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边境杀手(二)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强买强卖!这才是真正的强买强卖!!


    马杰尔不想答应:


    “什么?!我很感谢你帮我要回了欠款, 但是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吧?而且你是联邦人,回自己的国家还要走偷渡路线??”


    李维不理会他,举着手槍对马杰尔灵魂深处的那个、不知是否能够清醒地听见人话的恶灵说:“你要是不想让我帮你, 不如直接杀了我。”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肃重和阴郁:“这不是你的领地吗?”


    然而马杰尔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再次面对枪口的质朴拉美小伙满头问号:


    哥们, 说清楚点, 谁杀谁?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他木然说道。


    黑发绿眼的青年闻言,用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眼神扫了他一眼, 半晌吸气、吐气, 说道:


    “……行吧,你开心就好。”


    马杰尔刚要放松, 李维说:“比起一起行动, 你更偏好我藏在暗处、等你遇到了危险时再冒出来?”


    马杰尔:“???那是什么意思?”


    李维:“就是从贴身保镖变成时隐时现的小精灵,考虑到你还想让我cos仙女教母,这是否证明了你对童话故事有种别样的偏爱?”


    天呐!


    马杰尔自认是个脾气挺好的人, 也要被这鸡同鸭讲的对话搞疯了。他一时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 扑上去揪住李维的领带,把人拽到自己面前:


    “谁喜欢童话?!我之前用灰姑娘举例子是因为我五岁的妹妹!!”


    李维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 举起双手耸了耸肩,敷衍地说:“对不起。”


    马杰尔余光瞥见他手里的枪,不由自主地又偃旗息鼓了:“……没事。”


    “你想跟着就跟着吧,”他憋了口气说,“但我说的不算,领队的郊狼才是老大。”


    **


    此行的郊狼给自己起了一个化名,叫肥膘。


    他长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鼻梁上架着一副倒三角形的墨镜。出发之前, 他不肯与李维见面,要通过社交软件确定李维的可靠性:


    “订金理论上是1200块钱,等到了联邦境内,你还需要再支付给我3000块。我做的是正经生意,和那些会勒索客户的骗子不一样,如果你第一次没有偷渡成功,我们会再试一次,而且不收取额外费用。”


    听上去甚至挺讲究的。


    然而肥膘的下一句话就变味了,他对李维说:“本来行程已经定好了,你非要临时加进来的话,得加钱。”


    李维问:“加多少?”


    肥膘:“订金三千,尾款七千。”


    “他怎么不去抢?”旁观李维与肥膘对话的马杰尔怒道,“我上次询问他的时候,一万联邦币都够从更南边的萨瓦跨越好几个国家进入联邦了!”


    “你们就知足吧。”肥膘对马杰尔的质问不以为然,“如今干这行的都涨价了,不信去问问别的郊狼,他们涨得比我更多。猜猜看是为什么?”


    不等李维说话,他自问自答:


    “一方面是国境线上的墙被加高加长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最关键的是,今年边境的贩毒集团增加了抽成比例——海湾集团控制着‘塔毛利帕斯’州的雷诺沙地区,塞塔斯管理着西边,从他们眼皮底下经过时,你要是敢不付钱,他们立马就会杀了你。”


    李维打开了手机里的地图软件:“你会带我们走西边还是东边?”


    “东边,具体路线我不能告诉你,那是机密。”


    肥膘回答,“路上可能会遇到各种意外,警察和军事检查站也会管我们要钱的,还有辗转途中供你们休息的安全屋,这都是成本。”


    说的倒也是。


    李维是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全世界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恐怕都寥寥无几。


    就如同正在读大学的李维无法想象成为了犯罪现场清洁工的李维的生活一样,和平地区、富庶家庭出身的人,也不能理解那些拖家带口横穿雨林和沙漠,差点饿死、淹死、在车厢里憋死、被蛇头绑架、受当地警察强|奸的人——当他们望着地平线上平等地照耀着所有人的日出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前半程的队伍里,包括李维和马杰尔在内,总共有七个人,剩下的五个来自南方国家,是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小孩,其中最小的孩子只有七岁、手里拖着一个比他重一倍的手提箱。


    肥膘等他们所有人都钻进一辆灰色的面包车以后,伸手管李维要定金:


    “其他人都付过了,只有你是最晚报名的。”


    李维身上没有现金,他连行李都没带:“我能用值钱的东西做抵押吗?”


    这和提前说好的不一样。


    郊狼为了避免被查到,通常只收现金,而且是不会突然贬值的联邦币,连比索都不要。


    肥膘的表情阴沉下来。但他观察了一会李维的外表和衣着,忽然问道:


    “你在联邦有没有亲戚或朋友?”


    李维颔首,肥膘说:“那等你到了联邦,让他们替你付钱也行。”


    还有这种好事?


    李维和马杰尔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困惑。


    坐在他对面的一家五口里的丈夫低声说:“进入联邦以后,他会把你关在安全屋里,你不给他钱,他就不会放你走,郊狼都是这么干的,有时还会翻倍收钱……但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原来如此。


    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李维浑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他是在里世界,车到山前必有路,后面的事等到后面再说。


    马杰尔则感到一阵不安。


    他的弟弟也是被蛇头扣下的,听说拿不出钱的人下场会非常惨烈。


    李维在联邦真的有亲人吗?又为什么一定要冒险跟着他一起走?


    他仔细观察着李维的表情,却难以透过那张平静的面孔看出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家伙总不会真是从未来穿越到过去拯救他的朋友吧?!


    马杰尔已经过了无条件相信陌生人的好意的年龄。拉美地区鱼龙混杂,普通人开车上下班都有可能无缘无故地遭遇枪击和抢劫,他生活在一个贫穷但还算质朴的家庭,对意外和惨剧有所耳闻,只是从未亲眼见过,而李维……


    他看上去就像是从那个繁华却冷漠的世界中走出来的人。


    李维会不会是一个从联邦逃出来的通缉犯?或是南方国家派去刺杀联邦高官政要的杀手特工?


    面包车摇摇晃晃地在土路上行驶时,马杰尔脑洞大开。


    李维则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掏出手机继续看安全局的教学视频。


    马杰尔问:“你在干什么?”


    提问时,他总觉得这副场景有点熟悉,仿佛曾经发生过一般。


    李维头也不抬地回答:“上网课。”


    马杰尔:“……”


    马杰尔:“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李维实话实说:“清洁工。”


    马杰尔气得踹了他一脚。


    对面的孩子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她的母亲先是捂住孩子的嘴,过了一会又小声说:“你们两个关系真好。”


    马杰尔脸红了。


    他认为他们两个算不上朋友,不过没有特意去纠正女人的话。


    快要到中午时,面包车经过了椰子种植园、几座桥梁和一间小卖部,抵达了他们此行中遇到的第一个检查站,七八个警察坐在一辆篷车里,副驾驶位置上的肥膘回头说:


    “当我叫你们蹲下的时候,你们就蹲下,蹲得越低越好……好了,蹲下!”


    车里的几个孩子一下子趴了下去,缩在座位的空隙中抖成一团,他们的妈妈趴在他们背上紧紧揽住他们。


    李维放下手机,闭了闭眼,跟着马杰尔一起挤在车座边缘。


    警察过来敲窗,肥膘借着握手的机会往他手里塞了一笔钱。


    于是面包车得以继续前进,几秒钟后,肥膘说:“好了,可以起来了。你们不用害怕,这边的警察和军队不会管事,等靠近了联邦再担心吧。”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许多辆面包车汇合到了一起,他们穿过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和香蕉园,行驶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边,李维听到了音乐声,有一群脸上涂着油彩的街头艺人正坐在草丛中演奏,口中唱着节奏欢快的西语歌,街边的小商贩用炭火烤猪,猪皮上面插满了世界各国的小国旗。


    车停了。肥膘说:“这里是营地,你,”他指着马杰尔,“你可以下去吃饭,剩下的人老老实实坐在车上。”


    这是因为只有马杰尔是本国人。


    马杰尔问李维和一家五口:“你们要吃点什么?我可以帮忙带回来。”


    财不露白,同行的夫妻皆摇头,丈夫拿出饼干和水递给孩子们,肥膘分了他们一瓶罐头。


    李维对马杰尔说:“我要一份牛油果taco。”


    马杰尔比着OK的手势下了车,肥膘和司机走到离车不远的地方吃饭和抽烟。


    卖taco的地方很近,但马杰尔已然走在违法犯罪的路上,孤身一人行动时难免有些紧张。等餐的过程中他不由得想到:


    若是没有李维在,以他的胆量,这次的行程不知要比现在难熬上多少。


    我怎么会这么没用?


    他一面唾弃自己的软弱,一面情不自禁地为李维的出现和陪伴感到由衷的高兴。


    想到李维是联邦人,可能从没吃过这边的美食,他对小摊老板说:“你们有仙人掌汤吗?也给我来一份。”


    就当是请朋友了。


    然而当他迈着轻快的步伐,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卷饼和塑料杯回到车内时,却只看到了瑟瑟发抖的一家五口。自己的行李留在原位,本该守着行李的李维则不知所踪!


    马杰尔的神情瞬间变了,连他本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瞳孔里闪过了一道冰冷的暗金色光芒:


    “我的朋友人呢?”


    女人抖着手指向外面:“刚才肥膘问我的女儿多少钱一晚……您的朋友听完,拉着他往那边走了,我们没能拦住……”


    这家人的女儿看上去才十岁左右。


    马杰尔又要抓狂了。他没想到人能低劣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李维居然会为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同行者出头,他急得额头冒汗,原地转了两圈,咬牙说道:“我去看看!”


    第32章 边境杀手(三) 人类与野兽。


    李维决定和肥膘“聊聊”的时候, 并没有想太多。


    比如要是没了向导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再比如若是肥膘看他不顺眼、中途把他卖了怎么办——都里世界了,谁管这些啊!


    里世界的主人是马杰尔, 既然他拿枪指着马杰尔的头都没突然暴毙,威胁一个人渣蛇头算什么?


    而且就算有很严重的后果, 他也不想忍。


    因为李维清楚地知道肥膘不是在口嗨。嘴上对一个十岁女童说出“多少钱一晚”这种话已经异常过分了, 更糟糕的是,肥膘真的干得出来, 不止是他, 国际特赦组织出过相关报告里说,每十名妇女和女童移民中就有六人遭受过性暴力, 以至于一些准备好偷渡的女性甚至会提前进行长效避孕。


    还有最可怕的, 是里世界的肥膘还没来得及对小姑娘动手,现实中的他则可能早就得逞了。


    马杰尔有旁观到这一幕吗?


    李维认为答案是“有”。


    这里是他经历的过去,假如肥膘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必要想象出如此恶心的情节。


    不过也没准是恶灵马杰尔在试探李维, 或者故意给他们的“副本”增加难度,那更好了——李维宁愿现实是和平的坦途。


    他走到河畔的小树林里, 对肥膘说:“我不建议你把目光放在能做你女儿的孩子身上。”


    肥膘叼着烟,起初还以为李维要对他说什么重要的事呢,闻言差点笑出声:


    “你以为你是谁,联邦警察?管到老子头上了?都TM自身难保,一分钱拿不出来,还敢在这逞英雄?”


    他放下香烟,向李维的脸吐了一口带着腐烂味道的烟气,面颊上的横肉拧紧,挤出一个狰狞的冷笑:“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话音落下, 身后的灌木从中走出了两个举着冲锋槍的壮汉,看得李维又想叹气了:


    冲锋槍才是手持枪械中的近战王者啊!想当初,他在“深蓝奇迹号”上的时候要是有一把MP5,何至于趴在地上拿狙击槍赌命中?


    每分钟800发子弹的射速,200公尺的有效射程,哪个怪物不听话就把它变成蜂窝煤!


    当然前提是他还有许许多多个备用弹匣……


    李维嘟囔说:“我真的不喜欢用手槍。”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近战和使用没有枪托的手槍。


    偏偏现在只有一把手槍。


    李维又想起了他从“深蓝奇迹号”跑到拉丁美洲的过程中丢了狙击槍的事。


    跨地图到底是什么原理?里世界的范围不可能有这么大,所以他此时是在马杰尔编造出的幻觉中吗?那如果他坚信自己手里有一把无限子弹的冲锋槍,能不能梦想成真?


    李维怀着美好的希望站在原地努力想象了半天,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可恶!


    又是唯心主义战胜唯物主义的一天。


    李维一动不动地站着,在心中对着写有“阿莱·马杰尔”的纸片人拳打脚踢。


    肥膘问道:“你嘀咕什么呢?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他让两个举着冲锋槍的手下走进点,说道:“跪下向我求饶,等到了联邦以后给我五万赎金,再把车上那小姑娘送到我手里,我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白日做梦。


    李维扯起嘴角说:“Fuck you。”


    肥膘:“?你再说一遍??”


    李维一字一顿地重复:“Fuck you,人渣,我要阉了你,然后把你丢进联邦监狱,让你尝尝受害者的滋味。”


    肥膘没想到他能头铁到这种程度,震撼地看向自己的手下,而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李维猛地旋身扣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强迫他面向队友按下冲锋槍的扳机!


    这种情节在电影里很常见,实际操作起来却颇有难度,冲锋槍的后坐力和对抗的本能让一号打手用力扬起枪口,李维经验不足、也没能按住他,子弹先是打中了肥膘的膝盖,紧接着沿草地、树干和天空扫出了一个巨大的扇形,噼里啪啦的声音犹如鞭炮般喜庆——


    这是一把全自动冲锋槍,弹匣里的30枚子弹转瞬即逝。


    最后一枚子弹脱离枪膛时,小树林恢复了寂静,然而打手二号毫发无损,肥膘只是受伤躺到了地上。


    河水里的鸭子不慌不忙、习以为常地顺流而下。


    不就是枪战吗?多大点事?


    类似的场景每天都在这片土地上演。


    人类却没有野鸭看得开,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亡命徒,肥膘此刻的反应不是痛呼或求饶,而是凶狠地抽出了别在外套内衬里的手槍:


    他要和李维拼命!


    就像草原上的鬣狗,哪怕硌断了牙,摔折了腿,也要吊在猎物身上撕扯到最后一刻,除非大自然宣判其中一方死亡,否则这场以生存为名的狩猎绝不终止!!


    人生苦短,能够经历几次与同类生死相搏的时刻?


    和面对恶灵时不同,肥膘的外表是个人类,李维考虑到种种因素,原本只打算给对方一个值得铭记的警告。


    更酷烈的手段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折磨与杀死看似和你一模一样的生命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人在电子游戏中都不愿虐杀NPC,也是出于同样的道理。


    况且李维曾经深刻地、用他的整个青少年时光牢记了被当成杀人犯、以及成为常人眼中的异类是多么的痛苦和羞耻。


    尽管玩笑说要将怪物打成蜂窝煤,但他一点不想重温那种感觉。


    然而,肥膘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你面前是一个奉行达尔文主义的、和守序截然相悖的世界!


    手下留情的人才是异类!


    命悬一线巨大的恐怖和刺激又一次笼罩在李维的头顶,将他赤裸裸地推向脚下的野蛮之地,文明社会花费二十多年才塑造出的外壳轰然崩塌,一时间,他忘记了这里是里世界,也忘记了法律和道德的约束。


    某种刻在骨髓中的狩猎本能从他的灵魂深处醒来,他想起自己这些天看过的安全局教学录像,也回忆起了来自父亲的谆谆教诲:


    【“我再说一次,下次记得瞄准要害。”


    “头,颈,胸,腹。”


    “不要犹豫,扣动扳机。”


    “放过猎物是在自找麻烦。你还没强大到足以宽宥其他生灵的程度,拉克。”


    “学着爱上这种生命从你指尖流逝的感觉……他们死了,意味着你还活着。”】


    往日的声音和影像让李维的瞳孔微微放大,乍一看上去宛如两口深绿色的潭水。他抽出手槍瞄准的动作从来没有如此迅捷、如此果断,以至于显得之前用狙击槍瞄准同学和船员的那几下就跟闹着玩的一样。


    枪口对准了肥膘的头颅。


    【他们死了,意味着你还活着。】


    “砰!”


    肥膘人如其名、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打手二号端着冲锋槍,发出一声猩猩般的大叫,条件反射地开火!


    李维早有准备地往侧边的树干后面闪躲,流弹擦过他的肩膀,刮走一条血肉,他也只略作停顿便不受影响地转过身。


    【不要犹豫,扣动扳机。】


    “砰!”


    打手一号这时慌乱地举起双手喊道:“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我的儿子还在等着我回家!”


    他说的是西语,李维听不懂,却能看懂他的表情。


    无论是哪一种动物,无论它们智慧与否,濒死前的神情都是那样相似。李维此前从未想过一个走私人口的蛇头麾下的打手,也会在临死前露出野鹿一般的,满含悲痛且纯洁无瑕的眼神。


    【放过猎物是在自找麻烦。你还没强大到足以宽宥其他生灵的程度。】


    李维弯腰捡起地上的冲锋槍,从死去的打手二号身上抽出一管新弹匣,换好后对准打手一号。


    后者注视着他,眼眶发红,嘴唇颤抖,过了半天才用半生不熟的联邦语说:“求求你。”


    “……”


    几息之后,李维说:“把你身上的武器和防具全都拿出来,丢给我。”


    弹匣,刀具,防弹背心。


    打手一号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罗列在地上。


    李维评估了片刻,说道:“你可以走了。”


    打手一号没想到李维会放过他,差点愣住。


    李维朝旁观树干开了一枪,暴躁地骂道:“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等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他走上前,正要捡起地上的装备,肩膀的伤口处的疼痛忽然加倍袭来,李维猝不及防、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咬紧牙关脱下沾血的外套一看:


    本该是子弹擦伤的部位生长出了一条淡蓝色的鳞片。


    ……什么原理?受伤越严重,离变成人鱼越近?


    那如果他最后不是人了,还能离开里世界吗?


    但奇异的是,鳞片长出来以后,肩膀便不疼了,李维活动几下手臂,感觉自己仿佛没受伤一样。


    姑且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吧……


    李维穿上防弹背心,收起弹匣,再将西装外套套回去,整理好之后他一转头,发现马杰尔站在略显混浊的河水边,撑着树干不知旁观了多久。


    见李维望过来,他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放过肥膘的手下?”


    “我想放。”李维回答。


    马杰尔低头看向肥膘的尸体:“那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两个?”


    “我想杀。”


    李维将逐渐开始折磨他的、有关“杀人犯”的情绪压在脑后,反复告诫自己这是里世界,抱起手臂飞快地说,“趁我还能忍着恶心站在这和你聊天,你能不能把要问的问题一口气说完?”


    马杰尔愣愣地抬起头,似乎是吓呆了,又如同在想别的事。


    半晌,他问:“郊狼死了,我们怎么去联邦?”


    李维心中也没底,但他说过要帮马杰尔达成愿望,那么在彻底变成一条莫得感情的咸鱼以前,他都不会放弃:


    “我带你们去——司机不是还活着吗,他知道路,我去和他聊一聊,想想办法。”


    第33章 边境杀手(四) 好像遇到了那种比较高……


    司机正在一个小仓库里与两个陌生人聊天, 他们身边放着砍刀和几条弹匣,烟气与酒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中:


    “……有钱人在哪都能活得很舒服。我从南边过来的时候,渔夫用卡车轮胎上的木筏载着我, 从一个国家来到另一个国家,天气晴好, 风景秀丽, 和在欧洲的水城又有什么区别?


    “像肥膘那样的郊狼,因为和毒枭的关系好, 就可以随意使唤这里的男男女女, 谁也不敢告密。刚才我看到他带着车上的一个男人走去小树林……”


    “男人?你确定是男人?”坐在司机对面的人惊奇地问道,“肥膘换口味了?”


    “谁知道呢?”司机耸肩, “不过那男的长得确实很不错, 而且估计是个受过教育的白领,口音文绉绉的,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仓库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他们议论的两个对象一起走了进来, 前面的青年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但果然如司机所说,在大热天穿着长袖长裤,和标配是老头背心大裤衩的本地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里拖着什么东西。司机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具肥头大耳、异常眼熟的,宛如麻袋般的尸体。


    仓库霎时间安静下来。


    司机毛骨悚然,身体不敢有大动作,手指一点一点地挪向座位旁边的砍刀。


    然而青年很快单手举起了冲锋槍。


    “……”


    十分钟后,司机和另外两个男人抱头蹲在墙角,李维让他们讲述偷渡的流程, 司机抢着回答说:


    “汽车还要再往前开三十几个小时,穿过北面的峡谷,沿着高速公路抵达M城,然后会有新的郊狼给你们带路——这是长线作战,肥膘只是整个流程中的一环。”


    李维下移枪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怎么进入联邦?”


    司机咽了下口水,摇头:“我,我只是开车的。”他又急迫地补充,“但至少我熟悉前往M城的路线!我会配合你,把你们拉到那里去!”


    李维看向其他两个人:“他们是谁?”


    “是肥膘雇佣的营地看守。”司机回答,“我发誓,这两个狗崽子什么都不知道,嘴巴也很严,绝不会把你的事往外说。”


    李维不置可否地向他们招了招手。


    等到营地看守战战兢兢地靠近后,他说道:“你们替我把肥膘的尸体处理一下,我告诉你们具体该怎么做。”


    营地看守:“……”


    尸体还要处理?不是直接扔到河里就行了吗?


    然而李维是个经验丰富的讲究人:


    “炎热的自然条件会加速尸体腐败,血液会污染地下水,吸引野生动物,对环境造成影响,所以……嗯。”


    所以才有犯罪现场清洁工这份职业。


    更重要的是,他得让营地看守参与进处理尸体的过程,这样他们为了自保,才不会轻易告密,比司机的口头保证可靠得多。


    不过他没把后面这条核心原因说出来。


    听完李维保护环境论的司机:“……”


    我淦,好像遇到那种逻辑自成体系的比较高端的变态了!


    他惶恐地看着李维指挥两个营地看守,飞一样地在小树林深处挖了个坑,放进尸体后还撒了点石灰减少异味,展现出了稀薄的人文关怀和丰富的自然情怀。


    紧接着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青年回过头,平和地说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路。”


    司机不敢不从,匆匆忙忙地钻进驾驶室,一脚踩下油门。


    车上的五口之家尚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女人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茫然问道:“肥膘不和我们一起出发吗?”


    “不。”司机板着脸,想也不想地回答,“他往地下走了。”


    “往地下……?”


    “我是说,他有别的工作!”总之这辈子是跟不上来了,“你TM闭嘴吧,老子——”


    “嘿。”后排的李维敲了敲他的椅背,脸色不太好看,“注意礼貌,车上还有未成年。”


    司机:“……”


    他换成自己能够夹出来的最温柔的口吻,说道:“路上请别说话,好吗?我需要集中注意力开车。”


    女人抖了抖,看看他又看看李维,沉默地抱着孩子躲进了阴影中。


    她不知道李维对肥膘做了什么事,因此也没向李维道谢,但李维并不是为了获得他人的感激才让肥膘成为天然化肥的。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和加油之外,面包车始终在路上行驶。李维挤在角落,怀里抱着装有冲锋槍的黑色编织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指关节发白,嘴唇上毫无血色。


    “你还好吗?”


    太阳快要落山时,马杰尔小声问道,“我这里有没开封的仙人掌汁,你要不要喝一点?”


    李维摇了摇头。


    他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吐出来。


    马杰尔担忧地拍拍他的后背,问司机:“我们今晚不停吗?”


    “不停。”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李维,粗声粗气地回答说,“正常的行程就是这样,一口气开到M城,中间没有安全屋。”


    他在某种意义上挣得也是辛苦钱,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疲劳驾驶,每次跑完都豁出去半条命。


    马杰尔问:“歇一晚上会怎么样?”


    司机板着脸:“会错过在M城与我们对接的郊狼,让他们发现异常。”


    马杰尔还想再问,李维蜷起身体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令他闭嘴。


    马杰尔闭嘴了。


    汽车继续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窗外偶尔闪过灰蒙蒙的老旧建筑,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戈壁,远方黑紫色的天穹下,时而冒出几座奇形怪状的灰色山峦,马杰尔出神地凝望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它们不是长在地上的山,而是挂在天上的云。


    ——他已然离开了家乡,前往北方和联邦,前路上再也不会有“安特克拉”那样绿意盎然的可爱土丘了。


    月亮升起来以后,李维倚在窗户上小睡了十多分钟到半个小时。他做了一场混乱的噩梦,梦里是女人和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求饶,枪响,以及海妖的歌声。醒来后,他的额角与玻璃接触的地方被撞得生疼,嘴里泛着一股熟悉的铁锈味,他伸出手在袋子里摸索,想拿出一瓶安眠药,结果却触碰到了冰冷的枪柄。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武器外壳让他霎时清醒过来:


    “几点了?”


    “凌晨三点。”司机说,“你们有人想上厕所吗?”


    车上七岁的男孩举起手,和他的同龄人比起来,他简直安静得像个哑巴。他的父亲对司机说:“我们要去。”


    于是司机将车停在高速公路的道边。男人抱起孩子往戈壁深处走,司机抽着烟叮嘱他们:“别走太远,小心遇到郊狼或者美洲狮。”


    美洲狮一般会出现在偷渡者间流传的恐怖故事里:人们顶着夜色趟水过河时,偶尔能听到身后传来婴儿的哭泣声——那要不是孤魂野鬼,就只能是饥肠辘辘的美洲狮了。


    但狮子到底存不存在,也不好说。


    因为见过的人基本都死了。


    比美洲狮更可怕的是路上遇到的人。


    一家五口里的男人带着儿子下车小便,李维趁机打开窗户,呼吸着夜晚的新鲜空气,总算把杀死肥膘后就没完没了地冒出来的反胃感压下去了一点。


    他正要劝马杰尔去休息片刻,前方忽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站在车头抽烟的司机像个受惊的野兔般跳了起来,叫道:“是警察!”


    他蹿上车,对李维等人说:“你们原地坐好,关上窗户。”


    又冲外面的父子喊:“别尿了,上车!”


    男孩抽泣了一声,他的父亲捂住他的嘴,替他提好裤子。两人猫着腰挤进车厢后排,不一会,警车停在他们前方,两个警察举着手电筒下了车,粗暴地敲打驾驶位的车玻璃。


    肥膘死了,第一次负责拿钱和警察打交道的司机显得很紧张,半是自言自语半是提醒大家:“嘘,嘘,别出声。”


    然后他用力摇下车窗,讨好地说道:“晚上好,先生们。”


    一个警察将手伸了进来。司机正要递钱,却发现他扭动手腕、让手电筒的光芒射向了后方的乘客位。


    一家五口又一次缩到座位底下,马杰尔抱住膝盖、垂着脑袋,李维靠在车窗上双眼紧闭,假装睡着了。


    司机捏紧现金,喉咙里挤出一个疑问的单音:“长官……?”


    警察们不理会他,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先是落在女人和孩子身上,随后又在李维的面颊上徘徊了一会。


    “一千比索不够。”


    良久,外面的人说,“你这次运的是上等货。”


    “上等——?”司机迷惑不解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滑稽,“您指的是?”


    “一个完整的家庭,还有一个体面人。他们都没少交钱吧?”


    “什么?!”司机万万想不到还有这种说法,带着荒诞的表情说道,“他们不给我钱!我没有那么多钱。”


    钱都在肥膘那。


    肥膘呢?


    死了。


    警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他举起一只手,手中垂下几条晃来晃去、银光闪闪的手铐:“原谅我们的冒犯,或者你们再想想办法。”


    司机小心地问:“两千行不行?”


    “三千。”对方斩钉截铁地说,“我和我的同事一人三千,总共六千,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


    司机僵硬地坐在那,痛苦地盯着手铐。几秒钟后他回过头,对李维说:“喂,我真的拿不出六千块,你看该怎么办?”


    第34章 边境杀手(五) 最好不要和途中遇到的……


    “哟, ”警察从司机的语气里察觉到端倪,“他是你的头儿?怎么坐在后面了?”


    “不是,不是, 我只是问一问。”


    司机出了一身汗,低声下气地说, “我真的拿不出来钱……”


    马杰尔见状将手伸向口袋, 征求李维的意见:“要不我来?”


    李维之前帮他要回了两万五的欠债,他留给家人一万五, 自己出门带了一万。


    李维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他点点头。


    马杰尔抽出四张纸币,塞到司机手里, 司机说:“这是四千。”


    还差两千呢?


    李维:“你能拿出两千。”


    司机:“……”


    行叭。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纸币, 数出两千块,和马杰尔给他的四千叠在一起,交给警察。


    他们交流的时候, 两个警察就在旁边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手电筒的光一会指着司机,一会指着李维。钱到手后, 其中一人说:


    “这不是能拿得出来吗?记住了,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别想着告密,否则就是自找麻烦。”


    司机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启动汽车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见警车为了吓唬他们故意按响的喇叭声。


    车里无人说话,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李维靠在车门上闭目养神,然而没一会,耳边却突然又响起了那两个警察的对话声。


    “……就像猎杀某种爬行动物一样。偷渡的老鼠,囤了一堆过冬的粮食, 早知道应该多要一点的。”


    “我想打电话给我的兄弟,让他们在前面的路口守着,反正这群人去了联邦之后也不会再回来了,那些钱还不如留给我们。”


    “你看到那女人了吗,只知道缩在座位底下哭,跟没长嘴似的,但凡她能求我两句,或者主动做点什么……”


    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李维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没见到人影。他用手指堵住耳朵,发现自己仍然能听清警察说的每一个字。


    “……”


    这是什么里世界虚拟魔法环绕声影厅?他转头,勉强心平气和地寻问马杰尔:


    “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李维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中显得很突兀,司机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缓慢地踩下了刹车,仿佛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感。马杰尔却瞪大双眼,迷惑地问:“谁?”


    “那两个警察,”李维说,“你能不能让他们闭嘴?”


    邻座的女人又哭了,主要是被李维吓的——这种情况下说出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简直就像被生活折磨出了精神问题。


    马杰尔也慌了:“谁闭嘴?车上也没人说话啊??”


    淦,你一个失忆的恶灵还自导自演上了!


    李维受不了了。他诚恳地建议:“下次想让我报复谁就直说。停车!”


    司机歘地一下将刹车踩到底,李维拉开车门,把手槍递给马杰尔,让他留一把武器防身,自己则拎起冲锋槍往回走。司机看着他的背影,颤声说:“我就不倒车了,在原地等你!”


    李维比了个一个OK的手势。


    刚走出没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冲马杰尔喊:“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我不想再跑第二趟了!那两个警察一定要死吗??”


    “……”


    一家五口和司机抱紧安全带,瑟瑟发抖地看着马杰尔。


    马杰尔在众目睽睽下百口难辩:“不是,他是圣诞老人,但我没许愿,我的意思是——”


    李维:“喂!快一点!我要节省时间!”


    马杰尔只好艰难地将头伸出窗户,大声回答:“没有别的要求,你看着办就行!”


    李维走远了。马杰尔对车里的其他人尴尬一笑,司机想说“你那朋友是不是该去医院看一看”,但思前想后还是没敢说出口。


    他们坐在车内苦等,李维一路大步快跑,在警察们没完没了的逼逼声里回到警车所在的位置,不等对方询问“你怎么又回来了”,他举起枪,苦口婆心地说:“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下次不要再为难穷人了。”


    你们对穷鬼的可怕之处一无所知。


    “……”


    十分钟后,他用手铐将两人铐住,一个塞进了后备箱,另一个放在前后座中间的空隙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我自己的国家还是很敬重警察的。”


    剧烈运动后,腹部又多了两片鱼鳞的李维喘着粗气关上车门,“记住我说的,待会要诚心诚意地向‘亚历杭德罗·马杰尔’忏悔至少一百次,这样等到明天白天有人路过的时候,你们才能得救。”


    后备箱里的警察嘴上被绑了根绳子,说不清楚话:“呜呜呜呜(你叫亚历杭德罗·马杰尔’)?!”


    “我不是他。”李维按住后备箱的门,“我的命也在他手上,所以听话,懂吗?”


    “咣当”一声,他合上了后备箱。


    脑中的警察对话BGM也停止了。


    活着好难,唏嘘!


    他把空弹匣扔到戈壁深处,将新缴获的装备和一万多比索塞进塑料袋,勤勤恳恳地沿着高速公路跑回面包车。


    坐稳后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见车上的每个人都在看他,就问道:“看我做什么?走吧。”


    “……”


    司机又心想:收过路费的都被反打劫了,能不能把我那两千比索还给我……


    但他仍旧没敢问。


    几小时后,天亮了,十几个小时后,天又暗了,李维从没在这么小的面包车里度过这么漫长的时间,他几乎快要习惯了每次抬起手臂时都会撞到另一个人的感觉,相比之下,偶尔的饥饿和车内愈发浑浊的空气也算不上多么大不了的事了。


    第三天的凌晨四点多,东方的天空变成了胭脂色,司机沿着峡谷上方的一条细瘦的草地小径,将车停在木制桥梁的桥头,对他们说出了振奋人心的单词:


    “我们到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表情并没有因为完成任务而变得轻松下来:“前面就是M城,肥膘在这里有一个安全屋,但那栋房子的房东不让用手机,怕你们暴露位置。”


    这些天李维一直在看教学录像,他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司机是注意到他用手机比较多才强调的这一点。


    “你们可以去洗个澡,坐在马桶上上厕所,再吃点热乎的东西……安全屋的房间很简陋,没有床,大家都是拿着垫子睡在地上,不过也比车里好一些。”


    包括李维在内,一车人此时全都蓬头垢面。能洗澡是个无与伦比的好消息,李维问:“和肥膘对接的郊狼是谁?”


    “我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刮刀’。”司机说,“刮刀负责将你们从M城运到联邦,跟我来。”


    他领着李维和马杰尔往城里走,一家五口也想跟上来,结果司机说:“不,你们是另一边的。”


    丈夫问:“抱歉,什么意思?”


    “政策变了。”司机说,“你们的国家过境和申请庇护的手续更难办,出发前肥膘没说过这件事吗?”


    丈夫面色一变:“他没说过!他只要我们付钱,说一切交给他就行。”


    司机耸了耸肩,同情却又不是很在意地回答:“那完了,我不确定他具体要怎么办,现在也联系不上他了。反正‘刮刀’是不管你们——他收钱少,只带那些容易偷渡和留下来的人。”


    “那我们……我们……”


    “你们就在M城里转一转吧。”司机摆手说,“因为郊狼卷钱跑路而逗留在这的偷渡者特别多,没准你们还会遇到你们的老乡呢。”


    “……”


    一家五口完全被从天而降的噩耗打懵了,李维为此把他身上的绝大数现金都塞给了他们。


    里世界的钱嘛,给了也就给了。


    马杰尔同样留下了一千比索。丈夫和妻子感激得不停鞠躬,马杰尔让开了,说道:“肥膘是被我们解决掉的,因此你们去不了联邦、也有我们的一部分责任。”


    妻子愣了愣,在女儿的小声呼唤里回过神,想起肥膘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对李维说:“谢谢。”


    等他们结伴走远了,李维瞥了眼马杰尔,问道:“满意了?”


    马杰尔挠头,咕哝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最好不要和途中遇到的任何人产生感情。”司机回头提醒他们,“否则分开之后或听闻对方遇害消息的时候,会很痛苦。”


    李维拿出仅剩的两千多比索,塞到他手里:“闭嘴,收好。”


    司机一愣。


    “抽点好烟吧。”李维说,“一路上你都快把我呛死了。”


    “……难伺候的讲究人。”司机接过钱,一咬牙说道,“咱们不去肥膘的安全屋了,我知道一处好地方,这就带你们去享受一晚上。”


    **


    现实世界。


    直升机悬浮在浪潮汹涌的海面上空,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变化着,突然之间,有人摘下耳机,对德莱顿汇报说:


    “当前海域的低频电磁波波动模式转换为周期性了,局部的信号干扰也在好转——里世界的能量起伏正在趋于稳定!”


    “他成功了?”


    德莱顿的第一反应,是李维在里世界中取得了成果。


    三天时间匆匆流逝,安全局始终观测着“深蓝奇迹号”游轮所在的位置,然而无论是恶灵领地的主人,亦或是船上的人类乘客,都悄无声息地藏在暗处,对外界的窥探不理不睬。


    有人提议让12000公里外的核潜艇往这边扔一发“三叉戟”导弹。


    若非“深蓝奇迹号”离陆地城市太近,这条建议差点就被通过了。


    德莱顿很想说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别急,在他看来,只要李维的尸体尚未被抛到西港区的码头,事情便不会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然后,就在刚才,人们收获了数日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恶灵领主的状态正在好转!表里世界融合的趋势减缓了!


    直升机上的技术人员和士兵同时露出了“感谢上帝”的表情,紧接着,每一个人,不管他们有没有戴着耳机,都清晰地听到了回荡在海面上方的缥缈而悠扬的歌声。


    “请为我哭泣,在这淡淡的忧愁里,为我哭泣……”


    声音传进耳膜的一瞬间,德莱顿不顾旁人阻拦,冲到直升机的门边向下望去。


    只见海面上凭空出现了一艘宛如海市蜃楼般若隐若现的巨轮!!


    “给我望远镜。”德莱顿抢过同僚手里的望远镜,在游轮上搜寻,没过多久,他便注意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人:


    李维坐在从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边缘,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装有狙击槍的行李箱掉在甲板上。一只长满黑金色鳞片的海妖趴在李维身边的船舷上,悠然摇晃身体,轻轻哼着歌:


    “世间万物都为我的遭遇感到遗憾,除非他心怀愧疚、罪无可恕……”


    “尽管生命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心力,我仍然不会停止爱你……”


    我将永远把你放在我的心里——


    放在我的心里——


    **


    “德莱顿?”


    李维有那么一刹那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德莱顿乘坐的直升机像一只嗡嗡嗡叫唤着的苍蝇似地飞在他的头顶。


    但等他眨了下眼睛,再甩甩头,那副玄妙的画面便消失不见了。马杰尔走在他身侧,一无所觉地询问司机:“你要带我们去哪?”


    第35章 边境杀手(六) 你就那么想看自己的老……


    “我们是在接近那个最著名的、被誉为毒品仓库的街区吗?”


    李维问, “似乎是叫‘特佩托’还是什么名字来着?”


    “没错。这儿本地人喜欢吹嘘说,‘如果你熟悉环境,还能找到合适的人, 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在‘特佩托’的贫民区买卖的。’最新的好莱坞大片,保护动物, 可/卡因, 或者A/K47,应有尽有。只有在这个地方, 偷渡者和牙医之间毫无区别。”


    司机拿棒球帽将自己的脸遮挡起来, 问道,“你以前来过?”


    “当然没有, 在遇到我身边这位马杰尔先生之前,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拜访拉丁美洲。”


    李维好奇地环顾着眼前的街景:一栋紧挨着一栋的低矮水泥房,房顶被刷成了黄色或蓝色,街边到处都是用五颜六色的帐篷支起来的小摊, 破旧到给人一种他们卖的东西绝对不会超过五块钱的错觉。


    还没等他看清那些花花绿绿的摊贩正在出售什么商品, 就被大/麻/烟的臭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说:“别告诉我你要带我们去享受的是这种‘乐子’。”


    “不是,不是——我也得能买得起才行。”司机连连否认, “你讨厌这股味道的话就离他们远点,我们要去后面的一条街,靠近死亡女神圣地的地方。”


    “诶呀,”马杰尔惊喜地问,“这里的人也信奉死亡女神?”


    司机被逗笑了:“你们是一个国家的人,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向不明所以的李维解释:“死亡圣神是一个恐怖而仁慈的骷髅女神,她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美洲大陆被发现以前。犯罪分子和普通市民来到她身边,祈求恢复健康,找回丢失的物品, 或是找到被绑架的家人。她对他们一视同仁——你有任何不想跟上帝说的话,都能够对她讲出来。


    “打个比方,你的表哥进监狱了,你献上一个祭品,请她帮忙,她就会帮你。对她来说,你是谁或者你问了什么都无所谓。”


    李维听得津津有味:“介绍得真好,你应该转行去当导游的。”


    司机被捧得不好意思了:“哪有正经的导游敢带普通游客参观‘特佩托’?这是这座城市最肮脏、最混乱、最有激情的地方,它是M城的心脏。看到那边的广场了吗?那是康塞普西翁教堂广场,阿兹特克最后一位王室领袖、最伟大的战士烈士‘库埃特莫克’在这里被俘,广场上有一块牌匾,写着‘奴隶制从此开始’。”


    李维问:“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小时候想当个历史老师。”司机耸了耸肩,“结果后来我成为了奴隶——金钱的奴隶。”


    马杰尔说:“你现在去当老师也不迟。”


    “不,已经太迟啦……我早就学不进去东西了。”司机叹息说,“目前我唯一的梦想是攒够了钱,去到联邦的亚桑州帮人盖房子,听说那的建筑工人比我在南方割一个月甘蔗挣得还多。”


    聊着聊着,他们依靠双腿走到了目的地。


    “到了!这边都是旅店、同性恋酒吧、夜总会和各种性|交易场所,千万不要满脑子想着放松、然后被当地人骗了,他们会向你兜售毒品的,我们最好老老实实住店,其他事别看、别听、别问。”


    李维跟着司机走进一家破旧、但还算整洁的小旅馆。


    “一个房间。”司机说道。


    旅店前台:“你确定?我们没有家庭房,每个房间最多睡两个人。”


    “确定。”司机掏钱,“他们睡床上,我睡地板。”


    “停,你躺地上谁能睡着?”李维阻止他,对旅馆老板说,“再加一个房间,我们出钱。”


    司机嘿嘿一笑,眼神既羞涩又狡猾。上楼时他为自己辩解说:“我有多少钱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不是没办法嘛……你们歇你们的,晚上找地方去喝杯酒,明天早上再出发。”


    **


    李维洗了多日以来的第一个热水澡。清水冲走了灰尘和疲惫,但他躺在旅店标间坚硬的单人床上时,依旧觉得浑身不得劲。


    马杰尔在浴室奋斗时,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抠弄着手臂上的鳞片,心想:


    恶灵马杰尔生前应该没来过“特佩托”。按照正常的流程,他会跟着肥膘抵达M城的安全屋,随后与下一个名为“刮刀”的郊狼前往联邦。


    这次由于李维的参与,肥膘死了,他们的行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可是如果马杰尔不熟悉“特佩托”,这里的景色为什么还能如此真实?


    难道它并不是根据马杰尔的记忆生成的?


    随着思考,困意渐渐涌了上来,李维侧躺着小憩了一会,快要彻底失去意识时,马杰尔洗完澡走回房间,开关门的声音将他惊醒了,他飞快地放下衬衫的袖子,挡住胳膊上的鳞片。


    马杰尔看出他的困倦,说道:“你去睡一会吧,我看着行李和隔壁司机。”


    李维盯着他,问:“你以前来过‘特佩托’吗?”


    “没有。”


    李维又问:“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你需要我替你干什么?”


    “……你又开始了?非得这样吗?”马杰尔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双手抱头,“我又不是因为你能帮我的忙才和你做朋友的,你让我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是场交易。”


    李维诚实地说:“不是交易,是胁迫。”


    马杰尔:“?”


    “总之你再好好想想,”李维和他确认,“你在去联邦的路上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马杰尔:“……”


    他瞪着李维,把枕头扔到李维身上,“睡觉去吧你,再不闭嘴我要生气了。”


    李维哼哼两声,盖上被子,脑子里依然转悠着各种念头,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前几日的行程实在过于劳累,没过几分钟,他便陷入了梦乡。


    大约五六个小时后。


    旅馆的小窗户外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李维睁开眼睛,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人在何方,他从床上爬起来,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往外看去,见到一群人集中在旅店楼下,包围着什么东西。


    发生了什么事?


    他抱着枕头,迟钝地盯着人群看了一会,中途有人离开了,于是包围圈露出了小小的空隙,李维透过空隙,望见了属于人类的半截手臂。


    手臂上套着的衣服有些眼熟,李维曾在司机身上看到过。


    又过了几秒钟,人们陆续散开,李维这才得以看到手臂的全貌——全貌就是手臂,后面本该连着身体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有人把司机的胳膊砍了下来。


    卧槽!!


    李维和他脖子上的汗毛同时清醒了。他跳下床,一边穿鞋一边喊:“马杰尔?亚历杭德罗?阿莱??”


    人不在。


    李维最开始看到临床是空的时,还以为他去了卫生间,结果卫生间也没人,唯一的线索是房间门上贴着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to李维:我与司机去喝酒了,你醒来后可以到酒吧找我们。”


    离谱!你们是什么人工智障NPC吗,稍微一不注意就会偷偷作死的那种?


    李维抄起衣服冲出房间,逮住旅店的前台问:


    “刚才外面是什么动静?”


    “听说有人在附近的酒吧里得罪了‘特佩托的拉乌尼翁’,他是M城最大的黑手党的领导人,也是个以殴打、折磨、谋杀、肢解和敲诈闻名的刽子手。”


    前台压低声音,“上周,他的手下在健身房砍死了几个人,将尸体埋在了牧场里,警察几乎抓不到罪证,你和你的朋友们要小心些,离他远一点。”


    来不及了,其中一人已经被卸得只剩一条胳膊了,不知道另一半身体是否还健在人世。


    李维人麻了。他借了旅店的座机,给司机打过去,前两次没打通,第三次,有人接通后,在电话的另一端说:


    “拉克·李维?你的朋友在我手中。”


    “……”


    李维问:“你指哪个朋友?”


    要是只有司机,他就再考虑一下去不去救人的问题。


    “两个都在,”对方幽幽说道,“一个半死,另一个暂时还完好无损。你似乎是个很擅长交朋友的人,他们两位都对你的个人能力充满了信心。”


    “……他们冒犯到你了?”李维说,“我能不能先替他们道歉?”


    “道歉没用,他们惹到的人是‘拉乌尼翁’的大儿子的男朋友K先生。”电话对面的黑手党成员声音喑哑,“你的这位司机朋友,喝醉后质疑了K先生的男性功能,K先生只是命人剁了他的一条胳膊,而不是第三条腿,已经很仁慈了。”


    李维:“……”


    他勉强说道:“好吧,算是我朋友自找的。不过你们该砍也砍完了,该教训也教训了,为什么不顺手把他们放了?”


    对面人笑了:“阁下是个爽快人,比那些只会哭哭啼啼或破口大骂的人强多了。实不相瞒,我们老大很欣赏你这种人,我这里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听一听?”


    李维不想听:“你说。”


    “你和你的朋友们要去联邦吧?顺路帮我们运点东西怎么样?等到了联邦境内会有人接应,给你们每人一大笔钱。”


    “……”


    李维听懂了。


    这是要他们帮忙贩毒。


    边境的毒枭时常会找肥膘这样的人口走私犯进行合作,双方偶尔各取所需:


    毒贩花钱购买运毒的“骡子”,因为他们知道,郊狼比他们更加熟悉偷渡进入联邦的路径。郊狼则不介意多赚一笔外快,因此与毒贩一拍即合。


    不过也有一些时候,“骡子”是被迫的。


    毒枭只给出了两种选项:要么加入,要么死。


    “如果我不想干呢?”李维问。


    对面的人划开打火机点燃雪茄,漫不经心地说:“——那就对你的朋友们道‘永别’吧。”


    “等等。”李维心中带上痛苦面具,沉声说,“先让我和你们那边叫马杰尔的人商量一下。”


    虽然理论上是要“商量”的,然而等马杰尔接到电话,他却没忍住端着话筒起身咆哮道:“M城最大的毒枭!!我想不通他们什么时候得罪的你!你不会只是看他们不顺眼吧?公主殿下?”


    马杰尔:“什……”


    “我早告诉过你想报复谁就直说!我又不是心理医生,猜不到你的想法!你是从来不说人话的狗血小说主角吗?!再说了,谁TM能想到你压根没来过‘特佩托’还会在意这里的黑手党?你就那么想看自己的老家血流成河?行,我让你看,这次需要我杀几个人,嗯???”


    马杰尔:“呃……”


    他被骂得灰头土脸、缩成一团不敢说话,过了一会李维自己冷静下来了,说道:“你老实待着,我去想想办法,找人聊一聊。”


    司机只听到了李维的最后一句话,感动得泪流满面,对马杰尔说:“他肯为了你在‘特佩托的拉乌尼翁’面前想办法,你有这样的兄弟,这辈子也值了!”


    第36章 边境杀手(七) 我能听懂。


    当地黑手党有着丰富的砍人经验, 为了确保人质掉了几根手指头或者几条胳膊腿以后仍然能够活蹦乱跳的,他们还专门请来了医生,为司机包扎加打麻醉, 麻醉用的药物是一些来源不明的芬太尼。


    司机能怎么办?司机只好哭着说谢谢,要不是遇到了好心的毒贩, 他这辈子都付不起如此昂贵的诊费。


    “我真羡慕你, 能有一个……无论发生了什么都陪着你的好哥们。”


    药物让他陷入了熏熏然的状态,瘫在椅子上傻笑说, “那可是‘拉乌尼翁’, 11年前,初出茅庐的拉乌尼翁在夜总会花了六秒钟, 一口气杀了十三个人, 几天后,在M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一个孩子看着他父亲的尸体被埋进了黑土地, 于是他向南走出家乡, 再也没有回头。”


    马杰尔问:“你小的时候生活在M城附近?”


    “不是我,是我曾经交过的一个好朋友。”司机说, “他出生在‘特佩托’,见证过人间的所有恶行。他总是对我讲,这片土地是有灵魂的,它……”


    马杰尔下意识地接道:“‘它就像病毒,在人们的血液里传播。贫穷的浪漫,神圣的罪孽,死亡女神注视着一切——你能感觉到它在你身体里流淌,如同城市人行道上成千上万的大步走过的回声一样。’”


    “哦,你也听过这句话?”司机乐呵呵地说, “可能每个国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我不知道。”马杰尔困惑地捂住头,“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哪听到的,但你一说,我就发现我能跟着复述出来。”


    “管他呢。”司机闭上眼睛,“人的脑子一向这么神奇。”


    马杰尔追问:“你的那个朋友后来怎么样了?说不定我见过他。”


    “他死了。”


    “……节哀。”


    “不,我一点也不伤心。”


    司机慢吞吞地说着,面容宁静,呼吸迟缓,药物让他的世界变得静谧而柔和,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他活着的时候,我们结伴乞讨、偷窃,在火车站里和一群满脸烟灰、酒气熏天的男人住在一起。


    “然后,忽然有一天,我的朋友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于是清晨,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就像现在这样。


    “他拿着刀片,模仿丛林中古老的野人部落,在我被砍掉的那条手臂上绘制图案,让我给出一个愿意为我付钱的人的电话号码。”


    “……”


    “当年我很幸运地摆脱了他,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了一些永远也去不掉的疤痕。那些疤痕总让我想起他,结果今天,手臂也没了,哈哈!谁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如此彻底地告别了过去呢?”


    淦,好地狱。


    马杰尔跟着干笑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司机甩着空荡荡的袖管,感慨说:“所以我真的很诧异,你哥们居然没有掉头就走。他简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和他的变态前好友相比,确实。


    马杰尔垂下头思索了一会,成功把自己说服了,神情复杂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回报他的。”


    **


    回报的前提是先从毒枭手里活下来。


    李维说他会想办法,然而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和谐靠谱的好办法。


    讲道理,M城的黑手党要是那么好对付,哪能和当地政府僵持数十年、接连熬走三四个无能为力的市长?


    这和让刚出新手村的勇者挑战关底Boss有什么区别??


    抓耳挠腮了许久之后,李维认为盲目蛮干是行不通的——不好意思,这回个人能力真的到头了,他也不能在里世界混个五六七八年,等到一统江湖了再做任务——自己还是应该从甲方的想法出发,更深入地揣度一番马杰尔究竟渴望达成哪些愿望。


    首先,恶灵马杰尔目前是失智状态。他行为受限,因此才需要拐弯抹角地找李维帮忙。


    那么除了恢复神智之外,马杰尔还想得到什么?


    李维代入了一下,认为如果是他的话,他就算死,也要拉上“星穹游轮”公司的CEO藤原龙一当垫背的!


    马杰尔恐怕没有圣父到会放过一个在他活着的时候拖欠工资、等他死了还要把他当成挣钱工具的冷血动物,问题在于,藤原龙一凭什么能活到今天?


    马杰尔为何不在变成恶灵的第一时间杀了他?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马杰尔动不了手。


    藤原龙一通过某种方式保护住了自己和船上的有钱游客,马杰尔只能眼看他不断重启轮回,在清醒和混沌之间反复沉沦,直到彻底陷入疯狂。


    李维不确定藤原龙一究竟使用了哪种方法,但马杰尔只要还留有半分神智,就一定会寻找反抗破局的手段。


    M城的“特佩托”,马杰尔生前从未踏足过的“特佩托”,会是他的一次见缝插针的尝试吗?


    李维由衷地希望答案是“是”。


    倒不是因为他全心全意为马杰尔着想。


    而是假如马杰尔压根没想这么深,只会显得被迫努力替他达成心愿的李维像个忙忙碌碌地为弱智擦口水的傻瓜!


    ……


    这个傻瓜眼下来到了“特佩托”的圣地,死亡女神的居所。


    李维记得司机说过,“无论你是谁,只要献上一个祭品,请她帮忙,她就会帮你”。也许那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对话,但李维急病乱投医,还是决定把它当成线索来试一试。


    在民间的神话传说里,死亡女神是个身穿长袍、携带着镰刀和王冠的僧侣骷髅,天主教会和福音派的牧师将她视为异端,然而有所需求的人们依旧崇拜她。


    古时候的信徒们只敢在家中偷偷祷告,不过步入21世纪以后,她的信徒数量不断增加,终于有一天,一位追随者在“特佩托”地区为她修建了真人大小的雕像和神龛,这也是全国第一座用于供奉死亡女神的公共神龛。


    李维刚走到那条街道附近,就看到了身穿金色礼服的死亡圣神雕像,她站在一个简陋但整洁的橱窗里,用她空洞的白色骨质眼眶俯视着行色匆匆的路人。


    教堂里已经有人在祈祷了,某种直觉击中了李维,让他感觉自己没来错地方。他走进去,纠结了片刻,逮住一个落单的老妇人问道:“劳驾,我是第一次来,应该怎么做?”


    老妇人抬起头看了看他,指着站在鲜花、蜡烛、和壁画中间的雕像说:“你只要放下贡品,跪在神像面前,念诵《死亡天使》中的神谕就可以了……你会说西语吗?”


    李维摇头,老妇人和蔼地说:“那也不要紧,女神会透过你的语言感受到你的心。”


    真的假的,但愿如此。


    李维也没带贡品,可谓将白嫖贯彻到了极致。他绷着脸,学其他人的样子跪坐在软垫上,双手合拢,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说道:


    “尊敬的女神,我想帮助我的朋友。”


    “他叫做亚历杭德罗·马杰尔,是在您的注视下长大的孩子。海洋带走了他的生命,他的灵魂却没能前往另一个国度。您能否帮助他达成心愿?我将为您献上您所需要的祭品。”


    他将自己的要求接连重复了三次,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灵异事件发生。


    这是很正常的。


    首先,大家都讨厌白嫖的人,其次,要是女神突然回应他了,他才会觉得这个世界或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可是话又说回来,里世界和恶灵的存在说明世界本来就有问题,那么死亡女神不搭话,该不会是因为听不懂联邦语吧??


    李维刚在脑海中产生这一念头,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缥缈的女声,用他没接触过却奇异地能够理解的语言说道:


    “我能听懂。”


    “……”


    李维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四周的光线变得极其黯淡,黑暗处近乎化为了虚空,眼前只残留着祭台上的一小块视野。死亡女神的雕塑陡然间宏伟了无数倍,她瘦削的骷髅脑袋比李维的整个人还大,两个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烁着幽光。


    “人类……此前还从未有人类接触过神明。”


    她打量着李维,声音穿透李维的耳膜,将他的颅骨和脊椎震得发麻,“你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却也带着令我厌恶的气味。前者来自我的信徒,后者——”


    她没往下说。


    李维晃了晃脑袋,在愈演愈烈的危机感的催促下仓促开口:“我是您的信徒的朋友。”


    “我听到你的话了,我听得懂联邦语。”


    死亡女神不紧不慢地说,“亚历杭德罗·马杰尔,一位里世界的领主。你比他弱小得多。”


    “是的。”李维咬了咬牙,“可是我想帮他。”


    “可以。向我献上祭品。”


    女神果然如传说中那般来者不拒。


    李维问道:“什么祭品?”


    “取决于你需要何种力量。看到你面前的黑蜡烛了吗?”


    黑色蜡烛被摆在一堆彩色蜡烛中间,死亡女神低语,“它代表着保护和复仇。很多毒贩会点燃它们,让自己免受敌对帮派和执法部门的伤害。”


    “我不需要自保。”李维挺直脊背,坚决不肯多花一分冤枉钱,“我的朋友会保护我。我只要能够杀人的力量——那些被我杀死的‘人’能不能成为祭品?”


    里世界的NPC算人吗?


    女神笑了,她的笑声犹如从古老的蛮荒年代劈开时空炸响的雷鸣一般,让人打心底里泛起恐惧,李维眼前的事物正在随着笑声颤抖。


    “可以。只要达成了相应条件,被献祭给我的人类在现实中也会死亡。祭品将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拿去换取你的力量,另一部分为你的朋友解决他当前面临的‘困境’。”


    李维心思一动,问道:“您指的是藤原龙一?马杰尔到底为什么会被他牵制住?”


    死亡女神的声音里多出了警告的意味:“那人手里有一件来自里世界深处的信物,但这不是你该了解的东西。”


    李维识趣地闭嘴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死亡女神听上去很熟悉里世界,她为什么可以在里世界中回应祈祷?这是普遍情况,还是马杰尔做了什么导致的个别现象?死亡女神是自古以来一直存在的,还是随着里世界的出现一起冒出来的?


    不过女神显然不想回答他了。


    他只好在对方的指点下点燃一根不祥的黑色蜡烛,女神最后留下一句话:“在你达成目标前,它会指引你。”


    指引?怎么指引?


    不等李维细问,他就被一脚踹出了这个神秘幽邃的空间,回到了灯火通明的小教堂。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他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得亏仍然跪在软垫上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下摔倒。


    再睁开眼睛时,他的视野里多了一缕漆黑色的烛光。


    第37章 边境杀手(八) 这尸体可真尸体!……


    “喂,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也该讲讲你自己了吧。”司机踢踢马杰尔的裤脚,问道, “你为什么想去联邦?”


    马杰尔不想说。他没嗑药,精神状态不如司机那么奔放, 眼下他们还身陷囹圄, 司机却表现得像在“特佩托”度假一样。


    好在黑手党觉得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只把他们锁在屋子里就不管了, 马杰尔被亢奋的司机磨了半天, 最后勉勉强强地说:“我要攒钱,救我被蛇头绑架的家人。”


    “哦, 这种情况不多见, 但也不少见,你的亲人运气太差了。”无能为力的人总是把生活中遭遇的噩梦归为运气,“绑架他的人是谁?没准我认识, 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他——”


    马杰尔刚想回答, 思维突然恍惚了一下,许多混乱的记忆碎片涌进大脑。他捂着头闷哼一声, 在剧烈的头痛中整理了片刻,不确定地说道:


    “我好像记错了,我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已经得救了。”


    【“阿莱,谢谢你的钱。”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青年顶着边境的漫天黄沙,站在加油站的电话亭中和马杰尔通话,“他们终于肯放我走了。”


    “……”


    “我不想去联邦了,我要回家,我想念妈妈和爸爸, 想念妹妹,想念安特克拉的农田和玉米地。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马杰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你先走。”


    “阿莱。”青年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痛苦,语无伦次地说,“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求你了,别抛下我,他们给我注射毒品,我的头很晕,妈妈看到我之后会哭的。”


    “……”


    “阿莱?”


    “我知道了。”马杰尔依然记得那一天从码头涌进自己鼻腔里的海腥味,“别担心,你先回去,我会往家里寄钱的,我找到了一份特别好的工作,是星穹游轮公司,你听说过吗?他们同意让我上船做船员。”


    “在联邦做船员比在边境帮黑手党走私毒品挣得还多?‘特佩托的拉乌尼翁’对我说,我这样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成为运输毒品的骡子。”


    “别听他的,当船员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好了,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乖乖回到家里,让爸爸妈妈放心,我在船上的时候可能没法及时回复消息……”】


    “原来你去过联邦?”


    司机听完,傻乎乎地问,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有……不,等等,我好像真的去过。”马杰尔抱头苦思,“前两年我在凤凰城的工地干活,那的太阳又毒又辣,把人的皮肤烤得像树皮一样往下掉。后来我跟着一个本地人坐车去了东部,来到N市,N市有个繁华的海港,星穹游轮公司在那招募船员……”


    司机问:“然后你就上了船?”


    马杰尔的语气渐渐变得肯定:“然后我就上了船。”


    **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李维站在M城的大街上熟悉自己的新技能。黑蜡烛的光焰存在感很高,却并不影响他的视线,而他只要在心里默念目标的“名字”,比如:


    拉乌尼翁的大儿子的男朋友K先生。


    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此时此刻K先生所在的位置,他周围的环境,安保布局,甚至是他接下来的行动安排等等。


    堪称世上最全面的暗杀指南,连安全局的后勤都细致不到这种程度。


    李维仅需要做一件事,就是选择合适的时机,在合适的地点收走人头,并安排好撤退的后路。


    但这难道很容易做到吗?!


    和傻瓜游戏最大的区别是,死亡女神没有给出路线引导和详细的步骤,李维也不像游戏角色那样,能够一键施展出毫无差错的招数。


    保镖的反应更是比游戏npc丰富多变得多。


    打个比方,就算有人给了你一把狙击槍,并且告诉你,联邦总统明天会在某地进行公开演讲,你还不是八成只能在他摇头晃脑时打掉他的半只耳朵?


    情报是情报,计划是计划,实操起来和这二者基本不相关。


    然而哪怕李维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份外挂的力度还不够大,他也只能被赶鸭子上架地冲了——中途他试图说服女神再加点码,于是买了一份KFC套餐供在神像前。


    结果女神冷冷俯视着他,仿佛在说:


    你看我能吃这玩意儿吗?


    “……”


    怎么,死掉的鸡不是祭品?它明明香喷喷的。


    李维郁闷地啃着鸡翅,在工作人员怪异的视线里走出教堂,将鸡骨头扔进垃圾桶后整理一下西装,想了想,将黑蜡烛标记的目标锁定在“拉乌尼翁的大儿子的男朋友K先生”上。


    柿子要先挑软的捏。而且他想先把马杰尔和司机救出来再说。


    拉乌尼翁的儿子不一定只有一个男朋友,甚至不一定只有男朋友,K先生可以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他却没怎么把自己的“亲爱的”放在眼里。


    李维在烛光的引导下来到酒吧。


    这是个双层小楼,一楼都是正在蹦迪的普通顾客,二楼的包间里有三个打手,出入口有摄像头。


    理论上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只要注意动手的时机,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向外通风报信就行。对专业人士来说,教训‘拉乌尼翁的大儿子的男朋友K先生’的主要难点其实是如何面对黑手党的后续报复,但既然李维接下来还要对拉乌尼翁的大儿子、乃至于拉乌尼翁本人动手,这条困扰就无所谓了。


    李维只能算半个专业人士,他观察了一会,脑海中逐渐有了想法。


    他的想法是掏出手机,打开安全局的网课,搜索:


    如何在人流量巨大的酒吧中不引人注意地暗杀多个目标。


    答曰:避开目击者,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废话。


    李维继续搜:


    如何制作□□。


    如何在引爆炸药时避免炸到自己和无辜者。


    ……


    算了感觉炸药不太现实。


    还是换个关键词吧:如何伪装成同性恋酒吧的服务生。


    ps:不用伪装同性恋,这个已经是了。


    ……


    之前端着狙追捕猎隼可比这简单多了!因为猎隼始终在移动,并非待在一个密封无窗的小房子里,周围也没有站满了彪形大汉!


    况且李维当时并不打算杀死猎隼,猎隼同样没有想要杀死他。


    那是个可笑的、虚伪的、有人兜底的游戏,就如同李维这些年来庸庸碌碌地度过的每一天。


    他眼前的黑色烛火闪烁着,似乎正在嘲讽他:只是献祭几个罪有应得的人,就让你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


    李维的双手和后背出了一层汗。他在心里提问,却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每一个在这里被我杀死的人,现实中都会死,还是只有被我挑选出来献给死亡女神的人才会死?


    万一他不小心误伤到了普通人呢?


    烛火微微亮起,李维从中感知到了答案:女神从不嫌祭品数量多,所以不管是否无辜,他们都会死。


    她的力量已然笼罩了这片区域,是马杰尔召唤了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拉美人,他的血脉里承载着这片土地上的文明与血腥,智慧和野蛮同时在他的身体里流淌,无论他去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这份家乡留给他的印记永远不会消失。


    李维呢?


    他现在是女神选定的收割祭品的镰刀了。


    武器没有选择权,只有让自己变钝的权力。


    十分钟后,他关掉网课,现学现卖,通过一番成功的话术搞来了酒吧的酒水盘,端着一堆玻璃瓶敲响包间大门。


    然后他小心地将门锁死,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误入进来。


    又过了五分钟,三个打手和K先生倒了一地,李维搜索完他们的犯罪记录后,再挨个补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烛火无声地问,“你在增添没必要的难度。”


    “我乐意。”李维说,“而且女神应该甄选一下她的信徒和祭品,我给她买肯德基的时候她不屑一顾,怎么轮到活人就不挑了?”


    “……”


    “难道是我误会她了?”李维杀人的动作一顿,“其实女神不挑食,主要是肯德基的鸡有问题?”


    “……”


    “自找麻烦。”烛火无视了肯德基的广告,给出评价,“你还没有强大到足以任性妄为的程度。”


    “你也不是第一个对我说出类似的话的人。”


    李维收枪站起身,下意识地摸摸鳞片,在脑海中对烛火说,“切换下一个目标。”


    **


    马杰尔听到隔壁传来酒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司机正在打鼾,被惊醒后大声问:“发生了什么?”


    “我估计是李维来救我们了。”马杰尔扶他起来,“准备走。”


    “你怎么知道?”


    “因为……”马杰尔的脑子里闪过一幅李维和鲶鱼怪搏斗的画面,“他很厉害,而且他肯定不会同意帮助毒枭走私毒品。”


    “嘿嘿,太好了,我也不想干这种事。”司机身上的药劲还没过,美滋滋地说,“他怎么说服K先生放过我们的啊?”


    “通过在K先生身上打洞。”


    “啊?”


    “唉,你别问了,我们两个等外面安静了,就躲远点,找个安全的地方,免得给他添乱。”


    司机糊里糊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又说:“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是吗?”马杰尔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推开门,踩着K先生的尸体穿过包间,搀扶司机走向通往酒吧后门的防火通道,期间司机还在好奇地问他地上的尸体是什么玩意、为啥看着那么像尸体。


    马杰尔:“因为就是尸体。”


    司机高兴地一拍大腿:“诶呀,这尸体可真尸体!”


    “……”


    “卧槽,等会,他们真死了??李维干的?卧槽?”


    “……”


    “他这么牛x?!我和敢于对拉乌尼翁的儿子的男朋友动手的人坐过一辆车??”


    马杰尔叹了口气:“是的,多亏有他在。”


    他心中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不愧是死亡女神加犯罪现场清道夫的强强联合,效率就是高。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是不是有哪个联邦语单词说错了?


    母语是西语的马杰尔用力挠了挠头。


    “看来咱们运气好。”


    司机用完好的手臂揽住马杰尔的肩膀问道,“对了,你还没说,你想起什么事了?”


    “哦。”马杰尔转回注意力,“接着我们前面聊过的内容——我想起我上了船,却没料到那是一艘鬼船。


    “一个叫做‘詹有’的水手被魔鬼蛊惑了。他听说我们的老板藤原龙一不打算发工资,于是怂恿他的室友AJ和另外几个船员去威胁船长。”


    “他做得对啊。”司机说,“连咱们的黑手党都不拖欠工资呢,不然谁给他卖命?”


    “问题是在争斗中,我的室友去劝架,却不慎被推下海,成为了船上的第一个死人。几天后,他身上缠满水草爬了回来,要向我们索命。”


    那是没有李维的,真实的世界线。


    马杰尔的室友是头号牺牲者,也是最无辜的一个,在李维上船以前,他每次都以相同的姿势和表情,当着马杰尔的面坠入深海。


    然后,暴雨中全身裹满水草爬上甲板的尸体就成为了阿莱·马杰尔最深的噩梦。


    第38章 边境杀手(九) 这片土地是有灵魂的。……


    没人知道死人是怎么变成恶灵的。


    水渍在甲板上蔓延, 倒映出一双双混沌的眼睛,鱼鳞在地毯和墙皮上摩擦,留下湿滑的黏液, 狭窄的走廊里时常响起“啪叽、啪叽”的轻响,当你经过转角时, 能看到怪物拖着它长长的尾鳍向前挪动。


    你不敢发出声音, 即使你知道它们曾经是你的同类。当你呼唤它旧日的姓名时,它会转过身来, 用凸起的眼睛望着你, 泛着水光的嘴唇一张一合,露出几颗凌乱的牙齿。你不确定那是否是个笑容, 可是当它在因电压不稳而闪烁的白炽灯灯光下缓慢地向你爬来时, 你无法留在原地等它靠近,你逃走了。


    你跑得跌跌撞撞,气喘吁吁, 耳边回荡着“啪叽、啪叽”的声音, 它跟在你的身后,柔软的躯体在陆地上蠕动, 保持着和你近似的步调,你不由得开始想象如果自己跑不动了,被它吞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它的牙齿会像梳子一样刮过你的身躯,把你犁成一块麻麻赖赖的人肉条,然后你落入它黏黏糊糊的胃里,被包裹得密不透风,宛如陷进一坨黑色的烂泥,这时若是有人剥开鱼腹,将你救出来, 就会看到——


    “TM的!”尝试杀了一只怪物的船员破口大骂,“鱼的肚子里是詹有的头!我好不容易杀了它,切开鱼腹一看,詹有的头歪在那看着我,眼珠子还会动……!”


    就会看到你也成为了鱼的一部分。


    **


    “妈呀,”司机说,“恐怖故事。”


    “你才反应过来?”马杰尔无语,“就是很吓人,我胆子本来不小的,可这换成谁都顶不住。”


    “辛苦你了。”司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捋着剧情问,“所以起初是船员为了工资和船长起了冲突,在你的室友偶然落海、变成水鬼以后,灵异事件堂堂登场,人们便开始大战恶灵了?”


    马杰尔摇头:“其实是多方混战。人在杀恶灵,恶灵也在杀人,这两点没什么好说的。


    “除此之外,恶灵和恶灵之间会互相争斗,它们缺少一个足够强大的‘首领’。你见过大鱼吃小鱼吗?我见过,一条鱼把另一条鱼吃进肚子,腹腔鼓得比怀孕还大。也有一些鱼吃了人,结果人死后变成了新的鱼,从前者的嘴里钻出来……”


    司机打断他:“停停停,我不想听了,好恶心。”


    “听听而已,恶心什么。”马杰尔说,“人还在杀人,因为我们都被船上的怪物吓疯了,我和其他幸存的船员要求船长拨打求援电话并立刻返程,但他和几个老船员顾及藤原龙一的命令,迟迟下不定决心。


    “当时船上还有一些游客,事情尚未闹大,游客们不清楚下层甲板发生了什么,如果中途返程,他们肯定会投诉游轮公司要求退款。”


    司机大为震惊:“游客竟然也是怨种。”


    “谁说不是呢。”马杰尔唏嘘地说道,“死了七八个人的时候,我们总算和船长达成了一致,结果回程途中,游轮的发动机却出了问题,船长顶不住压力,用卫星电话联系藤原龙一,藤原龙一说会派人来处理,几天后,两架运输直升机飞了过来,将数量不多的乘客接走了。


    “船长问藤原龙一,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藤原龙一让我们再等等。”


    司机问:“等到后续了吗?”


    马杰尔回答得很平静,就仿佛他已经接受了结局:“没有。”


    **


    市场关闭后的“特佩托”街头有一种令人难忘的美,尤其是今天晚上,在黎明到来前的几个小时,一轮硕大的满月悬挂在纯净的深蓝色天空中,皎白的月光映照着狭窄的街道和两侧摇摇欲坠的混凝土建筑,在这些建筑物的钢百叶窗后面,仍然站立着许许多多坚持上夜班的人,李维身后不远的地方,墙上挂着一条横幅,写到:


    “以此纪念特佩托的妇女、战士和工人们。”


    几个街区之外,扎根在这座城市血管中的犯罪集团的首领长子一家正在自己的豪宅中沉睡。


    李维神情凝重地蹲在一个破旧的土坯后面,视野中的黑蜡烛不断闪烁,那意思是:快点动一动,你收割祭品的速度远远落后于女神下发外挂的速度了。


    “我觉得这个任务有点难。”李维小声和它争辩,“他们家的保镖能填满两个足球队,院子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和红外感应设备,而我只有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槍。”


    那不是正好吗?


    黑蜡烛非常拟人地低笑,用人类无法发出的声音表示:你把他们都干掉,就足够达成女神的要求了。


    问题是我觉得他们会把我干掉。


    李维沉下心,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脚步靠近前方那栋整片地区最为奢华的建筑。他需要先切掉电闸,尽管这意味着有敌人靠近、会让院子里的保镖警惕起来,但豪宅的周围设有高墙,顶部还安装了通电铁丝网,他要是不拉电闸,连门都进不去。


    安全局的网课说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求助后勤。


    那也得有后勤啊!!你们别太离谱!


    好在黑蜡烛帮他标注了电闸的位置。李维拿着捡来的石头咣咣两下把配电箱砸得稀巴烂,确定它短时间内修不好后,抓紧时间翻墙跃过围栏。


    他还算轻巧地落进了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里。


    前方是个陡坡,坡下有露天泳池和一大片修剪得当的草坪,目标的房子在草坪尽头,透过黑蜡烛的火光,李维能看到目标从床上爬起来,先是安抚了睡在身侧的女人——他果然不止有男朋友——然后走到卧室门口和保镖对话。


    李维听不到他的说话声,但想来无非是在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安保团队也在快速行动。两人去检查配电箱,剩下的人全副武装、分成几个小队,在院内和豪宅内巡逻。


    这次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李维觉得自己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在大腿上蹭了蹭手心的汗,拿出手槍,避开摄像头和感应器,在植物的掩映下缓慢地向目标靠近。中途遇见几个落单的保镖,这回李维没有余力去判断对方该不该死了,他瞄准头部,尽量一击毙命,解决完毕后还得把尸体搬到草丛里,免得被人发现。


    前几次下手的时机都很精准,就在李维以为自己可以一路摸进目标的房子时,意外发生了:


    保镖带了警犬!!


    黑蜡烛标注出了人,却没有标注出狗!


    当一只德牧毫无征兆地从角落里窜出来,向李维发出几声响亮的吠叫时,李维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他的枪口对准了大狗那黑黝黝的眼睛,却没能按下扳机。


    杀狗也来不及了,几个保镖闻声靠近,人狠话不多,直接开枪!


    ……


    正当李维以为他要和人类的这一辈子彻底告别时,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院墙外的土坯边,身体犹如被卡车碾过似的哪哪都疼,被子弹击中的地方长出了鱼鳞,满月仍旧悬挂在头顶,角度丝毫未变。


    黑蜡烛嘲讽他:不是说不用女神的保护吗?


    李维:“……”


    他在心中对蜡烛竖起一根中指,没来得及询问它做了什么,俯身面向草丛狂吐。


    蜡烛等他吐完了,说道:“女神帮你倒流了里世界局部地区的时间。你又欠了女神一个人头,不用谢。”


    李维擦完嘴,扶着墙抗议说:“你为什么不标注那只狗?”


    “狗是好狗,人是坏人。”


    蜡烛回答。


    “狗又做错了什么?”


    “……”


    “或许清除坏蛋对你来说太难了。”蜡烛蛊惑他,“你不如拿着枪去街上干掉几个普通人凑数,女神不会介意的。”


    放屁。李维沉下脸,数了数槍里的子弹个数,再看看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保镖布局,说道:“再来。”


    第一步,用石头砸掉配电箱。


    第二步,翻墙。


    第三步,干掉前进路上的三个保镖。


    第四步,等狗狗经过这片区域后再行动。


    这次他成功来到建筑物的一百米内,旁边有个小一点的佣人房,李维用力握紧手槍,径直走进佣人房,把头埋在男洗手间的水池里:


    “呕!”


    “呵。”烛光晃了晃,大概是在鄙视地哼笑,“我以为你要对仆人动手。快点吧,外面还剩好多人呢。”


    李维手握成拳用力敲了两下水池台边缘:等我吐完。


    一分钟后,他抬起头,和刚脱下裤子准备小便的男佣面面相觑。


    五分钟后,他穿着男佣的衣服,拎着水桶和拖把走进豪宅。


    一刻钟后,他杀死了两个保镖。然而第三个保镖踩到拖布滑倒了,刚好躲过了李维的子弹,他在摔倒的同时举枪连射,顺利地干掉了过来查看情况的另一个保镖,并误伤了李维。


    李维又回到了围墙外的土坯边。


    这回他没吐,而是很疲惫地抹了把脸,问道:“咱们能不能换个更新的存档点?”


    蜡烛:哪有那么好的事。


    “还继续吗?”


    继续!


    第一步,用石头砸掉配电箱。


    第二步,翻墙。


    第三步,抚摸小狗(?)。


    ……


    当房子里的保镖冲上来时,李维眼疾手快地踹了一脚拖布防止对方滑到,然后才扣下扳机。


    半小时后。


    “差不多了。”黑蜡烛在替他计数,“目标的卧室门口有保镖,屋里有一男一女,隔壁房间还有两个小孩。你挑三个解决掉就够了。”


    李维没说话。


    蜡烛:“行了我知道你肯定选保镖,我替你标注了……等等你又要吐???”


    李维拄着拖布跪倒在水桶前,密集的鱼鳞几乎从他的小臂覆盖到了手指尖:“呕!”


    蜡烛:“……”


    等到吐完了,李维拎着枪走向前面的房间。走廊里有两个保镖,他没敢细看、生怕反胃感再涌上来,垂着脑袋羞答答似地一枪一个快速解决,紧接着用力踹开卧室的门。


    床上的女人经验丰富地缩在角落一言不发。毒枭的儿子心知无路可退,大大方方地站在落地窗前说道:


    “你很厉害,M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物,谁请你来的?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吗?他们支付给你的东西,我父亲都能给出双倍,如果你肯收手放了我……”


    李维不等他说完就开了枪。


    血液飞溅在窗玻璃上,宛如一柄出鞘的镰刀。


    “好啊,好啊。”蜡烛见证了全过程,啧啧说道,“你的祭品,女神已经收到了。”


    ……


    马杰尔哼起了歌:


    “死亡女神会将你带走,所以不要哭泣,不要哭泣……尽管生命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心力,我仍然不会停止爱你。”


    “我在船上听过和唱过这首歌。”


    他对司机说话时,瞳孔彻底变成了金色,扇子般的鳍从他的手肘、后背和腿部生长出来,


    “那时只剩下我一个活人,我躲在广播室里,除了跟随音乐哼唱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歌声让我想起家乡,人们在身上涂满了彩绘、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雨后湿漉漉的人行道闪闪发光,我的邻居佩洛普在我对面出售骨制饰物,她货架上的骷髅天鹅仿佛是古代的船只,细长的桅杆和桅杆上的帆松散地折叠着,女人和孩子们推着手推车在我面前慢慢走过,推车里摆着五颜六色的薄煎饼和糖霜纸杯蛋糕……


    “这片土地是有灵魂的。”


    “她告诉我,被郊狼绑架、成为运毒品的骡子不是我弟弟的错,登上深蓝奇迹号不是我的错,变成怪物更不是船员的错,于是我对甲板上的怪物说,再坚持一下,我们回去找有罪的人复仇。”


    “可是你们失败了。”司机梦呓般地说。


    “我们会成功的。”马杰尔闭上眼睛回答。


    ……


    深蓝奇迹号的海妖发出一声宛如哭泣般的哀鸣,海浪在他的歌声中立起一道又一道高大宏伟的水墙,随后轰然砸落。


    他在剧烈晃动的船只中弯下腰,将尚未恢复清醒的李维搀扶起来,直升机上有人急匆匆地问:“他要干什么?!”


    第39章 游轮清洁工(后续) 致敬传奇耐磨王。……


    “你很不错。虽然不管是杀人前的犹豫还是杀人后的呕吐都怪丢脸的, 但起码动手的时候还算利落。”


    朦胧间,李维听见黑蜡烛在他耳边说,“女神缺少一个长期向她献上祭品的代行者, 你愿意成为我们的人吗?”


    李维花了两秒钟理解了它表达的意,思, 虚弱但礼貌地拒绝了:“滚, 不去。”


    “哈!还挺有操守,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黑蜡烛说, “女神赋予你的标记和局部时间倒流的能力你不想要了?这可是每个暗杀者梦寐以求的技能。”


    李维怀疑地问:“它们在现实中能用?”


    “唔, 会有一些局限性,毕竟表世界有自己的规则。”蜡烛回答, “但它依然是个难得的超能力, 你会成为想杀谁就杀谁的人类之王。”


    “谢谢,可惜人类不是猴子,能杀人的人未必能称王。”李维说, “我欠的祭品已经还清了, 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从我的脑子里走开。”


    “好吧, 倔强也是一项难得的品质……我等着你再次来向我祈求帮助的那天。记得在家里摆上一尊女神的神像,有需要的时候,跪在地上,点燃蜡烛。”


    黑蜡烛说完,李维的视野中烛光大盛,火焰燃烧到最炽烈的一刹那,只听“啵”的一声,宛如水泡炸开,它消失不见了。


    ……


    李维发现自己回到了深蓝奇迹号轮船上。


    游轮正在疯狂摇晃, 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变成了炒锅里的那盘菜,海妖马杰尔与其说搀扶着他,倒不如说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上层甲板上拖行,但奇怪的是,李维并没有感觉到有哪里传来磕碰的疼痛。


    他艰难地低头往身下看了看,然后恍然大悟——原来在拉丁美洲陪马杰尔做梦时长出来的那些鱼鳞还在呢!


    悲报,他马上就不是人了。


    但是致敬传奇耐磨王。


    “马杰尔!阿莱!!”他顶着狂风转过身,用力抓住马杰尔湿滑的手臂,“你要带我去哪?我身上的鳞片……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海妖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的朋友。”这几句话他是用西语说的,听上去有种别样的真诚,“你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美好的偶然,你是我的生命里、除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之外最重要的人。”


    李维:“……”


    他听不懂马杰尔在说什么,但能判断出对方大概是在说好话:“谢谢?”


    “我是认真的。”


    海妖换回了联邦语。他的眼睛和人类的眼睛本来有很大差别,不过此刻其中闪烁着属于人的情绪,看上去竟然多了几分符合李维审美的妖异的美,“你帮了我很大忙。我从家乡来到联邦,直到死亡时一直是一个人,死亡的到来曾经让我觉得解脱,如果不是后面又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沉默了一会,再度迈开脚步。


    李维心想哥们咱们能不能换个姿势……


    “你是怎么当上领主的?”他平躺在甲板上问。


    海妖拽着他,边走边回答:“依靠吃掉同类。恶灵的世界没有那么和谐,起码我们不讲究团结合作。最大的鱼一定是靠着吃掉小鱼成长起来的。”


    李维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用嘴吃’的吃?”


    海妖低头微微一笑,露出了锋利的、隐隐带着血丝的獠牙:“是的。”


    嘶。


    李维避开视线:“……藤原龙一又是怎么回事?”


    “他能活下来是运气好,而且有钱。”马杰尔说道,“我们当年在海上厮杀完,决定一起去找他复仇,结果他随身带着一块据说是从联邦黑市拍卖会里买来的玉佩,他买的时候也不清楚那块玉上携带着神秘的、来自里世界的力量,只是觉得上面的花纹好看而已。


    “有那块玉在,我们就没法动他。此外,藤原龙一手里还有我们出海前签的合同,那几张无用的废纸是恶灵的执念,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我能。”李维立刻说,“毁掉合同你们会死——会消失?”


    就像只要杀死现实中的朱莉,恶灵伊芙琳便会随着里世界一起湮灭一样。


    恶灵和人都需要存在于现世的寄托。


    “你果然不是第一次接触里世界了。”马杰尔好奇但不是很惊讶地看看他,“你是联邦的人?他们让你故意混上船来杀我的吗?


    “算了,别和我说这些了,我不在乎。不过你有一点讲错了,不是毁掉合同我们会死,而是藤原龙一按照合同的内容、把工资发到我们的家人和朋友手上,我们才会死。”


    原来如此!里世界竟然还会有这种情况。


    “深蓝奇迹号”上的恶灵之所以怨念难消,是因为藤原龙一无底线的欺骗和利用,想要不被他们缠上也很简单,只要藤原龙一能够真心悔过弥补就行。


    然而人又哪能轻易放下到手的利益呢?


    藤原龙一发现恶灵奈何不了他,于是不仅不打算给钱,还决定把死人拉出来替他打工。


    他伪造了几个私人账户,每次轮回结束时,都会假装忏悔,往这些虚拟账户里打钱,等到脑子本就不清醒的恶灵信以为真地“安心离去”,他再把这些钱都收回来,并烧掉旧的合同,草拟出新的合同。


    然后他就能召唤出几十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新船员”。


    李维满脑子都是问号和省略号:“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这是恶灵能相信的操作?”


    “他的玉有问题。”马杰尔阴沉地说,“如果不是死亡女神帮我恢复清醒,他说什么我信什么,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那可不,这句俗语从来没有这么贴切过。


    李维问:“你又是怎么想到向死亡女神求助的?”


    “我曾经信仰她。在我的家乡,很多人都和我一样信仰她。”


    马杰尔简单地说,“现实中,来联邦的路上,我和司机聊过几天,他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至少比肥膘那个畜生好多了……司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总是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他说‘死亡女神注视着一切——你能感觉到它在你身体里流淌,如同城市人行道上成千上万的大步走过的回声一样。’


    “忘记自己是恶灵的时候,我总是回想着这句话。我觉得她会听到,她果然听到了。”


    “她确实听到了。”李维说,“她还给了我一根蜡烛,让我闲着没事就去替她杀两个人。”


    “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不杀人,这次为了你破戒了。”李维顿了顿,说,“你最好换个话题,我一想起这事就恶心。”


    马杰尔说:“我知道,所以我才让你躺着,那些晕船的人只能躺着,起身会更严重的。”


    李维:“……”


    居然是出于这种理由拖着他走吗?!


    他生无可恋地说:“谢谢你,你真贴心。我身上的鳞片你能不能也顺带帮我去掉?”


    马杰尔眨眨眼:“如果我说‘不’呢?”


    “……”


    李维的眼神暗了暗,马杰尔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说:


    “那是我的力量保护你时,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人类有两种在活着的情况下转换成恶灵的方法,一是在里世界中作恶,二是里世界的领主不愿放他走。”


    李维将手伸向腰间,缓缓说道:“我当人当得很快乐,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因此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会的。”海妖似乎想笑,又拼命忍住了,于是他弯起眼睛,嘴角却垂了下来,表情介于快乐和难过之间,“开个玩笑而已,别掏枪,你这样让我有点害怕。”


    “你都吃过那么多同类了,还会害怕枪口?”


    “我……”


    马杰尔没来得及说完,他们的斜上方传来了藤原龙一的声音:“拉克·李维,亚历杭德罗·马杰尔,你们好。老实说,我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马杰尔的神情瞬间凝固。


    藤原龙一站在船舱前,态度依然不温不火:“马杰尔先生,你是来找我复仇的,我能理解。李先生,你呢?我自认不曾亏待你,你何苦非要与怪物联手,把自己也变成了怪物?”


    李维没回答,马杰尔却像受到挑衅的豹子一样呲出利齿。他的咆哮声惊起一阵强烈的海啸,藤原龙一不得不紧抱住栏杆,略显狼狈地说:


    “你们以为我只有一种自保的手段吗?未免太天真了!!”


    话音落下,海平面翻涌得更加剧烈,这回不是炒菜了,简直是在颠勺,李维躺在台阶上,望着45°角倾斜的天空喃喃说:“日你大爷的藤原龙一,我想吐。”


    是错觉吗,他为什么看到有几架轰炸机仿佛物理超度的天使般在乌云里面盘旋。


    沉吟片刻后,李维伸出手,对其中一架飞机比了个大拇指。


    **


    “他比了个大拇指!!”现实世界中的观察员激动地说,“他还活着!”


    “废话,闭嘴吧。”随队伍蹲守了十几个小时的德莱顿疲倦地说,“这种事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得出来。”


    **


    “你知道你们这些穷人失败在什么地方吗?”


    藤原龙一抱着栏杆说,“富人永远团结,而你们永远只会内斗。最开始,是谁杀了船上的船员?是谁害死了你的室友、那个身上长满了水草的清洁工?是我吗?不是!


    “我没伤害过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是你们自己,只看到一丁点利益就迫不及待地踩着其他人往上爬,如同见到了骨头便去撕咬同类的狗。”


    随着他的话语,海洋里数不尽的尸体正在聚合,他们疯狂地吞吃嘴边的每一寸血肉,逐渐越长越大、变得愈发丑陋,终于,被缝合到一起的尸块中间生长出了一条条畸形的肢体和数不清的眼睛,它盯着站在六层甲板上的马杰尔露出狞笑。


    “我只是对他们说,杀了你能成为这片领地的领主。”藤原龙一说,“你的那些同伴,下层甲板上正在自相残杀的船员们,詹有、AJ、乱七八糟的我记不住名字的帮派……他们总是那么‘听话’。”


    马杰尔的牙齿咯咯作响,一半是因为藤原龙一的话,另一半是他在竭力控制海水,将水里的怪物压制下去。


    李维捂着嘴从台阶上爬起来,推了他一把:“你去当你的领主,我负责干掉藤原龙一。”


    “你杀不了他。”马杰尔下意识说道,“他已经快要彻底变成恶灵了,如果你用恶灵的手段吞噬了他,你……”


    你就同样做不回人类了。


    “我知道。”李维板着脸说,“身上长出鱼鳞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以为的。”


    每多一片鳞片,他都在想,待会真的变成无药可救的咸鱼该怎么办。


    但黑蜡烛问他是否要拿普通人做祭品以换取更小的代价时,他依旧选择了拒绝。


    ……


    察觉到李维的想法后,海妖轻声说:“你不适合里世界。”


    李维睨了他一眼,显得很冷漠地拎着手槍往藤原龙一那走。马杰尔猜到他为什么不说话,闷笑一声说:“尤其不适合待在我的领地——毕竟你还晕船。”


    海里的怪物不耐烦地推了一下船舷,马杰尔回过头,脸上的笑意迅速冷却。


    血腥味和海腥味同时弥漫开来,他张开嘴,上下颚的夹角慢慢变大,两排牙齿如钢针:“我的外卖也到了……吃完饭就送你出去,速战速决吧。”


    **


    李维做过的最坏的打算是沦落为咸鱼,但是动手之前,他打算甩干盐分再挣扎一下。


    他绑架了一个游客,把人拎到藤原龙一面前说:“里世界的员工手册在你那吧?”


    之前藤原龙一用员工手册查看了李维的身份信息,让李维误以为他才是领地的主人。马杰尔这领主当得实在太失败了,整个一光杆司令。


    藤原龙一笑道:“你要做什么?你不会以为用乘客便能威胁到我吧。”


    没想到李维在乘客耳边低语几句,乘客先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随后在李维的催促下走到藤原龙一身边,一脚踹了上去。


    他边踹边举起双手说:“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别开枪!!”


    藤原龙一猝不及防跌倒在地,睁大眼睛瞪着李维说:“你……!”


    剩下的上百名乘客缩在观景平台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幕。


    “看来富人也没你说的那么团结。”


    李维蹲下身,对藤原龙一说,“我要你用员工手册开门,放一只小狗进来。”


    第40章 以上副本(完) 小狗和小鱼……


    藤原龙一猜到李维口中的“小狗”是来杀他的, 因此不敢答应。


    其实他在船上还有几个人类手下,只是绝大多数普通打工人看到外面群魔乱舞的场面之后都不敢再上前了,他也拉拢了一些立场反复横跳的恶灵, 这些恶灵现在投身大海,忙着和马杰尔玩大鱼吃小鱼。


    藤原龙一本人也不以武力值见长, 于是当李维鼓动乘客窝里反时, 他的手中竟然无牌可用,花费数年时间建立的豪华帝国一夕倾塌。当一个服务员躲在角落里放冷枪、子弹命中李维却没能取得任何效果、反而被李维转身逮出来一枪击碎了膝盖骨时, 藤原龙一终于忍不住对乘客喊道:


    “你们看不到头顶军方派来的直升机吗?!你们以为我死了, 登上这艘船的游客能够事不关己、安然无恙?!”


    角落里有人说:“我家在上面有关系,而且我在上船前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游轮之行。”


    “放屁!!不了解的人难道会花高价拍下船票?你们是花了一万元去洗澡却不敢对妻子承认自己有外遇的懦夫吗?!”


    藤原龙一的眼睛变得通红, “我能闻到你们身上的贪婪和恐惧, 我对你们是什么样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该说这句话的。乘客们霎时间想起了藤原龙一的超能力,以前大家是“同道中人”,被他知道点隐私也没什么, 可是如今藤原龙一快死了, 若是他打算鱼死网破,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出去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 暗处有人不作声地握紧了从餐厅顺走的刀叉。


    ……


    就连李维都没想到,他不是最想让藤原龙一当场暴毙的人。


    突如其来的袭击带走了藤原龙一的一只眼睛,李维重新掌控住局势后,他捂着脸趴在地上嚎叫,一会咒骂袭击者,一会祈求李维: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你不想杀人,你对变成恶鬼的人都那么好,帮帮我, 帮帮我……”


    好人李维却注意到了他在一番折腾过程中露出的、挂在脖颈上的玉佩。


    “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伸手将玉佩拽下来,稀奇地打量几眼,“你是从哪弄到这玩意的?”


    藤原龙一满眼绝望,不肯回答——主要是他知道得不比李维多,一切都是巧合。李维说:“你不愿意说也无所谓,反正安全局最擅长调查这种破烂事了。”


    他站起身,忍着恶心,对准藤原龙一开了一枪。


    藤原龙一倒在地上,烂泥般抽搐着。


    李维说:“我知道你死不了,这一枪主要是为了解气。”


    他想了想,又按了一下扳机,问道:“你不是让我坚持不住了就去上层甲板求人吗?我忘了你原话是怎么说的了,要不你再重复一次?”


    藤原龙一两条腿都中枪了,用手臂撑着甲板扑过来咬他,李维侧过身闪避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口中的“小狗”,恶灵埃里克穿着燕尾服和小马甲,满脸嫌弃地走过来,抱怨说:


    “这家伙是恶灵领主?他看上去没有我的妹妹朱莉聪明。”


    你还瞧不起人家?藤原龙一压榨船员挣大钱开赌场时,你都只能挠门呢。


    李维指指海里涮锅子煮虾滑和鱿鱼须的马杰尔:“这是个越俎代庖的假领主,那边的才是真正的领主。我还没要到员工手册,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感觉这边的领地拒绝我的态度不是那么强烈了,就心想领主是不是清醒了,于是用力敲了下门,没想到会直接跌到船上……”


    埃里克说着,顺李维所指的方向一回头,看到马杰尔后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妈呀。”


    他是个恶灵,因此一眼看出了战场的本质:“他们在内斗?难怪领主的掌控力时强时弱,这个叫藤原的人还能操纵本应属于领主的员工手册。”


    李维问他:“你和朱莉他们为什么从来不打架?”


    总不能是领地太穷了,没什么好争的吧?


    “我们不一样。”埃里克摇头说,“我、朱莉和查尔斯爵士都是被管家伊芙琳创造出来的分|身,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她成为领主。然而深蓝奇迹号这艘船明显是所有船员共有的,领主只是他们选出来的船长兼首领而已。”


    “对恶灵来说哪种情况更好一点?”


    “当然是深蓝奇迹号!”埃里克想也不想地回答,“恶灵多力量大,谁想当光杆司令?”


    李维若有所思地问:“也就是说比起吃掉藤原龙一,你更想招募他成为打手?”


    埃里克从他的问题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瞅瞅李维手里的枪,与地上动弹不得的藤原龙一,原本激动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期期艾艾地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没法招募他啊大哥,那边的领主是自打出生起就有那么多手下,你明白吗?换句话说他们是一体的,吃来吃去还是那些人。我和你前面这个人连话都没说过,他顶多来我的领地做客,但我肯定不会招待他的,也不可能和他联手做坏事……”


    李维:“……”


    他维持着面无表情,实则听得头昏脑涨,强忍着想吐的欲望。


    埃里克觑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你真让我吃了他?我变强不要紧吗?”


    李维按住太阳穴,显得很不耐烦地说:“别在我面前吃。”


    埃里克顿时向李维敬了个军礼,尾巴一阵乱甩:“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又小声辩解:“其实我们吸收同类能量的方式可以很文明的……”


    那不也是汉尼拔吗?!高端的食材偶尔能够采用复杂的烹饪方式?


    李维摆摆手让他快点走开,埃里克于是拖着不断挣扎的藤原龙一往角落走。


    另一边煮火锅的马杰尔却遇到了意外。他分神和藤原龙一争抢员工手册的控制权,放邻居埃里克进门,结果却被食材抓到了可趁之机,只见海里的肉丸进行了一个翻滚的大动作、差点把深蓝奇迹号撞翻!


    海浪掀到最高时,游轮和平面几乎有了将近四十度的夹角,船上的乘客下饺子似地往一侧滑落,李维很幸运地卡在了一处固定的挡板上,埃里克就比较倒霉了,他吃饭吃到一半,像个台球般在甲板上撞了一圈,从一个洞掉到另一个洞,气得他大喊:


    “你们都是一家人,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没人理他。


    海上血肉横飞,红的白的浇得到处都是,李维紧紧闭着眼,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


    经此一役他怕不是能通过航天局的滚筒洗衣机测试了,但也没准以后只要看一眼海边轻柔的波浪就会犯恶心……


    正在这时,天上的轰炸机在几公里外的位置扔下一枚炸弹。


    马杰尔望了望天空,大概能看懂他们的意思:


    ——让游轮撤远点,换我们来试一试。


    倒也不是不行……反正热武器杀不死恶灵,削弱也只是一时的。船上的船员被藤原龙一控制了太久,有点认不清谁是老大,马杰尔逐渐失去了耐心。


    他转身挥了挥手,用海水将深蓝奇迹号推远。


    几枚被命名为“鱼叉”的AGM-84反舰导弹霎时间如天火般坠落。


    “轰!轰!轰!”


    导弹撞击在了虚幻的屏障上,那是里世界和现实世界间的隔膜,但即便热武器的火力在穿越隔膜时受到了削弱,它们的余波仍然让海浪为之震颤。


    船员形成的肉团缩小了一圈,成百上千具尸体同时发出哭嚎,天空中的轰炸机见到攻击有效,毫不犹豫地又扔下来几枚导弹,大有将里世界夷为平地的气势。


    “轰!!”


    剧烈的爆炸让几公里外轮船上的人都不由得尖叫出声,马杰尔却冷淡地旁观着这一幕。等到他认为船员们受的教训差不多了,便张开五指召唤出员工手册——


    自此,里世界领地的控制权终于再一次完整地回到了他手上。


    而就在马杰尔作为领主、神志清醒地回归的一瞬间,里世界和现实世界彻底分开,现实中的武器再也无法触碰到里世界一分一毫,轰炸机上的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海面上的游轮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个军官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愣愣地问道:“这就结束了?我们到底是赢了还是没赢?”


    起码对李维来说,他是赢了。


    游轮恢复了平稳,海妖马杰尔答应把他送到西港区的码头,放他下船。船上的船员现在老实如鹌鹑,谄媚得不行,一会端茶一会送水,硬是把李维这位前清洁工捧成了游轮VIP客户。


    但李维还是想下船。


    这每隔五分钟清空肠胃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埃里克躺在阳光明媚的观光平台的躺椅上消食,见状说道:“你跟我去我的领地,从那边走不是更近吗,何必非得……”


    话没说完,马杰尔强势地挤进他们中间,打断了埃里克。


    “你以后想要出海的时候可以联系我。”他说,“我的领地从西港区的码头一直辐射到大西洋深处,下次这艘船绝对不会晃了。”


    李维平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投降:“求求你饶了我。”


    “好吧。”马杰尔遗憾地说,“等你没有心理阴影了再说。”


    李维问:“你不怕我回去后将你的弱点告诉安全局,让他们想办法干掉你吗?”


    “你帮助了我,要是真的杀了我,我也认了——你替我支付了唤醒女神的祭品,我的死亡就当是献给你的祭品。”


    海妖耸肩,“不过你会那么做吗?”


    “说不准。”恶魔埃里克翻了个身,尾巴在空中指指点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哪怕今天不死,未来也要替他打一辈子工……”


    马杰尔抓抓脸上的鳞片:“打工对我而言无所谓,只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能找不到我。”


    李维闻言睁开一只眼睛:“你要去做什么?”


    “我想往里世界的深处走一走。”马杰尔回答,“我很好奇那枚玉佩的来历,还有死亡女神与里世界的联系,但这种事只能自己去探索,没有人会为你讲解。”


    “那枚玉佩……”李维刚想说我不能留给你,海妖抢答:“你留着吧,它在自保和对付一些实力不强的恶灵时挺有用的,但似乎也需要充能。”


    李维点头:“我之后研究一下。”


    马杰尔继续说:“另外我还听说,今年或者明年,里世界即将举办一场盛会。”


    “我也知道!”埃里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对李维说,“你记得查尔斯爵士写过一封信吧?他就是要替领主伊芙琳打听盛会的事。”


    李维:“打听出什么结果了?”


    “信没来得及送出去。”埃里克摊手,“被你拦下了,你忘了?”


    李维:“……”


    马杰尔笑道:“我有机会去找人问问,了解详细情况后再回来告诉你,或者给埃里克发邮件。”


    船上的网络随着表里世界的分离已经不能用了。


    哥们靠谱。李维对马杰尔道谢,马杰尔却不肯接受他的谢意。


    海妖看了看李维手腕上露出的鱼鳞,说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好人不会变成恶灵,回到现实以后,这些鳞片会慢慢脱落。


    “不过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试着留下一两片,它们上面残留着我的力量,遇到紧急情况时,你只要掰碎它,我就会感觉到,若是离得近的话,我会过去找你。”


    “谢谢。”这句话李维说得很诚恳。


    马杰尔摇头,起身说:“接下来你们在船上休息吧,想去哪里都行,船上的食物、饮料、酒水、娱乐用品剩了很多,随便你们用,藤原龙一为了照顾有钱人,配的都是顶级货。”


    嘿嘿。埃里克咧嘴一笑,对李维说:“我想喝红酒,我想吃烤肉拼盘,我想去做马杀鸡。”


    他完全理解自己是借了李维的光才能享受到这些,因此走到哪都拉着李维。偏偏李维晕船,吃完晕船药后还犯困,中途趴在按摩台上差点睡过去,留下一群恶灵按摩师对着他长满鳞片的后背手足无措——


    谁来教教他们这要怎么处理?用砂纸抛光能行吗?


    ……


    慢吞吞地航行了三天后,“深蓝奇迹号”总算到港了。


    埃里克吞食了藤原龙一的力量,又胡吃海塞了半个星期,眼下濒临进化,不等靠岸就跑回自己的领地睡觉去了,留下李维一个人,带着上百名饱受折磨、还触犯了联邦法律的游轮乘客,面对前来迎接的安全局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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