太不合理,总出交通事故, 这才封锁起来, 被用作专业赛道。
但是对于港外区来说,这已经是个不错的场子了。
“下个月的联赛, 第一名奖金七位数。”陈子轩刷卡带陆野进场。
进场之前, 陆野就换好了赛车服,头盔镜片漆黑一片。
但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就认出了他,讨好地打招呼:“Lyle哥来试车啦!”
毕竟科伦廷的Lyle从不露脸, 这在港外的赛车圈子里都出了名的。
“你开一车, 芙拉维娅开二车, 其他几个人替补。你俩这回要是都拿了名次, 咱们车队能富裕好几个月。”说着, 他一拍陆野的肩膀。“李姐说了, 到时候给你装一辆好车。”
到了维修站,车队一半的人都在那里。
几个车手,基本都是欧大陆人, 就算是科伦廷这样的小车队, 也是清一水的Alpha。
毕竟这样的极限运动里,Alpha相比于其他性别, 简直有压倒性的优势。
不仅体能上限更高、身体机能更好, 就连Alpha的信息素都能在赛场上让车手更兴奋。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了,顶级车手里也只出过陆成风一个Beta,结果还被曝出来在赛前违法注射信息素,相当于强行把身体阈值拉高了好几倍。
这更向所有人证明了, 赛车场就是Alpha的统治区。
到了科伦廷的修理站,李姐刚把轮胎装好。
她是科伦廷的机械师队长,叫李秀梅,四十八岁的一个女Beta,胳膊上的肌肉比陈子轩的小腿还结实。
“好了,中性胎,试试吧。”她摘掉手套,对陆野说。
“Lyle,真这么跑吗?”身材高大的奎恩凑过来。“我听说其他几个队,都打算红换黄。弯道太多了,软胎安全一点。”
赛车场上,车队会根据不同情况更换轮胎。轮胎越软,抓地力越强,但是更容易磨损。
按他们比赛的长度,如果用软胎,中途就需要进维修站至少换一回轮胎。
“先试试。”陆野的声音隔着头盔传来。
奎恩立马让开。
陆野的一号赛车缓缓驶上赛道,奎恩挥旗,陈子轩读秒,旗子落下的瞬间,赛车如离弦之箭。
尾气和尘土里,奎恩伸着脖子“靠”了一声。
“Lyle用这个速度进弯?我靠!”
只见赛道前方,一个长长的上坡直道之后,整条路就都被桥墩架上了半空。
在远处密集的建筑遮挡下,几十米高的高架桥上一个接近七十度的回头弯,在当年被称为“断头路”。
只要冲下去,就不可能生还。
但是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黑红相间的组装车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冲向那个弯道,然后在即将撞向护栏的瞬间,漂移甩尾。
尾尘飞扬,一号赛车飘过断头弯,瞬间提速,向下一个弯道直冲过去。
“靠……”
陈子轩低头看了一眼秒表。
比上一个车队用最软的红胎试车,还快了三秒多。
——
陆野坐上回港内的列车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暖红的太阳沉在江面尽头的大海上,港外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五颜六色地点亮了破旧高耸的城市,远远看去,光怪陆离。
车上很沉默,陆野上车的时候,还有好几个人投来嫌弃的目光。
毕竟,坐上这辆车的人,是和下区不一样的下区人。
他们有的去港内办事,有的在那边做帮佣。
但无论做什么,都代表他们已经不再属于下区,衣着光鲜,气派体面,这是最基本的。
但陆野的头发却是乱的,卫衣简单而陈旧,上面还带着烟尘和汽油的味道。
陆野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旁边的人捏着鼻子,坐远了一点。
陆野眼都没抬,低头翻看手机余额。
今天修的那辆车,钱打过来了。
列车很快到站。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不太大,凉飕飕的和秋风混在一起,小石头一样打在脸上。
陆野赶上了晚间的公交,在天黑之前回到了顾家庄园。
庄园门前的地面被雨下得湿淋淋的,停了不少豪车。漆黑锃亮,旁边站着穿黑西装的佣人和保镖,都打着黑伞,在雨夜里安静的像是一排塑像。
而在车子前,站着很多少爷小姐。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的,说说笑笑,在雨夜看起来很鲜明。
但陆野一眼就看到了顾砚修。
他没穿外套,骑装外是深棕色的马甲,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单手打着伞,伞下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两个人相谈甚欢。
陆野的视线顿了顿。
他看见那个少年身上披着的大衣,完全不合身,深棕色的,和他的穿着格格不入。
是顾砚修的衣服。
——
等到打猎的那些人离开森林,已经是下午了。
一起玩的大部分都是朋友,顾砚修招待他们在顾宅吃了晚饭。
刚出来就下了雨,江宁溪打了两个喷嚏,顾砚修体贴地脱下大衣递给他。
“谢啦。”江宁溪爽快地接过,开玩笑说。“你真贴心。唉,我爸给我找婆家的眼光真不错。”
顾砚修知道他在开玩笑。
他们下午聊了很多,江宁溪让他另眼相看。
毕竟有野心的人不少,但江宁溪的确目光狠辣。两个人聊到了好几个项目,他的见解都让顾砚修眼前一亮。
这种人实在难得,如果真的被关在家里,就太可惜了。
顾砚修笑笑没说话,向韶容却探头过来:“真的吗?那你还不快加我哥一个微信,想加他的人可是很多的。”
江宁溪敲了敲她脑袋:“你怎么知道我没加?再说了,过阵子拓荒者峰会,我可还要见你哥哥呢。”
“好哇,你们俩偷偷约会!”
“死丫头语文考了几分?那是商务会谈你懂不懂?”
两个人互怼起来,顾砚修笑了笑,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陆野。
他没打伞,雨虽然不大,但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水珠。
路灯昏黄地照下来,他却站在阴影里。层层雨幕隔在两人中间,被明亮的车灯划出一条楚河汉界。
——
陆野本来想侧身躲开。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多停了两下而已,顾砚修就抬起了眼。
目光相撞,陆野从没觉得自己的样子这么狼狈。
他想立刻走开,可是顾砚修已经打着伞,朝他走了过来。
穿过车灯,穿过雨幕,马靴踩过湿漉漉的地面,雨伞遮在了陆野头上。
“没带伞?”他问陆野。“怎么不让阿尔伯特派人去接。”
陆野不觉得这样雨有打伞的必要,反而,顾砚修离他这么近,他的腿却有想后退的冲动。
他从没自卑过,这辈子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但离得这么近,隔着小雨湿漉漉的气息,他能闻见顾砚修身上清冷的松木气息。
他自己身上一定也有。不止一个人说过,下区的尘土味有多刺鼻,工厂赛道里把人腌入味的汽油味有多难闻。
顾砚修一定也能闻到。
而且他的朋友们就在不远处,其中一个……还穿着他的衣服呢。
有钱人的世界里,养条血统不纯的狗估计都会被嘲笑。他站在顾砚修身边,站在他的伞下,在赛道上跑了两圈之后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陆野没学过“玷污”这种高级的词汇,他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陆野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听见顾砚修说话了。
“走吧。”他说。“去送几个朋友。”
——
顾砚修很自然地把陆野带到了车前。
毕竟秋天的雨很冷,他走近的时候,看见陆野的衣服都湿了。
他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伞,不然还能分给陆野一把。
“陆野。”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祝姨的孩子。”
车旁边的几个少爷小姐们,有好几个都见过陆野,更别提顾砚修的那几个堂姐表哥。
也就是向韶容没见过他,盯着他“哇”了一声:“你好高呀。”
这个社牛,跟谁都能聊两句。
旁边,江宁溪也兴致盎然地盯着他。
顾砚修没注意,还在叮嘱向韶容:“好好送你小溪哥回去,路上不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过!”她哼一声,爬上车的时候还不服地拿肩膀撞了顾砚修一下。
“明明应该你送小溪哥才对吧,还说我,现在不勤快,小心以后追妻火葬场。”
顾砚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过两天跟舅舅聊聊,让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说。”
……居然告家长!
“你太过分啦!”她在车里大叫。
江宁溪也上了车,路过顾砚修的时候,朝陆野笑了一下。
“我看过你比赛。”他说。“塔拉法赛道那回,挺厉害。”
轻飘飘的,尾音上扬,好像不止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顾砚修转头看向陆野。
夹着雨的夜风吹过来,能闻到他身上的尘土气息。
混杂着很复杂的味道,像汽油,像钢铁,冷而硬的气息,在泥土湿润的森林中显得格格不入。
却在这样的夜风里显得滚烫。
顾砚修这才后知后觉感觉有点冷。风还在吹来,雨点穿过衬衣单薄的布料,他不着痕迹地缩了一下。
只一下,谁也没看见。
“多谢。”
那边,陆野回答江宁溪。
江宁溪说的塔拉法赛道,是他在港内跑的最后一场比赛。
那会儿他刚十岁,是少年组里年纪最小的选手,横空出世的黑马。
当时有三辆车提前商量好了,要在决赛上围堵他,结果被他别翻了两辆,成功夺冠,造成了蓝星少年车赛最大的一场事故。
差点惊动联邦汽联,网上不少媒体说他冷血无情,藐视人命。
江宁溪说的就是这场。
陆野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简单答了,就闭上嘴。
然后简单换了个站姿,很普通的动作,像态度上的无视。
却正好侧过身,挡住了吹向顾砚修的冷雨。
第30章 第 30 章 我第一个偶像塌房了,不……
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走, 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几个佣人留在原地。
“给。”顾砚修把手里的伞柄递给陆野。
“我不用。”
眼看陆野就要从伞下离开,顾砚修又往前递了一下:“拿着。”
雨伞挪开,他的肩膀从伞下露出来, 冷雨撒了两滴在上面, 打湿了丝绸衬衫。
陆野立刻单手接过那把伞,重新打在顾砚修头上。
不过, 就在他刚把伞朝着顾砚修倾斜过去的时候, 顾砚修一躬身,从伞下离开了。
几乎就在瞬间,训练有素的佣人就把伞打在了他头顶, 像是黑-道片里的画面。
陆野的动作停在原地。
顾砚修没注意, 临走前转头跟陆野说:“你回吧, 路上慢点。”
从这里到陆野的住处不算太远, 雨不大, 一把伞够用了。
看着顾砚修的背影, 陆野握伞的手指动了动。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夜里,他才低下眼睛,看向手里的那把伞。
金属伞柄散发着冷冷的光泽, 他的手再往下一些, 就是顾砚修刚才握过的位置。
他轻轻碰了一下。
凉冰冰的,像是刚才接过伞时, 一触即分的顾砚修的指节。
——
听说这晚的事后, 祝欣柔的天都要塌了。
什么?陆野居然野在外面玩了一整天,湿淋淋地回来,正好撞见顾砚修的几个朋友?
那岂不是把人丢到了老远以外!
再说了,陆野去外面干什么?
他在上区哪有地方可去,不会是趁着休息, 又滚回下区那个老鼠洞去了吧!
想到当时去下区接陆野时,那座破破烂烂的大厂房,还有里面黑漆漆的机器和两个獐头鼠目的Beta小工,祝欣柔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想立刻把陆野叫到面前,狠狠地给他一巴掌。
可是这两天,顾家人来人往,有不少公司科研部门的负责人和顾砚修的朋友。
眼看拓荒者峰会在即,顾砚修只要从学校回来,就有不少的会议要开。
这些天连庄园里的佣人都小心翼翼,祝欣柔不敢出岔子,给顾砚修惹麻烦。
于是破天荒的,从陆野来到港内区以来,她第一次去了陆野的住处。
森林边的那座小别墅,两层楼高,隐匿在一片松树林里,她到门口的时候,还看到两只探头探脑的猞猁。
祝欣柔皱眉避开,让佣人拿钥匙直接打开了大门。
整洁的客厅里没有人,只有沙发上搭着两件旧衣服。智能壁炉散发着热气和木柴的香气,偶尔发出“噼啪”声,在模拟木柴燃烧的状态。
浴室的门打开了,陆野叼着牙刷从浴室里扭过头来。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没穿上衣,发梢流淌下的水珠顺着锁骨和肩胛淌下,划过他又紧又硬的身体。
他虽然瘦,身上肌理的线条却很清晰,身体一动,就能看见肌肉在皮肤下鼓动,像蓄势待发的猎豹。
像陆成风,又不像。
陆成风年轻的时候更结实,更强壮,却丝毫没有这种让人侧目的攻击性。
佣人只看了一眼,就红着脸赶紧转过头。
祝欣柔则直接直接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训斥:“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
好像不是她突然闯入一样。
陆野只是看了她一眼,刷牙的动作都没停下。
一直到牙刷发出完成工作的提示音,他才吐掉泡沫,头都没回:“有事?”
像是根本没把祝欣柔放在眼里,甚至不怕她突然冲进来,将他按在浴室的墙壁上狠狠责打。
她以前做过这样的事,因为陆野长到五六岁,也总不肯说话,被媒体造谣说有语言障碍。
他的反应让祝欣柔感觉打在了棉花上。
她咬牙,然后冷声问:“你上周末到哪里去了?”
陆野扯过旁边的毛巾:“修理厂。”
“你还真去,你真敢到下区去!”
看到陆野理所应当的样子,她怒上心头,冲上去扬手就是一巴掌。
她打陆野从不留力,巴掌带起了风声,狠狠朝着陆野的脸上扇过去。
巴掌落下的瞬间,陆野轻而易举地攥住她的手腕。
“你……”
祝欣柔不敢置信。
这是第一次。从小到大,陆野在她的殴打下不会哭,不会叫,但也从来不会反抗,像个随便往地上摔的玩具一样。
这是陆野第一次阻挡她。
她狠狠挣扎了两下,却纹丝不动,被陆野捏住的手腕隐隐作痛。
祝欣柔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儿子长大了。
或者说,这个四五岁就开始玩车的小子,早就拥有远胜于同龄人的力量。
抬头对上陆野的视线时,祝欣柔第一次感到恐惧。
“你放开我!”她尖叫。
陆野却很平静,把她的手甩开,冷淡地说:“打脸会有痕迹。”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用不着陆野教给她。
祝欣柔立刻开始揉自己的手腕,不忘讽刺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要脸了,还怕我打你?”
陆野擦了把头发,套上了旁边的T恤。
“很丑。”他说。
是很丑。那天他和诺尔在食堂打过架之后,回来照了好几回镜子。
他知道这个社会反对野蛮,而恰好,皮下毛细血管破裂的脸,看起来既凶狠又蛮横。
顾砚修看得到,他知道顾砚修不喜欢。
似乎每次他被祝欣柔打过,顾砚修都会不高兴。他去责备祝欣柔,祝欣柔却听不懂,反而嗓音尖利地说一些话,吵得顾砚修皱眉头。
既然这样,那事情一开始就不要发生好了。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看得祝欣柔又窜起了火气。
可她刚要扬手,陆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在她即将打下来的时候偏过头,淡淡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里,祝欣柔的巴掌再也没法落下。
他比她高了许多,看着很瘦,却结实又有力,像个用金属装配出血肉的概念机器人。
祝欣柔感到一阵不受控制的惶恐。
……反了,全反了!
“好!反正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
她狠狠抓过一件什么,重重砸在地上。
“以后除了上学,你哪里都不许去!我会和阿尔伯特说,让他把你关在别墅里!”
——
顾砚修这段时间很忙碌,连学校里的学生都听说了。
“听说了吗?顾砚修今年要去参加拓荒者峰会呢,连假都跟学校请好了!”
“这有什么呀,大陆议长家的江公子今年不是也要去吗?”
“这可不一样!江公子是跟着议长去的,顾砚修这次是总负责人,代表lush集团去的!”
周围发出一阵感叹的声音。
也有人不信:“假的吧?”
立刻就有人说:“怎么可能!我爸说,顾议员前两天都去联邦述职了,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拓荒者峰会就在十天后,顾议员根本赶不回来。
曲尚跟两个课代表正好从旁边路过,听见这话冷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独生子命真好啊,只要他爸没空,就什么都是他的。”
周围人都知道他在说谁,一下子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不像曲尚,他们的家境,甚至没有资格拿顾家宴会的邀请函。
所以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曲尚去顾家参加过一次晚宴之后,就好像比从前更讨厌顾砚修了。
其中一个想了想,讨好地说:“没事的,曲哥。他去峰会,要耽误好几天的课呢,回来就要月考,到时候曲哥一定把他超过了。”
另一个立刻搭腔:“就是!曲哥上次可只比他低了十几分,这次一定行的!”
听见十几分,曲尚的表情更难看了。
因为那天,顾砚修说给他“让分”之后,他连夜赶去学校查成绩,在档案室里翻到了顾砚修的试卷。
他这才知道,顾砚修那次考试真的空了整整三道题!
他感觉自己被顾砚修羞辱了,那天回到家,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闭上眼就是顾砚修工整漂亮的卷面,直接连觉都睡不着了。
士可杀不可辱!
……等着吧!他在心里暗下决心。
他一定要想个办法!
这次要是再比顾砚修考的低,他就真没脸见人了!
——
跟着顾砚修请假回来,布兰登一阵大呼小叫。
“拓荒者峰会啊,我靠,牛,砚修你可太牛[哔——]了!”
他拿着顾砚修的请假条上看下看。
开玩笑啊,那会场上到时候全是蓝星各界的大人物,连他爸爸去那里都只是听讲作陪的。
结果顾砚修一去,直接和他们平起平坐!
听说今年欧大陆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厉氏老总也要来,布兰登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你不知道,砚修,他们公司的那个概念机甲我看了,太厉害了!三五年之后,要是真生产出来,岂不是蓝星又要工业革命了?”
他跟在顾砚修旁边叽叽喳喳。
“你能帮我要签名吗?他可是我的第二个偶像!”
希斯家族是做机械的,主要业务是车辆生产,顾砚修知道,布兰登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
不过“第二个偶像”这个说法,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第二个?那你第一个偶像是谁?”他好奇问道。
布兰登脸红了,挠挠脑袋,难以启齿了半天。
“我第一个偶像塌房了,不提也罢。”他说。
“塌房?”
“嗯呐!小时候你也不爱看车,我就自己去看他的比赛,每次都给他扯横幅。”
顾砚修眉心一动。
他不了解赛车,但是这些年发生的大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些……
看到他这个表情,布兰登扑上来就要捂他的嘴。
“行了行了,别说了,就是陆成风,好吧!”他说。
“为了他,我还看过陆野的比赛呢,但是现在我粉转黑了,他俩现在都是我的黑历史!!”【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