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正文完 那也是一段属于三个……
联邦的国旗在晴空下飘扬。
今天是个好天气。
莱纳·李维乌斯坐在总统办公室里, 拿飞镖瞄准桌上的小旗子扔着玩,旗帜上画着白色星星的部位很快被扎出了好几个洞,他也不在意, 弯腰捡起破破烂烂的旗子扔进垃圾桶,再直起身时, 头顶出现了一道阴影。
他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我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他看了看钟表显示的时间, “谁做出的这个决定?李维?我还当我们至少能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即在对抗里世界这方面, 我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
“李维不在, 阁下。提出来访建议的人有很多,但最终做出决定的人是我。”
德莱顿的声音从来者随身携带的耳机里传来。
莱纳·李维乌斯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冷淡地说:“鬼鬼祟祟。这世上的无能者有很多, 但他们好歹有坦荡这一项优点,而你连坦荡都做不到,威廉·德莱顿。”
“请原谅。”德莱顿丝毫不生气, “李维先生建议我少上战场, 比起尊重你,我还是更愿意取悦他。”
莱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站在外面的草坪上远远旁观的白骆驼差点笑出声。
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对互相仇视的翁婿还是婆媳。
好在莱纳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否则占据公共资源的情况又要出现了……他瞥了一眼立在他正前方的黑蜡烛,以及被黑蜡烛的光芒笼罩着的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问道:
“你们的诉求是什么?死亡女神自顾不暇,只凭她没用的分/身和两个血肉之躯就想把我拦住?你不如说是过来和我辩论的。”
突然受到溅射攻击的黑蜡烛:???
德莱顿:“只是想请你坐下来聊一聊,我以前负责总揽与里世界相关的工作,在我看来,你非常成功地控制了里世界的恶化。”
莱纳不吃他这套,闻言冷哼一声。
“然而却缺少了一些人道主义关怀。”德莱顿继续说道,“我也可以理解, 你在活下去和活得好之间选择了前者。”
莱纳:“别废话了。你一方面在拖延时间,另一方面又要指责我罔顾人性,我承认我为了人类的存续宁可造成文明的倒退,所以呢?我成功了,指责我的人又做过什么?”
“你只是想让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一个被面具挡着脸的士兵瓮声瓮气地说,“具体到某个人的死活或是悲喜,你根本不在乎。你也不信任其他人,在你看来,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言、为了利益而行动,任何违背了这条规则,尝试帮助他人或为他人利益妥协的行为皆会遭到背叛。
“你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认为只有经历苦难的折磨而不死的人,才有资格站在牌桌上,你不会亲手猎杀同类中的弱者,但是当他们死亡时,你也觉得理所当然。”
莱纳笑了:“而你们冒着沦为虫母奴隶的风险执行所谓的‘共生’计划,美其名曰人类有选择——其实他们有什么选择?仅仅是分别被不同的人牵着鼻子走罢了。
“怎么?虫母给自己起了个人类的名字,说她情愿在研究站做个普通的研究员,你们就被她的故事打动了?万一她是个心怀鬼胎的宇宙征服者,你们又要怎么办?”
聊不下去了,这才是真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德莱顿其实还有很多可用于与莱纳争辩的话,比如人类并没有一上来就相信虫族,选择合作就是选择了一条不断观察、不断审视他人与自我、并且时刻承担着巨大风险的道路,好在它的收益也远比单打独斗来得丰厚。
然而莱纳·李维乌斯不相信这些,所以说了也没用。
动手之前,德莱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在乎那些个人类个体,但你在乎过拉克·李维吗?”
莱纳·李维乌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神色奇妙地说:“现在还想着这些,看来你真的爱他。”
“……”
德莱顿就不问了。
下一秒,黑蜡烛的火光猛然炸开,充满了整个空间!进入总统办公室的士兵们收到信号纷纷扣动扳机,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而莱纳·李维乌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微微阖上双眼。
他没有抽出那根人尽皆知的神骨。
就在第一枚燃烧着黑火的子弹快要触碰到他面颊的刹那,莱纳·李维乌斯的身后忽而响起一声凶猛的咆哮!
一头被铁链拴着的怪物扑上来,张口将子弹吞进了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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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夐先生,我们必须行动了。”助理抱紧罗盘、绷着脸站在仙舟的甲板上,小心翼翼地说,“地球和虫洞之间的引力上升到了最高点,若是一不小心错过这次机会,即使是我们也要付出数倍努力才能使地球脱离太阳系,到时损耗大量额外能源不说,还有可能对仙舟造成伤害……”
“地球尚未发来信号。”夐先生说道,“再等等。”
“可是——”
“此刻若轻举妄动,恐怕会令来不及整备的人类徒增伤亡甚至丧命。”夐先生说,“这点能源我们消耗得起,仙舟受损亦可修复,自流徙宇宙以来,时至今日我等方才见到一丝与其他文明携手逃共避天道诛杀的可能,黎明降临前的每一条生命都无比重要,再等一等吧。”
助理默然片刻,无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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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与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散着步,逐渐快要走出城市的范围了。很多现代人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城市很大,而脚下的星球很小,他们忙忙碌碌,乘坐交通工具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辗转,就仿佛中间的那些人迹罕至的地区全都是一片空白。
“就到这吧。”让娜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了,“宴会还没结束,我们该回去了。”
“为什么?你才刚问了我问题,我还没回答呢。”
李维站在城市边缘,指着远处被浓雾包裹住的、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轮廓的矮山,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让娜瞥了一眼,回答:“是死人山。它原来叫做霍姆山,因在凡尔登战役中作为激战之地而闻名,上面有一座由后人修建的骷髅纪念雕塑,你想去看看吗?”
“好。”李维立刻说。现实中的死人山应当坐落在法兰西城市凡尔登的西北边,而且有两座峰头,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这,但是管它呢,李维就是需要让娜离宴会越远越好。
“你怎么知道上面有纪念雕塑?去现实中看过?”
“没有。”让娜摇头,“我已经不是人类了,出不去的,不过几年前有个去死人山参观的游客路过了这片里世界,我让他为我描述了一下那里的风景,然后就放他走了。”
听上去还怪友善的。
李维:“他说死人山长什么样?”
“郁郁葱葱、绿树成荫,峰顶上坐落着洁白的小花园,一点也看不出有许多人在这里战死。”让娜轻轻说,“我一想到地球的每一处角落都遍布着人类自相残杀产生的尸体,便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温馨可言。”
李维开始爬山。他想了想,说道:“我也杀过一些人。可奇怪的是,在下定决心杀死这些人之前,我活得很痛苦,在杀死他们以后,我反而逐渐喜欢上这个世界了……可能是因为我发现,无论再如何艰难,总有些人会坚持做正确的事并替那些犯错的人进行反思和弥补,他们的存在让我相信即使在最恶劣的时代和环境下,也一定会有好人。”
让娜听到他的话后竟然被逗笑了,促狭地问:“是‘他们的存在’还是‘他的存在’?”
李维的脸颊略微有点泛红,可能是爬山爬的。他纠正让娜:“和威廉没有百分之百的关系。”
“哈哈。”让娜笑出了声。她撩了一下耳边的黑发,喘了口气,干脆脱下累赘的高跟鞋,光着脚在石头台阶上走,“你还遇到了其他很好的人吗?”
“有吧,他们当中有些甚至不是人类。”李维脱下外套递给让娜,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个很久不见的亲人边郊游边聊天,“你知道一个叫做埃里克的恶灵吗?他诞生在里世界,我敢说创造他的另一只恶灵和他出生的土壤中没有半点好的成分,但他对血腥场景却提不起兴趣,连恐怖片都不爱看,平时最喜欢的食物是苹果和香蕉。有一次我们在游轮上随机点播电影,不小心挑中了一部R级片,他看完晚上睡不着觉、把尾巴拴在船舷上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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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鬼,我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会做噩梦。”
埃里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深红色液体,将匕首从敌人的身体中拔出来,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一声,“这些丑不拉叽怪物从刚才开始越来越疯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和马杰尔前方正大批量地涌来一群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生物,它们有着惨白的躯壳、畸形或数量不对的手脚,移动速度或快或慢,面部的空腔里时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
脚下的地面绵软泥泞,空中下起了小雨,然而却有两道彩色的虹桥一正一反,伫立在好似没有尽头的丑陋大地边缘。
“是里世界吧。”马杰尔猜测说,“动物在遇到生命威胁时会下意识反击,里世界也是如此。”
他望着仿佛海潮般涌上来的似人非人的生物们,接下来的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它们像是里世界解读现实失败后的产物。就好比人工智能,一遍遍地分析人类的作品,将其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始终无法领悟其中的情感与内核。
然而换句话说,孕育了人类文明的宇宙或许也曾试图了解它的“孩子”。智慧生命从仰头望向星空的那一刻起便不断地宇宙发出诘问,宇宙在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万能解,但是哪怕是人类自己,也摸不清楚自己的头脑中装着哪些东西,所以它失败了。
正如横跨原野的彩虹只是一道光啊。你们透过它,透过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露,究竟是在追望着怎样的五彩缤纷的人生?
马杰尔拿指尖点出一道水柱,在他和怪物们之间修筑了一道小小的虹桥,由于光线变化,人造的迷你彩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埃里克摸爬滚打、狼狈不堪,身上一直穿着的很讲究他也很爱惜的老式礼服这会都变成厕纸了,见状火冒三丈地说:“我在这里辛苦战斗,结果你还有心情玩水?”
“我在思考战略。”海妖不肯承认他玩水,“这样下去咱们两个撑不了多久,你替我挡一会,我攒个大招。”
埃里克:“我替你挡???你认真的吗?前面这么多怪,等等,等一下,我只是一只果蝠,我打不过,喂——!!”
畸形的怪物扑了上来,埃里克闭上嘴咬咬牙,将匕首插进对方的胸膛。
粘液喷涌,恶灵捻捻手指,绝望地咕哝说:“恶心到我了,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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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夐先生,真的不能再等了!!”
这回不止是助理在劝,和夐先生关系很好的另一个仙人青年也在劝。两个人像蚊子一样绕着夐先生四处乱飞,搞得他烦不胜烦:
“等……等……为何不能再等?我看列宿还没落山,时辰还早得很嘛。”
“早个屁!”他的朋友没好气地说,“我看你说话都结巴了,肯定也着急,只是憋着不说而已。听我的,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先将重力系绳准备好,然后马上启动引擎。”
夐先生结结巴巴地说:“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则大事不成……”
“我就说你到了世界末日面前都得背古文。”朋友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我们尽量使伤亡最小化,由我来开船,你放一百个心吧。”
他坐到驾驶位,伸了个懒腰,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郑重:
“准备好了吗?同袍们,成败在此一举。”
下一刻,仙舟的船体微微一震,表面万千光华流转。
地球上的人们便惊奇地发现,晴空白日下缓缓浮现出了一艘宛若雕梁画栋的城池般的巨型不明飞行物,它的飞檐刺破云层,主体却藏在浓郁的水汽之外,舰首盘踞的龙头麒麟身雕像已然完全睁开双眼,眼眶中凝聚着两团旋转不歇的幽邃漩涡。
“这是什么东西?!”
“快跑,外星人来了!”
“本台记者第一时间为您带来最新前线画面,目前北半球的上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异象,其散发出的光芒即使是在太阳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陆地上的人乱作一团,宇宙里巍峨的仙舟昂然不动。
几息之后,助理调整好了控制台的参数,驾驶员高声说:“船上的乘客坐稳扶好,要降下重力系绳咯!”
——话音刚落,仙舟的甲板边缘垂落数十条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缎带,若银河倒悬,穿越万里星海而来。
无形的能量洪流接触地球大气层的瞬间,它静悄悄地、好似奶油一般融了进去。
然而在接触点的部位,万米高空上的液态气溶胶被庞大的引力撕扯成了向内塌陷的漩涡,眨眼间在大洋上形成了数条狂暴的龙卷风!
龙吸水、水接天。
时间不等人,仙舟的尾端骤然亮起炽热的光芒,垂在它周围的无形光带被拉直了,如果有人有幸站在宇宙中旁观这一幕,就会看到正在围绕着太阳旋转的蓝色星球仿佛是被钩子勾住的玻璃球一样,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整片星海都听见了它在宇宙尺度上发出的呻吟。
巨大的惯性使它表面掀起全球性的、毁天灭地的超级风暴和海啸,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乍一看上去简直像是AI合成的末日背景墙。
“轰——!!”
紧接着,大陆板块发出沉闷的哀鸣,在浩瀚的苍穹下显得遥远而模糊。
一个人哼着童谣的声音就更加渺小了: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轰!!”
又是一声巨响,位于板块交界处的无人岛屿沉入了大海。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李秋珊双手用力交握在一起,自言自语道:“这是毁灭,这是力量,这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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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面具口罩的士兵对莱纳·李维乌斯说:“你不在乎人类个体,那他们早晚会站起来反抗你。
“说他们短视也好、自私也罢,你的长远计划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他们小的时候是那种不理解父母‘苦心’的坏孩子,长大后就变成了不听命令的‘刁民’,在他们眼中,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幸福更重要。”
“冠冕堂皇。”莱纳吐掉一口带着血的吐沫,“摘下你的口罩,二号,别不敢见人!”
“……”
莱纳·李维乌斯二号听话地脱掉了挡着脸的事物,露出和莱纳一模一样的五官。他说:“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是二号,你是一号,而不是反过来的?”
莱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蓦地笑了,反问:“你觉得你是我们当中好的那个,还是坏的那个?”
他们展开对话的功夫,黑蜡烛正在和被莱纳控制住的情绪聚集体战斗。这玩意原本是三井高志豢养来当新能源矿挖的,后来里世界在两个神明对撞导致的爆炸中崩塌,莱纳·李维乌斯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脱离里世界的同时把它也给带出来了。
而且它的本质与恶灵不同,反而更接近于神明,即使在脱离里世界的情况下也能发挥出三四成的实力。
再加上神骨,莱纳就相当于掌握了两份超规格力量。
黑蜡烛顿时从“你说谁没用???”变成了“不好意思我好像是有点没用”。
白骆驼看到它落入下风,朝它吼:“你叫其他蜡烛来帮忙啊!”
“我叫了!”
黑蜡烛一转身,背后赫然是红的白的金的绿的紫的一堆蜡烛,跟个土味短视频告白现场似的,就差摆个心形了,“叫了还是打不过,你倒是来搭把手啊!”
“我现在菜得只能像羊驼一样冲上去吐口水……”
话是这么说,白骆驼一咬牙一跺脚,依旧跑到了黑蜡烛身边,替它挡住了情绪聚集体抽过来的触手。
“这玩意活脱脱是个古神啊。”白骆驼感慨说,“我第一次看到比丑猫还丑的生物。”
“你越来越像人了……”黑蜡烛断断续续地说道,“纯粹的力量分什么美丑。”
几秒钟后,它差点被情绪聚集体突脸,话锋立时一转:“你说得对,它长得实在太丑了。”
莱纳·李维乌斯真是个人才,一方面他确实牛逼,被一群有名有姓的大佬围殴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另一方面,他身边不是骨头就是“古神”,跟人沾边的事情是一点不干。
但是二号思索了一会,却恍然大悟地说:“你叫我二号是因为我才是属于里世界的那一边……我才是我们两个当中坏的那一个。”
德莱顿:“为什——哦。”
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你好像并不关注过人类的文明是否能够存续下去。”
二号关心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倾听他们的喜怒哀乐,调节他们的烦恼,帮助他们解决家长里短的困难。
但他从来没参与过里世界相关的会议,一次都没有。
在智慧生命的整体面前,他表现出了惊人的冷漠。
“不在乎的人是你。”莱纳指出,“你只想通过溺爱你周围的人获得零星一点短期的存在感,至于这些人与你分别之后的下场,你根本没关注过。”
二号回想了一下,发现另一个自己说得还真对,他不禁被这个荒唐又神奇的答案逗笑了,说道:“难道一个人分裂成两个部分,就会变成我们这幅样子?”
莱纳·李维乌斯擦掉面颊上的血,正要再讽刺他两句,德莱顿忽然开口说:“仙人的舰队行动了!”
“什么?不是应该先由我们给出信号再说吗?”二号走神了,猝不及防地被莱纳·李维乌斯绊倒在地,他顾不上起身,趴在地上问德莱顿,“虫族呢?”
“还在继续传播孢子,但共生的进程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德莱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专心致志地关注着世界范围的变动,抽空解答说,“我在尽可能地控制联邦境内的秩序,也提前通知了其他国家,现在就要看李维先生的任务能否顺利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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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尔是我的另一个好朋友,他也是个恶灵。”李维说,“我偶尔会叫他的昵称,阿莱。”
“人类呢?”让娜·露西尔·德穆瓦耶边提着裙摆往山上走,边凝视着李维问,“你有交过人类朋友吗?”
“有。”李维掰着手指说,“我的大学同学、租房时的邻居、安全局的同事、威廉的父母……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虽然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无缺,但我愿意相信他们都可以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还养了一只小狗。”
他想起了兜兜转转又被送回德莱顿身边的托布,“在他寿终正寝之前,我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因此我才要尽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顶,让娜的裙摆让风吹得乱飘,李维的外套沉重地压在她的肩膀上。
为了纪念法兰西第69师而被艺术家创造出的雕像矗立在山顶纪念地的正中心,裹着长袍的骷髅保持着举起旗帜的姿势,用黑洞洞的眼眶凝望着天际线。
让娜吹了会风,等李维把衬衫的袖口卷好了,才问道:“所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或许是。”李维低头揪着袖口的纽扣不去看她,“说不定是我猜错了……但我觉得你在里世界待得并不快乐,你和我一样不喜欢宴会,也不爱搞繁文缛节那一套。我讨厌战争,希望我爱的人永远能够好好生活……你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在某个瞬间,让娜深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晶莹的水痕。
她抿了下形状姣好的嘴唇,微笑着回答:“是的。”
“那你跟我走吧。”李维承诺说,“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虽然崎岖的道路总是比坦途多,但终点肯定会比过去更好。”
“好。”泪水使让娜的视野变得模糊,她抓住李维伸过来的手,声音微微颤抖,“我们走。”
李维从她虹膜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一道贯穿天际的光带,他猜测现实中的人类、仙人、与虫族,都在为彼此的生存和自由而努力。
让娜会看到的。
他托着自己祖母的后背和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果决地奔向了远方那悬挂在空中的一正一反两道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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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坚持不住了……”埃里克痛苦地说,“外面是什么情况,李维又是什么情况,里世界疯了,我也快疯了,靠……”
他的脚下是推积如山的怪物尸体。
握在埃里克手中的匕首却仍然光亮如新。
马杰尔背对着他,满头冷汗地说:“不对劲,这颗佛珠有点难消化。”
埃里克没听懂:“啥?哪来的佛珠?”
“我之前不是追杀过一个被仙人的船炮轰到半死的神吗?”马杰尔艰难地解释,“祂落到了我手里,我以为我能像莱纳·李维乌斯一样利用祂,不过事实证明,要做到这一点比较困难……”
“你疯了!!”埃里克匪夷所思地说,“你肯定是和李维在一起混太久了,精神已经不正常了!”
“随你怎么说。”马杰尔每说一句话便要喘口气,“我现在把祂的核心‘吃’下去了,感觉就像在海里一口气啃了一百个生蚝。”
那很有生活了。
埃里克急得直抓头发:“我估计你得去上个厕所,但我这边……唔!”
他突然闷哼了一声。
马杰尔看不到发生了什么,紧张道:“怎么了?埃里克??”
埃里克又哼了一声。怪物的利爪穿透了他的脏器,他的左手按紧腹部的伤口,右手的匕首上陡然出现了锈蚀的痕迹。
“我没事……”他说话时小幅度嘶嘶喘着气,不想让马杰尔听出他受伤了,“我是想说吃多了小心拉肚子……”
但埃里克是在白费工夫,马杰尔很快闻到了从同伴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他金色的瞳孔霎时间缩成了一条狭长的棱形。
紧接着,咸涩的海水从海妖的发丝、双眼、和口鼻中流淌了出来。
郁郁葱葱的山地间响起了海啸的声音!
“你悠着点……”埃里克虚弱地说,“注意消化……”
马杰尔不理他,一面大口大口地呕着混杂血水的海水,一面指挥从天而降的海啸涌向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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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跑得很艰辛。
他的双腿仿佛陷在了沼泽地里,每走一步都蹒跚无力,有一种宏大又不可逾越的力量在他的背后撕扯着他的灵魂、以及被他抱在怀里的让娜。
祂禁止他离开,要他永恒地留在这水草丰美之地。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向让娜讲述他生命里遇见的所有好的事,包括认识李秋珊,在朋友家里举办派对,参加毕业典礼,和同学挤在草坪上看新年烟花,去德莱顿父母家的农场过夜,那些个让他带着微笑醒来的清晨……
就连里世界也有好事发生。喻连和喻姗相拥而死,巴特·兰多特完成了他的夙愿,无花果中尉见到真实的蓝天,尼科·特兰斯基建成了属于他的高塔。
宇宙里矗立着一座名为命运的高峰,而智慧生命从未止步攀登。
让娜听着听着,对他说:“可以了,足够了,放我下来吧,亲爱的。”
李维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他用外套裹着让娜,固执地说:“我还没走到地方。”
“不会走到了。”让娜眼中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了下来,滴在灰绿色的草坪上,变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鲜花,“前方就是我人生的终点了,剩下的路你必须自己走。”
一条铁轨安静地躺在他们的前方,平行的铁轨上空是背道而驰的彩虹。
李维问:“我不能带你出去吗?你在现实中活上一百岁然后老死不行吗?”
让娜拍拍他的手臂,轻柔地说:“我早就死了。放我下来吧,李维。”
她膝盖以下的部位逐渐化为雕塑,随后又粉碎成了沙尘,随着风飘向铁轨的另一端。
“去做你该做的事、爱你该爱的人,里世界不能阻止你,我也不行。”
她张开双臂,给了李维一个拥抱,“用我的力量去帮助你的朋友们吧。对不起。”
深色的外套落回了李维空空荡荡的臂弯,里面夹着一把狙击槍。
李维抓着衣袖怔了一会,转头看向彩虹下方。
几秒钟后,他打了个激灵,迅速支起狙击槍的枪托,瞄准了埃里克和马杰尔所在的方向!
【瞄准要害。
头,颈,胸,腹。
不要犹豫,扣动扳机。
学着爱上这种生命从你指尖流逝的感觉。他们死了,意味着你还活着。】
这是莱纳·李维乌斯的教导。
去尽我所能地救下更多生命。
这是李维在成长过程中学会的事。
他扣下扳机时想起了自己大学毕业后浑浑噩噩度过的孤独岁月,现在回想起来,成为犯罪现场清洁工也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弹药洗地怎么不算是一种清洗呢?
也算是同过去的拉克·李维和解了吧。
那时的李维总担心自己会变成第二个莱纳·李维乌斯,而事实证明,他永远不会成为莱纳·李维乌斯(并且其实已经有两个莱纳了,他只会变成第三个)。
因为他们所坚信的东西截然相反。
“砰——!”
金色的子弹脱离枪膛,飞向远方。
埃里克捂着伤口仰面躺在草坪上,惊讶地看着马杰尔引发的海啸淹没了一半怪物,另一半则被子弹的尾焰燃烧成了齑粉。
里世界的天空短暂放晴了,而子弹仍在向前。
它飞过了被历史铭记的死人山,也度过了一条条没有名字的河流,百年岁月滚滚向前流淌,并且在一段时间以后,它还会重头再来。
谁说河水不会回到旧日的河床?
但大地仍是那片大地,水却不再是曾经的水了。穿越时空隧道回到过去的人类,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最后的最后,这枚子弹离开了里世界。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了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的一栋白色的房子,命中了其中的某一个人。
这个人是莱纳·李维乌斯吗?
也许吧。莱纳·李维乌斯从这一天起再也没出现过,和他一同失踪的人还有许多,但是这颗星球上更多的人活了下来。白骆驼取回了她的神骨,据说还趁乱踩了莱纳·李维乌斯的尸体一脚,这些事谁知道呢?
地球在太阳系中经历的艰难险阻一点点成为了故纸堆里的传说。
若干年后,如果你是一位来自银河系以外的遗民,刚巧落在这片区域,说不定能看见一艘宫殿般的飞船拉着一颗蔚蓝色的行星在宇宙间行走。
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人类会在成年的那一天拥有一只名叫“希尔扎克”的伴生体,也有些不够严谨的老地球人会管它们叫虫族。
若是待得更久一些、运气也更好一点的话,你会认识一个叫做李维的人类。他没有伴生体,但是养了一只名叫托布的小狗,身边还有一位名叫威廉·德莱顿的爱人。
这些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他们也不是很重要的人。不过就像我说的,如果你生活在这片宇宙里,或许会愿意花上点时间听我讲讲他们的故事。
那也是一段属于三个文明的荣耀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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