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叩问内心
一连几日,青凝再未见着崔凛。
她出不得这竹韵居的后院,便好言好语的央云泠:“云泠姑娘,你能让鹊喜去趟水墨坊,替我瞧瞧杨嬷嬷吗?杨嬷嬷病的重,我实在不放心。”
云泠当下未应,许是晚间禀了崔凛,第二日一早才道:“陆娘子既放心不下,便让鹊喜姑娘替你走一趟吧。”
青凝这便拿出一幅绣样,悄悄塞给鹊喜:“你拿了这绣样,便同杨嬷嬷说,要她替我绣嫁衣,只让吴掌柜仔细瞧着点,别让她累着了。”
鹊喜悄声儿收在袖中,去了一趟水墨坊,回来的时候神色颇喜悦:“杨嬷嬷果真好了些,白日能清醒两三个时辰了,正张罗着给姑娘绣喜被,满面的红光。”
青凝一时放下心来。
今日本就天阴,晚间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云泠便将餐食摆在了厢房的暖阁内。
青凝因着放下了一块心病,晚间便要了一杯雪酿梅花。
她近来吃不下多少东西,这雪酿梅花乃是用梅花、金桔,加了雪水烹煮出来的,清甜爽口,配几块点心也是好的。
外头的雪穿庭飞花,青凝方饮了一口雪酿梅花,却见云泠抱了一叠案牍来,放在书案上出去了。
不过片刻,崔凛便从风雪中走了进来。
年轻的郎君身量高挑,宽肩窄腰,甫一进来便遮住了一片灯光。他肩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沫子,并未抬眼看青凝,径直去书案后看公文了。
青凝愕然一瞬,也并未出声,只是垂眸饮了口雪酿梅花。
他们互相拧着劲,两人之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书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崔凛目光流连在案牍上,却忽而道了句:“云泠,把那雪酿梅花撤了,冷寒的东西日后莫要送进来。”
青凝眼睁睁看着云泠将雪酿梅花收走了,知道崔凛这是心气不顺,诚心惩治她,却依旧没作声,不喝便不喝,她又拈起块桂花糕。
这桂花糕倒也香甜软糯,青凝不免多用了几块,吃到第三块的时候,那人轻轻敲了敲案牍:“把点心撤了,晚间腻口,不许再吃。”
云泠这便又将桌上的点心给撤了,顺便端了一碗燕窝粥来:“陆娘子,且喝一碗燕窝粥。”
青凝心里憋闷,他向来说一不二,现下连吃口点心也不允了,她轻轻抿了抿唇,只好去喝那碗燕窝粥。
只是今日这燕窝粥滋味也甚是寡淡,别说枸杞、红枣,连糖霜也未放,这便带出丝丝的腥味来。
青凝蹙眉,顺手拿了颗蜜饯。
冷不防那人站了起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高大的身影完全将自己笼住的时候,青凝微微打了个寒颤,她有些怕了,她膝盖上的淤青还未散,月事也未走,这会子是断然承受不住的。
却不曾想,崔凛只是伸手,将那碟子蜜饯端走了。
男子清凌凌的声音:“把陆娘子的汤药端上来,不许加糖霜!”
蜜饯也不给,糖霜也不许加,连一丝丝甜头都不给她,他今日是诚心让她“吃苦”来了!青凝挺想咬他的,可面上却是垂着眼睫,一动未动。
云泠很快熬了汤药来,青凝喝完,并不欲同他在此间僵持,很快便去内室歇了,也不知那人是几时走的。
第二日一早,青凝方起来,云泠又将那汤药端了来,这药若是不加糖霜,实在苦的入不了口,昨日在崔凛面前,她不愿示弱,毫不犹豫便喝了,今日再喝,却是呕了几次才勉强喝下。
云泠欲言又止的模样,青凝知道云泠是想劝她去崔凛跟前低头,可她权当看不见,自去小几上绘绣样了。
又是几日没见着崔凛,青凝反倒松了口气,她的月事已干净了,到了晚间便不想再喝那苦涩的汤药。
云泠却不依:“医工说了,陆娘子需得调理上三四个月,断没有这会子停药的道理,且世子也嘱咐了多次,必要我看着你每日喝下汤药。”
青凝无法,只好捏着鼻子喝了,喝完用花露漱了口,却仍觉那苦涩的药味萦绕不去,她这会真想吃口蜜饯。
青凝上上下下抚着胸口,压了压那苦涩,起身唤云泠:“云泠姑娘,劳烦你换鹊喜进来,我要安置了。”
云泠白日同鹊喜一道在这屋内伺候着,只到了晚间,青凝却只要鹊喜陪着她。
青凝说完了,久久未听见云泠回应,她不由转身,却发现云泠早已出了内室,崔凛正孤零零站在厅中,用染了霜雪的一双眼瞧她
他身上除了冷梅香气,似乎还带了点酒气,是梅子酒的清冽爽利,混合在一起,有种冷淡的悸动。
他说:“安安,到我身边来。”
青凝没动,忍不住攥紧了帕子,静静凝着他。
崔凛站在煌煌的烛火中,始终不见她近前,忽而上前一步,俯身衔住她的唇,细细轻吮后,将一枚蜜饯送了过来。
是蜜渍青梅的酸甜,一入口便掩盖了那药味的苦涩。
青凝含着那枚蜜饯,被她拥在怀中,因着男子的高大,那怀抱便密不透风的将她困住。
她察觉出这距离的危险,抬手推他的胸口,慌乱中扯了个莫须有的借口:“我我月事还未干净请二哥哥饶恕则个。”
崔凛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凝白的面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丰润粉艳的唇,可她偏生不看他,垂着眸子,眼睫颤呀颤,好像随时要飞走的蝴蝶。
崔凛低低冷笑一声:“小骗子。”
他说完扣住她的后颈,再次俯身,贪婪得衔住了她的唇,含住,调弄,攻城略地。
青凝只觉呼吸不畅,热度涌上来,连思绪都被他搅动得一团乱,迷蒙中,那人已掐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了书案上。
青凝终于从纷乱中暂时缓过来,大口喘着气,颤巍巍道:“不,二哥哥,我不愿!”
男子眼里的凉意似乎又冷寒了几分,修长的指轻轻摩挲她颈后那颗艳红的痣,不过须臾,锦缎抬丝帛便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青凝蓦然抬眸。
又是如此,毫无保留,莹莹的羊脂玉,剔透的白腻,仿佛把这厢房都照亮了几分。
他的指带来微微凉意,夜色中颤巍巍盛开的白花,青凝忍不住的颤,忽而去锤他的肩:“我不要,我不要被如此对待,不要被你困在这后院。”
月色下清明朗润的郎君,明明还是山巅雪、云中月般的清雅高洁,可此刻,眼尾染了一点艳色,是旁人不曾见过的,独独为了她而起的欲/念。
他低低在她耳边呢喃,温柔却又强势的偏执:“安安走不了。”
是掌控者的自信。他将书案上的人轻轻拥进怀中,嘱咐她:“安安,听话些。”
青凝忽而心里刺刺的痛,孤注一郑的绝望,张嘴便咬
住了他的肩,贝齿开合间有了血腥气,便换个地方再咬,她咬他的颈,咬他的肩,一个个齿印留下来,氤出一滴滴血珠来。
崔凛低低闷哼了一声,却依旧不放开她,昏黄的光影下,抵死缠|绵。
青凝不晓得何时失去意识的,只记得他一遍遍的索取,总要她亲口答应再不吃那避子丸,再不起那离开的心思。
翌日一早,长宁公主回了趟侯府,乃是因着崔家老太君遣人给她递了信,托她劝劝崔凛,莫让四夫人叶氏去那陇西苦寒之地。
叶氏在祠堂被关了几天,回来后日日到老夫人跟前哭,说什么也不愿去陇西,崔老夫人自然不落忍,又一时想起她从前的好来,这才去寻了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一回来便径直去了方塘水榭,也果真在水榭中逮到了看公文的崔凛。
崔凛方下了朝,今日没去督察院,拿了案牍回来翻阅。
长宁公主往水榭内的交椅上坐了,问:“凛儿,你祖母要我来劝你,要你莫再将四夫人逼去陇西了。那陇西苦寒之地,四夫人定然是受不住的。”
长宁公主将话带到后,有些不耐烦:“崔凛,你也不必再闹了,再闹下去,老夫人还要来找本宫调和,连本宫都不得清闲。”
她罕见的在儿子面前自称本宫,可见是有些恼了。
崔凛放下文书,命云岩上了茶:“母亲不必烦忧,儿臣自会去老夫人跟前回复,必不再让府中诸事搅你清闲。”
长宁公主这才舒了口气,垂眸饮了一口茶,展眉:“今日这茶倒是香醇,竟有新茶的回甘,凛儿且过来陪我饮一杯。”
崔凛从书案后转出来,自去长宁公主一侧坐了。
外头斜斜的日光照进来,映在崔凛疏朗的眉眼间,俊美又矜贵,恍惚似谪仙。
长宁公主瞥了一眼自己的独子,很是满意,不妨目光往下,竟瞧见他的颈间落了一排排的牙印,每一处都沁出青紫来。
长宁公主骇了一跳:“是谁如此大胆,竟是将你伤成这样?!”
崔凛没回话,只是垂下眸子,用杯盖轻轻拂了拂茶沫:“确实是好茶,乃是今冬刚采的凤凰单枞的雪片,母亲若是喜欢,待会让云岩给你带些回去。”
“我问你是谁伤的!一排排牙印俱都咬出了血,这般狰狞可怖!”
他答非所问,长宁公主不耐烦,将杯盏重重往案上一放,洒出些许热茶来。
崔凛依旧神色清浅,缓缓饮了口茶:“母亲不必操心这些。”
他不愿说,可长宁公主转瞬就想到,旁人也近不得他的身,定然是那陆家青凝。
她疑惑的蹙眉:“那小娘子我也见过,是个会讨巧的,如何会这般?”
长宁见他没有回应的意思,探究的目光落在崔凛身上,好半晌,轻笑:“凛儿,你对那陆小娘到底有几分在意?可莫要为了个小娘子失了分寸。”
几分在意?
崔凛
第一回被这样叩问,在意吗?也定然是在意的喜欢的,因此才会想要她,他从来不自欺欺人。
只是崔凛这样的人,他出身高贵,又十分早慧,他亦是有能力有手腕,能让所有的一切按照他的想法走。这样的人,站在高处运筹帷幄,骨子里难免有骄矜与倨傲。
他来,他想要,他掌控。
对于青凝亦是如此,他承认喜欢,却也自认为可将这份喜欢把控在一定的范围内,亦有把握将她握在掌中。
崔凛放下茶盏,轻笑了声:“自然不会乱了方寸,一切都是可控的。”
“可控?”长宁公主摇摇头:“凛儿,若论起旁的事来,我自然信你。可这世间唯有情之一字不可控,你莫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62章 第62章欲逃脱
前几日下了那样一场大雪,竹韵居中的积雪还未化,覆在苍翠的竹林中,青白相交,浑然天成。
第二日一早,上回给青凝开方子的那位女医工又来了,掀起帷幔,瞧见里头的小女娘也是愣了一瞬。
女娘面色苍白,从中衣的领口隐约可见细白的肌肤上点点痕迹,从清瘦的肩头蔓延到雪白的酥山,她软软伏在榻上,静静的望着帐顶。
这一身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房事所致,女医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青凝闻声转动眼眸,张了张口,发觉嗓音也沙哑,便无声去看鹊喜。
鹊喜忙替她道:“劳烦医工给开副消肿止痛的方子便是了。”
青凝纳下崔凛本就容得辛苦,昨日被要了两三回,自然受不住,是有些肿胀的。
她不肯说哪里肿痛,可女医工大抵也猜到了:“娘子最好让我瞧一眼。”
青凝满面红霞,靠在迎枕上摆了摆手,那女医工便道:“既如此,我便给娘子开一副消肿止痛的方子来,里头加些罗汉果,也好给娘子润润嗓子。”
她说完自去小几上开方子了,云泠瞧着青凝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低低安抚了句:“陆娘子不必担忧,姚医工虽是女流之辈,却是公侯之家的常客,医术不比宫里的御医差,你喝了药,便也不难受了。”
青凝闻言,忽而沙哑着嗓子张了口,她问:“姚医工,我家中有位嬷嬷,前几日总是昏睡不醒,人消瘦的不成样子,脸颊也潮红。前几日这嬷嬷得了个好消息,因着有了盼头,这才有了些精神,如今满面的红光。不知这等情况,可是已无大碍了?”
姚医工闻言并未抬眸,只是一壁写方子一壁摇了摇头:“说不好,兴许是回光返照,等耗干了最后一点精气,人也就没了。”
青凝闻言一惊,忙去拽云泠的手:“云泠,你能让姚医工去趟东访市的水墨坊,去给里头的杨嬷嬷瞧一瞧吗?”
云泠当下没应,第二日才来回她:“陆娘子,姚医工今日已去了水墨坊。”
鹊喜闻言忙道:“娘子,我跟去瞧瞧吧,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帮衬着。”
青凝便又拿眼去恳求云泠,云泠默了会子,这才放鹊喜去了水墨坊。
鹊喜一走,青凝便让云泠拿了账册来,这账册是前几日吴掌柜托平安送进来的。只一颗心始终惴惴,有些看不下去,一心盼着鹊喜早些回来。
谁成想没盼来鹊喜,倒是迎来了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今日着了一套暮山紫的繁复宫装,因着想起崔凛颈上狰狞的牙印,心里始终不放心,今日便趁崔凛上朝,专门来了趟竹韵居。
她径直进了后院的厢房,也无人敢拦她。
长宁一路走来,只觉这竹韵居的后院有些不一样了,引了活水进来,现凿了假山,起了廊芜亭台,再进了这厢房,更觉珠环翠绕。
按照崔凛的性子,往常居所再简洁不过,如今竟是为了个小娘子奢靡起来。
长宁公主叹了一声:好一个金屋藏娇!
青凝听闻长宁公主来了,也是有些惴惴,忙让云泠给自已穿戴了,出了内室去迎。
长宁公主已自往外间的罗汉榻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她伸出染了丹蔻的指轻轻摩挲青花莲瓣纹的茶盏,抬眸打量青凝一眼,试探道:“本宫记得去岁除夕见陆娘子时,陆娘子跟在四夫人后头,衣着暗淡,身份低微。如今进了凛儿的后院,锦衣玉食,奴仆环绕,陆娘子可觉得这日子比先前儿舒心?”
青凝恭恭敬敬的站在屏风前,闻言抬起雪白的面孔:“公主若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抬举了我,不妨劝劝世子放我回去吧,衣着暗淡,身份低微都不妨事。”
长宁公主微微眯眼,探究的目光落在青
凝身上:“凛儿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便是于官场上也是极有造化的,如今二十有三已是二品大员,想来入阁拜相也指日可待。若是你好好侍奉他,日后等他娶了妻,也许会抬你做妾氏,到时再允你生下个一儿半女,岂不是你的造化?”
这会子云泠已端了茶点来,眼神示意了青凝一番,青凝便走上前接过茶点,垂目献上,她说:“公主,我不需要这样的造化。”
长宁公主忽而想起那个锦绣阁中,朗朗报出大房账册的小娘子,她那时虽衣着暗淡,眼里却是生机勃勃的明媚,她那时说:“公主,人各有所长。”
长宁公主笑了一声:“原先儿凛儿同我说,是他强要了你,起先本宫是不信的,需知凛儿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小娘子寻不到,岂会有人拒绝他。便是宫里头的几位小公主,还同本宫试探过凛儿的心意。只是今日见着你,我竟有些信了。原来天下间,竟真有你这样的小娘子”
长宁公主瞧见小女娘身子绵软,走路怪异,衣领间还有点点青紫,连嗓子都是哑的,也晓得她昨日遭了罪。
她饮了口茶,生出些许不忍来:“只是青凝,你低估了凛儿的脾性。这世间甚少有凛儿瞧得上的东西,少时倒是瞧上过一柄宝石匕首、一匹汗血宝马,那匕首被他从圣上手中抢了来,那匹汗血宝马本是个野性难驯的,也不知被他用何种手段驯的服服帖帖。及至他大了些,心性便越发高了,再也没有瞧上过什么。只是本宫却晓得,他若想要一样东西,自然有千百种手段去折服。”
青凝没应,站了这一会,一截细腰便像被碾碎了一般,已有些站不住,她咬咬唇,却听长宁公主又道:“一味的同他拧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受苦的也只是你自己罢了。陆娘子不若以柔克刚,好生伺候着,说不得还能有旁的境遇。”
长宁公主说完,似乎失了兴致,喝完杯中的茶水,便起身出了竹韵居。
青凝再站不得,便又回榻上歇着了,及至到了晚间,也未等到鹊喜回来。
鹊喜是第二日黄昏时回来的,她颊上还挂着泪痕,双眼红肿,一进来便抱着青凝哭:“娘子,杨嬷嬷杨嬷嬷断气了!”
青凝愣愣的,不肯信:“鹊喜,你说什么呢,杨嬷嬷前几日还好好的,是你亲口同我说的,一日能清醒两三个时辰,红光满面。”
鹊喜哭着摇头:“昨儿个姚医工去给杨嬷嬷诊治,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娘子如今住在世子的竹韵居。杨嬷嬷午后便未再开口,及至晚间,吐出一口血,便跟那萎顿的昙花般,很快便不行了。”
她哭的越发厉害:“是今儿早上咽的气。”
青凝打了个冷颤,还是不信;“怎么会呢,嬷嬷看不到她的安安,她是不会合眼的。”
她转眸去求云泠:“云泠姑娘,放我出去瞧一眼杨嬷嬷吧。”
云泠为难道:“奴婢做不得主,世子进宫去了,需得晚间禀了他。”
青凝真是恨这金丝笼。
及至晚间,崔凛回了竹韵居,瞧见青凝蜷在榻上,微微愣了一瞬。
高大的身影立在榻边,低低唤了声:“安安。”
青凝抬眸凝着她,她忽而想起长宁公主昨日的话,她说‘不若以柔克刚,说不得还有旁的机遇。’
崔凛瞧她这般神色,垂下眼睫,去拿桌案上的白玉膏。
青凝见他净了手,指尖沾了点半透明的膏药,不由往后缩了缩,却不妨被修长的指握住脚踝,又拖了回来。
娇嫩的花蕊,本承受不住这般风吹雨打,现下还有些微的红肿,好在也并未见红。指尖探进去,带着温柔的凉意,轻柔舒缓的涂抹。
原来一指已是满了,如何承受住他。
青凝见崔凛的目光落在那儿,晦暗不明,不由绷紧了脚趾,微微颤着,去推他的肩。
谪仙似的郎君岿然不动,眼里蓄了点寒意,他问:“那时安安既然痛,为何不肯同我说?”
他的指终于离了她的身,青凝止了颤,沉默着同他对望。
恍惚中她又想起小时候,还是苏州的老宅子。
那时有人送了爹爹一只金丝雀,那雀儿被囚在金闪闪的牢笼中,放在檐下,拿来解闷儿。起先那只雀儿高傲的很,从不引亢高歌,献媚邀宠。那负责驯养雀儿的婢子便不太爽利,时常不给它送食儿。后来这雀儿学乖了,竟是有灵性一般,事事按照那驯养婢子的意思来。那婢子便以为这雀儿已被规训的听话起来,一时很是欣慰。不妨哪日,给这雀儿清理牢笼时,这雀儿竟趁她不备飞走了。
她爹爹浑不在意的笑:“这倒是一只有趣的雀儿,也不知飞出去了,会不会死在冬日里。”
青凝不晓得那只雀儿最后如何了,但她晓得那只雀儿挣得了自由。
她忽而滚滚落下泪来,伸出细白的指去拽崔凛的衣袖,可怜的猫儿般,低低道:“二哥哥,杨嬷嬷她怕是不行了,我害怕。”
不似前几日的漠然,她蓄满泪水的眼中似乎生了几分依赖,爬过去攀住他的手臂:“你让我去瞧瞧她吧,现在就去。”
她的泪流得愈发凶狠了,崔凛没见过这样的陆青凝,她好像从未像今日这般向自己示弱过,便是从前一星半点儿的示弱,却也藏着狡黠的心思。
崔凛探究地瞧着她,清俊的脸浸在月色中,辨不出喜怒来,碎玉般的声音:“现下更深露重,你既执意要去,便让云岩套了车马,送你过去。”
第63章 第63章起怜惜
有了崔凛的恩准,青凝连夜去了水墨坊,只是这一回,再没有人嘱咐她努力加餐饭、天冷添衣裳了,杨嬷嬷静静躺在那里,已是断气多时了。
青凝呆愣愣的,握着杨嬷嬷的手坐了一夜,第二日午后,云泠瞧着青凝的神色,犹豫道:“陆娘子还是回去吧,免得在这儿熬坏了身子,杨嬷嬷的葬礼,世子会替你一力操办的。”
云泠本以为定是劝不动青凝的,她这些时日也瞧出来了,这小娘子身上有股坚韧的倔强,既是她至亲的奶嬷嬷,少不得要替这奶嬷嬷守灵送葬。可世子既吩咐了,云泠又不得不将小娘子带回去。
只没成想,青凝闻言只是抬起碧水洗过的一双眸子,乖巧点头:“好,世子既如此说了,那便劳烦云泠姑娘多费心,好好替杨嬷嬷操持一场葬礼。”
她说完,看了杨嬷嬷最后一眼,起身往外走。
大雪过后,外头的天澄澈碧蓝,青凝想,现下杨嬷嬷定然同她的父母一道,在天上瞧着她呢,只有他们的安安快乐安康,想来他们才能安心。
崔凛晚间回来的时候,本以为青凝今日定要因着杨嬷嬷之事,同他拧着劲,没成想,却见她面容沉静,正立在书案后,提笔书写。
白帽方灯散着柔柔的光,映在她侬丽的眉眼上,平添了一份温婉的娴静。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映出眼下一方阴影来,婀娜的影子在地上晃,纤腰一握,柔婉娇媚,想让人拥进怀中好好疼宠。
崔凛站在门边静静望了她一瞬,目光从她的轻柔的眉眼、到小巧挺拔的鼻、饱满鲜妍的唇,最后落在盈盈腰身上。
陆家青凝确实生得无一处不合他心意,原来这天下间的小娘子不计其数,总有一个人长在你的心坎上,或许这也是他如此想要她的因由吧。
崔凛走进去,站在明晃晃的灯火中,他今日着了月白的素缎直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问:“安安在写什么?”
青凝没抬头:“替杨嬷嬷写一篇祭文,只是总也写不好。”
崔凛瞧见她笔下不太成体统的楷书,上前几步,从后将人拥住,握了她的手,不过须臾,便洋洋洒洒写就了一篇祭文。
他出仕不是靠的引荐,乃是科举入的仕,当年高中状元时,一篇锦绣文章流传至今,今日写一篇祭文自然不在话下
怀中的人身子僵硬,略有些抗拒,待崔凛写完这篇祭文,青凝轻轻推开他:“多谢二哥哥,杨嬷嬷大抵也想不到,自己身后的祭文竟能劳动忠勇候府世子来写。”
女娘说话轻轻慢慢,转去榻上坐了,眉眼垂下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崔凛问:“安安可是在怨我,怨我不许你去给杨嬷嬷守灵送葬?”
何止于此,青凝怨他强要了自己,将她困在这牢笼中,若非如此,杨嬷嬷不会急火攻心之下撒手人寰,她连嬷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青凝抬起头:“二哥哥,杨嬷嬷是我的乳母,我自打一生下来,便由她一手养大。那时候陆家遭了难,我年纪还小,是杨嬷嬷护着我来了京中。”
“后来进了侯府,日子也不太好过,杨嬷嬷为着我,也是熬坏了身子,我本想着等我有钱了,好生给她养老,倒不曾想她就这样先去了。”
她起先靠近崔凛,是花言巧语的要他庇护,及至
后来,他强要了她,他们之间虽水乳交融,却不曾交心,她敷衍应付对抗,还从未像这日这般,同他说起自己的经历。
崔凛说不上什么感受来,大抵生了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他走至榻边,将人抱至膝上,轻轻拥住她:“你既舍不得杨嬷嬷,等杨嬷嬷头七的时候,我陪你一道去祭奠她。”
只他话方说完,便发觉青凝在他怀中腰肢僵硬,脊背也轻轻的颤。
崔凛蹙眉:“安安,你怕我?”
青凝攀住他的肩,抬起的眸子中确有掩不住的惊惧,她说:“我怕,我怕二哥哥再像前几日那般磋磨我。”
方塘水榭的桌案上,他摁着她的腰,要她俯趴在他面前,他要她那截不屈服的骨头被打碎、重塑。这竹韵居的厢房中,书岸上、软榻上,也是他摁着她一遍又一遍的阀挞。
青凝也是真的有些怕。
崔凛一顿,手下不自觉又轻柔了几分,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低低诱哄:“安安不怕,我日后定然轻一些。只是前几日恼你总想逃开,这才失了分寸,只是没料到你身子骨这般羸弱,竟是承受不住。”
青凝闻言,瞪他:“二哥哥是埋怨我身子骨羸弱吗?明明是你我我吃不下你”
朦胧的烛光中,女娘玉白的脸颊上飞起红晕,是含娇带怯的嗔怪,她说完便撇过脸去,不敢瞧他,连耳朵都红了。
崔凛一顿,指尖去摩挲她耳后的红晕,连这红晕也可爱的紧,淡漠的眼中涌起细碎星光,下意识去亲吻那红彤彤的小耳朵,
他在她耳边低低道:“好,我今日不碰你,只是安安总要适应我。”
桌案上的烛火噼啪一声,青凝从他怀中挣出来:“我要歇下了,二哥哥既如此说,这便请回吧。”
她说着便自转去了屏风后的榻上,只方一躺下,却见崔凛也走了进来。
他神色浅淡,自解了直缀,着了一身雪白的软缎中衣,往她身边躺了:“现下有些晚了,今日便在你这里歇了。”
他的卧房就在前院,相距不过百十米,便是晚了又何妨?青凝一时有些懵懂的愣怔。
崔凛身上有清淡的冷梅香,这会子还混了澡豆的清爽气,应是晚间沐浴留下的,混合在一处,丝丝缕缕缠过来。青凝暗中蹙眉,欲往床榻里侧挪,不妨被男子拽进了怀中,她听见郎君轻柔的语调在头顶响起:“睡吧。”
翌日午后,崔凛甫一回府,便往勤勉阁去了。
今日崔侯爷休沐,从西山大营归来,已在阁中候了崔凛多时。
崔凛走进勤勉阁时,崔侯爷正展开一卷舆图,听见脚步声也未抬头:“凛儿,圣上已认命其心腹赵构为边关大将,领百万大军虎符,下月初十便启程往边关去。”
崔侯爷虽上交了兵符,却自领了守将参谋一职,随赵构同往玉门关。
崔凛轻笑:“谁领兵符,与父亲来说又有何不同?”
谁领兵符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崔侯爷能顺利回到边关。崔侯爷守卫边关二十几年,同将士们摸爬滚打,打了一场又一场的硬仗,边关十六将领是他一手提拔的,便是上交了兵符又如何,只要回到边关振臂一呼,该是他的兵士还是他的。可惜景昭帝昏聩,连这点也瞧不清,竟是以为收了崔侯爷的兵符便高枕无忧了。
只崔侯爷上缴兵符一事,并未同崔凛商议,这些时日处在西山大营,也未同崔凛通过信。
现下崔侯爷听崔凛如此一说,立时便晓得崔凛看的通透,早已对他的计策心知肚明,甚而在这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崔侯爷甚是欣慰,点头:“凛儿是懂为父的。”
崔凛上前,修长的指落在舆图上,转了话风:“日后父亲回了边关,若有急讯,可传人送去玉门关的驿站,找一位唤作黄迁的驿官,我已沿途设好了暗桩,可将父亲的讯息,平安送至京中。”
崔侯爷讶然抬眸:“从边关到京中千里之遥,你竟已布好了通讯的暗桩,是如何瞒过锦衣卫司遇青的?”
崔侯爷这一去,最担心的便是如何同崔凛联络。要知道景昭帝豢养了一批锦衣卫,搜集情报的本事倒是一流。
边关是他的地界,自然不怕这些鹰爪,只是一但入了中原,尤其进了京都地界,怕是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
崔凛没回应,只是道:“父亲不必担忧,日后司遇青也会是你的助力。”
崔侯爷一愣,拍了拍崔凛的肩,生出好奇来:“需知这司遇青是个眼高于顶的,凛儿是如何要他听命于你?”
崔凛未细说,只道:“眼高于顶之人,必然自命不凡,可这样的人也最是慕强。”
司遇青此人,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起初听说忠勇侯府世子崔凛时,是存了几分不屑的。可去年秋猎之时,却被崔凛一箭射于马下,便越发不忿起来,想暗中给崔凛罗织罪名。却不想,几次三番未抓到崔凛的把柄,反被崔凛寻到了命门。他于不忿中又生出敬佩来,亲来请了罪,甘愿受其驱使。
崔侯爷颔首,指尖落在居庸关:“明年年底之前,我会从此处入京,凛儿也好心中有数。”
崔侯爷说完,又叹一声:“这居庸关却是易守难攻,免不得要耗费一番功夫。”
崔凛修长的指落在紫荆关处:“这居庸关我替父亲拿下如何?”
“等父亲入关那一日,我会同五城兵马司的陆指挥使一道,为你打开紫荆关的大门。皆时父亲便从紫荆关拥兵直入,直捣皇城,我自会率一路骑兵,攻打居庸关。”
崔侯爷朗声大笑,想起十五六岁的崔凛来,那时少年崔凛于边关历练,恰逢年关,崔侯爷独自回了一趟京都,不妨匈奴趁机来犯,是他的凛儿替他打了一场胜仗。那场战事打的相当漂亮,不仅守卫了边关,更是将匈奴击退百里。
按理说如此军功是足以分封上将军的,若是分封下来,崔凛便是这大周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只景昭帝忌惮他们父子二人把持边关,这才将崔凛招了回来,崔凛也便走了科举仕途。
崔侯爷将舆图收起来,拍了拍崔凛的肩:“如此,我也放心了,这便回西山大营。启程之前也不知还有没有机遇再回府,凛儿替我问候你的母亲与祖母。”
崔凛颔首,送走崔侯爷,自己也往外走,五城兵马司的陆指挥还在等着他。
云岩趁他这会子有空,边走边同崔凛禀告:“司遇青要我转告世子,暗桩已沿途”
在这诸多纷繁的公务中,崔凛却忽而止了步,云岩也随之一顿,立时闭了口,面色也沉重起来,他以为世子这是要吩咐重要机密,冷不防听见崔凛道
“去寻一只狸花猫来。”
云岩一头雾水:“什么?狸花猫?”
崔凛重又举步:“年幼的狸花猫,要讨人喜欢,送去竹韵居的后院。”
云岩愣了好一会子,这才应声去寻了。
冬日傍晚的天有些凛冽的寒,夕阳的余辉洒下来,斑斑驳驳落在窗牖上。
青凝坐在榻上看账册,一整日了,不眠不休的看。
鹊喜看不下去,从她手中抽走账本 :“娘子不许再看了,仔细你的眼睛。”
青凝抬眸看她一眼,又去小几上绘绣样,她不愿意停下来,停下来便会想念杨嬷嬷。
忽而窗棂啪嗒一声,跳进来一只狸花猫。
那只猫儿站在窗台上,圆嘟嘟的惹人爱,支棱着小耳朵看青凝。
青凝吓了一跳,忙唤云泠:“云泠,哪儿来的狸花猫?”
云泠走过来:“许是外头跑进来的,竟是擅自开了窗。”
青凝也回望着那只狸花猫,片刻后道:“把它送出去吧,全须全尾的送出去,没得让它关在此处。”
那只狸花猫仿似听懂了她的逐客令,胖墩墩的身子往那一坐,有点无赖的架势,舔舔爪子擦起脸来。
青凝莞尔,夕阳的余辉下,终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颜来。
第64章 第64章二哥哥可是心悦于我?……
廊下的风簌簌吹进来。
圆脸圆眼睛的狸花猫忽而跳下窗台,用肉嘟嘟的小抓子蹭了蹭青凝的裙摆。
云泠捡了几块鱼鲞,放在白玉碟中,那只狸花猫慢悠悠的吃完,跳上青凝的软榻,竟是摇着尾巴晒起太阳来。
青凝蹲下来同它对望,最终点了点它圆圆的鼻头:“你是哪儿来的小野猫?”
狸花猫低低叫了一声,伸出两只小爪子握住了青凝的指,小耳朵蜷起来又松开,圆嘟嘟的脑袋仰起来瞧她。
青凝失笑,只得唤云泠:“瞧它却是不想走的模样,劳烦云泠姑娘将它洗一洗再抱来榻上。”
崔凛晚间回去的时候,便见青凝着了一身家常素缎裙衫,怀里抱了一只又小又圆的狸花猫,正低垂着眼睑,站在廊下。
她眉眼间的郁气散了去,微微带起一抹浅淡笑意来,纯白的梨花般,在廊下随风摇曳。好像是等在此间,专门来迎接晚归之人。
先前儿这竹韵居冷冷清清,崔凛有时忙起来许久不回来,后院空置着,入了夜更是漆黑一片。便是后来青凝住进来,也是同他拧着劲,晚间早早便熄了灯。
今日自打崔凛踏入这院门起,廊下的风灯便一盏盏亮了起来,从他的脚下一直亮到厢房门口,晕出昏黄温馨的光来。
晚归郎君的山眉水目间本是染了一抹倦色的,瞧见她轻柔的立在灯光里,忽而那抹倦意便随风飘走了。
崔凛不自觉加快了脚步:“怎得站在这风口上?”
青凝抱着狸花猫,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实在太闷了些,只得到这院子里转转,难道二哥哥这也不允吗?”
崔凛微微扬眉,伸手碰了碰她怀里的狸花猫:“这猫儿倒乖巧,你可喜欢?”
“也不知哪儿来的狸花猫,午后跳进来便不走了,它既愿意在此处,便先将养着吧。”
青凝话虽如此说,却伸手揉了揉狸花猫的小脑袋,唇角翘起,带了丝丝笑意,显然是喜欢的。
两人进了暖阁,小几上摆了点心与热茶,现下已是亥时了,青凝早已用过了晚膳。
那只狸花猫挤在她身旁,青凝摸了摸它顺滑的毛发,低低道:“我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狸猫,那只狸猫要更顽皮一些,时常跑去小厨房偷食吃,还打碎了我还几只玉簪,不过也讨人喜欢的紧。只是后来陆家被抄没时,那只小狸猫也不见了。”
她同他说着自己幼时趣事,忽而抬眸:“二哥哥,你幼时是如何过的?自小儿便这般清冷吗?”
她亮晶晶的瞧着他,带了几分好奇的神色。
崔凛轻笑,没回应方才的问询,反倒又将话题推给了青凝:“安安除了狸花猫,可还养过旁的?”
他习惯站在高处,洞悉审视别人,却从不对任何人吐露内心与过往。
青凝睨他:“二哥哥既不肯说,那我自然也不会同你讲。”
崔凛审视着这样的陆青凝,明知道她藏了几分狡黠,可还是忍不住靠近。她许是刚沐浴过,浓密的黑发只松松挽了,还带了几分湿漉漉的潮气。
崔凛起身,将她的发簪拔去,让那浓密的黑丝倾泻下来,他修长的指握着巾帕,一点点替她吸干发上的潮气:“这青丝还未干透,怎得跑出去吹风?”
在这份可控的喜欢里,他不介意宠着她。
他的指穿过她的发,既轻柔又温和,青凝想,怪不得长宁公主说崔凛有千百种手段,他不喜,他惩戒,却会在惩戒后给你蛊惑人心的温柔,要你死心塌地的臣服。
可好在青凝够清醒,她压下眼底一丝清明,站起身,半真半假的嗔怪:“我不要二哥哥替我擦发,二哥哥这会子如此温柔,可若万一我又犯了错,二哥哥必定有旁的手段等着我。”
崔凛将人转过来,同她面对面站着,他伸手抚摸她的发顶,眼里是诱人沉沦的星河,他说:“安安为何要犯错呢,安安乖一些,要我来宠你可好?”
若是寻常世家女,瞧见这样的崔凛,大抵是要缴械投降的,能寻得崔凛这样的倚靠,还能得他的宠,已是世俗意义上的圆满。可偏偏青凝不要这份疼宠,像小猫小狗一样被宠着有什么意思呢,要一辈子任旁人予取予求,若是哪日不高兴了,便是踢你一脚饿你几天,你也毫无反抗之力,她要的是自由与尊严。
青凝眨眨眼,扬起头时轻轻蹭过他的下颔,她说:“我不要。”
嘴上虽是如此说,可态度与语调却是软的。
崔凛低低轻笑,忽而想把她揉进骨血里,他握住她的细腰:“安安,吻一吻我。”
青凝闷在他怀里:“不要,二哥哥太高了些,我亲不到二哥哥,。”
崔凛闻言,忽而掐着她的腰,将人放在了矮榻上,青凝的视线终于与他平齐,她的眼睫颤啊颤,轻轻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吻。
崔凛将人拥住,他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意,温柔的仿佛要滴水。
不过片刻,他忽而俯身,扶住她的后脑,吻了回去,含住,掠夺,挑弄,唇与齿都不放过,细细的吮。
修长的指往下,却忽而瞧见女娘眼中露出惊惧之色,崔凛手一顿,微微放开她:“安安,你怕什么?”
青凝没做声,水润润的瞧着他。
崔凛忽而叹了一声:“罢了,今夜月色倒是好,你与我来瞧瞧。”
她将人抱下来,去榻上坐了,看窗外的一轮玄月,青凝窝在他怀中,也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倒是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青凝醒来时,云泠端了早膳来,笑盈盈对青凝道:“陆娘子,今早儿世子走前嘱咐奴婢,说是陆娘子若是闷了,可去园子里散散心,现下腊梅与绿萼梅都开了,正是观赏的好时节。”
青凝没料到,崔凛竟允她出了这竹韵居,往园子里去走动,虽说还出不得侯府,倒也是个好开端。
青凝自然无有不应,很快用完早膳,裹了件白狐大氅,这便往园子里去看梅花。
这几日天晴,园子里的雪都化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数点缀在松柏的枝头。
在竹韵居的后院困了十几日,乍一走出来,竟觉这侯府的园子也比往日开阔几分。
青凝去梅兰园折了几支梅花,打算回去插梅瓶,没成想从碧水桥下来时,竟远远瞧见了三娘崔素问。
青凝忽而有一瞬的窘迫,忙往花枝后头躲,不妨崔素问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青凝的手臂。
崔素问拧眉:“青凝,你瞧见我躲什么?亏你还唤我一声三姐姐。”
这侯府中,碰上谁青凝都不怕,唯独不太想见崔素问,她如今这境况,府中众人定然要私下啐她一声狐媚子,都以为是她悄无声息爬了世子的床,如今无名无份的住进了竹韵居。
青凝怕崔素问也这样以为,定然要将她瞧轻了,倒是枉费了她先前待自己的一片心意。
青凝揪着帕子:“我我如今住在竹韵居我怕三姐姐嫌弃我”
崔素问不悦:“嫌弃你什么?世子可有说何时给你名分?”
青凝讶然:“许是明年吧。”
崔素问放下心来:“那也好,你待在世子身边,也能有个归宿。”
二夫人王氏从后赶来,瞧见青凝也是愣了一瞬。前些时日,叶氏因着这位陆家小娘被世子好一番规训,虽最终在老夫人的恳求下,终未被送往陇西,却是闹了好大个没脸。王氏不敢招惹青凝,却也存了几分轻视,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呢。
二夫人轻轻咳了声,提醒崔素问:“老夫人等着你去问安呢,莫要耽误了。”
王氏说着,已自往立雪堂去了,崔素问便也不好再
留,嘱咐青凝:“你若得闲,可去寻我说说话,世子也不好总拘着你。”
青凝闻言忽而扯住崔素问的衣袖:“三姐姐,你年后便要出嫁了吧,到时候我给你去送嫁可好?”
崔素问笑着应了一声,往立雪堂去了
青凝瞧着崔素问走远了,这才同云泠回了竹韵居。
当日晚间,崔凛未归,听说是去了燕山别宫,青凝好一阵失落,他那日还应过她,等杨嬷嬷头七之时会带她去祭奠,没成想竟是因公离了京。
青凝晚间子时方睡,替杨嬷嬷备了香烛纸钱诸物,第二日一早对鹊喜道:“我既出不去,鹊喜,你跑一趟吧,送送杨嬷嬷。”
鹊喜瞧着青凝红红的眼眶,晓得她是遗憾的,连头七都不能去祭奠,忙安抚道:“娘子别哭,我去也是一样的,杨嬷嬷定然不会怪你。”
青凝点头,正要去央云泠让鹊喜出去,不妨门帘响动,竟是崔凛赶了回来。
欣长挺拔的郎君着了金线云纹的黑色骑装,肩上挂了夜露,眉间藏了倦色,显是连夜赶回来的。
青凝一愣:“二哥哥怎么回来了?”
崔凛随手摘了箭袖:“今日是杨嬷嬷的头七,我既答应了要陪你去祭奠,便断没有失言的道理。”
青凝站在厅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崔凛,片刻后道:“多谢二哥哥。”
杨嬷嬷是四日前下的葬,吴掌柜为着青凝能时时回来祭奠,便把杨嬷嬷的牌位供在了水墨坊的后院。
青凝去水墨坊为杨嬷嬷烧了香烛纸钱等,又在她的牌位前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从水墨坊出来。
她打帘上了车,瞧见崔凛正靠在车厢上闭目小憩,他方才出来时已换了海水江崖纹的月白直缀,修长的手臂搭在膝上,慵懒又矜贵。
听见声音,崔凛睁开眼:“安安可妥当了?”
青凝嗯了一声:“二哥哥今日倒是有耐性,竟在此间等了我多时。”
要知道崔凛身上担着督察院御史与太子少傅的职责,不得片刻的闲暇。
青凝说完忽而又道:“坊市上眼瞧着热闹起来,许是快要年关了,都忙着备年货呢。”
崔凛饮了口茶:“安安可有想要的?”
青凝默了一瞬,忽而狡黠一笑:“我想要丽锦堂的蜀锦、多宝斋的钗环,还有孔凤春的胭脂。”
华盖马车停在了丽锦堂门前,云岩很快去抱了几匹蜀锦来,接着是多宝斋、孔凤春,原本宽敞的马车上很快积了小山似地一堆。
青凝拿起一只嵌了绿松石的金钗:“二哥哥既想宠着我,怕是要破费了。”
小女娘浅笑嫣然,凝白的指尖勾着绿松石,坐在锦玉堆中,凝眸看他。
崔凛忽而意动,他倾身过来,点她唇边的笑靥:“安安还想要什么,我把这天下间好的都捧来给你,可好?”
青凝抬眸,瞧见他眼里浮浮沉沉,黑漆漆的瞳仁中,仿佛映出了她的影子。
她偏头,问:“捧给我所有好的吗?二哥哥可是心悦于我?”
第65章 第65章清醒而理智的沉沦
有风吹过,车厢四角的铜铃轻轻的摇。
心悦于她吗?历史的长河中,无数帝王豪杰纵横捭阖,但凡运筹帷幄的上位者,看到的是政治版图、是万里山河,又岂会着眼于这微不足道的男女情爱?
崔凛修长的指点了点青凝红润的唇:“安安如此乖顺,我自会给你疼宠。”
青凝撇过脸:“二哥哥最会哄我。”
她娇嗔,她微愠,比从前不知道鲜活多少倍。
有什么东西往心口撞了一下,崔凛忽而想要她,是骨子里的渴望,要嵌进她的身体,占有她,揉碎她。
碎玉般的声音里带了暗哑:“安安,我同圣上告了假,是连夜赶回来的,今日送你回到侯府,便要再往燕山别宫去了,大抵要年底才能回来。”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滑动:“安安乖,坐到我膝上来。”
青凝瞧见了他眼里的侵略成性,伸手覆上他眼:“二哥哥闭眼,云泠昨日新给我制了小衣,上头绣了大簇大簇的芍药,你可想瞧瞧?”
女娘的声音娇媚的滴水,她手下的眼睫轻轻的颤,却不妨她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从他怀中溜走了,转瞬便跳下了马车。
她站在车外,撩起车帘俏皮的笑:“二哥哥快走吧,前头就是侯府了,有云泠同我回去便是了。”
“你”崔凛方起身,却又不得不坐了回去,朗月般的面上有无奈笑意:“小骗子。”
崔凛这一走,果真几日未回来。
青凝窝在竹韵居,竟是神色越来越平静。
云泠试探了两回:“陆娘子整日待在这竹韵居,不觉得烦闷吗?”
青凝正在同那狸花猫玩闹,闻言无谓道:“起先儿自然是待不惯的,只是如今锦衣玉食,若是再让我回到凝泷院,想来我也是不愿的,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此后几日,她连园子里都懒怠去了,像是笼子里的雀儿,被关久了终于失去了觅食的能力,越发被娇养的没了骨头。
腊月二十这日,崔凛又遣人送了东西来,是一匣子猫眼石,还有那宫里头才有的浮光锦。
云泠笑容满面:“陆娘子,这回世子非但给你捎了东西来,另外还给奴婢带了口信,说是年关将近,西坊市开放了年市,你若是实在闷了,可让人跟着你去年市散散心。”
青凝心中一动,可面上仍是兴致缺缺的神色:“这年市有什么好的,人来人往的。”
她一下下抚摸着怀中的狸花猫,顿了顿又道:“只不过这年市一年才一回,指不定有什么新鲜玩意,既二哥哥允了,去瞧瞧也无妨。”
此事说定,第二日一早,青凝便由云泠陪护着,往西坊市的年市去了。
年下光景,熙熙攘攘,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另有诸多新奇的舶来之物,琳琅满目。
青凝从西头逛到东头,正在好奇的瞧一副回头鹿马,却忽而听云泠道:“陆娘子,我方才将钱袋子落下了,待我回头找一找,你且在此处等一等我。”
云泠说完,竟是转头钻进了人群中,独留她在摊贩前愣住了。
青凝微微蹙眉,却忽觉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转身,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了崔念芝。
崔念芝清减了不少,清秀的面上带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正如痴如醉的瞧着她。待青凝转过身,他忽而拨开人群,径直走过来攥住了青凝的手腕。
他说:“阿凝,我总算寻到你了!”
青凝疑惑的瞧他:“三郎你你寻我?”
崔念芝便急切道:“起先在松山寺,你与我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我心灰意冷之下去了雁荡山,只后来越想越不对,我坚信阿凝你不是那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定然是有什么迫不得已之事,才如此无情的将我拒之门外。”
“我从雁荡山回来后,本想去忠勇候府寻你,却再进不得侯府的门,便是去清河秀坊,也未瞧见过你的身影。后来我买通了侯府里的门房,这才听说你已是是世子的人,如今无名无份的待在世子的后院。”
“他们说你爬了世子的床,是蓄意勾引,可我却不信,我总觉得这里头蹊跷的很,一定要见着你问一问,你可是自愿跟了崔世子?”
他于她恶毒的言语中,却依旧愿意抽丝剥茧的去寻一个真相,他始终愿意相信,她是自爱而坚韧的小女娘。
青凝忽而落下滚滚的泪水来,那句违心的话便无法说出来。
崔念芝瞧见青凝落泪,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他往前一步:“阿凝别哭,你若不是自愿的,我今日便带你离开,我的马车就在巷口,我带你驱车南下,到了南方,我们隐姓埋名,可以到处行商,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回到南方,到处行商,自由自在,自食其力,再不看人眼色,再不任人夺取。多么诱人的话语,青凝泪珠在颤动,在被崔念芝抓住手腕时,便失了理智,忍不
住被她牵着手,随他往巷口跑去。
冬日凛冽的风从她耳畔吹过,她听见自己一颗心在咚咚的跳,跑出这市集,踏上马车,她便能一路南下,再也不做他人的金丝雀。
喧嚣的人声已渐渐被甩至身后,崔念芝的马车就在前方了,青凝却猛然顿住了。
不对,怎会如此轻易。
崔念芝被她拽着停下了脚步,回身看青凝:“阿凝,怎么了?”
青凝挣开他的手,一颗心终于又沉静下来,她说:“三郎,我不能跟你走。”
崔念芝愣愣的看她:“阿凝,为什么”
青凝接过他的话头:“三郎,我原先确实非自愿,只是如今被他娇宠着,倒是生了懒骨头”
“我无父无母,十岁后便已无人可依靠,如今,我想试着依赖他,日后为他生个一男半女,好在这侯府中寻个庇护。”
崔念芝呐呐不能言,好一会才道:“阿凝,你真的想好了?”
青凝朝他行了一礼:“多谢三郎这些时日的牵挂,只是你我终究无法同路而行,愿你日后能得聘贤妻,儿孙满堂。”
她说完转了身,柔弱的背影走的异常坚定,却是不敢回头看,她怕他瞧见她眼里的不甘心。她一点念想都不能给他,她要彻底断了崔念芝的念头,要他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去。
云泠再回来的时候,远远见青凝还站在方才的摊贩前,忽而重重舒了口气。
燕山别宫中,崔凛从太子的书房出来后,正坐在别宫的夙亭内喝茶。
云岩小跑进来:“陆娘子今日,果真在年市上碰见了崔念芝。”
崔念芝近来正往西坊市送香料,每日都会去,自然会碰上。
“陆娘子陆娘子她”云岩跑的气喘吁吁,不由顿了顿。
崔凛垂眸去喝茶,神色看不出喜怒,指尖却轻微的颤了颤,他说:“她跑了吗,若是跑了,抓回来便是。”
云岩闻言忙道:“不是,陆娘子未跟那崔念芝走,陆娘子说,日后想试着去依赖世子,日后还要给世子生个一儿半女。”
年轻的郎君面上还是清凌凌的神色,那杯茶水却洒出来大半。
不管假意还是真情,崔凛忽而想知道安安说出那句“要试着依赖他,要为他生儿育女”时,是怎样的神情与语调。
他想亲耳听她说
青凝自打从年市回来,便再未出过竹韵居,年前又下了一场雪,倏忽便至年三十。
园子里已是张灯结彩,倒显得这竹韵居冷清了几分。
晚间云泠备了一桌年夜饭,只是桌前只有青凝一个,未免凄清了些。
云泠赔笑道:“世子今日从别宫回来了,只是需得去立雪堂吃团圆饭,往常府上又有守岁的习俗,便是明日,年初一还有一堆礼节,倒是顾不上娘子了,娘子且自己快活些。”
其实云泠无需对她说这许多话,以她的身份,非妻非妾的,崔凛自然没有陪她过除夕的道理。
青凝也无不快,只道:“今日年节,云泠姑娘也去吃一杯酒吧。”
云泠便笑着应下了,甫一出去,鹊喜悄悄端了碗寿面来:“娘子,方才我去厨房给你做了碗寿面,你快些尝尝。”
今日是青凝的生辰,过了今年,便年满十六了。陆家还在的时候,阿娘会亲手做了寿面给她,后来陆家没了,这寿面又换成了杨嬷嬷来做,今年连杨嬷嬷也不在她身边了,便只有鹊喜一个惦记着了。
青凝接过那碗面:“亏得还有你记着。”
鹊喜瞧着她的面色,生怕青凝落寞,便道:“娘子,待会子我陪你守岁吧,咱们在一处,鹊喜永远不会丢下你。”
青凝嗳了一声,捡起银筷来吃面,方吃了两口,却见门帘轻动,竟是崔凛走了进来
青凝一愣:“二哥哥没去立雪堂吃团年饭吗?”
崔凛着了一身银线绣缠枝纹的竹月直缀,风清朗月:“去坐了坐,饮了一盏酒便回了。”
“也无需守岁吗?”青凝偏头问。
崔凛嘴角带了抹笑意:“安安不必操心这些,且随我来。”
青凝懵懵的,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裹了狐裘大氅,抱起来往外走。
两人也未乘车,共骑了一匹马,在这阖家团圆的除夕夜,穿过寂静无人的街市,往京郊的方向行去。
待崔凛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小女娘抬眸,微微愣怔了一下。
面前是一座三层的门楼,飞角翘檐,巍峨壮观,每一层檐下都挂了无数的风灯,照得这门楼灯火通明。
崔凛将她抱下来,缓步往门楼而去,待上得最顶层,他才将她放下来。
这层阁楼中似乎已被提前布置过,满铺了西域绒毯,中间香案小几,四周层层的花架,皆是盛开的海棠花。粉艳的垂丝海棠,纯白的八棱海棠,亦有浓艳的贴梗海棠,一枝枝一丛丛,挤挤挨挨的盛放。
青凝幼时曾被母亲调侃:小小年纪,倒像一株慵懒的海棠花,自此后,她的绢帕上便都绣了各色海棠。只是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盛大的一场海棠初绽。
她走过去碰碰花瓣,疑惑:“如今冬日,二哥哥哪儿寻来这许多盛放的海棠。”
崔凛目光落在她懵懂好奇的脸上:“安安再瞧瞧。”
青凝这才讶然一声:“竟是假的吗,如此以假乱真!”
这当口,已有婢子上了茶水果品,崔凛净了手,自去小几前剥石榴,修长冷白的指慢条斯理,将一粒粒鲜红的石榴粒堆在白玉碟中,推至青凝面前:“安安可喜欢?”
青凝拈了几颗石榴籽,低低嗯了声:“喜欢,二哥哥因何要送我这一屋子海棠?”
艳红的石榴汁液,在青凝莹润的唇上留下一抹浅淡的痕迹,衬着雪白的肤,若隐若现的诱人,崔凛忽而倾身,捏住她的下颔,将那丝清甜尽数占有:“安安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他竟晓得她的生辰,青凝掀开浓密的眼睫,瞧见他漆黑瞳仁里自己的倒影。
小女娘眉眼弯弯,娇娇柔柔笑起来:“原来二哥哥你晓得。”
似惊似喜,含娇带怯,陆家小娘子天生会哄人。
对面的郎君轻轻笑了声,拥着她往窗边走,青凝透过这窗棂,这才发现,门楼左临着奔涌的江流,右侧则是京都万家的灯火。
山峦、河流、城郭在这门楼上一览无余,是整个京都的夜景。
崔凛轻轻推开窗:“这门楼原唤作万景楼,只如今多被称为黍江楼,乃是因着护城河与黍江在此交汇才得名。临着江流,俯视京都,原也是京都一处要塞。”
青凝点头,正眺望脚下的京都,却忽见夜幕中绽开一朵朵烟花,璀璨繁盛,星辰坠落。
点点星光跳跃在青凝水波潋滟的明眸中,她微微偏头,问:“二哥哥是为我而放的烟花吗?”
崔凛看着她明眸中的光火,清清浅浅的笑,朗月入怀般,温柔又宠溺:“自然是为你而放。”
“二哥哥是在取悦我吗?又是因何要取悦于我?”青凝问。
崔凛去吻她的眼:“为何吗?要安安永生永世留在我身旁,生死不离,骨血相融。”
果然,他有千百种让人折服的手段。
青凝忽而不甘示弱,偏头,轻轻吻了吻他冷白肌肤下滑动的喉结。
女娘头一回,颤动着回应他,这一回,不再抗拒,不再敷衍,她的眼中独独映出一个他。
崔凛忽而忍不住,啪的一声,将窗扇关上,他含住她的耳垂,冷白修长的手往下,叹进去,引出一汪清泉来。
女娘层层叠叠的裙摆盛放在腰间,手扶住窗棂,低低闷哼了一声。
她似乎动了情,一声声唤:“二哥哥,二哥哥”
崔凛紧紧握着她的邀,抑住汹涌的情潮:“安安,唤我一声二郎来听听。”
她到了如今,还是唤崔念芝三郎,崔凛忽而也想听她唤他一声二郎。
青凝细白的指紧紧抓着窗棂,忽而勉力侧过头,柔软的唇蹭过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低道:“二郎”
轻柔的、颤动的、是包含情谊的。
崔凛沉下邀,只觉酣畅淋漓,原来这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水乳交融。
窗棂似乎也在晃,他餍足又喜悦,在她发上落下一个吻:“安安,我的好安安,我要拿你如何是好?”
青凝混混沌沌中,敏锐捕捉到了崔凛语气里的沉沦,是清醒而理智的沉沦,放纵自己沉溺在这个-她心甘情愿的夜里。
第66章 第66章失了分寸
烟花在夜暮中升起、绽放,坠落,一朵接一朵,染红
了半边天,仿佛永不凋零,永恒不朽。
这场焰火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到最后烟花燃尽时,青凝也终于在他身下软成一汪甜腻腻的春水。
累到手指都不想动,崔凛替她清洗干净,拿了衣衫来,一件件替她穿。
崔凛这样的人,自是从未服侍过旁人,女子的衣衫又繁琐,便不免显出几分笨拙来。
只崔凛今日格外有耐性,他蹲在她身前,慢条斯理,极是细致又妥帖,替她拢好了小衣、裙装、外衫,最后替她裹了大氅,将人整个拥进了怀中。
修长冷白的指落进女娘浓密的乌发中,一下下轻抚着。
青凝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他怀中,这会子被他轻轻抚摸着,倒像竹韵居里那只懒洋洋的狸花猫,她有些犯困,却听崔凛低低道:“安安,别睡,今日总要吃一碗长寿面。”
青凝睁开眼,这才瞧见他不知何时竟变出了一碗长寿面,自然是比鹊喜做的那碗要精致的多,细细的银丝,浇了乳白的汤头。
青凝直起腰身,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这便推开:“二哥哥手里的长寿面倒是好吃,只再好吃也吃不下了,晚间在竹韵居本是用过饭的。”
“好吃?”崔凛闻言,忽而俯身过来,衔住她的唇,细细去品她口中的长寿面。
待青凝面色绯红之时,他才缓缓放开她:“果真好吃。”
青凝睨他一眼,转头不理他,却又被那人捉进怀中。
她听见崔凛问:“安安日后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
青凝顿时警觉,果然,崔凛是故意要她去年市,他算准了她那日会碰上崔念芝,好拿了崔念芝来试探她。
青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若是贸然应下,又未免要他瞧出破绽,需知崔凛最是洞悉人心。
她凝着他的眼:“二哥哥,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崔凛把玩着她细白的指,将人抱得更紧些:“安安怕什么?”
青凝细细道:“我幼时长在江南,身后有爹娘,有富足的陆家,那时我以为陆家会永远是我的倚靠,但是后来陆家没了。及至辗转来了侯府,杨嬷嬷便又成了我的倚靠,嬷嬷像我的另一位母亲,永远默默站在我身后,可你也晓得,现在连她也没了。”
她说着,声音低下去,拿湿漉漉的眼瞧着他:“二哥哥,我如今无依无靠,你既说要疼我宠我,可会允我依赖一辈子?”
她这会子实在像一株柔弱的菟丝花,在夜风中无根无依的飘,想紧紧抓住她的大树,寄生,依赖。
崔凛顿了顿:“安安,我说过,但凡我有,但凡你想要。”
青凝用软白的面颊在他掌心蹭了蹭:“但愿二哥哥一世践诺,如今杨嬷嬷没了,我也只有二哥哥可以倚靠了。”
崔凛也在看她的眼,企图分辨她话里的真假,可她的话实在太动人了些,让人一时不想费心思去分辨,这样柔弱的身姿,真想让人替她挡去这一世的风霜,直疼到骨子里去。
崔凛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低头去嗅她身上清甜的气息,连这香气也是醉人的。
青凝是在这门楼中迷迷糊糊睡着的,崔凛也未唤醒她,第二日一早,这才抱了她往侯府去。
今日是大年初一,侯府中一早祭拜了祖宗,午间老夫人便在立雪堂设了家宴,年初一的团家宴,这是侯府的老传统了。
崔凛带了青凝回府时,便被小厮拦在了门前,那小厮战战兢兢的,禀道:“世子,今儿个初一,老夫人要世子去立雪堂团聚。”
崔凛闻言倒也未拒绝,牵了青凝往立雪堂去。
青凝拽住他的手:“二哥哥,这是你的家宴,我我还是不去的好。”
崔凛没应,只轻笑了声,依旧拥着青凝往立雪堂去了。
待他二人一道踏进立雪堂的正厅时,厅中短暂静寂了一瞬。
老夫人脸色沉下来:“凛儿,今日是侯府一年一度的团家宴,你带陆娘子过来,不免失了体统。”
要知道这初一的团家宴,比不得平日的小宴随意,年节下,妾氏是不得上桌的,更遑论青凝这无名无分的。
崔凛清凌凌的面上蕴了点笑意:“祖母莫怪,孙儿一时一刻也离不得陆家娘子,今日才将她带了来。”
往日清冷的郎君说出这般话,让厅中众人都吃了一惊。
老夫人也替他臊得慌,只她也晓得崔凛不好相与,便放缓了态度开恩:“你既将人带来了,便让陆娘子去西侧厅中坐一坐,同几房的妾氏一道,去吃一盏茶,待会子饭撤了,再让她们一道用些。”
崔凛拥着青凝往前:“祖母,既是我院里的人,自然没有不上桌的道理,陆娘子同孙儿坐在一处便是了。”
老夫人这下有些绷不住,略带了点失望的语气:“凛儿,你往日最懂规矩。”
崔凛摁着青凝的肩往宴席上坐了:“祖母不必忧心,孙儿自然懂规矩。今年岁尾前,孙儿必定会给陆家小娘该得的名分,这崔家的席面,她当是坐得。”
他说完环视厅中诸人:“日后府中诸位,也需给她几分敬重,如何敬我,便当如何敬她。”
自打青凝进了竹韵居,这府上便多了许多风言风语,说她自荐枕席,狐媚勾人,又瞧见世子虽要了她,却也未给名分,便也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今日崔凛这几句话,倒叫众人去了这轻视的心思。
青凝抬眸去看崔凛的侧脸,忽而明白过来,他今日是来为她立威的。
今日长宁公主也在,她坐在上首,看完了这场闹剧,微微挑眉,唤了婢子上菜。
一时菜品流水一般摆上来,很快开了席。
崔家今日这餐团家宴,气氛便有些古怪。
青凝也有些不自在,讪讪垂眸,去拿玉盏,却不妨被修长的指盖住了杯盏,她听见崔凛道:“这沉香水性凉,你喝不得,先用一碗参汤。”
青凝只好又停了杯盏,去喝参汤。
长宁公主离的近,闻言朝崔凛瞥了一眼。崔凛来前换了件缠枝纹青莲直缀,现下坐在厅中,依旧是清风朗月般的淡漠,可知子莫若母,长宁公主敏锐的察觉到,崔凛侧身同陆家小娘说话时,身上隐藏的锋锐减了些,眉间几分化不开的绕指柔。
因着崔老夫人不痛快,今日这宴席便早早撤了。
崔凛去同崔老夫人说话,青凝便同崔家几位小娘子往廊下吃茶去了。
崔灵毓瞧见青凝过来,低低冷哼了声:“今日倒是风光,只是以色侍人,终究能得几时好,世子总有厌倦的时候。”
她说完扭头就走,拽着崔怀柔往侧间去玩双陆了。
崔素问便只好替崔灵毓打圆场:“青凝,六娘嘴上不饶人,你无需同她一般见识。”
青凝笑着摇头:“三姐姐,不妨事。”
崔素问叹一声:“原先大家都摸不准世子的心思,这府上风言风语的,我也替你担心着,今日瞧见世子待你如此,倒是要我放了心。”
青凝心里有暖意,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回馈她,便道:“三姐姐,你不
日便要发嫁了,我替你再绣一床被面吧。”
崔素问的婚期定在春日三月三。
崔素问失笑:“那也好,你前些时日还同我说,要为我去送嫁。只怕我发嫁时府上闹哄哄的,世子待你眼珠子一般,倒时可别把你给弄丢了。”
青凝一顿:“我自然真心想给三姐姐送嫁,这府上没人对我像三姐姐一般,要是可以,我还想给三姐姐压轿呢。”
大周有习俗,新嫁娘出嫁当日,可有家中姐妹随行轿中伺候,直至将新嫁娘送进新房。
崔素问便又笑:“若由你替我压轿,倒也是一桩好事。我没有至亲姐妹,灵毓又是个骄纵的,自然干不来伺候人的活,只是你若想给我压轿,当日定要辛苦些。”
青凝握杯盏的手略有些紧张:“辛苦却是无妨,只是只是要劳烦三姐姐同世子说一声,让他允我去给你压轿。”
崔素问自然无有不应,两人吃了一盏茶,又说起旁的话来。
立雪堂的正厅中,崔老夫人今日对崔凛是有几分失望的,略同他说了几句话,便借故休息去了。
长宁公主坐在交椅中,正同崔凛交谈,她问:“昨日除夕,这般大日子,凛儿哪去了?团年饭也未用,守岁之时,更是未见着你的影子。”
崔凛瞧了眼外头的陆家小娘:“自是回了竹韵居?”
“是吗?”长宁公主将茶盏一放,又问:“那今日早间祭祖,竟又是未见着你的身影,这可是崔家的大事,往年你也从未缺席过。这又是所为何故?”
崔凛默了一瞬:“早间懒怠了,倒要劳母亲同祖母赎罪。”
长宁公主摇头:“凛儿,你不必同我打马虎眼,我自是晓得你是为了陪那陆小娘。”
她说着,敲了敲桌案,直击人心:“凛儿,你的分寸呢?”
长宁可是记得,崔凛起先可是言之凿凿,对待陆娘子,他自有分寸,一切皆是可控的欢喜。
崔凛一愣,面上罕见的空茫了一瞬,而后便端起茶盏,神色平淡:“母亲,对陆娘子,偶尔破一破例,也不是不行。”
长宁轻轻嗤笑了一声,:“破例?你倒是会寻借口。”
她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转头去看崔凛:“这破例,需知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往往不知不觉,便没了底线。
她叹了声:“凛儿,望你守住本心。”
第67章 第67章卓槿安
立雪堂中的团家宴,不过申时便散了。
青凝同崔凛往竹韵居去,在冬日午后轻缓的冷风中,她忽而顿住脚,轻轻去扯崔凛的衣角,她说:“二哥哥,我腿软。”
她仰头看着他,桃花眼里细碎的光,因着承了人事,眼角眉梢带了一份水光潋滟的娇媚,偏生年纪又小,脸上还有细小的绒毛,在日光中便一下下挠人的心口。
是存了几分狡黠心思的,想讨得他的怜惜是真的,腿软也是真的,他弄起来无休无止,不知疲累,青凝有时候也想不明白,明明瞧着如此清白朗润的郎君,为何会那般贪得无厌。
崔凛顿了顿,忽而觉得这样的陆青凝像极了一颗露香园贡上来的水蜜桃,鲜嫩又多汁,让人想吞吃入腹,汁液也不剩。
他轻轻笑一声,蹲下来:“上来吧。”
青凝便乖顺的上了他的背,由他背着往竹韵居去。
她在他二耳边低低道:“二哥哥,你可是放了暗卫在我身边?往常总觉得有诸多眼睛盯着我,让人后背发凉。”
崔凛脚步放缓:“安安不喜?放暗卫在你跟前,也是为着保你平安无恙。”
青凝便静默了一瞬,低低道:“也好,二哥哥总归是不放心我,也许终要等到我为你诞下个一儿半女,才能挣得一份自由。”
崔凛顿了顿:“你既不喜,日后便要他们离你远一些,非是你遇了险境,绝不要他们出现在你面前。”
“随二哥哥心意,只是有桩事需得跟二哥哥讨个人情。”青凝可有可无的语气,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偏头去瞧他清俊的侧脸:“二哥哥也知道,我外头是有两间铺子的,于这两间秀坊,从无到有,我是费了心血的,如今总是放不下,每月月中月尾时铺子里结账,总想去瞧瞧。”
崔凛长眉微挑,清凌凌的面上看不出神色,许久才道:“安安既想去,每月月中月尾,自可去铺子里瞧瞧。”
青凝便带了几分愉悦,低低嗯了声。
进了竹韵居,崔凛将人放至软榻上,忽而又倾身,去衔她的唇,细细的品,慢慢的吮,方才便想吸允这水蜜桃清甜的汁液了。
青凝被他弄得面颊绯红,勉力推开他:“二哥哥怎得没个够?”
是啊,怎得没个够?崔凛并不欲去掩饰这份失态,几分无谓的慵懒神色,直起身:“虽是年节,却不得清闲,我这几日还有公务在身,怕是要几日不得归,自然不愿放开安安。”
今年景昭帝不顾群臣反对,携后妃于燕山别宫过年节,崔凛身为太子少傅,少不得随行,过完初一,便又要回燕山别宫。
青凝用帕子捂住水润润的唇:“二哥哥快些走吧。”
崔凛这才轻笑一声,自去换衣外出了。
既得了崔凛的首肯,年初八这日,青凝便去了趟水墨坊。
今日坊市刚开业,吴掌柜里里外外打点完,正坐在二进院的小花厅中整理账册,瞧见青凝进来喜的站起来:“陆娘子,可算是瞧见你了。”
这段时日青凝鲜少来秀坊,倒叫吴掌柜时常挂念。
今日崔宜也在,崔宜在三房本就是贱命一条,她离了崔家,倒也无人想起她,今年崔宜便是在这秀坊过的年节。
瞧见青凝,崔宜怯生生的上前,塞给青凝个荷包,呐呐道:“陆娘子,你你别嫌弃。”
青凝打开一瞧,里头是条精致的小银鱼,不由笑道:“多谢你的年节礼。”
崔宜丰润了些许,终于不再面黄肌瘦,连脊梁都挺直了几分,听见青凝谢她,便腼腆的红了脸。
吴掌柜笑着夸她:“崔宜小娘子勤勉的很,现下已不会再犯错,咱们两间秀坊的账本,如今都交到了她手中。”
小花厅中正说话,不妨听见外头声起:“吴掌柜,你们绣坊去年的布料钱还未结清。”
青凝回头,竟见着了卓槿安,她见了鬼一般,往后退一步:“你你不是已经”
明明那时丽锦堂都挂起了白绫,显然他们的少东家是不好了。
卓槿安也不客气,一撩袍子往交椅上坐了:“陆娘子是不是想问,我不是已经咽气了吗?托陆娘子的福,没死成,一口气吊着,最后竟是回转了。你看,人没死,这不就紧赶着来你们绣坊要帐了,省得陆娘子又昧了我的银钱。”
卓槿安说完,自取了杯盏喝茶,他于袅袅雾气中抬眸,偷偷瞥了青凝一眼,耳垂微微有些发红,听他娘亲说,他昏迷的那些时日,这位陆家小娘差点就成了他的新嫁娘。
吴掌柜摇摇头,卓家这位少东家,不说话的时候瞧着真是个好人,也是个俊秀的郎君,只是千万不能张嘴,现下对着个小娘子也这般嘴毒。
吴掌柜并不晓得青凝差点嫁了卓家这事,他忙站出来,对青凝解释道:“卓家大郎去年在镇江行商,身体底子弱,又染了急症,差点就一命呜呼,当时吊着一口气,身后的衣裳都穿好了,可巧遇见个江湖郎中,死马当活马医,灌了几服药下去,人竟是醒了过来。”
卓槿安对吴掌柜口中‘身体底子弱’一词颇有些不满,敲敲桌子,正要反驳,不料青凝抬眸看了过来,他便有些不自在的闭了嘴。
青凝斟酌了一息,问:“卓郎君,你们做的是布匹生意,又是发迹于江南,想来定是南北往来频繁,不知卓家可有商船,定期运送南边的锦缎丝帛过来?”
卓槿安避开青凝的视线:“卓家这样大的生意,自然是有自己的商船,每月月底会送一批丝帛过来,初三又会带了北边的货物,往南方去。陆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青凝往外撇了一眼,不自觉
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低低道:“卓郎君,倒是有一桩事想劳烦你。原是我身边有个婢女,是打小儿陪着我长大的,她是南方人,最近她家中父母病故,她想回去瞧一眼。能不能劳烦卓郎君,等三月初三,用商船捎带了她回南边去。”
卓槿安不解的蹙眉:“既然想回去探亲,如何不坐正经的客船,需知这商船都是用来拉运货物,行程急的很,小娘子怕是受不了这颠簸。”
青凝握杯盏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指尖微微有些发白:“卓郎君也晓得,不论走陆路还是坐客船,都需出具路引,只是我身边那位婢女,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要想取得路引需得去官府备案,十分繁琐。这才想借你的商船送她回去。”
卓槿安本是要拒接的,要知道从京都去南边要在江上颠簸数十日,若是那位婢女在他的商船中出了什么事,卓家可是要担责的。
只他瞧见青凝眼里的期盼,又轻轻咳了一声,不自在道:“也不是不成,只是需得说好了,若是你那婢女,中途死在了商船上,同我们卓家却是没有半点干系。”
青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怪道都说这卓家大郎是个嘴毒的。
第68章 第68章安安,我心悦于你
年节后,青凝也未再出过竹韵居,她为崔素问绣了鸳鸯戏水的被面,待被面一绣好,已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侯府早起敲了龙头,便在多福轩摆了小宴,迎富贵果子,吃龙食。
王氏本不欲给青凝下帖子,只是想起年初一那场闹剧,又生怕让世子以为府中轻视他的宠姬,这才送了张帖子去竹韵居的后院。
崔老夫人这两日倒是想开了,世子如今年轻气盛,碰上了陆家小娘这样的天生尤物,一时偏宠几分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瞧着这陆家青凝倒也乖巧,日后待凛儿娶了妻,顺了凛儿的心意,给她个妾氏的名分便是了。
今日见青凝进来,崔老夫人便抬起眼皮,朝青凝招手:“陆娘子,且到我跟前来。”
青凝乖顺的走过去,屈膝行了礼。
崔老夫人便道:“陆娘子,你如今既已进了凛儿的后院,便当好生伺候着。瞧着凛儿对你也是上心的,日后少不得给你个妾氏的名分。”
崔老夫人如此说着,将手上一只玉镯褪下,给青凝带上:“只是也需得注意了,莫要勾着他贪欢,凛儿最是清正,你若是整日妖妖乔乔的勾他,我也饶不了你。”
清正吗,床上那些手段向来是他施加于她,青凝心底嗤了一声,面上低眉顺眼的乖巧:“多谢老夫人提点。”
这便是得了认可,一时府中诸人也笑着迎合几句,唯有叶氏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崔灵毓更是个藏不住事的,她扁扁嘴,低低冷哼了一声。
今日宴上并无荤腥,皆是些富贵果子,待吃完龙鳞饼,崔家几位小女娘自去廊下戏耍。
崔灵毓正同崔怀柔玩双陆,瞧见青凝同崔素问亲亲热热的说话,忽而将棋盘一推,唤崔素问:“三姐姐,你来同我玩一局双陆可好?”
崔素问笑着摇头:“六娘且同五娘玩几局。”
崔灵毓脸色又差了几分,陆家青凝如今是世子屋里的人,她给四房吃了那样大的挂落,让母亲颜面尽失,可偏偏这府上没人敢得罪她,非但祖母认下了她,连三姐姐都同她玩的好。
崔灵毓越想越不忿,便失了玩双陆的心思。
那厢青凝给崔素问瞧了被面的花样,这便起了身,不妨转头瞧见了崔灵毓。
崔灵毓恼怒地瞪她:“陆青凝,你如今爬了世子的床,得他庇护,是不是便觉得扬眉吐气了?可你日后即便成了世子的妾氏,也不过是他床榻间的玩物,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府上之人因着世子怕你敬你,可也瞧不上你。”
青凝没料到崔灵毓有这一遭,略略讶异了一瞬,可青凝也不恼,只是冷淡的提醒她:“六娘,你还记得上一回,四夫人在祠堂被关了几日吗?”
四夫人叶氏被当众关了祠堂,颜面尽失,这简直是四房的耻辱。
崔灵毓听她又提起此事,立时羞愤交加,她脸憋的通红,忽而上手推了青凝一把,这多福轩的连廊本就临着碧波湖,青凝被她这一推,一下子跌在湖边的石阶上,好在被那眼疾手快的婆子拽住了手臂,这才没跌入冰冷的碧波湖。
一时廊下闹哄哄一团,王氏出来打圆场:“幸亏没跌入湖中,六娘年纪小,一时玩闹起来没个准头,陆娘子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转头又嘱咐婆子:“快扶陆娘子回去歇了吧,可千万别生出什么好歹来。”
青凝回到竹韵居时,掀起裙摆一瞧,雪白的小腿上竟有几处青紫痕迹,想来是在那石阶边缘磕碰的。
鹊喜拿了止疼化瘀的膏药来,细细替她涂抹了。
因着受了这场惊吓,青凝上完药便躺下歇晌了,只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竟迷迷糊糊瞧见了崔凛。
清明的郎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山眉水眼,神清骨秀,浸在冬日午后的光晕中,越发朗润皎洁。
他问:“安安可是受了惊吓?”
青凝眨眨眼,答非所问:“二哥哥,今日他们说,我是你床榻上的玩物,果真如此吗?”
含了点试探的心思,殷殷瞧着他。
崔凛轻拂她的眉眼,却只是轻笑着反问了句:“安安也如此认为吗?”
青凝撇开眼:“二哥哥的心思谁又瞧的清呢。”
崔凛没回应,只是将她拥起来:“既是受了惊吓,今日带安安出去散散心可好?”
青凝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起来裹了件大氅,被他抱上了马背。
快马大约行了三刻钟,便至京郊一处庄子上。不甚起眼的随墙门,门口蹲了两个石狮子,可进了门才发觉,里头竟是别有洞天。
广袤的绿地,茂密的林子,有北方原野的肆意,可往里走又见着小桥流水,温泉汩汩,便又兼了南方的秀美。
崔凛将马鞭扔给小厮,对青凝道:“这原是我母亲极喜爱的一处庄子,占地广阔,林木茂盛,可骑马可狩猎,亦可泡温泉,只如今她已不爱过来,倒是闲置了。”
长宁公主极是会享受的,这庄子自然是处处精巧。
崔凛说完,忽而又补了一句:“只是如今这庄子上,只留了几个看守的小厮,现下怕是没有婢子为你我准备饮食了。”
青凝被他牵着往林子走,闻言脚步一顿:“二哥哥的意思,是要我今日为你洗手做羹汤吗?”
崔凛微微扬眉,转眸瞧见她狡黠模样,抬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你不愿吗?那我来为安安猎一只野味如何?”
青凝转眸瞧他,却见崔凛从马上拿下一柄弓/弩,抬手,拉弓,转瞬便射下一只斑鸠来。
青凝展眉,抬手牵住他的衣袖:“二哥哥的箭术真是了得。”
短暂脱离了牢笼一般的崔府,在这广袤的田庄,青凝一时也舒展了几分,这笑容便明媚的有些耀眼。
崔凛低头瞧见她的笑颜,微微顿了顿,他将人圈在怀中,教她握住弓弩,寒光凛凛的箭簇飞出去,叮的一下便射中了一只奔跑的野兔。
崔凛亦笑:“安安箭术也是了得。”
青凝来了兴致,央着崔凛教她射箭,崔凛便又将人抱上马,往林中去狩猎。
待晚间,收获自是颇丰,已有小厮将野味拿去处理了,于临水的八角亭中架起炭火来。
炉架上的野兔滋滋冒着香气,另有小厮从附近的农户处,讨来了鲜笋汤、莲蓬粥,并有一碟子绿油油的春野三鲜。
今年立春早,天也渐渐暖起来,夜幕拉下来,上头缀了点点星光,在这郊野中,触手可及一般。
青凝用了半碗莲蓬粥,望着这安宁的夜色,忽而道:“我幼时随父亲行商,有时赶夜路,也曾见过这样的夜晚,广袤的天地,触手可及的星光,如今日一般,不,是比今日这夜色还要柔和几分。”
崔凛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有浅浅笑意:“安安倒是走过不少地方,只是若论起夜色来,还是边关的夜空最是纯净深邃。”
青凝一愣,试探着问:“世子见过边关的星光?”
崔凛饮下一杯梨花酿:“我于十四岁时随父入玉门关,十六岁方归。少年热血赤诚,自是不愿卷入尔虞我诈的官场,要坦坦荡荡守卫国门。”
青凝没料到他会说这些,心思缜密之人,从不谈论自己,这一刻,他的内心仿佛像自己开了个微小的口子。
她
探身过去,柔柔握住他的手:“二哥哥,可惜了。”
她望着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温情有疼惜,独独映出一个他。
她没说可惜什么,是可惜景昭帝的疑心,将这份少年坦荡的意气一并毁了去吗?她可是也懂得自己曾经的遗憾?
真是狡猾的小女娘,诱惑着他不断探索、不断坠落。
崔凛审慎的住了口,他也在回望她,月光下,年轻的郎君轮廓清晰,俊美非凡,眉眼间流动的柔情,漩涡一般,要将人一并吸进去。
自然也是要诱着她心甘情愿地臣服的,他们二人,势均力敌。
这样的崔凛,着实有让人脸红心热的本事,青凝默了一瞬,忽而撇开了目光,不妨被她捏住了下颔,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次,他轻轻的吮吸,慢慢的吞吃,不紧不慢,却又攻城略地。
在青凝被吻得呼吸急促时,他却忽而将人放开,有些散漫的不羁,含笑睨着她:“安安,你自己来。”
青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指尖微微颤动,可最终还是抬起手,去拨那几粒珍珠扣。
流光溢彩的浮光锦萎顿在地。
崔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看她满面的红霞,看她羸弱的肩头,看她颤巍巍的香雪白花在夜色中盛放。她终于又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只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也没有抗拒,细白的指攀上了他的肩。
她乖巧的坐在他的膝上,任他予取予求,随他惊涛骇浪。
崔凛的眼尾也终于染上一抹艳红之时,青凝忽而仰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一偏头,又去蹭他的脸颊、蹭他的鬓角。
耳鬓厮磨,心有灵犀!是最亲密之人的骨血相融!
崔凛猛然一顿,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心口,陌生而温暖。
青凝窝在他怀中震颤,她断断续续,娇媚如水:“二哥哥,我我连杨嬷嬷都没了,日后日后也只有你一个了。”
林中的风轻轻的吹,夜色也极美,理智摧枯拉朽,仿佛眼睁睁瞧着自己陷进去。
崔凛无奈笑一声,缴械投降,他说:“安安,我心悦于你”
青凝于混沌中,猛然清明了一瞬,可也只是一些瞬,便又被他冲撞散了。
待月亮躲进了乌云中,檐下的风灯也渐渐燃尽时,崔凛才抱了人往内室去。
这内室只有一榻一桌一椅,东西虽少,可每一件又都价值不菲,是极简洁却又极奢华的一间卧房。
青凝累的不想睁眼,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中却听见那人在她耳边低语:“安安,喝口水再睡。”
她确实口干舌燥,便就着他的手,轻轻啜饮了一口,喝下去才觉得,是甜润的蜂蜜水。
长夜干燥,近来青凝便习惯在床前备一盏蜂蜜水,入睡前喝一口,偶尔夜间醒了也拿来润润嗓子,他竟连自己的这微末的习惯也晓得。
青凝想,自己在他眼里,真是无处隐匿。
便是这个时候,他的手还是搭在她的腰上,是沉沦,但也是占有与掌控。
他大抵也是以为,自己永远也逃不开他翻云覆雨的掌心,才敢如此放纵自己沉沦进去。
第69章 第69章陆娘子怎得不见了!……
青凝第二日醒来时,崔凛已端了清粥来,他一勺勺喂给她,极是细致又妥帖。
用完饭,两人懒懒歇了会子,青凝便又被他挖起来,去看山间早开的桃花。
这庄子上自由又丰富,实在是有很多可做之事,便是什么都不做,静静聆听林中春风也是极好的。
崔凛那些清正的自持,在陆家青凝面前丢盔弃甲,他拥着她、摁着她、揉着她,在茂密的林间,在汩汩温泉中、在潺潺溪流旁,或是卧房内的春凳上、或是水榭内的娟窗前,或是浴池中湿滑的石壁旁,女娘春水般的眸子,凝了霜雪的皓腕,郎君眼角的一抹嫣红,劲瘦有力的身形,处处是情动,处处是成双成对的影子。
到第三日上,崔凛依旧是不愿离去,:“安安,我怕是越来越贪心了。”
青凝软软伏在榻上,累啊,实在是太累了,整个人都都有些破碎的脆弱,她只好微哑着嗓子,低低求情:“二哥哥”
崔凛却忽而捂住了她的嘴,修长的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摩挲,他说:“安安,莫要再勾我了,我怕你受不住。”
青凝便乖顺的闭了嘴,水润润的眸子瞟了他一眼,她只是叫了声二哥哥,望他饶过她,怎得便成了勾着他?
俊朗清爽的郎君便又来抱她吻她,他说:“安安,我今日必是得走了,有一桩案子需得往宛城走一遭。”
青凝的脸埋在他的怀中,浓密眼睫微微的颤:“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安安想要我早些回来吗?”崔凛抚着她的发顶,语气不明。
青凝心中警觉,生怕他是试探于她,默了一瞬才道:“自然希望二哥哥早些回来,我我如今离不得二哥哥。”
胸腔中有愉悦的震颤,崔凛又去揉她的腰肢:“那便如安安所愿,我必然快马加鞭,想来三月初三便能赶回来。”
外头云岩已是等的焦急万分,要知道,这趟宛城之行,昨日一早便该启程的,他犹豫了片刻,抬手敲了敲水榭的窗棂:“世子,该启程了。”
崔凛终于起了身:“安安先躺一会,云泠会驾了马车来接你。”
他说着,俯身落下一个吻,终于披了氅衣往外走,只走到门边,又忽而折返:“安安既不愿有暗卫时时随行,那日后,我给安安撤了暗卫,如何?”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像施舍,像开恩,青凝想,大抵是她这些时日的表现,终于取悦了他。
青凝顿了顿,也未出声,只是伸出纤柔的手,缓缓抱住了他的腰。
崔凛脊背一僵,忽而轻轻叹一声:“我倒想起一桩事来,我幼时学习骑射时,母亲曾专门为我雕刻了一张小巧轻便的弓/弩。”
他说着,离了青凝,自去屏风后取来一只檀木匣子,递给她:“你瞧瞧可还喜欢,若是用的顺手,可拿去把玩。”
这是他极喜欢的一张弓,是母亲亲手为他雕刻的,曾被他珍藏了这许多年,只是想起前日青凝于他的马背上,由他握着手拉开弓弩时,露出的那抹明媚笑意。崔凛忽而便想拿出来讨她欢喜。
青凝打开匣子一瞧,果真是一张精致小巧的弓/弩,也不知用什么木料做的,竟是十分的轻便。便是她这样娇柔的小女娘,也能缓缓拉开弦。
青凝笑着回望他:“喜欢,喜欢二哥哥送我的这张弓。”
外头云岩又在催了,崔凛轻笑一声,终于从温柔乡中走出来,利落的上了马。
崔凛一走,青凝将那张弓/弩收起来,又去歇了会子,这才动了身。她是午后回的侯府,甫一进院子,竟见崔灵毓正等在竹韵居院外。
崔灵毓眼眶通红,瞧见青凝便上来扯住了她的衣袖:“陆青凝,青凝,阿凝妹妹,我我错了,我不该胡言乱语,让你受了惊吓。”
青凝一时有些茫然,只她现下腰酸的很,不想同她站在外头攀扯,便对云泠道:“且让六娘进来说话。”
待进了竹韵居的后院,崔灵毓竟用帕子捂住脸,抽抽嗒嗒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又来求青凝:“因着我得罪了你这一场,世子便要我们四房,把当年陆夫人给你留下的嫁妆还回去。我母亲被这
样一逼迫,已是卧床不起。我们四房这些年,统共没多少私产,我母亲拿不出来,世子便要用我的嫁妆抵给你。”
“阿凝,你在我们四房这些年,我们四房也待你不薄,况且当年陆夫人也没留下多少银钱,你就当感念一下我们四房的恩情,莫要再逼迫我们拿钱了。”
前几日,崔灵毓差点将青凝推入碧水湖,崔府众人帮着崔灵毓打了圆场,以为这事便也糊弄过去了。
谁料当日晚间,崔凛便让云岩给四房送了本账册去,是侯府昔年的旧账本,记载了四房已故陆夫人带来的部分嫁妆。当日云岩在四房喝了口茶,笑眯眯道:“今日我们世子忽而想起来,陆夫人曾给陆家小娘留了一笔嫁妆,如今陆娘子进了竹韵居,四夫人也该吐出这笔嫁妆了,好给陆娘子添了箱笼。”
叶氏当场便白了脸,陆夫人留下的那笔银钱,叶氏早贴补了母家,如今哪儿能拿的出来,一着急,便病倒了。到最后实在没有法子,便只好打起了崔灵毓嫁妆的主意。
可需知嫁妆乃是世家闺秀的脸面与底气,待崔素问出了阁,崔灵毓也快要出嫁来,如今这当口来动她的嫁妆,简直是要崔灵毓的命。
崔灵毓便再也顾不上脸面,要来竹韵居求一求陆青凝。
青凝喝了一盏蜂蜜茶润嗓子,听她哭了半天,这才道:“我姑母当年故去后,留下的纹银便有十几万两,留了一半给四房,算作给四房收留我的酬谢,一并支付我的吃穿用度,另一半则留给我做嫁妆。”
她问:“六娘,你说,你们四房不该返还我这一笔嫁妆吗?”
崔灵毓哭的愈发厉害了,抛却了往日的骄纵,哀哀求青凝:“我们四房实在拿不出这笔银钱,你如今在世子后院锦衣玉食,哪儿还缺这份银子,阿凝,你便高抬贵手,让我平平顺顺的出嫁吧。”
她见青凝无动于衷,哭到最后,竟是抽噎起来。
青凝眼睫颤了颤,也不知在想什么,伸出细白的手,替崔灵毓顺了顺气:“六娘,四房既然拿不出这笔钱,那我且宽限你们一些时日,如何?”
崔灵毓一听,自然是心有不满,她都如此求她了,可陆青凝也只是宽限四房些时日,果真是个不懂感恩的,白白辜负了母亲这些年的教养。
青凝瞧着她的神色,却忽而唤云泠:“云泠姑娘,劳烦你去端一碗安神镇静的饮子来,六娘今日哭成这样,仔细着别伤了心神。”
云泠一愣,转身出了内室,待端了饮子来,却见崔灵毓已出了厢房。
云泠将饮子放在桌案上:“六娘这便走了?”
青凝柔柔的笑:“六娘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这会子发泄完了,自然便走了。”
云泠也未疑有它,扶着青凝去榻上歇了。
二月一过,侯府中便越来越忙碌,崔素问下月就要出阁了,自然要忙着清点嫁妆,准备婚仪。
至二月底,崔素问来了一趟竹韵居。
青凝同她坐在八角亭中说话,低低道:“三姐姐,我有些舍不得你。”
“有什么舍不得呢,我婚后也会回来寻你解闷。”
崔素问失笑,转头饮了一口茶,忽而想起正经事来:“你前些时日同我说,要为我去压轿,这可是准话?前头等着定人选呢。”
青凝默了一瞬,指了云泠:“我也做不得主,现下世子不在,二姐姐只能问云泠了。”
云泠站在廊下,虽说是奴才,却同她的主子一般,有股波澜不惊的冷淡,她摇摇头:“压轿是个受累的活计,陆娘子身子弱,便不去辛苦这一遭了。”
崔素问一愣,又问:“那压轿不行,便让青凝去给我送嫁吧,她是想看着我出门的。”
云泠又摇头:“三娘子发嫁当日闹哄哄的,陆娘子去了,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崔素问叹一声,也无话可说。
至晚间,青凝便有些不高兴,连晚食也未用。
云泠端了碗燕窝粥劝她:“陆娘子好歹喝一碗燕窝粥。”
青凝推开粥碗:“我素日待在这竹韵居,向来安分守就,到了今日,为何连送三姐姐发嫁也不能够?”
云泠一时默然,好一会子,才道:“陆娘子没有经历过婚嫁,不晓得发嫁当日府中的忙乱,我只是怕陆娘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们不好向世子交代。”
云泠说完了,又将粥碗往青凝面前推了推,正想着如何劝青凝用膳,却见青凝忽而转眸,定定瞧着她。
青凝道:“云泠姑娘,你也晓得,我素来同三姐姐交好,既然我出不去,等她发嫁那日,你便替我给她送嫁吧,也算略略弥补我的遗憾。”
她这话说的恳切,水润润的眼里带了点恳求,让人心也跟着软下来。
云泠顿了顿,今日她连着拒绝了青凝两回,也知道青凝心中不好受,这会子便再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应了一声:“好,三娘发嫁当日,我替陆娘子去给三娘送嫁。”
眨眼便是三月初三。
云泠既答应了青凝,寅时初便穿戴整齐,欲往二房去为崔素问送嫁,临走还不忘嘱咐院中的丫鬟婆子:“今儿个府中闹哄哄的,你们且在厢房中伺候着,莫要怠慢了陆娘子。”
崔素问作为新嫁娘,今日寅时便要起来梳妆,至卯时出门。
大周所谓的送嫁习俗,不过是家中兄弟姐妹们,将新嫁娘由闺房送至花轿上,只这其中又涉及铺房、拦门等诸多闹闹哄哄的仪程。
云泠是悄声出的竹韵居,并不欲扰了青凝安眠。
可待云泠一走,青凝却也睁开了眼,她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下意识揪了揪身下的锦衾。
鹊喜听见动静进来,替青凝倒了杯水。她走过来搀扶她,在碰到青凝瘦弱的肩背时,鹊喜忽而顿住:“娘子,你你可是在发抖?”
青凝回过神来:“不妨事,许是有些冷。”
鹊喜闻言,忙起身关紧了窗牖,坐到她跟前来问:“娘子,好些了吗?”
青凝转眸静静的看鹊喜,忽而拿出一纸身契来:“鹊喜,这是你的身契,你自个儿拿着吧。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便拿了这身契,往官府却销了奴籍,投奔吴掌柜去。”
鹊喜一愣,呸了一声:“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要一直陪着娘子的,要这身契又有何用?”
青凝握住她的手,强行将那身契塞给她:“要你拿着便拿着吧,放在我这里,指不定哪日弄丢了。”
鹊喜无法,只好收了那身契,去给青凝拿了衣衫来。
两人在昏暗的晨曦中说了好一会子话,天才渐渐亮起来。
外头越发的热闹,倒显得这竹韵居寂静的冷清。
鹊喜起身:“我去给娘子端了早食来。”
鹊喜总觉得今日的娘子似乎有些不同,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同来,大抵是今日的娘子格外眷恋她?鹊喜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抛开,出去给青凝端早食了。
鹊喜甫一出得内室,竟瞧见了崔灵毓。
崔灵毓带了几个婢子,端了喜饼喜酒来,站在厅中撇嘴:“阿凝也真是会躲懒,三姐姐出嫁也不去送送,还要我巴巴的送了喜饼喜酒来。”
青凝迎出来:“今日倒要劳烦你了。”
青凝如此说着,便招呼门口的丫鬟婆子:“今日是三娘的大喜日子,诸位也来沾沾喜气,讨些喜饼喜酒吃。”
外头几个丫鬟婆子听见了,便笑着进来讨喜,青凝将茶果酒水端给她们,笑盈盈道:“我这儿暂且用不着人,你们且去吃一杯喜酒。”
那几个丫鬟婆子听了,自领了喜食去廊下吃酒。
崔灵毓同青凝默默坐在厅中,忽而低低道了句:“陆青凝,你你说的话可要作数。”
那头廊下,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饮了一杯酒,又同大家说了几句玩笑话,这便站起来,嘱咐大家:“大家沾沾喜气便是了,也莫要贪嘴,陆娘子那边还等着伺候呢。”
她说完便要去屋内听差,不妨一走动,竟觉得有几分
头晕,不由暗暗惊奇道:今日这酒,后劲竟是这般大?
这会子,侯府正门前已响起了崔门炮,一片喜气洋洋的喧闹。
云泠回到竹韵居时,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歪歪扭扭的躺在廊下,似乎是醉的不省人事。
云泠蹙眉,打起帘子一瞧,这厢房内空荡荡的,连陆娘子也不见了。
方才那个管事嬷嬷摇摇晃晃站起来,她虽昏睡了一个多时辰,只自己却不晓得,迷迷糊糊道:“云泠姑娘,你回来了?方才陆娘子要我们喝喜酒呢?”
云泠脸色不太好看:“陆娘子人呢?”
管事嬷嬷挠挠头:“陆娘子?陆娘子同六娘在屋子里呢。”
她说着,往里头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陆娘子陆娘子怎得不见了!”
云泠抬脚便将她踢翻在地:“你们办的好差事。”
她说完往廊下的交椅上一座,沉静道:“去吧,让前院的守卫们同你一道,封锁了府上的各处角门,往园子里去寻陆娘子。倒也不必慌乱,陆娘子想来也出不得这侯府,便是出了侯府,世子现已进京了,想来也是出不了京都的。”
第70章 第70章脱开身
前院中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在这一片喧嚣中,世子院里的守卫奴仆们忽而将各个角门把持了,将侯府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竹韵居中那位管事嬷嬷白着脸跑回来,对云泠道:“云泠姑娘,今日府上闹哄哄的,好不容易翻找了一遍,却是未见着陆娘子的身影。守门上的小厮也盘问了,今儿个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进进出出各色人等,各个角门上的小厮也忙乱了,自是未留意过陆娘子是否出了侯府。”
云泠放下茶盏,起了身:“去六娘院子里瞧瞧。”
她说着,便带了几个婆子往崔灵毓的院里去了。
崔灵毓住在松思院后头的毓秀阁中。待云泠进了毓秀阁,竟发现里头静悄悄的,崔灵毓同几个丫鬟也是醉的东倒西歪。
云泠拿了凉茶,将人唤醒,问崔灵毓:“六娘,你可知晓陆娘子去了何处?”
崔灵毓脸颊酡红,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子,才迷迷瞪瞪道:“青凝?今日我去竹韵居送喜饼喜酒,青凝嫌在竹韵居呆着烦闷,便跟我来了毓秀阁打发时间,我们姐妹凑在一处吃了杯三姐姐的喜酒,谁曾想竟是醉了过去。”
她抬眼四处打量:“青凝不见了吗?方才还在这儿呢。”
云泠静静瞧着她,忽而冷笑一声:“六娘不必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你送去竹韵居的喜酒喜饼有问题,里头怕是加了安眠的物什,陆娘子既然是在你毓秀阁消失的,那六娘便要负起这责任来,等着世子回来发落。”
云泠能做崔凛后院里的管事,自然也是个冷静理智的,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这里头的蹊跷。
崔灵毓闻言,一下子清醒了,她自知瞒不过,又实在害怕世子的手段,这便去扯云泠的衣袖:“我怨不得我,是陆青凝”
“是陆青凝威胁我,要我替她送了那喜饼喜酒去,又教我回来后只管吃醉昏睡,不管云泠姑娘你问什么,都只做不知。她她说我若帮了她,她便不再向四房索要那笔嫁妆,我我也是迫于无奈。”
“至于她去了何处,我却是一无所知。”
云泠闻言,一甩衣袖便出了毓秀阁,她倒是没想到,陆娘子瞧着像只温顺的雀儿,竟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她欲再往门房去盘查,脚步匆匆上了碧水桥,不妨竟远远看见了崔凛。
欣长挺拔的郎君宽肩窄腰、脚步飒飒,他身上的骑装还未来得及换,往常的锋锐减了些,疏朗的眉眼间藏了一段绕指柔,仿佛朗月生辉,越发皎洁温润。
他急着回来看他的安安。
云泠瞧着这样的世子忽而有些后怕,屈膝行礼:“世子。”
崔凛顿住,微微挑眉看她。
云泠嗓子发紧,最终还是抬起头:“世子,陆娘子不见了,现下怕是已出府去了。”
崔凛顿了顿,犹不可信:“你说什么?”
云泠便只得又重复了一句:“陆娘子她,逃出府去了。”
崔凛恍惚了一瞬,眉目间的柔情顷刻褪了去,他面上还是不辩喜怒的清浅,却无端让人觉出肃杀的寒意来,他说:“真是好个陆青凝。”
再掀起眼睑时,深邃的眉眼间已是结了寒冰,连心口都冻结了,只余下一段不可追忆的柔情余韵,他朗声唤云岩:“去通知锦衣卫司遇青,闭了四方城门,挨个排查,必要寻到陆青凝!”
青凝从侯府出来时,天色阴沉起来,眼瞧着要下雨。她今日着了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袄子,青缎掐牙背心,细褶白绫裙,是府上丫鬟们惯常穿的样式。
从侯府出来拐进小巷,巷子尽头便是檀州街,王怀正驾了车马,往巷子里张望。
待见着了青凝,王怀挠挠头:“陆娘子,你今日为何要去黍江口?月初正是起潮的时候,现下又起了风,怕是风大浪急。”
青凝上了车,并不多言,只是对王怀道:“不妨事,你只管送我过去。”
王怀也不好再多问,只好驾车沿檀州街往南行去。
青凝细细盘算,从檀州街往南,拐至和义门,再走上小半个时辰,便可至黍江口岸。
只是方至和义门,马车猛然顿住,王怀的脸探进来:“陆娘子,也不知出了何等大事,前头呼啦啦来了一群官爷,将和义门死死把持住,正挨个搜查放行呢。说是连四方城门也要关闭了,有那要走陆路出城的,或者急往客船码头乘舟的,都被拦了下来。”
青凝细白的指紧紧抓着车沿,指尖微微泛白,她说:“咱们只是去黍江口,倒也不必出城门,往南拐去谭口街,沿着护城河往上,可直到江边。”
王怀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条路可走,忙调转了马车,往谭口街去
午时一过,四方城门皆闭,连客舟码头都被团团围住。
皇城司内的桌案上燃了一柱香,明明灭灭。
锦衣卫指挥使司遇青瞧着那炷香,有些为难。
他对着崔凛弯下腰,恭敬道:“世子,你只给司某一炷香的功夫,便要司某将这京中翻一遍,只为寻个小娘子。锦衣卫虽说无孔不入,但时间这样短,却也是不好办。”
崔凛面上辨不出喜怒,缓缓喝了口茶水,掀起眼睑看住了司遇青。
司遇青只觉那目光如有千钧,压的他膝盖发软,不由冒出一层层的冷汗来,改了口风:“司某司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世子所托!”
他说着,便发了口信,调动皇城司所有锦衣卫与兵役,往京中细细探查。
锦衣卫经营这许多年,自然不是吃素的,在那一柱香将要燃尽时,有下属来禀:“世子,司指挥,城中有人瞧见那清河绣坊的伙计-王怀,驾了车往黍江口去了,里头坐的大概便是陆娘子了。”
崔凛闻言,猛然起了身,他大步往外走,氅衣上的暗绣麒麟脚踏峰峦,转瞬间上了马,往黍江口去
王怀驾车至黍江口时,是申时一刻。
阴沉沉的天,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青凝下了车,瞧了眼暗沉的天色,便往黍江楼走去。
这黍江口岸上立着黍江楼,上回青凝生辰,崔凛在这儿为她放了一夜的焰火。黍江楼一楼,有平伸出来的四角亭台,同堤岸平齐,凌驾在江面上,正是观赏江景的好去处。
王怀瞧见青凝往那处去,忙道:“陆娘子,今日风大浪急,你莫要跌进江中了。”
青凝转头朝他笑:“你不必担忧我,且先回去吧,莫让吴掌柜担心。”
她这话说完了,却见暗沉的天色中亮起风灯来,一对人马须臾便至近前。
崔凛翻身下马时,一眼便见青凝正站在亭台的尽头,衣袂飘飘,云鬓楚腰。
他顿住脚,眼里蕴着滔天巨浪,他问:“安安,你为何要来此处?可是要借了路过
的船只,好顺风而行,离了京都?”
他果真多智近妖,青凝看着这样的崔凛没说话,水润润的眼,还是他离去前的娇媚模样。
青凝想,与崔凛这样的人为敌,真是一件顶顶可怕的事,他果然在她下车的那一刻,便寻来了黍江口。她费尽心机,一步步铺陈,他却不过须臾便能寻到她。
额角有青筋在跳,崔凛又近一步:“安安,为什么呢?我待你不好吗?”
青凝后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手里握着他送她的那把轻巧弓弩。
瞧见他大步而来,青凝轻轻叹一声,忽而柔柔唤了声:“二哥哥”
这声二哥哥倒叫崔凛愣了一瞬,多像她在他身下时依赖的口吻,他走前她还勾着他的脖颈,同他道:“二哥哥,我如今只有你了。”
可便是这愣怔的一瞬,便有寒光闪闪的箭簇飞过来,直直插入了他的心口,崔凛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来。
再抬眼,便见青凝纵身一跃,跳入了滚滚江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