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间章(二合一)(3w营养液加更) 这……
老实说, 如果不是李维的身体硬件条件影响,过去几天的游轮生活真的挺爽的。
他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被资本主义腐蚀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睁开眼睛后随机挑选一样娱乐设施,甚至还乘坐据说最近才配备的微型潜艇到几百米深的水下参观了一圈, 以至于当德莱顿看到李维衣服缝隙中露出的鳞片、问他船上发生了什么时, 李维很轻松地回答:
“我去cos海王了,鳞片是装饰品, 过几天就掉了。”
德莱顿:“……”
他亲眼看到李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西港区码头时, 心情已然放松了一半,见到李维还有精力开玩笑以后, 紧绷了将近半个月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渡头旁, 头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海鸥四处盘旋鸣叫、计划着整点薯条, 警笛声和对讲机声时不时响起, 海平面上还有不少快艇在周边水域巡逻。
“深蓝奇迹号”停靠在里世界,依然不断地往下走人, 每个乘客都是突然浮现在码头上,大部分人精神萎靡,面对警察的询问,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神情激动地要求找律师,还有个别几人情绪崩溃坐地大哭、或状若疯癫地四处乱跑,很快便被原地控制起来。
“真麻烦。”李维听见一个率领警员封锁街道的警队指挥官说,“这次逮捕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一想到他们的律师团队就头疼,接下来恐怕要有的忙了。”
快艇上的警察隶属港湾大队, 此时就没想那么多。他们驾驶小船在理论上被“深蓝奇迹号”占据的位置来回巡游,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好奇怪啊,它明明应该停在这,我们为什么接触不到呢?空间重叠?平行宇宙?量子力学?”
李维看了一会,感觉像在旁观草地上的哈士奇撒欢,不忍直视地转过头。
德莱顿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是不是累了?可以回去休息的。”
“我不需要参加战后会议,汇报一下自己在游轮上的经历和造成的伤亡之类的?”李维敏感地问。
“如果你指的是藤原龙一的死,问题不大。”德莱顿说,“他活着带来的价值远不足以弥补他生前犯下的罪孽和造成的损失,哪怕在安全局内部都几乎没人提倡将他保下来,更不要提法律和公众舆论了……唯一可能存在的争议点是,他死后,旁人很难再找出一种制衡恶灵亚历杭德罗·马杰尔的有效手段——杀死马杰尔的办法真的只有‘让藤原龙一诚心忏悔’这一种吗?”
“是吧。”李维眨了眨眼,“反正阿莱,唔,我是说马杰尔本人是这么说的。”
“……”德莱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在除我以外的人面前时,最好表现得和他疏远一点。”
李维:“我知道,但你是我的直属上司,我觉得对你隐瞒我和恶灵的关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决策失误。”
比如浪费精力左右手互搏之类的。
“如果你因此信不过我,那我认为我们还不如趁早散伙。”
德莱顿抿起嘴唇,不假思索地说:“不,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立场。
“所以目前你只要回去写个书面报告就行,有事我会联系你。”
“哦……”李维拖长声音,发现德莱顿后脑勺上的金发有几根翘起来了,衣领也皱巴巴的,大概最近忙得没功夫管理形象,“可是这回死在我手上的人不止有藤原龙一,我是不是得写很多份报告?”
德莱顿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为了打败魔王拯救公主招惹了一位不喜欢吃炸鸡的女神。”李维一边说着,一边没忍住伸出手,从德莱顿的背后帮他捋了下头发,德莱顿摸摸后脑勺,却没来得及顾及李维这个略显冒犯或者说亲密的动作,而是震惊地听着李维继续陈述,“她强迫我干掉了几个拉美的毒枭,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德莱顿匪夷所思地问:“你不是跑去大西洋了吗???怎么能和拉丁美洲扯上关系?”
“从地理位置的角度说,你乘船经过墨西哥湾就能抵达马杰尔的故乡。”李维回答,“但我们没走水路,走的是梦路。”
德莱顿:“???”
“吾好梦中杀人。”李维说,“一个星期前,我在马杰尔的梦里陪着他从安特拉克跑到M城的‘特佩托’,向位于圣地的死亡女神寻求帮助,代价是为她供上人牲。”
德莱顿已经快要听不懂李维口中的发展了。他愣了两秒钟才问:“你杀了谁?”
“毒枭拉乌尼翁的大儿子和他的男朋友,还有他们的一群保镖。”
德莱顿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但是,你是怎么做到的?”
“女神帮了点小忙。”李维回答,“她的黑蜡烛……我猜是死亡天使一类的家伙,很想说服我转行去做她麾下的刽子手。”
德莱顿藏在口袋里的手条件反射地握了握拳:“你没答应吧?”
李维耸肩:“没有,我对杀手这一行不感兴趣。”
德莱顿的手松开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皱眉思考了一会,仍旧充满了不解:“死亡女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地球的神话传说难道是真实的?除了死亡女神之外,里世界还有没有别的神明?”
李维同样纠结过这些问题:“我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调查。”
确实。
德莱顿略微镇定了一些,说道:“她有没有说现实中的人会怎么死?你在里世界杀了他们,他们在现实中会暴毙吗?会不会有人知道人是你杀的?”
毒枭的儿子死了,毒枭本人可还活着,万一他定位到李维,悲痛欲绝之下打算跨国复仇,事情就麻烦了。
李维摇头:“女神什么都没说,我觉得她不是很愿意和我交流,你有时间的话帮我查一查吧。那根蜡烛临走前还让我在现实中摆一尊女神的雕像,说我有需要时可以向她祈祷。”
德莱顿有点抓狂——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大不了熬几天大夜,但他很讨厌这种强大、对身边人威胁程度高、又不受控制的力量:
“我会处理的,M城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至于女神的雕像,你想要,我会帮你找一座,不过我认为我们最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李维也是这么想的,欣然说道:“我只打算以防万一。”
德莱顿在脑海中捋了半天日程表,将行程排得密密麻麻,过了一会才又劝道:“你去休息吧,记得关注下邮件,局里若是在各项事情上有了进展,我都会派人通知你。”
李维点点头,无事一身轻地转身要走,但刚走出没几步,德莱顿忽然伸手拉住他:“等一下,我才想起来,你是不是第一次杀人?”
李维动作一顿,回头看他,德莱顿紧盯着他的眼睛观察了片刻,若有所悟地说:“你是不是不太适应?”
他暗中责备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斟酌道,“安全局有专门的心理医生……”
“算了吧。”李维打断他,“我不想看医生,过两天就好了。”
他想挣脱德莱顿的手,但安全局年轻的长官用力按住他的胳膊:“听我说,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也杀过人。”
李维略微诧异:“我以为你是文职?”
“文职也会遇到危险状况,只不过没有你们经历得多罢了。”德莱顿说,“你不想见心理医生也行,可以对我讲,我有临床心理学的博士学位和联邦心理学会认证。”
这下李维是真的惊讶了,果然毕业后从事本职工作的人才是少数:“厉害。”
“我的档案里写了。”
德莱顿的身份保密等级相当高,但他当初为了降低李维的戒心特地开了绿灯,“你可以试着信任我。”
“……我会的。”李维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德莱顿说了一句“对不起”,然而仿佛并没有特别为自己的失礼感到抱歉),犹豫半晌,被美色所惑,半是同意半是拒绝地说,“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聊。”
“我随时有空。”日程表排到下下个月的人回答,“那么,下周一见?”
李维算算时间:“嗯……没问题。”
吧。
“到时我给你打电话,或者开车去接你。”
德莱顿趁热打铁,当着李维的面掏出笔记本记了一笔,这件事就算定了,“以及,这次行动的战利品归你,常规工资下周到账,上面似乎还打算给你记一笔功勋,只是暂且不确定具体能申请到哪一种奖章。”
奖章?什么奖章?
李维差点以为德莱顿要给他按一朵小红花呢——他在乡下上中学时,老师会用小红花奖章奖励好学生,可惜那时的李维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朵。
“是军队的战斗荣誉或卓越贡献勋章。”德莱顿提醒他,“如今知晓里世界存在的人越来越多,你的地位和重要性也会随之升高,说不准哪天能转到明面。”
李维心想他总不能代表安全局参加里世界相关的新闻发布会,否则恶灵岂不是能够通过进入里世界的人类认识他了?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吧。”
德莱顿不置可否:“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剩下的是我的工作。”
**
有一个靠谱老板的好处是,工作来了他是真的顶在前面。
接下来的几天,李维硬是没受到安全局的半点打扰,休息得彻彻底底。他回家睡了一天一夜,等到晕船带来的天旋地转感消失之后,就开始回复社交软件。
再不上线,他的一些狐朋狗友都要以为他去见上帝了。
谁让联邦人的生活就是如此丰富多彩,前有名校硕士为救兄弟抢银行,后有高中化学老师铤而走险卖白粉……对不起串戏了,总而言之,小人物由于缺乏承担风险的能力,生活中总是充满了意外,没准哪天便会成为民生与治安的又一笔注脚。
甚至于说,李维目前住的这栋公寓楼里,有一半人曾经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进过警局。
大家对违法犯罪和生死离别都习以为常了,一个十分抽象的、人们自发组织的大楼委员会还给消失的三井举办了追悼会——压根不管人家到底死没死。
当他们打算为失踪半个月的李维举办同样的追悼会时,邻居小梅站在一楼大厅,举着写有“李维没死”的牌匾,用大喇叭喊:“你们谁要敢为了免费的小礼品来参加活人的追悼会,我就连续一个月往你家门上泼红油漆!我说到做到!”
“……”
服了服了。
打算趁机给教会打广告的大楼委员会偃旗息鼓,居民们也歇了占小便宜的心思。
不过楼里有不少人是真觉得李维死了,他们私底下偷偷抹眼泪,心痛于世上又少了一个帅哥。
李维回家的那天,偶然在楼梯间里遇见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的同层住户,对方看到他差点吓得断气,指着李维的鼻子嗬嗬了半天,挤出一句:“死人复活了!”
……不是,离家半个月而已,就不能是没死吗??
你们究竟经历过什么?!
感觉以这栋楼中居民的抽象程度来看,此地早晚有一天会进化成里世界。
搬家,三天内一定要搬家。
李维休息好后便开始收拾东西。中途他听说了那场没能举办成功的追悼会,跑到隔壁向虽然有社交牛逼症、却不失为一个好朋友的小梅道谢,顺便问道:
“他们都说我死了,你为什么能坚定地相信我没事?”
小梅抹着眼泪说:“因为我觉得绑架你的人看在美色的份上也会多留你几天……”
李维:“……”
“不过后来我就不这么想了。”小梅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去了我工作的地方,对我说你没出事、只是临时被公司派去出差了,还让我保密——你到底换了什么工作?不会有危险吧?”
李维:?
德莱顿居然让人去和小梅打招呼了?
一个忙成狗的安全局官员能细心到这份上?
要是你们下次早点到,能在小梅举“李维没死”的牌子时冲出来阻止她就更好了……
他感慨了一秒钟,回答说:“还是清洁工,只不过雇佣我的是一家,唔,算是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吧。”
而且是国企(?)。
“太好了!”小梅既羡慕又替他高兴,“这样你就可以挣钱搬出这个鬼地方了。”
“是的,我最近在收拾行李。”李维坦然说道,“你的工作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
小梅在打工时是个颇为勤恳的人,然而她要替不负责任的上一辈还债,自打高中毕业就没攒下过一分钱。
李维了解她的家境,说道:“上次你说周末聚会,我没来得及参加,这回又到了周六晚上,我们出去放松一下?先说好,我挣钱了,我来请客,马茨他们愿意来的话我也请。”
“好啊!!爱你!”小梅顿时两眼放光,一捋头发风风火火地说道,“我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时间!”
普通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比游轮上满脑子想着吃人和挣更多钱的富豪好满足多了。小梅澎湃的激情感染了李维,他哼着歌回到即将与自己告别的出租屋,关上门后才反应过来他忘了管小梅索要那块写着“李维没死”的牌子。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有它出场的机会了,下次再说吧。
……
晚上洗澡时,李维的身上脱落了一块鳞片。
听到硬物和瓷砖磕碰的声音时,他还当是金属水管老化掉零件了,一低头见到淡蓝色的、贝壳大小的鱼鳞卡在下水道口,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理作用下,他长满鳞片的地方顿时一阵发痒。
李维克制着像是扣弄结痂的伤口一样撕扯其他鳞片的冲动,想起马杰尔说的话,弯腰捡起鱼鳞,决定把它洗干净后塞进衣兜随身带着。
另一方面,他的皮肤表面剩下不少鳞片,后面几天若是人走到哪、鳞片叮叮当当掉到哪,还挺麻烦且引人瞩目的。
要在短时间内给自己树立一个迷恋海洋生物的人设吗?可是李维现在见到鱼就烦。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小心地擦干身体,走出浴室后咽下几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刷了会租房中介的信息,没过多久便陷入了梦乡。
周末到来时,李维飞快选好了新家地址,效率极高地签了合同。房子位于东河区——李维上次送德莱顿回家的途中,路过河边的公寓区,感觉那里的风景和社区环境很不错。
然而河景别墅的租金对他来说还是太高昂了,有点不值得,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靠近学校的一栋相对老旧的房子。
它的好处是独栋,幽静,大小合适,自带一个花园,没事可以种点花花草草,如果哪天养了狗,狗还能够在院子里撒欢。
坏处是破。房东很久没收拾过了,部分装修和家具都要换新,中介帮忙请人整理的话要价很高,李维现场看过之后,决定自己来。
生活早晚有天会把每一个独居人逼成电工、木工、油漆工、园丁……
清洁工就算了,那是本职。
李维又花了一个白天去超市和亚马逊进行采购,网购时,他顺便给自己买了n套颜色不同的西装和长袖长裤的衣服。
作为能在接近0度的冬天穿短袖的硬汉(?),他终究是在一身鱼鳞面前屈服了。
周六傍晚,李维放下收拾到一半的新房,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出门,去订好的酒吧和朋友聚餐。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李维是走路去的。
他抵达目的地时,其他几个人已经到了,好友小梅自不必说,坐在她旁边的人是马茨,一个年纪不大却留着长发、胡子拉碴的摇滚青年,性格不咋靠谱——李维周围就没有太靠谱的人,靠谱的人不至于混成这样——不过人品还算可以。
“恭迎我们当中最先暴富的人,李维乌斯先生!!”
马茨在酒吧混乱的音乐声里抖着腿,大呼小叫地用餐叉敲打酒杯沿,“嘿哥们,换了新衣服?很不错嘛。听说今天你请客,我看你没来,先点了两杯酒,你不会介意吧?”
点都点了,现在才问?李维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马茨笑着凑过来给他倒酒:
“来!喝一杯!庆祝你乔迁新居!”
酒杯哗啦啦地撞在一起。马茨对面是小梅的姐妹,名叫温妮,是个圆脸蛋的可爱姑娘,李维认识,也见过几面,这次是他主动让小梅邀请她来的,因为他感觉小梅对人家似乎有点意思。
他单身久了,也习惯了,但小梅和他不是一种人,她很依赖人与人之间亲密的感情关系。李维尊重每个个体的生活方式,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活得幸福快乐。
酒过三巡后,大家开始聊天。
马茨用薯条沾着番茄酱,随口说道:“你们看新闻了吗?最近港口那边又出事了。”
小梅:“看了,吓人,西港区断断续续封了半个月,是不是黑手党打起来了?”
“听说和黑手党关系不大。”马茨故作神秘地说,“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传言——有人在海上目击到了UFO和外星人。”
“噗咳咳咳!”
李维呛得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真的!”
马茨以为他不相信,掏出手机要给他看社交网站上的讨论帖,“他们还拍到了照片,可惜让官方给屏蔽了。越是屏蔽越有猫腻,咱们政府是什么德行,你当了二十多年的联邦人还不了解吗……”
李维捏着鼻梁不想说话。
不好办呐同志们,这回哥们也变成政府的走狗了。
“我听说了!”
温妮趴在桌子上兴致勃勃地说,“有人将发生在全国各地的灵异事件和N市近几个月的乱象结合到一起,说联邦政府隐瞒了一件大秘密,就连敌对政党的党魁都出面了,我估计某些大人物们怎么也要给出回应了吧。”
“她是小报记者。”小梅趁机对李维耳语,“特别敬业,偶尔敬业得让我害怕。”
李维掩饰地喝了口酒。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害怕。
正在这时,酒吧的DJ关掉音箱,前台兼任调酒师的老板打开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电视。
“重大新闻!”他高声说道,“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看一看。”
下一刻,德莱顿略显失真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上。
“卧槽。”小梅拉住李维,震惊地说,“他不是那天去我单位,向我汇报你平安的西装男吗?”
李维:???
第42章 醉酒 尊敬的德莱顿先生,亲爱的威廉……
小报记者温妮耳聪目明, 闻言转过头好奇地问道:“什么西装男?你们说的是哪一位啊?”
德莱顿并不是官方发言人,像他这种级别高却又没升到局长副局长的情报局官员,通常很少上台露脸。站在镜头前的是一个李维不认识的女人, 德莱顿坐在角落,手中拿着平板、头也不抬地打字, 乍一看比路人还路人。
李维在桌子底下踹了小梅一脚, 小梅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道:“开玩笑的, 我看错了, 刚才走过去的一个人长得有些像李维的清洁工同事。”
等到温妮和马茨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她又猛猛盯着德莱顿看了几眼, 越看越心惊:像啊, 真像啊……可恶,明明就是一个人!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她正在超市收银, 一个身披长款大衣、戴着黑框眼镜的金发男人拎着一桶牛奶走到她面前, 很礼貌地问:“你好女士,请问它是多少钱?我没找到价标。”
小梅帮他扫了一下条形码:“12块钱, 先生。”
“你们收现金吗?我有20的现金,不用找零了。”男人一面掏钱,一面透过镜片观察着小梅的脸,过了一会他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位名叫李维的朋友?”
“是的。”小梅诧异地抬起头,“您认识他?”
“我是他的同事,他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哦!”小梅没多想,打起精神说,“没错, 我们关系很好,很高兴认识你。但他最近不在家,我也不确定他去哪了,他失踪得有点突然,让我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没事,公司派他出差了,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男人说,“你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的吧?因为我觉得他大概暂时不打算让人知道这些工作上的调动。”
“我不会说的。”小梅做了个往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男人颔首,温和而疏远地说:“谢谢。”
“您住在附近吗?”小梅帮他把牛奶装进袋子,“我在这家超市上班,但是从来没见过您。”
“不,不,我住的地方离皇后区比较远,今天是偶然路过。”
小梅依旧没多想:“好吧,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男人放下钱,提起牛奶,半个字不提自己叫什么名字:“你也是,女士。”
……
今日的小梅再回想起这段对话,一时懊恼得捶胸顿足。电视上的德莱顿没戴眼镜,画面清晰度也不高,但小梅天生擅长辨认人脸,想装作没看见都办不到。
她抓紧酒杯,压低声音问几个朋友——重点是李维:“这是哪个部门的公开声明啊?”
“看墙壁上的字母和标志,是联邦安全局。”
温妮预感即将有个大新闻,紧张而又激动地说道,“居然还是直播!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安全局的直播,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马茨心不在焉地问:“难道三体人来入侵地球了?”
“嘘。”李维说,“听发言人怎么说。”
“你们好,我是联邦安全局的副局长朱诺·汤普森,感谢大家的耐心等待,今天我们将通过这次新闻直播,向全体公民说明一项正在影响国家的特殊事件,请保持冷静,仔细听取即将发布的声明。”
酒吧里静悄悄的,每个人都仰着头,专注地望着朱诺·汤普森严肃的面孔。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联邦面临着一种罕见的威胁,我们称这股威胁为‘里世界’,其中的实体,被命名为‘恶灵’……”
看来是马杰尔闹出的动静太大,政府发现瞒不下去了,于是安全局的副局长出面,干脆将里世界的存在公开了,虽然只是部分公开吧——
李维听了一会,感觉朱诺给出的有效信息很少,空话很多,她有意将恶灵与连环杀手、黑手党等普通犯罪分子画上等号,除了讲少数人会被恶灵盯上、安全局联合多个相关部门已紧急启动防御机制以外,基本没提什么有用的内容。
不过也可能是演讲稿的篇幅不够。
朱诺说,他们接下来将在官网和社交媒体上放出一些安全建议。
“…… 若你察觉到任何异常现象或感受到不寻常的心理压力,请及时联系当局。安全局设立了‘里世界专项行动组’,为了更好地处理威胁、保护公民,组长与秘密成员的身份暂时不便透露……”
“听上去怎么跟国内多了个大型恐怖组织似的。”小梅听到一半时说道,“我见到恶灵之后打了举报电话,会呼啦啦地赶来一队手持十字架和圣水的特工吗?”
李维呢?
他依旧是犯罪现场清洁工?
可是普通的清洁工哪有出差出半个月的必要,总不能是随队进入里世界,对着恶灵现点现杀现清理?
打扫卫生有那么重要么……
小梅想不通。
“你见不到恶灵吧。”马茨举着手机翻网友的讨论,“安全局说它们生活在‘里世界’,轻易不往外跑,偶尔绑架人类替他们干活,不配合的人会死——这不是缅北吗?”
李维:“……”
“网上的信息都爆炸了,一堆人下单驱魔道具,还有人提到了无限流小说。”马茨说,“小说里有两种人比较容易活下去,一是脑子好使的,二是长得好看的。完蛋了,我两样都没占。”
“起码比电影里的丧尸好一些。”温妮咬着手指忧心忡忡地说,“恶灵咬人后应该不传染。”
“也比前两天的L市山火好一些,”马茨努力保持乐观,“不会烧到我家。”
“还比几年前毒气泄露好一些。”温妮接道,“不会随空气扩散。”
“比……”马茨还想继续类比,李维不得不开口:“停一停,停一停。”
就算想用这种方式减少恐慌,也请对里世界放尊重点吧!
小梅比马茨和温妮知道得多,这会肚子里装满了问题,都快把她憋死了,她挑了最安全的一个问李维:“所有恶灵都吃人吗?”
李维谨慎地说道:“不一定。”
马茨争辩道:“可是安全局说它们杀人啊!”
李维:“它们长手了,可以用手杀。”
“……好像你说得对。”马茨沉思,“小说里还有一种情节——”
“别管你那小说了!”李维头疼地打断他,“反正跑不掉又打不过,你进入里世界后最好老老实实等人来救。”
“都听李维的!”怀疑李维进过里世界的小梅帮腔,“他脑子好使,长得好看,一看就是小说主角!”
“……”
“有道理。”马茨总算偃旗息鼓了。
酒桌上恢复了寂静,直到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咦?有自称去过里世界的人发帖,说一位疑似安全局特工的人救了她的命。”
“什么玩意?”李维一把将他的手机抢过来,“让我看看。”
“你别急,我还没读完呢!”马茨凑到他身边,“我好像看到了‘清道夫’的单词?”
李维痛苦又无助地遮住眼睛,目光顺着狭窄的指缝阅读屏幕上的内容: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里世界清道夫……
可以了可以了,脚趾开始抠地了。李维将手机还给马茨,说道:“你们聊,我去门口透透气。”
“我也去!”小梅灵活地跟了上来,李维没有拒绝。
他们穿过人群走到酒吧门外,小梅欲言又止,不确定自己该从哪问起。
李维吹了会夜风,等脸颊上的热度散了,指着门内的电视说:
“那位确实是我同事。”
小梅吞吞吐吐道:“您这500强的工作真挺强的。”
“说来话长,”李维叹息着说,“我签了保密协议,之前问他我能对朋友透露多少信息,他说他得先去查一查。”
估计查透彻后发现小梅还算可信,于是德莱顿路过超市时就顺便泄了个底,帮李维报了句平安。
恰在此时,新闻画面边缘的德莱顿打完最后一个字、放下平板,李维的手机立刻提示他收到了新邮件。
【From 德莱顿:
你搬家了,有时间看新闻吗?
附件里是这几天的少许进展,请抽空了解一下。】
不愧是情报局,消息好灵通,李维今天刚把一半家具运到新家,德莱顿就听说了。而且什么事啊这么快就有进展了,你们都不休息放假的吗?
李维随手点开附件的文档,下一秒,被映入眼帘的一箩筐内容震得战术后仰:
首先是M城那边,献祭给死亡女神的毒贩们在最近几日陆续死亡,死法不一,无论是警方还是拉乌尼翁都没能查出阴谋与他杀的痕迹。
其次,李维的行动报告审核通过了,藤原龙一的死被归结为意外,无需向事发时在场的人追究责任。
接下来,“深蓝奇迹号”的百名乘客已经陆续完成初次出庭,法官判断有足够证据对他们进行起诉,后面将是漫长的审判期。
最后是李维新鲜出炉的成就勋章。勋章与其配套的证书正在邮寄到家的路上,德莱顿可能担心李维没见过,还附了张照片,它的外观类似于橡树叶簇,边缘有十二个棱角,理论上只颁发给在联合行动中做出杰出贡献的军事人员——
但谁敢说李维参加的不是一场军事行动呢?先问炸在海上的导弹同不同意。
……
以上就是德莱顿在安全局直播发表声明期间,整理出的“少许进展”。
李维看看日历,再看看邮件,再看看日历,本来不打算当着小梅的面回复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你的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吗?】
有心的观众会看到,电视屏幕角落的金发男人再度拿起了平板。
【我只负责统筹,这些事不全归我管。】
李维:【但你肯定要和局里开会商量今晚的发言稿——我在酒吧的电视机里看到你了。】
【酒吧?你去了酒吧?】
【现在是周六晚上,德莱顿长官,我去酒吧合情合理,反倒是您,‘3x狗狗眼流泪.jpg’】
德莱顿换了个姿势,翘起一条腿、用膝盖抵住平板,镜头下的表情庄重严肃,丝毫看不出他在与人聊天:
【看来你和你朋友说开了。】
【你都跑到小梅的面前买牛奶了,我当然要告诉她你是谁。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晚点再聊。】
李维的这条消息发出去以后,电视里的人按灭平板,恢复了规整的坐姿,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台上的副局长。
熟悉德莱顿的人就知道,他这是开始放松走神了。
毕竟铁打的人也是会累的。
**
晚上十一点多,德莱顿终于离开了安全局总部。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步伐稳定、剩余精力还算充沛的人,他混在一群垂着眼皮摇摇晃晃的同事中,轻松得到一众羡慕的目光。
这个点连司机都下班了,告别同僚后,德莱顿坐进代步车的驾驶位,正要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忽然瞥见了李维发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晚点再聊。】
晚点再聊……?
熬夜使人反应迟钝,德莱顿盯着这几个单词看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脱离大脑控制,自发地按了通话键!
他一时手忙脚乱,正要火速挂电话,李维那边却选择了接通:
“嗨?”
年轻人的口吻里带着一股恰到好处不惹人烦的轻微醉意,懒洋洋地说道,“我以为你今天晚上没空理我呢。”
“……”德莱顿的大脑也宕机了。路灯透过树梢,在车前盖上打下一小块光斑,他靠着座位,沉默地举着手机,半晌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李维乐了:“不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吗?”他横躺在新房子的双人床上,对天花板说,“但我确实有事,长官,明天是星期日,后天是星期一,星期一晚上是我们的约会时间,然而你还没告诉我地点在哪。”
德莱顿:“?”
他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约会?”
“嗯哼,我当那是个约会邀请,而你是邀请的发起人,所以我等着你安排具体的见面地点。”
李维的声音似乎渐渐变得有些迟疑,“难道它不是约会?”
“它是……对不起,不是,等等。”
连着改口了两次后,德莱顿告诫自己要清醒一点,焦躁地按住额头,把垂下来的几根金发捋到脑后,“我认为你喝醉了,李维先生,我不是你今晚在酒吧里遇到的追求者、或是你的哪一位前男友。”
“你是威廉·德莱顿。”
李维含糊地说,“我向我的朋友们介绍了你——看,电视上的大官,尊敬的德莱顿先生,他坐在那张国旗下面给我发短信呢。”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亲爱的威廉,你会喜欢上男人吗?”
德莱顿宛如一脚踩空,瞬间失去了声带。
第43章 烛光晚餐 我有让你生气到需要画很多幅……
李维一觉睡到了周日中午十一点。
他睁开眼睛后习惯性地捞过手机, 发现屏幕上有一段持续四十分钟的通话记录,显示是在凌晨零点左右被对方挂断的。
“……”
等会,他的确记得自己在睡觉前接了德莱顿的电话, 但他们两个真的聊了这么长时间?说的什么玩意,四十分钟都够讲完联邦历史了吧??
李维揉着太阳穴走进卫生间洗漱, 期间不断划开手机确认时长, 心中充满了费解。
半小时后,更多关于昨晚的记忆逐渐浮现出来:他从酒吧走路回家, 看到有人一边大喊“里世界是上帝降下的末日洪水”一边快乐地裸奔, 流浪汉躺在街边向每一个路人陈述自己从小怕鬼,远处传来短促的枪响和警车的鸣笛……
而他走进院墙, 锁好门窗, 在酒精的刺激和环境的渲染下感悟到了一条真理——人要及时行乐。
于是他接起德莱顿的电话,啪地一下戳穿窗户纸,问出了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亲爱的威廉, 你会喜欢上男人吗?”
德莱顿既不像同性恋也不像异性恋。
他更像是无性恋, 会和自己的工作结婚的那种。
李维想象不出德莱顿谈恋爱的样子,德莱顿与他的性格底色截然相反, 李维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对同性的关注远大于异性,尽管他一度由于旁人的排斥而愤恨于这一点,但与此同时,从未缺少过的追求者让他很清楚如何发挥魅力成为焦点。
德莱顿则是一个按部就班到让人觉得无趣和冷漠的人。他将所有事物严格地摆在框架里,以至于李维第一眼见到他时,认为他极度傲慢、难以相处,只有那张脸能算作优点。
如今李维对德莱顿的初始印象基本全被午夜散步和买牛奶推翻了……他愈发对德莱顿的反应充满了好奇,好奇一个年纪轻轻手握大权的人, 辗转在处理不完的公务中间,遇到私事时究竟会想些什么。
或者应对李维的人际关系、性向、和毫无征兆的提问,对他来说也是公务的一种?
德莱顿在侧写李维的性格时有预料到这一幕吗?
他会暗中窃喜、沉着应对还是感到困扰,甚至是厌烦?
出于这些疑问,李维总是忍不住去逗弄他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喜欢德莱顿的,这份好感源自外表,随着察觉到某人性格的反差而加深,不过总的来说,不算特别深刻。
假如德莱顿义正词严地表示他绝不会喜欢男人,反正他们早就知道李维是个放荡不羁的人,那么事后相处起来也没什么可尴尬的。
所以德莱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很晚了,我的头脑不太清醒,我们可以周一见面时再谈论这个问题。”
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接下来德莱顿询问李维对安全局发布会的看法,李维比他更不清醒,直言说安全局嘴里有用的话还不如茶杯里的茶叶多,后面又不知怎么讲到了政治和党派——这部分主要是德莱顿在说、李维在听,然后李维说,等他以后有了养狗的机会,要把上面发给他的勋章当狗狗玩具。
德莱顿听得笑出了声,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后面聊了什么李维想不太起来了,那时他半梦半醒,也不确定德莱顿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在做梦。他忘了吃安眠药,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总会失眠或在睡到一半时醒来,然而大约是喝醉了的缘故,昨晚一切都安宁得不可思议。
……
周日的白天就不太安宁了。
托安全局发布会的福,网上的各种和里世界相关的新闻如井喷般涌现,每个人都在谈论相同的话题,公园里有牧师发放免费十字架,教堂门口排起了长队,哪怕是李维搬家的时候,运输家具的师傅都对他说:
“也不知道政府指定的里世界清道夫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到时应该向谁求救?万一有骗子冒充怎么办?”
李维:“……”
虽然但是,清道夫已经成为正式称呼了吗,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当事人的心情。
不过他估计这股里世界的热潮不会持续太久。一方面是联邦人民久经考验,另一方面,里世界不至于像流感一样波及到绝大多数人,随着更多规章制度的出现,它在常人眼中很快会变为一种普通且罕见的治安问题。
更细节的引导和安排,就让德莱顿他们琢磨去吧。
李维没有在互联网上浪费时间。他花了一下午的功夫放置家具、清除花园里的杂草、给新买的几盆植物浇水,自此,新房子终于有个人住的样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
李维仍在放假,不用去安全局打卡上班,但他接了N市警局发来的清理小型犯罪现场的私活——以免太久不干本职工作,被里世界的员工手册当成职业特工。
四个多小时后,他收工回家,洗了澡吹了头发刮了胡子,在深色的毛衣外面套上一件浅色的西装外套,拿起他准备好的小礼物跳下台阶,钻进车库。
德莱顿给出的地址离李维的新家不远,开车只要十多分钟。
结果按照导航走着走着,李维发现前方出现的并不是商业街,而是居民区,出乎意料的既视感在见到一条熟悉的河流时达到顶峰,他不由得将车停在路边,点开地图重复确认了一次。
事实证明,他没走错。
德莱顿并非订了一家位于东河区的小餐馆,而是直接将李维邀请到了他家里。
“……”
直到开车抵达一处米白色的围栏前时,李维依旧沉浸在吃惊的状态中。德莱顿衣衫整齐、连领带都一丝不苟地走出房门,穿过前院,为李维打开院门,李维如同蜗牛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车停在一片红砖地面上。
“我停在这可以吗?”他按下车窗伸头问道。
“你想停哪都行。”德莱顿回答。他站在原地等着李维下车,态度严正得活像他们即将进入的不是他的家,而是总统居住的白房子。
李维捻了捻兜里的鳞片,抓起副驾上的礼物盒,一下车便将盒子塞给德莱顿:“这是给你的。”
“谢谢。”德莱顿接过,“里面是什么?我能拆吗?”
“拆吧,它是你的了,我没准备特别贵重的礼物,只是抽时间画了几张画。”
德莱顿闻言瞥了他一眼,拉开丝带,解下包装纸,从礼物盒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本子的前几页是李维拿铅笔画的二头身速写,风格偏欧美的讽刺漫画,画上的德莱顿是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翻着白眼看向外界的傲慢小人。
“画得很好,我很喜欢。”德莱顿先是夸赞了一句,然后说,“这张画上的我看上去不太讨人喜欢。”
“不讨人喜欢”是个委婉的说法,画上的德莱顿一看就是个三流反派。
李维耸耸肩:“没办法,我们那种初遇的方式很难给人留下好印象。难道以前没有人给你留下过非常直白的负面评价?”
德莱顿眨了下眼,平淡地说:“有,但我不在乎。好相处意味着好欺负,你也知道在安全局好欺负意味着什么。”
他想收起本子,李维提醒他:“你往后翻,后面还有。”
德莱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边翻页边说:“我有让你生气到需要画很多幅画来嘲笑的程度?”
然而下一张是他站在路灯下微笑的身影,寥寥几笔却显得温馨而自然。
“我干嘛要给惹我生气的人画很多张画?那是我喜欢的人才有的待遇。”李维说,“所以难看的只有第一张。”
“……”
德莱顿又往后翻了几页,手指紧捏着本子的边缘,再次说道:“谢谢,我很喜欢你的礼物。先进屋吧,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有烤箱里的东西还需要五分钟左右才能出炉。”
李维简直想挠头:“你平时自己做饭?”
“不。”德莱顿否认了,“但我的祖父是个厨师,我从小跟他在厨房锻炼过。”
天,德莱顿居然还有祖父,他居然不是从石头缝里叫着“king never cry”蹦出来的。
李维心中好奇到发痒,跟在德莱顿身后左顾右盼。他们经过门廊,进入装修十分现代化的室内,德莱顿去到卧室,将李维送给他的绘本放在了床头柜上,他似乎不打算脱下西装换成居家服,李维心说这人不会睡觉的时候都穿着正装吧?
或者压根不睡觉,修仙成联邦超人。
他瞄了一眼卧室中露出一角的衣柜和平整如酒店的床铺,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德莱顿说:“我去看下烤箱,你可以帮我把厨房里的盘子端过来。”
于是李维走进了厨房,环顾四周,他本以为德莱顿做了一套经典白人饭,结果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两盘很有湘菜风味的小炒,一碗疑似普罗旺斯杂烩的炖菜,以及香喷喷的油炸甜品。
烤箱里的半只烤鸡也熟了。
德莱顿白天甚至还得上班,这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换成别人,李维都要怀疑他叫外卖了!
“你是穿着这身衣服做的饭吗?”李维端起盘子,望着德莱顿劲瘦的腰问。
“不是。”德莱顿回答,“我有睡衣,换上西装是因为……从小养成的见客习俗。我的母亲在这方面很敏感。”
他放下烤鸡,顺手帮李维拉开椅子:“你要喝点什么?白兰地?我记得你前天去了酒吧。”
“什么都行,可乐和白水也行。”李维笑道,“我不挑。”
德莱顿思量地看了他两眼,去酒柜里取出一瓶没开封的红酒。
客厅有一面透明的落地玻璃墙,正对帕特森河,河对岸是一片商业街,此刻灯火通明、游人如织。李维坐在紧挨玻璃墙的餐桌旁,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德莱顿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挺拔而稳定的背影。
过了一会,他说:“你不用把我当成客人,穿睡衣也行,我不介意。”
德莱顿闻言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僵了一下才说:“下次吧。”
‘下次’是个有趣的说法,和‘晚点再聊’差不多。李维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德莱顿见状握紧酒瓶的瓶颈,不做声地咬了下舌头。
他更换话题:“未来党当前面临的最主要的困境是党内理念存在严重分歧,中产阶级选民对较为激进的提议反应冷淡。”
李维:“?”
“我们前天晚上聊过的。”德莱顿说,“你问了我问题,然后就睡着了。”
他从李维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你不记得了?”
李维诚实地摇头:“我问你这个干嘛?”
他这辈子除了票选总统的时候,从不关注联邦政治。
“我也不知道。”德莱顿说,“你的想法很多变,我时常无法理解你在想什么。”
李维一遍纳闷一边笑:“你指我是个怪人吗?”
“不。”德莱顿盯着他的眼睛,马上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
“你最近道了很多次没必要的歉,显得过于有礼貌了。”
“我依稀记得,是你叫我对你说‘请’的。”德莱顿将手按在刀叉上,慢慢说,“刚才的画也说明了,你讨厌在安全局总部居高临下命令你的我,而此时此刻,你又认为我过于有礼貌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的想法很多变……偶尔会让我感到困惑。”
李维看着他,叉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咀嚼着。
德莱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半晌,李维咽下鸡肉,说道:“面对我讨厌的人,我只要求他们在我面前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德莱顿的小拇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至于其他人……”李维又插了块鸡肉,“取决于他是谁。朋友之间不需要礼貌,而那么一两个人,我可能会接受他们的某些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他用虎牙咬住下嘴唇,露出笑容。
他确实知道怎么成为视线的焦点。
德莱顿的目光几乎要定在李维的脸上了。有那么一刻他身体前倾,仿佛想要做点什么,但河对岸的上空突然炸开一朵烟花,绚烂的光影将洁白的桌布切割成碎片,德莱顿骤然清醒过来。
李维问道:“今天过节吗?”
“我不知道。”短短几秒钟,德莱顿出了一身汗。
李维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个新开业的商场在组织节目。我以为听到里世界的消息后,大家会对这些娱乐行动失去兴趣。”
德莱顿不以为然:“越是混乱的时代,人越疯狂。”
确确实实。
又一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李维侧头撑着下巴欣赏烟花,另一只手垂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去勾德莱顿的手指。
后者只觉得手心一热,随后好似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这一点微小的触碰上,身体的其他部位眨眼间融化在了灯光里,大脑中尚存的理智努力将其归为一场意外,却遗忘了自己还能够收回手。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心不在焉。
德莱顿几次想出言询问李维的心理状态和过往经历,又碍于气氛没能开口。
吃完甜点后,晚餐告一段落,德莱顿终于下定决心,这回无论如何也得干正事了。他叫道:
“李维先生。”
正在帮他清洗餐具的李维回过头。
“你……”
话未说完,严格来说只来得及起了个头,他的手机和李维的手机同时发出急促的嗡鸣——
是安全局的紧急通知!!
德莱顿霎时将自己要说的话咽回肚子,擦干净手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手机前,解锁屏幕看了一眼。
李维问:“发生了什么?”
德莱顿蹙起眉,说出一条让李维意想不到的发展:
“军需官韩泽背叛安全局、跑进了里世界。
“我们需要要动身去抓人了。”
第44章 鸳鸯列车(一) 强制相亲,立刻执行!……
李维是第一次参加安全局会议。一个大约只有三十平米的正方形房间里站满了愁眉苦脸的人, 两扇窗户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唯一的照明用具是挂在墙上的大屏幕反射出的白光,屏幕上前军需官韩泽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如今怎么看怎么嘲讽。
黑暗中,不知是谁低声说:“当年我就不赞同把他招进来。一个活跃在东南亚的杀手, 哪怕曾经是黑榜第一, 哪怕在制造武器方面卓有天赋,他与我们也不是一条心——野生的狼装的再乖巧, 早晚都会回头咬人的。”
另一个人冷哼说:“现在马后炮有什么用?”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不是说了我当初反对?有人听我的?你们都觉得拿捏了他的父亲便能让他乖乖听话, 但那老头已经83岁了,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 韩泽压根不在乎他!”
李维倾斜身体, 压低声音问德莱顿:“韩泽的父亲还活着?”
“活着。”德莱顿嘴唇微动,小声回答,“他的父亲名叫韩志勋, 以前担任过陆军中尉, 去年得了阿兹海默症,现在正在H市医学中心接受治疗。”
“他和他的父亲关系如何?”
“很不错。”德莱顿说, “韩泽在H市买了房子,每年放假时都会过去和韩志勋小聚。这次他的叛逃的确出乎意料……”
“你们当中谁派人去医学中心盯着韩志勋了?”参谋长倪玉兰问,“H市有没有里世界存在的痕迹?”
德莱顿反应很快地接话:“你担心他被恶灵带走?”
参谋长倪玉兰点点头:“我们至今仍然不知道韩泽究竟与接应他的恶灵做了什么交易。目前仅有的线索是一名外卖员,他告诉我们,韩泽塞给他一大笔钱,给他戴上头套,蒙住眼睛,利用他外卖员的身份往某地的里世界传递了一些密封好的信。
“等到双方达成一致,韩泽便动身离开N市, 监控捕捉到的最后一幕是他进入N市地铁站。”
李维:“……”
继无处不在的清洁工之后,传奇外卖员也出现了!
“恶灵为什么会放外卖员进到里世界?”他问道,“他们宁愿吃外卖都不想找个厨子?”
许多人抬头看向他,暗中观察着会议室里的新成员。德莱顿将手按在李维身后的椅背上,这是一个足够明确、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的维护姿势。
有几个人友善地对李维笑了笑,一些人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少数人的眼神阴森黏湿、让人联想起热带雨林中的蛇。
仅凭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李维就能分辨出德莱顿在安全局的势力分布。
“你所说的是问题之一,目前还没有答案。”参谋长倪玉兰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地回答,“有两种猜测,一是恶灵领地的主人口味比较特殊。”
没准人家沉迷于外面的新鲜感,就喜欢吃外卖呢?
“二是韩泽进入的里世界空间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做饭。”
德莱顿敲打着手指思考道:“你说韩泽上了地铁之后就失踪了?各个换乘站点应该都排查过了,假如没漏下哪个镜头,他会不会始终没下车,而是登上了一条里世界的列车?”
李维接道:“地铁上确实没法做饭,车上什么职业的人都有,普通人很容易被拉进里世界,最近的地铁线路上死过人吗?”
德莱顿:“不一定只是地铁线,N市的地铁通往火车站,全国的火车线路最好都排查一遍。”
“那我们就要同时联系交通管理局、铁路客运公司、和联邦铁路管理局。”
有人不满地说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韩泽熟悉安全局的上下结构,甚至还帮助你们制造了和里世界相关的一系列设备。”
德莱顿低头看了眼手表,刻薄地说:“时间有限,我不想听废话,你是什么意思?暗示是我给韩泽指路、让他背叛安全局进入里世界的?”
“我没那么说。”对方立刻否认,“但我们得到的情报没准是他放出的烟雾弹。”
“如果我是你,就会坐在屏幕前找到韩泽出地铁站的证据再夸夸其谈。”德莱顿说道,“否则去医院里和老年痴呆的韩志勋作伴,都比在这说话有用。”
李维噗嗤一声笑出声。
会议室的其他人经过专业训练,轻易不会笑,于是屋子里只有李维边乐边满不在乎地解释说:
“根据我对德莱顿长官粗浅的了解,他应当不是骂人,只想建议您去医院守着韩泽的父亲,没准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找到除了地铁之外的第二条线索呢。”
他在“第二条”上重读了。
哑口无言的官员:“……”
会后他和同党抱怨:“一个德莱顿已经够烦人了,又来个没有眼色不敬上级、在泥巴里滚过的混球,安全局真是要完了!”
**
“他肯定在背后骂我们呢。”周围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德莱顿的话依然维持着攻击性,语气却逐渐缓和下来了,“你不用和他计较,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去养老院颐养天年。”
李维满不在乎地说:“我计较什么,我们以后都见不着面。”
“那就好。”他们结伴出了总部的门,德莱顿大步流星地走向汽车,“参谋长会安排专门的人联系交通局,导出近期的事故记录,韩泽通过各种渠道见过、联系过的人、以及他的动机也在排查当中,这些事不归我们管,我打算先去找恶灵埃里克聊一聊,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当然。”李维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姿势,拉开车门,“我和韩泽有旧怨,迫不及待地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他也是你讨厌的人?”德莱顿露出一点笑意,钻进副驾驶问道,“你也给他画了张画?”
“是。”李维说,“你想看吗?”
本以为李维会给出否定答案的德莱顿愣了愣,嘴角下沉了几分。
“你想看吗?”李维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次,“想看的话我拿不出来——我还没来得及画呢。”
“……”
德莱顿看着李维,李维看着德莱顿。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人再开口。
**
“地铁……?”恶灵埃里克被叫醒,困倦地揉着眼睛说,“这才过去几天,你们又遇到麻烦了?”
“是的,你呢?”李维上下打量着他,“吸收藤原龙一的能量之后有什么变化吗?”
“有!”说起这事埃里克就兴奋了,“我多了一个社交技能和一个控制技能,前者能让其他恶灵更愿意给我开门,后者是当我吸一个生物的血时,能暂时让它为我所用。”
这是什么天选间谍、恶灵背刺者!
李维感慨说:“还好我当初认识的第一个恶灵是你。”
埃里克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很骄傲地竖起尾巴:“你现在才知道?跟我说说谁找你们茬了?我去教训他们。”
他的自信心空前膨胀,李维暂时乐见其成,把韩泽进入地铁站后失踪的事讲了讲,埃里克说他先去探探路,然后一转身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德莱顿始终默不作声地旁观着他和李维对话,等埃里克离开后对李维说:“这次进化后,他的活动范围似乎变大了一些。”
李维回答:“上次在船上遇到的海妖对我说,强大的恶灵可以借其他恶灵的领地做跳板,去到里世界深处。”
“不够强的恶灵呢?”
“我不知道,马杰尔没说,如果他们真的有火车的话,也许是坐火车吧。”
一刻钟后,埃里克回来了。他先否认了李维的猜测:“我找到了你们说的地方,但这绝不是正常恶灵会乘坐的火车!倒贴我钱我都不会去的!”
李维和德莱顿对视一眼:“什么情况?”
埃里克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首先,这片恶灵领地的面积不算大,但它的的确确是一条铁路,跨越了很长的距离,乘客能一路从N市出发、抵达北方的联邦边境。
“途中它经过若干个现实世界的火车站,N市地铁站是其中之一,人类很容易误入,因为领主并没有设立进入领地的门槛,换句话说,只要站在合适的空间交界点上,谁都能去到里世界——一般火车还得买票,它连车票都不需要!”
所谓的“空间交界点”就类似于李维最开始跳的下水道,是表里世界在维度层面上离得比较近的点。
“那岂不是有很多人被困在里世界的列车上?”
这是李维的第一反应。
“有不少。”埃里克肯定地说,“不过他们上车的时间和地点很分散,有些人甚至不一定是在联邦境内误入的,筛查起来会很困难。”
这就是远距离交通工具的优势了,相比其他固定地区的领地,列车更不容易暴露,若不是韩泽这次招呼都不打一声地突然离开,人们大概得在很久以后才能发现它。
问题是,韩泽又是怎么知道火车的存在的?
这就要从他的人际关系上着手调查了,目前安全局还没有给出结果。
德莱顿对李维说:“看来韩泽打算逃离联邦。”
“理论上有这种可能,”埃里克皱着脸回答,“但他逃跑的时候难道还带着他的恋爱对象?”
李维没听懂:“和恋爱对象有什么关系?”
埃里克终于说到了让他带上痛苦面具的重点:“因为上车的乘客必须遵守车上的规则……而规则是每个人都得找到属于自己的‘伴侣’,若是特定期限内没能完成列车规定的伴侣任务,就会受到越来越严重的惩罚。”
好在他是个恶灵,推开“门”上车后发现形势不对、车厢里的人投来的目光简直如狼似虎、仿佛要立刻扑上来将他生吞活剥时,便吓得立马原路返回了自己的领地。
李维:“……”
敢情还有强制相亲!
在生命威胁面前,找个名义上的临时伴侣似乎并不困难。然而埃里克提到了“伴侣任务”……这又是什么玩意?
三天牵手,五天啵嘴,一个月上床?
“我没来得及细问,但肯定没那么简单。”
埃里克失魂落魄地说,“恶灵也要遵守其他领地设置的规则,这是礼貌,所以我没敢多待……见鬼的礼貌!怎么会有恶灵在自己的领地设置这么猎奇的规则??它要在家里开impart吗?!单身招谁惹谁了?我既讨厌男人,也讨厌女人,为什么没有恶灵审判庭之类的机构替我把这种过激自由主义挂上绞刑架?”
李维:“……”
等等,你一个长得活像是魅魔的恶灵乱说什么呢?!
埃里克是真心讨厌社交和强制相亲——可是这次由不得他退缩,李维需要有人配合他扮演“伴侣”,登上列车寻找韩泽的下落,并解救其他乘客。
恶灵闻言惊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和你?你确定?”
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绷紧肩膀警惕地看向一旁的德莱顿。
德莱顿无视了他,板着脸,声音还算平稳地问李维:“你坚持要去吗?”
“列车没有规定职业,推给别人也行,但我们的部门专门负责管理里世界。”李维说,“我不去,接下来安全局的某些人就有理由限制你的权力。”
而德莱顿作为主管施展不开手脚,李维也别想轻松。
他们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维给出的理由德莱顿并非想不到,只是若是李维抗拒这份工作,他也不会强制要求。
眼下他思索片刻,颔首说道:“你和埃里克一起上车,倒是便于相互照应,不过他能通过吸血、控制其他生物配合他行动,你们两个成为搭档有些浪费战力。”
埃里克:“……”
是吗?浪费吗?
能咬人又不代表爱咬人,你们考虑过他的心情吗?
无人在意。
李维挑眉问道:“那你打算让谁来配合我?随机抽签选择一个不幸的安全局特工?”
“特工可以,但我想找个陌生人来你恐怕不会愿意。”
德莱顿轻描淡写地说,“我去。”
第45章 鸳鸯列车(二) 听着还怪刺激的。……
安全局一般不要求文职出外勤, 但也从来没有规定说文职不准出外勤,紧急时刻哪怕是战斗力只有一鹅的程序员没准都要抄着键盘上去拼命,身先士卒的老板永远比遇到危险往后缩的家伙讨人喜欢。
而且这次的工作听上去不会危及到生命, 只有失足和失身的风险。
一日后,李维准备妥当, 和德莱顿由列车即将经过的现实世界地点进入里世界, 埃里克从他的领地出发,走另一条线路, 双方在车厢里汇合。
“我有一点紧张。”等车的时候, 李维对德莱顿和耳机里的后勤说,“万一车上的景象不能过审怎么办?”
后勤安抚地说:“没关系, 我们在您和德莱顿先生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放了一些必要的安全措施。”
李维:“?”
“……她的意思是, 你有热武器、麻醉弹、镇定剂、死亡女神的神像和向她祈祷的黑蜡烛。”
德莱顿站在距李维半米远的位置,目视前方说道。
不久,里世界的列车隆隆驶来。安全局联系地方警局做了疏散工作, 此刻站台上只有李维和德莱顿两个人, 他们就如同对异象一无所知的普通人一样,等到面前总共拥有十多节车厢的火车停稳后, 好似无知无觉般地走了上去。
李维选择的车厢里有九个乘客,其中八个人两两搭配、坐在一起,唯一落单的是个毛发凌乱、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流浪汉。
空座位有很多,李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德莱顿坐在他的对面,过道的另一侧是一对对坐着聊天的男女,两人一边貌似亲密地小声说话,一边偷偷观察着他们。
几分钟后,火车启动。
车厢前方传来女人的笑声, 可能是她的伴侣讲了个笑话、把她给逗笑了。笑声并没有让车厢内的氛围变得轻松,相反,人们看上去更紧张了,前排的流浪汉起身走到李维的座位旁,粗声粗气地问道:
“新来的?”
“什么?”李维装作茫然的样子,“我确实刚上车。”
流浪汉问:“对面这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德莱顿。李维斟酌了一下,说:“他是我的同事。怎么了?”
“太好了。”流浪汉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中间徘徊,“你们有人当中愿意做我的伴侣吗?”
李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表情,过道另一侧的情侣发出窃笑,女人说道:“别想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们不可能接受你的。”
男人接道:“哪个正常人会和一个十天没刷过牙的人接吻?”
流浪汉勃然大怒,转身向他们咆哮:
“我是无辜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的伴侣背叛了我!!那xx只是为了一顿外卖就放弃了我们的感情,去当3号车厢肥头大耳的傻x的舔狗!其他人也不肯做我的伴侣,我失去了一切,夜晚只能睡在地上、没法洗澡、吃着难吃的猪食……”
他回过头来,恳求地看着李维和德莱顿:“你们两位谁来可怜可怜我,做我的伴侣,我保证会配合你达成考核标准,绝不拖后腿……”
眼看流浪汉几乎要在众目睽睽下给两人下跪了,德莱顿沉着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这辆列车是怎么回事?”
“你们误入了里世界。”车厢里有人说,“我们都是不小心上了车,结果再也回不去了。列车长是个恶灵,它规定车上的每名乘客都必须拥有一位伴侣,没有伴侣的人会逐渐失去权利,直到连‘人’也算不上。列车员会将那些牲畜不如的家伙赶下车,放任他们去死。无论你们在外面有没有交往对象,如果不想沦落到这种地步,就忘掉旧日的情缘,尽快找个伴侣脱离单身吧。”
“看看我,选择我!”流浪汉急切地说,“我熟悉列车的规则,我能带你过上好日子!”
“其他车厢没有落单的人吗?”李维问,“只要车上的人数是双数,不就能两两搭伙?”
过道另一侧的男人笑道:“没那么简单。列车员会随时测试你们的感情,确保两人真心相爱,假如一对情侣没能通过测试,评级就会降低,生活品质也会随之下降,若是下次测试时能挽回还好……”
他的伴侣接道:“不然评级一路降下去、被列车长判断为情感破裂,两个人就都会变为单身。”
“流浪汉和他的前伴侣评级一直很低,堪堪维持着没分手的状态。”另一位乘客说,“他的伴侣受不了苦日子,跟一个前段时间刚上车的乘客跑了。”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流浪汉捂着脸流泪,“他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我……上车前我是他最好的兄弟……”
太惨了,太惨了。
李维摆出心神不宁的样子,说道:“谢谢你们,先让我和我的同事考虑一下。”
“不着急,列车长允许新乘客单身到今天晚上12点。”
一个穿着制服的列车员忽然推开车厢门走了进来,他的外表和人类差不多,只是眼神显得死气沉沉,“晚餐是免费的,新乘客和四级情侣一起用餐,你们可以去餐车,也可以叫外卖。”
车厢里的乘客紧张地看着他,流浪汉满眼愤恨,但列车员只低头望着李维和德莱顿:
“12点前,你们要找到任意一名列车员登记伴侣,感情测试将发生在随机时间、随机地点,因此请务必选择真心相爱的对象,并时刻牢记你们的身份。”
“登记伴侣时需要经过测试吗?”德莱顿问。
“不需要。”列车员冷冷说,“然而根据我的经验,每一对抱着侥幸心理去登记的虚假情侣都会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唯有真正的爱情才能经过考验。”
说着,他看向车厢中的几对情侣,他们纷纷摆出甜蜜的样子,或是拥抱、或是牵手。
列车员又瞥了一眼委顿在地的流浪汉,说道:“他是最鲜明的例子,你们要引以为戒。”
“……”
等列车员离开后,李维借口参观列车,和德莱顿走到车厢之间的通道内。
“好变态的规则。”他摇头说,“难怪埃里克只是看了一眼就跑了。”
“我联系不上埃里克。”德莱顿蹙眉说道,“和安全局之间的通讯是正常的。”
李维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宽慰说:“等会我们挨节车厢找一找,也许他正忙着适应规则。”
埃里克的下落先不谈,伴侣登记和感情测试才是目前的重点。
德莱顿快速掐指算了一下:“排除餐车和卧铺,如果每节车厢按十个人算,火车上的常驻乘客大约有八九十人,相当于一个小型社会了。列车长会驱逐长期找不到伴侣的人,每到一个站台,又有新的乘客上车……那些被驱逐的人去哪了?”
“其他乘客认定他们下车后没能回到现实世界、而是死了,也许亲眼见过那些人的尸体。”
李维思考着说,“按理说里世界有出口,但铁路是个横跨数千公里的长条形空间,他们就算知道出口的存在,也来不及在渴死饿死之前找到它。”
为了活下去,乘客只能遵守列车长订下的规则。
“今晚11点时,我们去找列车员登记伴侣。”德莱顿做了决定,“在那之前先找到埃里克,顺便向其他乘客打听一下‘感情测试’具体是什么模式。”
李维低声说:“或者我向女神申请帮助,直接干掉列车长,从列车员口中逼问出韩泽在哪。”
德莱顿:“你确定吗?”
“我不确定。”目前李维可没有拿得出手的祭品,“但是我和你‘登记伴侣’听上去就像是在中世纪尝试登上月球。”
进度未免太快了,他们下车之后是不是还得找个地方办离婚?
“你怎么想?”
德莱顿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李维的脸,背后用力攥了攥大拇指,告诫自己应该在提出合理建议时表现得坦荡一点。他平静地说:“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遵守规则,收集更多线索,尽量降低你需要向死亡女神付出的代价。”
然而尽管理智肯定了这种方法的正确性,有那么几秒钟,他却觉得面颊火辣辣的,仿佛自己正怀着某种龌龊的思想,打算趁人之危、行不轨之事!
李维没发现德莱顿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只简单地点头说道:“你不介意就行。”
“我不介意。”德莱顿继续说,“不过为了维持……长期稳定的关系,避免我们在这次行动中互相冒犯到对方,我认为最好提前做一些规划。你最能多接受到什么程度的亲密互动?”
他伸出手,手臂悬在李维的腰间,没有触碰下去:“如果偶尔发生类似的接触……”
“揽上来。”李维打断他。
德莱顿差点没反应过来,李维干脆拉着他的手臂扣在自己的后腰上:“你完全可以用点力,我又不会坏。”
“……”
德莱顿沉默地按照李维的要求绷紧手臂,五指严丝合缝地按在脊椎连接着尾椎的一小块位置,他能感受到血液的涌流和再往下延伸的略微隆起的弧度,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进了,李维背靠着火车的墙壁,上半身随着德莱顿的力道轻轻后仰,作为致命处的脖颈坦然暴露在了空气中。
德莱顿表情不变,眼神仍然钉在李维的脸上,只是喉结不起眼地滚动了一下。
他说:“我可能还需要抚摸你。”
“那就动一动。”李维说,“我没问题。”
放在他背后的那只手开始缓慢地上下移动,起初它如同给小动物顺毛一般轻柔地捋着他的脊骨,但没过多久,它便目的明确地转着圈、反复揉搓着腰窝。
李维闭上眼睛,觉得痒似地又往前挺了挺腰。
“也许我将不得不当着其他人的面亲吻你,李维先生。”他们几乎贴在一起,德莱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语气居然异常地有礼貌,“我很抱歉,你随时能够拒绝,但在危机时刻,我不一定有机会征得你的同意。”
李维用鼻腔哼了一声。
德莱顿猜测这是接受的意思。
“至于更进一步的。”
说到这里,德莱顿停顿了一下。李维睁开眼睛,颇感兴趣地等着他说出一些粗鄙之语,比如把“亲吻”换成一个F开头的动词、并表示李维依然“可以中途拒绝”——听着还怪刺激的。
但显而易见的是,德莱顿并没有他脑补的那么下流。
“更进一步的再说吧,”德莱顿极具绅士风度地收回手,后退了一步,“‘运气好’的话,我们不必发展到那种地步。”
**
“你们是新人?准备去登记伴侣?唉,登记是最简单的一步,你们想象不到这辆火车上的规矩有多可怕。”
寻找埃里克的途中,他们在其他车厢遇到了热心的老乘客。
他的伴侣去卫生间了,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卫生间门口等待对方,一步都不肯往远处走:
“列车员向你们提到过‘感情测试’,对吧?测试成绩分为两个部分,50%是平时分,另50%是考试分,和大学绩点差不多。
“平时分取决于列车员对你们日常状态的观察,这些恶灵神出鬼没,经常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在你身边,比如眼下我的恋人去上厕所了,如果我不在这等着她,而是去别处休息或者与人聊天,就会被认定为感情不和、遭到扣分。
“考试则是每隔一段时间、我们要向某一位恶灵考官证明自己和伴侣真心相爱。它们倒是没规定具体的证明方式,只是恶灵与恶灵的口味不一样,判断爱情的标准比雅思口语考官更加难以捉摸……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必拿高分的方法,最多只能保证及格。”
李维有所预感地问:“保证及格要怎么做?”
热心乘客臊得脸通红、捂嘴小声说:“就是当着考官的面……挑战审核的底线。”
“……”
“一般人办不到啊!!”乘客痛苦又绝望地说,“哪怕结婚多年,没点特殊爱好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干这些事,所以车上那几对过得滋润的人,咱们实在模仿不来!”
“……”
更进一步的话题这不就讨论到了么。
第46章 鸳鸯列车(三) 可见兄弟是不能变成妻……
几个车厢都找遍了, 每一名乘客都混了个脸熟,却既没见到埃里克,也没发现韩泽的踪迹。
“难道我们上错车了?”李维甚至产生了怀疑, “但是这里的确是里世界。”
“而且也不见列车长对我的身份有所表示。”德莱顿同样困惑不解,“我以为是因为埃里克修改了员工手册。”
如果埃里克没上车, 德莱顿理论上应该会遭到恶灵的攻击, 现在列车风平浪静,说明员工手册的问题被解决了, 可是埃里克人呢?
现实中的安全局也毫无头绪, 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埃里克目前不在他自己的领地。
怀着这些难解的疑问, 时间很快来到半夜11点。火车上的社会等级森严, 位于最底层的乘客无疑是失去伴侣的单身人士,他们不被允许睡在床上,刚分手不久的人可以去睡座位, 而长期找不到另一半的人就只能向列车员领取一块毯子、睡在地上。
洗漱也受到了限制, 一开始是不能洗脸,然后是洗头、洗澡、刷牙……
在车上单身越久, 越没人样,也越不容易找到对象,即便是刚上车的新乘客,都更愿意和同样没经验的其他新乘客组成“伴侣”,毕竟登记时哪怕不需要考核,也要表现出情侣的样子,除非别无选择,否则谁愿意和脏兮兮的家伙亲近?
像是刚上车时遇到的流浪汉,基本已经无力回天了。李维去餐车吃饭时又一次看到了他, 他蜷在一节空荡荡的车厢的座椅中间,表情麻木、眼神空洞,对往来路过的其他乘客不做任何反应。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车厢之隔的餐车,午夜时分,这里依然亮着灯,一些情侣坐在座位上说说笑笑,连空气似乎都散发着狗粮的味道。
“新人和四级情侣一起用餐。”柜台后的列车员说,“无论是点餐还是叫外卖,都不能选取超规格的菜品、以及甜点和零食。”
“外卖什么时候能送到?”
“列车下次到站的时候。”
那都得猴年马月了。
外卖可能算是这些生活枯燥而凄惨的乘客偶尔的调剂吧。
德莱顿说:“我们在车上吃,顺便问一下,要去哪里登记伴侣?”
餐车的列车员评估地看了看他和李维,回答说:“我这里就行。你们要现在登记吗?”
“等吃完饭的。”李维拉住德莱顿的手,“走吧,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菜品也分等级,最低级的、提供给单身人士的饭呈现出米黄色的糊糊状,狗看了都不吃,难怪流浪汉说这是猪食。
“那边的酒柜里有一瓶啸鹰赤霞珠干红葡萄酒。”
德莱顿逛到了高档餐厅的一边,“现实中的平均价格是两千多联邦币,车上有人能点这个?”
李维抬起下巴示意他:“看那边。”
高档餐厅里此时正坐着两对情侣,一对男女,一对男男。他们在暧昧的灯光下有说有笑,若不是旁边站着一脸死人相的恶灵服务生,初来乍到的旁观者恐怕都意识不到这是里世界。
“他们在考核中拿到高分,提升了等级?”德莱顿思忖,“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互动的窍门吗?”
“别想了,新人还是考虑点实际的问题比较好。”他们身后传来一道青年男性的声音,语气里有种惹人生厌的指点味道,“你们能在第一个星期保证自己不掉级就不错了。”
李维回过头,只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坐在餐桌旁,怀里搂着一位小鸟依人的女人,他们正在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对方吃小番茄。
“我叫汤姆,这是我的爱人黛儿。”男人指着对面的座位邀请说,“要不要坐下来聊聊?”
“亲爱的,不要嘛。”名叫黛儿的女人在他的臂弯里态度夸张地撒娇,简直像在演戏剧,“我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的二人时光。”
汤姆立刻给出回应:“没关系的宝贝,我最爱你了,只是和他们聊会天而已。”
黛儿不依不饶地问:“你要如何证明你是‘最’爱我的?”
李维注意到,随着黛儿的话,车厢里的几个恶灵投来了若有若无的注视,而汤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憎恶和厌烦,说话口吻却依旧充满了柔情蜜意:
“今天晚上让你在上面?”
“就这么说定了。”黛儿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两人眨眼间亲得难舍难分,李维和德莱顿大为震撼地站在旁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良久,汤姆喘着粗气拉开距离:“对不起宝贝,先亲到这吧,我要窒息了……你们两个新人还站着干什么?坐下吃饭啊?”
李维:“……”
他心情复杂地拉着德莱顿坐在这对“情侣”的对面,问道:“你们认识那几个坐在高档餐厅里的人吗?”
“认识。”汤姆说,“你们要在车上待一段时间,也会熟悉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就和生活在同一栋楼里的邻居差不多。十一点钟方向那对男女是列车上的模范情侣,男的英俊、女的温柔漂亮,别人模仿不来。”
黛儿拿纸巾点着嘴角,故作娇羞地小声说:“亲爱的,你面前这两位长得也很英俊。他们都比你好看,我却一心一意只爱你,说明我们的感情最纯粹了,你说对不对?”
听到这种明着贬低自己外表的话,汤姆几乎要绷不住表情了。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才勉强挤出笑容,干巴巴地回答:“是的,有你爱我是我的荣幸。”
眼看他们俩又要卿卿我我地搂在一起,李维抓紧时间问:“那边那对同性恋呢?”
汤姆赶忙和黛儿拉开距离,说道:“他们两个就更有名了。你今天有没有见到一个马上要被赶下车的流浪汉?这对同性恋中的一人以前和那流浪汉是一对,听说他们上车前是好兄弟,约好了要搭伙过日子,没想到后来兄弟阋墙、劳燕双飞,其中一人性命难保,另一个不要脸的却进了高档餐厅,可见兄弟是不能变成妻子的。”
“但妻子可以变成兄弟。”黛儿见缝插针,不放过任何秀恩爱的机会,“我是汤姆最合适的伴侣,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李维直接无视了交流中的废话,反正那是说给恶灵听的,不是讲给人听的:“‘不要脸’是怎么说?他们应该才成为伴侣没多久吧?”
汤姆恶趣味而讥讽地笑了一下,一时间看上去就像在课堂上讲荤段子的中学生,或是见到有人比自己更加不堪时的幸灾乐祸:
“他为了过好日子,甘愿给伴侣当狗。注意,我说的可不是形容词——他们两个玩得特别开,有天晚上我去上厕所,听见他们的卧铺隔间里传来狗叫声……”
黛儿听不下去,打断他说道:“亲爱的,快到十二点了,我们该去睡觉了。”
“好吧,今天就聊到这。”汤姆挽着伴侣的胳膊站起身,“很高兴认识你们,但愿你们下周还能来餐厅吃饭。”
他们离开了,其他几对情侣也陆续前往卧铺车厢。高档餐厅中的模范异性情侣在柔和的烛光中探讨人生哲理,有种琴瑟和鸣般的优雅。同性情侣中,流浪汉的前兄弟兼男友钻到了覆盖着桌布的桌子底下,不知道在干嘛。
德莱顿观察了几秒钟后,礼貌地移开视线。
李维对他说:“我们去登记吧。”
“我在想韩泽,你可能不清楚,他有性厌恶障碍,对性行为和亲密接触有强烈的抵触和恐惧。”德莱顿说,“如果他真的上了这辆列车,那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东西,才宁愿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
“拉克·李维和威廉·德莱顿,恭喜你们成为一对。希望你们对彼此忠实,不管是好是坏,是疾病还是健康,都能爱护、尊重对方。”
列车员说完,递给李维一张分数表,“这张纸会记录你们的平时分,弄丢弄坏要找列车员补办并扣5分,私自篡改扣二十分,你们的卧铺在七号车厢,里面有常规日用品和洗漱用具。”
李维揽着德莱顿的脖子挂在他背上,下巴搭在德莱顿的左肩,像个热恋中的毛头小子一般接过分数表说道:“好的。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列车员一板一眼地说,“你们可以去休息了。”
德莱顿转过头,鼻尖不经意间擦过李维的面颊,李维没躲,而是冲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走吧。”
他们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黏黏糊糊地来到卧铺车厢,又结伴去卫生间打理自己。感情测试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但想来恶灵也是要体谅脆弱的人类在过了十二点之后没精力去□□做的事的——搞不好那些逗留在餐厅的人都是出于这个目的。
不过有人绞尽脑汁地摸鱼、就有人带头卷分数,个别几个卧铺的单间里传来人类的喘息和尖叫,李维和德莱顿路过时不禁面面相觑。
“别管这些了。”德莱顿有些尴尬和恼火地推了李维一把。
“其实我还挺习惯的。”李维说,“过去我住的房子隔音特别差,上下楼无论干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德莱顿不擅长在这种小事上和人计较:“回去吧,今晚我们可以戴耳塞。”
“不,我的经验是不能忍着,否则这群没素质的人会越来越过分。”李维大步走向叫得最响的单间,用力锤了两下车门。
几息之后,里面的动静果然小了不少。
德莱顿向李维比了个大拇指:“我记住了,下次交给我。”
李维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他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这次的列车卧铺却是非常奇葩的双人床——你很难想象火车上会有双人床,但恶灵领主为它的狗屁规则付出了太多。
而且说是双人床,其实也就只有两个寻常火车卧铺的宽度,一对成年男人躺上去,手臂都没有活动的空间,翻个身绝对会把另一方吵醒。
这要怎么睡?
李维看着床发呆,德莱顿贴着墙角换衣服。他脱下外套外裤,换上列车员备好的睡衣问李维:
“你在想什么?”
李维说:“我的睡相不太好。”
“没关系。”
等李维磨磨蹭蹭地换好睡衣,德莱顿已经侧躺在双人床的一边,深蓝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他。他揉了揉额角,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也面向德莱顿侧躺下来。
两人中间隔着大约一乍的距离。
德莱顿提醒说:“小心恶灵的测试,我觉得我们之间离得稍微有点远。”
“远吗?”李维预感到他们今晚不用睡觉了,“我的睡相真的不好,可能会影响到你。”
“你介不介意换一个方向?”德莱顿问,“背对着我,然后往后靠一靠。”
李维听话地翻了个身,结果差点床上掉下去。他不得不向内侧挤了一点,又很快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这样可以吗?”他问。
德莱顿应了一声。半晌,他从李维的背后伸出手臂,环住了后者的小腹。
“睡吧。”他抱住怀里的人,用气声耳语说,“不行的话我们再调整。”
李维的胸腔咚咚响,不知是谁的心脏在跳。
他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清晨。
李维被推门声吵醒了。一个列车员不敲门便走了进来,问道:“你们要预定早餐吗?”
德莱顿慢半拍地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却十分自然地亲吻地一下李维的发梢,质问说:“你们每天早上都会来叫人起床?万一我们昨晚运动到凌晨怎么办?”
“因为我知道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列车员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要预定早餐吗?”
“要。”李维说,“两份。”
他换了个姿势,从被德莱顿拥在怀里变成平躺着环住对方,恶灵列车员将一切看在眼中,走时既没提加分、也没提扣分。
“我受不了了。”李维转身用脑袋拱了拱德莱顿的脖颈,低声说,“这样下去我要精神衰弱。”
太变态了,太扭曲了,太抽象了。
为了适应无处不在的监视和考核,列车上的人会变得越来越不正常。
李维现在只想把列车员和列车长吊起来抽。
“你昨晚醒了几次,做噩梦了?”德莱顿问。
“有点。”李维含混地回答了他,德莱顿没当回事——干他们这一行,做点噩梦太合理了。
“我们今天再把车上的人筛一遍,”他说,“顺便打听一下列车长。”
李维同意了。他们收拾完毕后出了门,却马上听说了一条令人震悚的变故。
昨天半夜,在高档餐厅用餐的异性模范情侣中的男人,死了。
现实中死了人当然是件大事。
列车上死了人也是大事,重点却不在死者,而在活人:
模范情侣中的女人因为这场变故,变成了单身。
第47章 鸳鸯列车(四) R级片和R级片……
早餐时, 列车中萦绕着古怪的氛围,失去伴侣的女人没有出现,即便如此, 人们依旧窃窃私语,用眼神互相暗示, 犹如在谈论某个见不得人的话题。
“要我说, 肯定是哪个女人出于嫉妒杀了她的伴侣。”汤姆咀嚼着鸡蛋说,“她们得不到的人, 也别想让别的女人得到。”
“亲爱的, 你可真明智。”黛儿柔声说,“我们仇恨她, 结果杀的却是她的丈夫, 而不是她本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爱她呢。”
汤姆“呃”了一声,说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宝贝?”
“我觉得是车上的男人杀的, 出于嫉妒。”黛儿微笑说,“他们以为那位可怜的家伙死了, 自己便能取而代之。”
即使是汤姆也要承认黛儿说得有道理,男人们肉眼可见地蠢蠢欲动,哪怕是已经有伴侣的人,在面对一个外貌优秀、性情出众、而且曾经位于“社会顶端”的女人时,都忍不住会产生借机上位的想法。
没准她有拿高分的诀窍呢?
就算没有,和她做伴侣,不比同现在这位浑身都是缺点的伴侣搭伙过日子强?
尽管他们在登记伴侣时对列车员承诺了要“忠实于彼此,不管是好是坏,是疾病还是健康, 都能爱护、尊重对方”,但是,人们早就发现了漏洞——恶灵不懂人心,它们只在乎一对对情侣表面看上去是否恩爱,对那些潜藏在皮囊下的阴暗想法一无所知、或知道了也无所谓。
所以有了出轨或撬墙角的念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僧多粥少,失去伴侣的女人只有一个,单身和打算趁乱勾引一下的人却有一大堆,万一出轨得太明显,被恶灵判断为和现任伴侣情感破裂,却没能与新人在一起,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失败的代价太大,程度很难把握,因此有伴侣的人暂时按兵不动。
寥寥几个单身的男女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列车员不允许光明正大地打架,但自从死人的消息传出来起,短短一早上,列车中已然发生了五六起口头上的争执与暗算。
大家忙着观察局势、计算利益,于是一时间竟无人在意那男人是怎么死的。
除了李维和德莱顿。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维向熟人打听,“我们想去看一眼死者的尸体。”
汤姆问:“你们两个当中有人是警察?看上去不太像。”
“不是,但我的伴侣是犯罪现场清洁工。”德莱顿介绍说,“他能帮忙处理尸体和血迹,免得咱们看了犯恶心。”
“原来还有这种职业?”汤姆恍然,“我支持你们,我一点也不想见到死人,之前车上有个人得了抑郁症,在火车停靠站的时候卧轨自杀了,那副场面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去回想。”
“死者的尸体在12号车厢,列车员打算等到站后再把它扔下去。”黛儿接道,“死亡原因大概是吃了什么过敏的食物吧——喻姗,就是死去的男人的伴侣、那名模范女人,说她老公睡前上了一次厕所,然后再也没回房间,她在男卫生间的门前等待着,直到一个列车员走来告诉她,她的伴侣死了。”
“可怕极了。”汤姆漫不经心地评价说,“对一个女人来讲,这是多大的噩耗?”
“说得太对了,亲爱的。”黛儿附和,“她将不得不在一堆歪瓜裂枣里选一个不那么恶心人的伴侣,简直是天大的噩耗。”
“你一定不希望我死。”
“当然,汤米,我爱你,正如你爱我……”
这对情侣一边隐晦地嘲讽和辱骂对方,一边亲密地拥抱在一起。
李维咽下最后一口早餐,站起身说:“你们继续,我和威廉去12车厢看看。”
他们手拉着手离开了,汤姆望着两人的背影,讽刺地说:“这俩人昨天还是同事呢,今天就温馨上了,呸!”
哪有什么两厢情悦?不过是尚未丧失卖力演戏的心情罢了!
他低头看向与自己面和心不和的黛儿,心中的烦躁之情愈发强烈。
**
“伴侣死了,活下来的人却连悲伤都不用表示,而是要抓紧时间寻找下一任伴侣,列车长对‘爱情’的认知已经扭曲到了一定地步。”
李维说道,“你觉得这次的死亡事件正常吗?”
“意外身亡的概率很小。”德莱顿回答,“但还是要看过尸体才能确定。”
12号车厢内空无一人,尸体被横放在座椅上,四肢僵硬、嘴唇青紫、瞳孔放大,嘴边有唾液干涸的痕迹,但并未发现红疹或喉部水肿。
“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伤痕,”德莱顿半蹲在尸体旁说,“比起过敏性休克,倒更像是癫痫。”
李维:“你说他的伴侣喻姗能不能知道他是否有过癫痫史?”
“可以问一问,但她说不知道的话,我们也没法得出什么有效结论。”
毕竟列车上都是些追求分数的表面搭档,哪怕是公认的模范情侣,相处时也未必有真心。
李维来回摆弄着尸体,过了片刻忽然注意到一处异常:“这是什么?”
只见尸体的脚腕上贴着一张不起眼的创可贴。
“等等,让我来。”
即使是看似微小的细节,也可能存在危险,德莱顿推开李维的手,小心地捏着创可贴的边缘将其撕下来一点,看到死者的皮肤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划痕。
……
“有点不对劲,我似乎在哪见过类似的操作,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德莱顿凝视着创可贴上的商标说道,“帮我关注一下列车员的动向,李维先生,我得联络后勤。”
他走进车厢的卫生间,李维站在门口守着。
几分钟后,德莱顿打开门,把李维也拉了进去。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为了调查韩泽叛逃的目的,安全局将和他有关的人物全都筛查了一遍,韩泽曾经的同行,黑榜第三的杀手,代号盲杖,真实姓名和长相不详,性别也不详,但有记录说,他最喜欢的暗杀方式是使用添加了蓖/麻毒素的可降解环保创可贴。”
拥有该特点的创可贴比较小众,德莱顿捕捉到那一串商标字母后立刻有了联想。
李维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死者中毒了?”
而这辆淫/乱的列车上除了下落不明的韩泽外,居然还有另一位职业杀手!
你以为它是R级片,结果它确实是R级片,亲爱的杀手朋友们你们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我不确定,蓖/麻毒素的确有导致急性癫痫的概率,然而我们现在没法做尸检。”德莱顿按着额头说,“所以这是个没有证据的猜想,只是有必要提高警惕。”
好消息是假如火车上真的有杀手,尽管他们不认识杀手,杀手目测也不认识他们,否则就不会选择用创可贴杀人。大家依然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坏消息是疑点又多了两个:代号是“盲杖”的杀手与韩泽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杀死模范情侣中的丈夫呢?
当天中午,死者的伴侣喻姗终于出现了。她的状态看着还不错,虽然脸上带着点焦虑,却显得既不悲痛、也不绝望,几个单身人士不论男女、都对她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她没有答应任何一人,仅仅是温和有礼地表示自己会考虑的。
这种不急不躁的态度为她赢得了许多赞赏,追求者们纷纷表示女神果然有女神的样子,哪怕落魄了仍旧很有涵养。
“我要是她,就会时刻保持警惕。”汤姆说,“说不准有人想要冒着风险绑架她,逼迫她和自己成为伴侣——比如那个快要被赶下车的流浪汉。”
他看向被他谈论的当事人,流浪汉也来到了这个车厢。别的单身人士使出浑身解数追求喻姗时,他缩在角落,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怪猥琐的。”汤姆评价说。
“你快看喻姗面前的追求者。”他的伴侣黛儿说,“那两个人昨天不是已经决定要去登记伴侣了吗?”
“估计是打算随便试试,不成再去登记。”汤姆兴致勃勃道,“可惜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有伴侣的人敢去和喻姗搭话……咦?!”
他看到李维和德莱顿向喻姗走去。
“他们是昨天才上车的新人!”汤姆激动地说,“刚登记就遇到了这种事,果然马上按捺不住、想要去捡漏了,我就说情侣相处时的氛围感都是装出来的,这俩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左边的人叫拉克·李维,右边的人叫威廉·德莱顿。”黛儿回答。
汤姆有些诧异:“你记性真好。”
“那当然。”恶灵推着小推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黛儿报菜名似地说,“亲爱的,我能背下你的生日,你爸爸的生日,你妈妈的生日,你祖母的生日……”
列车员走远了,她立马住嘴,继续远远地围观喻姗那边。
李维在喻姗对面坐下。
女人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德莱顿,问道:“你们有事吗?”
“我们听说了那个不幸的消息。”德莱顿公事公办地说,“请节哀。”
喻姗笑了笑:“你们还是第一个对我说节哀的人。”
“我们昨天才上车。”李维说,“你呢?”
“快一个月了吧。”
“你的前伴侣和你是怎么认识的?你们关系好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辆列车上,关系还算可以吧,起码比其他人好一些……你问这个干什么?”
李维身体前倾,低声说:“我们怀疑他是被人谋杀的。”
按照“夫妻中一人死亡、多半是另一人所为”的定律,喻姗是头号嫌疑人——虽说这条规则在列车上应当不成立。
喻姗听完,居然面色不变,反问道:“你们是什么职业,从哪看出来的?”
德莱顿说:“我的伴侣是犯罪现场清洁工,见多了凶案现场,我是个心理医生,平时喜欢阅读推理小说。”
“那你们两个还挺搭的。”喻姗左右看了看,“我是联邦调查局的警员,在追踪一名犯罪分子的过程中不小心上了这辆车。”
李维满脸惊讶,心中也确实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德莱顿,追问说:“什么类型的犯罪分子?”
喻姗说:“理论上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没必要再遵守调查局的规矩了……那人是个连环杀手,在H市先奸后杀了16个人,被我所在的行动小组称为鸳鸯。
“联邦调查局锁定他之后,他慌忙逃上一辆列车,我追在他身后,却没想到这辆车和异空间连接在了一起,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这种拥有特定规则的异空间被称为里世界。”
一个月前,里世界存在的消息还没公布。
李维问道:“你上车后抓到鸳鸯了吗?”
喻姗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的伪装向来很出色,就像鸳鸯的羽毛一样。我和一名陌生乘客达成合作、结为伴侣,打算先活下去再慢慢将鸳鸯揪出来,没想到他反过来盯上我了。”
“你觉得你的前伴侣是被鸳鸯杀死的?”德莱顿问。
喻姗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难道不是吗?你们刚才说他是被人谋杀的,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缺乏证据。”
李维:“你检查过尸体没有?”
“检查了,像是食物过敏。”喻姗回答,“可惜我和他不熟,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我一样的过敏史。鸳鸯大概想往我的食物里放过敏原,却被我的伴侣吃到了。”
“你们两个和我说过话,之后也要小心些。”她叮嘱说,“鸳鸯冷血无情,动手杀人时极有可能会波及到无辜者。”
“谢谢。”李维对她露出笑容,“我还注意到死者脚踝上有一道擦伤。”
喻姗说:“是,前天他走路的时候被餐车边缘划了一下。”
“你知道贴在伤口上的创可贴是从哪来的吗?我也想去买几张。”
“应该不是买的。”喻姗回忆说,“前天晚上我们在车厢里散步,那个单身时间最长的流浪汉撞见我们,递给了他一张创可贴,说是从现实中带进来的。”
……
李维他们同喻姗聊了将近半个小时,周围的单身者们怒目而视,认为这两个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还有诸如汤姆之类吃不上螃蟹的人也很嫉妒,暗中诅咒李维和德莱顿被列车员扣分。
可惜直到双方散伙,列车员都未上前制止,令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
李维没有理会围观群众,再次找了个厕所单间,拉着德莱顿躲进去,说道:“喻姗觉得死者的死因是过敏。”
“不无可能,在某些罕见的情况下,过敏性休克或许没有明显的红疹或喉部水肿。”德莱顿谨慎地说,“但我依旧坚持我的观点,死者要么死于癫痫,要么死于毒杀。”
“喻姗不认识杀手‘盲杖’,所以不会往可降解创可贴的方向想。”李维说,“我们这趟行程真是越来越乱了,接下来还得去查查流浪汉。他递出了那张创可贴,但他不像是‘盲杖’——‘盲杖’是榜上有名的专业杀手,八成是为韩泽来的,流浪汉的上车时间太靠前了。”
然而他的话说早了。
还有更乱的呢。
这天下午,黛儿的伴侣汤姆再也忍受不了另一半的明嘲暗讽,偷偷摸摸给喻姗塞了张纸条,约她在浴室见面。
结果他去浴室等了半天,没等到喻姗,却被人套上麻袋暴揍了一顿。
揍他的人自称是“里世界清道夫”。
得知这条消息的李维:“???”
第48章 鸳鸯列车(五) 是亲亲!我们有救了!……
德莱顿:“自从发布会之后, ‘清道夫’这个代号就出名了。网上有很多讨论帖,网络安全部门跟了一段时间,发现大多是些毫无逻辑且过于夸张的猜测, 某种程度上有助于我们掩藏真正的救援行动。所以……”
李维怀疑地问:“你们不会在背后推波助澜了吧?”
“没有。”德莱顿飞快地给出了否定答案。
李维抿起嘴唇严肃地盯着他,德莱顿有些心虚地凑过去亲亲他的鬓角, 又快速直起身转移话题:“总之后来上车的人把里世界的相关消息传出去后, 谁都有可能用‘清道夫’的名头做事。”
打人的或许是喻姗的其他追求者。
汤姆本人其实不肯承认自己被打了,因为那会引出他出轨的真相, 受到恶灵的惩罚。
他坚称他只是在浴室里滑了一跤, 不小心摔晕了,“里世界清道夫”的说法是当时路过浴室的流浪汉的前男友传出去的。
“我正要去洗澡, 恰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浴室里出来。”
流浪汉的前男友怯怯说道, “他是个男人,蒙着脸,比我高了半个头, 说他是安全局的特工, 上车来维持秩序的,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真的假的, 我有那么霸道?”李维小声嘀咕。
“你放屁,我单纯是摔倒了,根本没看到所谓的清道夫!!”汤姆气得发抖,“诬陷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小人、该死的卖屁股的……”
“先生,请你停止侮辱我的伴侣。”流浪汉的前男友的现男友冷声说,“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此处的人际关系比较复杂,流浪汉的前男友的现男友,我们暂时称呼他为“狗主人”吧——毕竟汤姆说过,他的卧铺经常在半夜传出狗叫声。“狗主人”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人, 体格不算强壮,但他看人的眼神凉飕飕的,哪怕是在大白天也有些渗人。
“玩爱死爱慕玩的。”围观群众中有人吐槽。
流浪汉的前男友依偎在“狗主人”怀里,对他投去依恋的目光。汤姆厌恶地看着这对狗情侣,转头对自己的伴侣黛儿说:“别听他们乱吠,我们走。”
李维和德莱顿躲在车厢角落里,旁观了全程闹剧。汤姆经过他们的座位时,德莱顿拦住他,问:“你真的晕过去了,没看到打你的人是谁?”
汤姆正在气头上,骂道:“傻x,关你什么事?”
他要伸手推人,李维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五指用力,说道:“冷静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像我这样的犯罪现场清洁工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他用的是玩笑的语气,目光中的警告意味却很强烈,汤姆与他对视了几秒钟,在清晰地感受到骨头上传来的疼痛后,从心了,憋屈地说道:“对不起。”
李维松开手。
汤姆拉着黛儿脚步匆匆地走远。
德莱顿抓起李维刚才帮他拦下攻击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谢谢,李维先生,你没事吧?”
李维摇头。列车员从旁走过,德莱顿顺势将人拽过来,让李维在自己的大腿上躺好。
列车员离开了。
德莱顿一下一下捋着李维半长的黑色卷发,俯下身悄声说:“流浪汉的前男友在瞎编,他的说谎技巧一点也不高明,眼神快要飘到天上去了。但汤姆并不无辜,他的确有出轨的想法,而且是被人用钝器打伤的。”
这两个人都没说实话。汤姆的动机很好理解,只是不想挨罚而已,可是流浪汉的前男友又为什么要捏造出清道夫的说法?
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胡说八道的时候,真正的‘清道夫’就在旁边坐着呢。
李维很舒服地躺着,若有所思地说:“他肯定目睹了一幕很特殊的场景。”
德莱顿揉揉他的脑袋,用另一只手将一根薯条喂进他嘴里——最近他们见多了类似的互动,已经习以为常了:“无论他看到了什么,都不可能告诉我们,走吧,这边的线索到头了,我们去找喻姗和流浪汉。”
……
寻找流浪汉的途中,德莱顿收到了安全局传来的新情报。
是有关H市的连环杀手鸳鸯的。
“联邦调查局将‘鸳鸯’的身份信息发过来了,这是一个桃色敲诈团伙,起初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分别针对不同性向的群体,后来其中的男性失手杀人进了监狱,团队中的女性抛弃他、换了新的队友继续行骗。
“然而从那天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她的男队友就会意外死亡,她又很快能找到愿意听从她命令的新人。
“调查局认为是鸳鸯——真正的、唯一的鸳鸯,接连杀死了她的几任队友并将犯罪现场伪装成了意外事故,因此一直在派人追查她的下落。”
安全局的后勤说完,李维立刻开口:“喻姗是怎么说的来着?”
喻姗说,那人是个连环杀手,在H市先奸后杀了16个人。
李维清晰地记得,她用的是联邦语中男性的“他”。
一个负责追踪犯罪分子的联邦调查局探员,难道会记错目标的性别?
显然不可能。
“——喻姗是鸳鸯。”德莱顿说出了结论,“她听到你怀疑她的伴侣是被谋杀的,便故意装成警察,想要骗取我们的信任。”
却没想到李维和德莱顿也是内部人士,直接顺藤摸瓜地扒了她的马甲!
其实若她不主动提起鸳鸯,他们很难怀疑到她头上。
这简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案例。
李维再往下推:“喻姗的伴侣死了,她又对我们说,鸳鸯是杀死她伴侣的凶手……从她的前科来看,她恐怕真的动手了,只是‘盲杖’抢先一步,用创可贴给她的伴侣下了毒。”
而鸳鸯对盲杖的暗杀手段一无所知。
否则她就会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鸳鸯为什么要杀死她的搭档和伴侣?”
德莱顿认同李维的推理,却想不通这一点,“在这辆列车上,伴侣的死亡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有强迫症?”
“分析师认为鸳鸯控制搭档的速度和强度有些反常。”安全局的联络官不确定地说,“她的第一任搭档,唯一没有死亡而是进了监狱的那位,曾经透露说鸳鸯是邪.教信徒。”
邪.教?
李维想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死亡女神雕像。
以前的邪.教多指犯罪团伙,但是自从里世界出现之后,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神明不仅真实存在,还会告诉你她听得懂联邦语,而且不吃炸鸡呢!
难道‘鸳鸯’喻姗手里也有一件和死亡女神的黑蜡烛差不多的道具?
她能长期在列车上拿高分是道具的作用,伴侣的死亡,则是成为‘模范情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能不能试着问问死亡女神,喻姗是否得到了神明的帮助?”德莱顿对李维说,“提问要是也得消耗一条人命,我们就不问了……”
话未说完,一个列车员突然向他们走了过来!
李维正在翻找背包里的死亡女神雕像,德莱顿见状,果断往前一扑,挡住背包的同时将他按在火车的墙壁上,眼睛眨也不眨地吻了上去。
李维怔住了。
他僵在德莱顿的身体和墙壁的空档间,先是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然后又睁开,往恶灵列车员的方向看去。德莱顿按住他的脖颈,稍微退开几毫米,说道:“与人接吻时要专心一些,李维先生。”
李维的眼珠转了回来。
德莱顿继续说:“张嘴。”
李维张开嘴,大脑仍旧没反应过来,有些发懵,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德莱顿轻轻啃咬着他的下嘴唇,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放大后的面孔依然显得很斯文,仿佛学者在钻研某个哲学问题。
细微的痒意和疼痛从唇上弥漫开来,狭小的空间中,呼吸声逐渐加重。
李维开始回应德莱顿,背包掉到他们脚下,德莱顿一脚踩了上去。
两人之间再无空隙。
列车员走了。
德莱顿带着不易察觉的遗憾松开按在李维后颈上的手,撑着墙壁站直身体。
李维舔了下发麻的嘴唇,默默打量着他。
“对不起,没事了。”德莱顿说,“我说过我可能来不及……”
李维不等他说完,歪着头倾身亲了上去,因为德莱顿退步后离他有点远,他还轻微地垫了下脚尖。
“列车员又回来了。”他低语说道,像小动物贴贴似地摩擦着德莱顿的唇瓣。
德莱顿僵了一个深呼吸的功夫,张开手臂抱紧面前的人。
列车员来来回回——到饭点了,他们要往餐车送餐。
李维不去看它们,眼睛里只倒映着与他唇齿相贴的德莱顿,和车窗外不断流逝的风景。
风景里的人沉溺在他镶着金边的浅绿色眼眸中,几乎怦然心动。
良久,他们终于分开。李维把头埋在德莱顿的肩膀上平复呼吸,问道:“没有列车员了,刚才我们要做什么来着?”
好问题,德莱顿难得思考了半天。
然后他艰难地从脑海深处挖出了上个世纪埋下的记忆,回答说:“喻姗是鸳鸯,我们要提防她,还要去问流浪汉递给喻姗伴侣的创可贴是从哪来的。”
流浪汉眼看要被赶下车了。列车员给他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他无法在列车抵达下一站之前找到伴侣,就要被流放到铁轨上等死。
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李维弯腰捡起地上的背包,在心中向死亡女神道歉: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故意把您扔到地上的,无视您和黑蜡烛、跑到一旁接吻也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全是演技……
女神听没听到不好说,反正道完歉的李维很坦然。
他正要起身,却发现座位底下藏着一坨灰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打包好的假发、胡须和化妆品……?
第49章 鸳鸯列车(六) 愿真爱指引您前行!……
这套装备一看就是伪装成流浪汉用的道具。
粗糙, 但是足够用了,人们不会盯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人看个不停,社会底层无论在哪都是被无视的对象。
“我们带着它, 去问问‘流浪汉’本人知不知道这件事。”李维说道。
**
“我不知道!!”流浪汉瞪着面前的假发和胡须,一幅受到了侮辱的表情, “这是有伴侣的人琢磨出来的恶作剧吗?我都要死了, 他们还非得和我玩这一套?”
德莱顿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流浪汉痛苦地揪着头发说道,“在这辆车上待久的人都生病了, 不正常了, 你们懂吗?我只是找不到伴侣而已,既没有犯罪, 也没有伤害到其他人, 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十恶不赦,那些有伴侣的人路过时都要踩我一脚,以彰显自己的高贵!
“之前有人挂着劣质的假胡子模仿我说话, 嘲笑我, 卡着外面的门栓把我堵在卫生间里,如果不是那个叫喻姗的女人放我出来, 我可能就要睡在卫生间里了!”
李维:“喻姗帮了你的忙?”
鸳鸯有这么好心?
“是的,她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流浪汉叹息说,“在我遇到的所有人当中,只有她愿意正眼看我,和我说话。那时她的伴侣还没死,她也不怕被恶灵针对,我差点以为她要喜欢上我了。”所以他在今天早上才围着喻姗转,“当然,你们两个人也不错, 要不我们试试3p?没准列车长不介意呢?”
“……谢谢,但是不用了。”李维板起脸严肃地拒绝说,“我们比较介意。”
“你们两个还挺保守。亲过了吗?做过了吗?”流浪汉说,“我理解,我刚上车时也是这样,我的前伴侣让我亲他,我在脑子里把我这辈子看过的黄片全都过了一遍,还是下不去嘴,现在我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矫情了,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是对着一根钢管,我都……”
眼看他越说越激动,李维打断他问道:“你被人关进卫生间、又被喻姗救下,是哪天的事?”
病态的憧憬带来的亢奋消失了,流浪汉的神情重新变得麻木,回答说:
“大概是三四天前,喻姗和她的伴侣在车厢间散步,我记得她将我放出来之后,说了一句‘谢谢你的创可贴’……我至今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用过xx牌子的可降解创可贴吗?”
“没有——那是什么脱裤子放屁的鬼东西?”
流浪汉不像在撒谎。
含有蓖\麻毒素的创可贴不是他给出去的。
三四天前,有人将他锁在卫生间里,假扮成他的样子,布下了针对喻姗伴侣的杀招。
这个人八成就是‘盲杖’或是‘盲杖’的同伙。
然而流浪汉并不知道是谁干的,列车上无人承认,而且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似乎“模仿失去伴侣的单身人士”已经变成了一种歧视他们的潮流。
**
另一边,汤姆回到卧铺,将“狗主人”、流浪汉的前男友、无辜的李维以及德莱顿骂了个遍,黛儿敷衍地附和着,汤姆总觉得她的眼里装满了对自己的嘲笑:
让你出轨,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活该!
“宝贝,我真的没有主动去约喻姗,是她勾引的我。”
汤姆勉强压着烦躁的心情解释说,“我一进浴室就被人打晕了,你不该关心我吗?没准是有人在针对我!”
“我关心了呀。”黛儿把玩着干净的指甲,头也不抬地说,“亲爱的,头还痛不痛了,我帮你吹吹。”
话是这么说,她却不见半点行动的意思。
傻x!都是大傻x!她肯定找到下家,要抛弃我了!
出轨的心虚和对失去伴侣的恐惧让汤姆情绪失控、坐立难安,他在心中诅咒黛儿、诅咒喻姗、诅咒列车上的所有人,过了一会,他起身僵着脸说道:“我去上个厕所,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不去了,亲爱的。”黛儿冷淡地说,“反正哪怕独自拉屎被列车员抓到,也扣不了几分,你只要小心点、别再莫名其妙地被人推进茅坑里就行。”
汤姆又暗骂一声,大步走出逼仄的卧铺。
他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人之常情,他笃定这辆列车上的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想法。而且他和黛儿之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情,他们是被迫在一起的,他渴望脱离她,难道不正常吗?
他唯一的错处只是失败了而已。
如今他一想到黛儿便犯恶心,想到在床上和列车的各个角落发生过的亲密行为也恶心,他不愿听到任何来自伴侣的声音,不愿看到那些成双成对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孤独终老。
他躲在卫生间里,大逆不道地幻想着自己失去伴侣成为单身后将过上怎样的快乐日子。虽然会死,可是死前大约的确是快乐的,他甚至开始羡慕自由自在地徘徊在各个车厢中的流浪汉——
要是可以体验一次流浪汉的生活,再变回拥有伴侣的汤姆就好了,这样他既能够喘口气,又不至于被赶下车。
他在卫生间里发了会呆,实在无事可做,更不想回去找黛儿,便打开卫生间的工具箱翻来翻去。
以前他从没做过这么无聊的事,但眼下只要不让他面对黛儿和其他人的目光,干什么都行。
……
几分钟后,汤姆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套假发和假胡须。
套装里塞着一张纸条,上面写到: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说明你和我们抱着相同的想法——拥有伴侣和爱情的日子快要让人无法呼吸了,我们宁可成为流浪汉。顺从心意做你想要做的事,假如担心被发现,可以先想个办法将真正的流浪汉关起来。
汤姆反复读了两遍,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哪个正常人能干出这种自寻堕落的行为?
随后却是抑制不住的心动和振奋。
他琢磨着,看样子有很多人干过类似的事,说明列车员不管、或者被抓到的几率不大。他只要戴上假发和胡须,想独处多久便能独处多久,不用在意伴侣,也不必关注列车员是否从旁经过……这和上了天堂有什么区别!
等汤姆回过神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间装扮好了。
卫生间里有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调整体态,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在卫生间门口的地面上滚了两圈,让自己看上去更加狼狈。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他暗中思索。
反正没人会在意单身者。
准备完毕后,他迫不及待地往后面的车厢走去。途中遇到的人们果然无视了他,只偶尔投来厌恶鄙视的眼神,他不仅不生气,还满怀窃喜。
因为这群傻子只看到了表象,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快乐!!
汤姆越走越快,路过拥抱的情侣、接吻的情侣、互相投喂食物的情侣,他怜悯地看着他们,就像在围观一群被迫发情的动物。
十几分钟前,他和他们还是一样的,都在为追求分数更高的完美爱情不择手段,十几分钟后,他却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叫他:“是你?这是我们的卧铺单间,你为什么要来这?”
谁会和流浪汉说话?
汤姆转过头,看到了流浪汉的前男友。他与“狗主人”站在不远处,惊讶地望着汤姆。
糟了,碰上“熟人”了!
汤姆连忙低下头,胡乱嗫嚅了两句,打算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刚走出没两步,他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狗叫声。
……狗叫声?
汤姆迟疑地回过头,看到一只丑了吧唧的野狗从“狗主人”怀里钻了出来,冲他吠叫不止。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只狗?
狗主人真的养了狗??
所以人们听到的那些叫声是狗发出来的?他们没在玩爱死爱慕?!
还没等汤姆想明白这个突然和谐起来的问题,他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忍不住抱着膝盖发出哀叫。
“狗主人”收回一根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可伸缩的拐杖,走过来扶起他,阴恻恻地说:“你也太不小心了。”
“没事,没事。”汤姆低着头,着急脱身。狗主人说:“不好意思,我这儿有一张创可贴,我帮你贴在伤口上吧。”
他不由分说地将创可贴拍在汤姆身上。
汤姆只觉得伤口处传来刺痛,但他来不及在意这点小事,那只狂躁的狗又在向他叫了,还要冲上来咬人,他以为是自己的气味不对,怕被流浪汉的前男友认出来,慌张地起身往另一个车厢跑去。
跑着跑着,他捕捉到了流浪汉前男友的哀求声:“……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放过谁?
狗主人冷酷地回答:“他可能是我的目标、一个叫韩泽的人,接近我们是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人,我的导盲犬和手杖已经暴露了……”
汤姆没再听下去。
他听不懂“狗主人”说的那些话,就好像从他伪装成流浪汉的那一刻起,由于观察事物的角度发生了变化,世界也跟着变了。
列车上的单身者并不可悲和可鄙,拿了高分的情侣们生活在另一座围城中,流浪汉的前男友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情无义、更不是每天都在和狗主人玩奇怪的play。
狗主人倒是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变态,只是疑似换了个赛道——他养的那只狗性情急躁、眼歪嘴斜、冲人叫唤的时候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想到这里,汤姆忽然感到一阵头晕和恶心,贴着创可贴的伤口上的灼痛感愈发强烈起来,仿佛有一把火焰顺着他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他挠了挠创可贴周围的皮肤,心想,头晕肯定和刚才的伤口无关,但我昨天晚上不会被人打出脑震荡了吧。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来气。
有人对他说,喻姗在人前公开夸奖过他,说他对伴侣有耐心,是个好男人。这在汤姆看来,就等同于是明确的表白了——否则你一个单身女人,干嘛评价别人的伴侣呢?
他听说这件事后飘飘然了一下午,晚餐时抓住机会给只能吃猪食的喻姗递了纸条,梦想着英雄救美、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却被人摆了一道。
汤姆不知道是谁打了他,他到现在也没怀疑过喻姗,因着慕强和看重外表的本性而对这位公认的“模范情侣”之一有着强烈的好感。
他甚至觉得喻姗在昨晚去找他了,只是迟到了一步,没料到他会遭人暗算。
她一定还是喜欢他、想要和他成为伴侣的。
……
“滚开。”
喻姗居高临下地对他说。
“我说滚开,你听不到吗?!蠢货!”
她脸色铁青地踹了汤姆一脚,随后焦躁地大步走进卫生间,汤姆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有被动物抓伤和咬伤的痕迹,那是她失态的根源。
喻姗受伤了?
难道是被狗咬的?
汤姆联想到了狗主人养的那只疯狗。
他感到不寒而栗,又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感到好奇,于是钻进卫生间旁的座位中间等待了一会。
半晌,喻姗推开门走出来,两只手上蘸满了水、胳膊上的伤口都搓红了。她脸色灰败地原地踱了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被感染了、却没有能力治好我……我要下车,我要去医院打疫苗,我要下车!!放我下车——!!!”
车厢中回荡着她癫狂的喊声,汤姆吓得又往里缩了缩。
喻姗没理他,然而当一个列车员经过她身边时,她倏然暴起,面色狰狞地勒住恶灵的脖子,厉声说道:“放我下车!否则我就杀了你!!我死了,你们都别想活!”
汤姆惊呆了。
此时的喻姗看上去能打十个他。
列车员却不为所动,淡漠地说:“这位女士,请镇定一点。”
喻姗镇定不了。她本想拿汤姆当祭品献给神明,换取下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却没想到狗主人那混账让他的伴侣半夜遛狗,一人一狗撞破了她的仪式现场,狗还把她人给咬了!
谁能想到这对同性情侣的高分有一半是靠着共同养狗拿到的?
严格来说,人们知道他们是靠狗,却没想到靠的是货真价实的狗!
喻姗本想报复回去。
她没立刻动手,是因为狗主人的伴侣、也即流浪汉的前男友在公开场合下提到——里世界有一位清道夫,此时很可能正在这辆车上。
今天白天,所有人都在悄声谈论“清道夫”这个代号。喻姗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不像假的,一时间便犹疑起来,怕自己撞在枪口上,也怕流浪汉的前男友背后有靠山。
谁最有可能是安全局派来的清道夫呢?
她将车上的男男女女审视了个遍,连差点被她献祭掉的汤姆都没放过。李维和德莱顿也在她的回想之列,但她认为李维长得太好看,笑起来又太甜了,甜得不像话,没有特工那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威廉·德莱顿则更像是象牙塔里的书呆子、或是上门推销保险的。
……
算了,有神明的信物在,不管对上谁,她都不会轻易吃亏。
结果时间来到下午,她信仰的神明告诉她,狗主人养的那只狗有狂犬病,她被感染了,没法治,除非立刻去医院打疫苗。
不是,这合理吗??
先不说狂犬病在联邦已经很罕见了,狗主人为什么要把一只病狗留在身边,他就不害怕吗?
喻姗难以置信,可她不信也得信,神明没有理由骗她。
当初她为逃避联邦调查局的抓捕上了车,眼下却要为如何下车发愁了。
**
被狂犬病的消息逼得暴走的喻姗抓着列车员人质往人多的地方跑。
她深知自己一个人干不过车上全部的恶灵,因此必须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然而恶灵似乎也察觉到了动乱的源头,恰在此时,车厢内的广播说道:“叮叮咚~爱不是私人的奢侈品,而是服务于社会的工具,欢迎大家乘坐‘鸳鸯号列车’!请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配合列车员进行阶段考核。”
“该测试不仅关乎您的幸福,更会影响到整个列车的稳定!通过者将继续您们的旅程,朝幸福的终点迈进,未通过者,我们将为您提供进一步指导,或重新考虑您与伴侣的关系。”
“愿真爱指引您前行!”
话音落下,列车犹如在一瞬间从死物变成了活物。
隔壁车厢的李维刚点燃黑蜡烛,正要握紧手槍,就听见他面前长桌上的茶壶唱歌一样激情澎湃地用咏叹调说:
“来吧,跳起舞来——向我们证明你的爱!!”
第50章 鸳鸯列车(七) 尊重、祝福。……
“女神在上, 你这是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李维视野中的黑蜡烛闪烁着,无声地说道,“噫恶, 好不知廉耻的规则,这不应当是我负责的范畴, 你去找女神的神庙买根红蜡烛吧, 它掌管爱、欲望和激情,再见。”
“等等——!!”李维喊出了声, “现在这种情况你要我去哪买红蜡烛?帮个忙吧, 我们都合作过一次了!”
“好吧,你要杀谁?”蜡烛问, “我考虑考虑。”
“我不杀人, 我要找人。”李维回答,“你不是很擅长在里世界定位目标吗?”
黑蜡烛干脆利落地灭掉了:“再见。”
李维:“……”
他把黑蜡烛和神像扔回背包,对德莱顿说:“没有祭品, 它不肯干活。”
“那就算了。”德莱顿果断说, “我们跟上喻姗,她要下车, 我们也下车,既然找了两天都没能找到埃里克和韩泽,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他们在列车外的里世界。”
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忘记,轨道也是列车的一部分,它承载的空间要比车厢大得多。
而且列车员每时每刻都在散播一个观点:失去伴侣、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被赶下火车,是这个世上最残酷的惩罚,从下车的那一刻起,你就等同于一个死人了。
然而它们的说法真的是事实吗?
不管是不是,普通的乘客几乎没法去验证, 因为活生生渴死饿死的代价太严重了,比起虚无缥缈的自由和缺乏物质条件的广袤空间,还是顺应列车的规则往上爬更现实一些。
例如汤姆,他所能做到的最离经叛道的事,也只不过是假扮成流浪汉而已,倘若有人告诉他,戴上了假胡须之后再不能摘下来,那他绝不会去尝试。
即使对李维和德莱顿来说,下车的风险也很大,物资匮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万一他们判断错了,韩泽其实藏在列车上,只是他们没找到呢?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死后成为别人嘴里的乐子。
好在埃里克也失踪了,他没理由无缘无故藏在列车上不冒头,在车下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李维本想开挂确认一下,但无奈黑蜡烛不肯配合,因此只能赌一把。
……
“停车!放我出去!!”
喻姗劫持了列车员,往车头的方向走,打算逼停列车。
她并没有想太多,作为一个可以靠着特殊道具拿高分的玩家,此前她压根没仔细研究过车上的规则,列车员反复强调下车的危险性,喻姗就像学校的混子一样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她潜意识地以为下了车就能离开里世界呢!
列车长为了维持秩序开启了阶段考核,绝大多数人都被迫秀起了恩爱,但对失去伴侣还确诊了狂犬病的喻姗来说无所屌谓,她仿佛一只失去理智的比格犬,边跑边大叫:
“警察!有警察吗?我要下车!不对,里世界的特警叫什么来着?清道夫?清道夫先生,清道夫女士——你该露面了吧?!”
一对情侣正抱在一起亲热,“我喜欢你春水般的眼睛,喜欢你柳叶似的眉毛,喜欢你蒜头一样的鼻子”……喻姗拎着人质列车员、从他们中间挤过去。
“喂!你干什么!”两个人被迫分开,对喻姗怒目而视,喻姗抬起一条腿踩在车座上,回头对他们比了个中指:“男的夸人的话都是复制粘贴的,他今早给我递了情书,现在装什么纯爱。”
“???”
情侣中的女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伴侣,她的伴侣差点跪下:“我没有,你别听她的,等会,我能解释,列车员,先别扣分、别扣分——!!”
……
“我要讲述一个能证明我和我的伴侣之间爱情的故事。”
一个女人拥着另一个女人,如同做presentation般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上的PPT——里世界没有网络信号,但本地应用还是能用的,“那是在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她帮我骂走了一个打着追求我的旗号欺负我的男同学……”
路过的喻姗一把抄起笔记本电脑,砸在车窗上:“别讲了,讲的什么玩意,老娘骗过的男男女女多得数不过来,我一眼看出你是个直女,你怀里抱着一个姬佬,她在那既甜蜜又痛苦,你还以为她是委曲求全、为了配合恶灵演戏呢?”
“???啥?”
……
“我的伴侣是个瞎子,他养的狗还咬人。”流浪汉的前男友说,“但我依旧爱他。”
“Jesus,这我真没看出来。”喻姗有点震惊地停下脚步,退了回来,打量着‘狗主人’问,“你看不见?难怪心理变态到养一只有狂犬病的狗。”
狗主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说什么?你骂谁的狗有狂犬病?”
喻姗以为他是装作不知道,毫不客气地指着站在他身边的流浪汉的前男友说:“而你,胆小怕事、忘恩负义,什么锅配什么盖,祝你们百年好合。”
流浪汉的前男友听傻了:“你疯了?”
喻姗翻了个白眼,正要离开,狗主人忽地抬起手杖砸了过来!
他的手杖尖竟然冒出了一把几厘米长的、闪着寒光的利刃!
“不许侮辱我的狗。”他阴沉地说,“我的狗属于我,你有什么资格评价他们?”
喻姗一闪身、灵活地躲过狗主人的攻击:“你说——他们?你的伴侣也是你的狗?”
她转头问流浪汉的前男友:“就这样你还能忍着和他过日子?”
流浪汉的前男友垂头小声说:“能拿高分……我喜欢给他当狗。”
喻姗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尊重,祝福。
但这次的阶段考核,狗主人应该拿不了高分了。喻姗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得多,危急时刻他完全顾不上流浪汉的前男友,挥舞着盲杖在狗的指挥下听声辨位,和把餐刀当做飞镖的喻姗打作一团。
车厢里霎时间鸭飞狗跳。
窝在道路尽头的另一对普通情侣见势不对,手拉手蛄蛹着从车座底下爬走了,桌上的茶壶望着他们蠕动的屁股评价道:“姿态一致、同甘共苦,加五分……”
而盲杖和鸳鸯两个人都是专业人士,此刻越打越惊疑:
对面的到底是什么人?
清道夫?又一位□□上的杀手?
“你……”
狗主人无视扣分的通报,单手架住餐刀,想问喻姗是否也是为韩泽而来,然而正在这时,汤姆捏着自己的喉咙,摇摇晃晃地走了车厢!
他还戴着假发,胡子掉了一半,整个人看上去既滑稽又狼狈:“你们谁看见我的伴侣了?”
没人理他,汤姆干呕了几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拽住流浪汉的前男友:“喂!看没看见我的伴侣!!考核开始了,我需要我的伴侣!!”
流浪汉的前男友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没死?”
汤姆用力推了他一把,扶着车座喊:“黛儿?黛儿??你在哪?!这次要是不及格,我和我的伴侣就要被判定成‘情感破裂’了!!”
他被蓖|麻毒素和恐慌折腾得神志不清,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流浪汉的前男友的话,以及面前正在上演的生死搏斗。
“发生了什么?”利刃擦着他的面颊飞过,他傻乎乎地问道。
流浪汉的前男友却说:“你刚才说什么?这次不及格就会被判定成‘情感破裂’?”
“……对,”汤姆回过神,“广播说的,你们没听到吗?”
列车广播果然更改了规则:“我们注意到有一些乘客忽视伴侣的情感需求,将个人利益架设在情侣关系之上,对列车社会的平稳运行造成了严重影响。
“因此,本期感情测试的机制将从‘平时分x50%+考核分x50%>总分的及格线’变为‘双通’,即,只有平时分和考核分均达到及格线以上,才不会被判定为‘情感破裂’。”
流浪汉的前男友听懂之后,面色微变。
这回当盲杖且战且退、逐渐靠近他时,他咬紧牙关扑了上去,用力抱住盲杖的脚大喊:“我来保护你!”
盲杖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挣开!
喻姗见状响亮地嘲笑了一声,扔下他们往车头跑去。
“……”盲杖闭上眼,流浪汉的前男友正要向他道歉,解释自己抱上来的原因,盲杖却高高举起他的手杖,借着当前的姿势,漠然捅了下去。
鲜血四溅。
血液和脑浆溅在汤姆掉了一半的假胡须上,尸体的眼珠子被挤了出来,滚落到汤姆脚边。
他傻眼了。
几秒钟后,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一跃而起,对列车规则的恐惧忽然一扫而空。
“杀人了!!杀人了!”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车厢,对那些缠绵的情侣喊道,“有人死了——!”
可是人们仿佛没听见一般,仍在柔声絮语、小意温存。
“我爱你。”一个男人紧紧握着伴侣的手说道,“哪怕车上有个连环杀手,我也会坚定地挡在你面前。”
女人抖着嘴唇说:“哦亲爱的……”
“真情流露,加五分。”茶壶说。
汤姆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狗主人在另一个车厢杀了人,我亲眼看到了,你们听不懂吗?!”
他拉住那对趁乱表白刷分的情侣:“流浪汉的前男友死了!!”
情侣中的一人瞥了他一眼,说道:“滚开,我们是有伴侣的人,和你这种单身的渣滓不一样。”
“qnmd,我不是单身,我有伴侣……”
汤姆拽下胡须和假发,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了几步。
随后他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捂着喉咙发出“嗬嗬”声。
蓖|麻毒素生效了。
意识浑浊之际,盲杖走过来,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会,撕掉了汤姆身上的创可贴。
“效果不错。”他自言自语地说。
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列车上这么危险,你不该杀掉自己的人形导盲犬的。”
李维说。【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