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却说姚掌柜和范庄头上京送租钱, 没想到正好碰上魏扬的亲事,锦娘让他二人住下吃杯喜酒再走。这次姚掌柜送了五百三十贯的银钱来,范庄头送了三百多贯来, 锦娘正给他们各自二十贯的工钱, 又各赏了他们两样时兴缎子、喜饼两盒、一角羊羔酒。
范庄头之前不知晓娘子娘家状况,如今见她弟弟竟然也中了进士,敬畏更添了一层。
这些钱加上去年的一千七百多贯的塌房和甜水巷宅子的赁钱, 如此便有两千五百贯, 她拿了五十贯让罗大和阿盈一起为弟弟操持亲事。其余的银钱和手里的五百多贯单独装在后头凑成三千贯,这是筠姐儿的嫁妆钱, 绝对是不能动的。
锦娘又把魏扬喊过来道:“张家姐儿马上就要嫁过来了,你们夫妇就要一同外放。我已然是同你姐夫说了, 把咱们家的两位傔从丁三和赵五给你带去, 保护你的安全。”
“姐姐, 我也是真的没想到我竟然中了,现在还是恍惚的,其实当不当官都无所谓, 只要和大家一起就好。”魏扬一想起做官还有点害怕, 他平日和别人争论都少呢。
锦娘笑道:“那有什么法子,偏偏你中了。”
不知怎么,魏扬想起郝二郎的态度有点心寒:“他未中,我中了,我也并未炫耀, 他却对我突然爱答不理的, 我们这几个月常常一起探讨学问呢?”
原来是为了这个,锦娘笑道:“若是我,我也未必能够有那个心胸。你中了, 人家没中,本来人家就难受了,既然如此,你何不包容一些?不过,你也要小心一些,我听说有位省试过了的士子被人骗去销云楼,结果被灌死了,你如今已经是进士,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你出丑醉生梦死,自己还得小心些。”
姐弟二人说了不少话,主要是锦娘叮咛,扬哥儿听,最后,锦娘给了她十贯银钱:“拿着花销吧,别小家子气。”
扬哥儿不要:“姐,魏家族里给了我五十两,岳父那边给了我五百贯做铺地钱,我现在不缺钱了。”
见他实在是不要,锦娘欣慰道:“好,那我就收下,反正到时候用到你婚事上。”
话说之前定亲时,张氏还说过魏家寒酸如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魏扬那么年轻,就中了进士。
周存之都让她送贺礼过去,见她还未打点,直接让外管事送过去的,他本人也亲自去了蒋家道喜,蒋羡又把魏扬喊过来说话,从蒋家离开后,周存之又去了张九郎家。
“你倒是好眼光,那魏家郎君着实是纯朴之人。”
选女婿就得选这种,没什么花花肠子,人还有学问的。
张九郎笑道:“我是看叔时专门教他,又想他是太学生,再有魏娘子能干,和魏家联宗,他便是不中,将来未必没有前途。没想到他如此争气,这次竟然连捷。”
女儿马上就是官夫人了啊,不成,他得赶紧催魏家婚事要快些。如今专门有些卑鄙小人,抢人家的姻缘。
周存之见张九郎心不在焉,也不好多坐下去,上了轿子之后,他想二十岁的自己肯定没想过快四十岁的自己竟然是这般。
这些纷繁的事情,锦娘倒是不知晓,她只是觉得魏家对自己愈发热情几分,真正有些平等交往的意思了。
以前总有些锦娘求着魏家的意思,如今魏家真正出了进士,虽然不可能平起平坐,但底气是多了些。
正想着肚子一动,她“哎哟”一声,宁哥儿赶紧跑过来,把耳朵贴在锦娘肚子上:“娘,宝宝又在翻身了。”
锦娘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你以前在娘肚子里也是这般的。”
“娘,儿子想今日在您这里写功课。”宁哥儿不知怎么就想多靠近娘,以前他也是住在娘肚子里的。
锦娘也乐于儿子和自己更亲近:“好,等会儿你就在这里写功课,你先回房吃饭去,娘去榻上歪歪,腰有些酸。等你吃完饭再过来。”
等宁哥儿一走,阿盈就笑道:“咱们舅爷这次中进士,最不开心的怕是许娘子了,她成日端着个书香门第的架子,可娘家没人中进士,如今还靠着大爷呢。将来,看她如何在您的面前还摆谱。”
“我可刚跟你说,邬家的姑娘一个个看着谦逊有礼,文文弱弱的,可也不是好惹的。前些日子我见那小邬氏,说话做事活脱脱跟咱们在大名府见到的邬娘子差不多,婆媳二人都要名声,到时候也不知道谁跟贤惠了?”锦娘耸肩。
阿盈偷笑:“您说的是,两个就得一个赛一个的‘贤’了。”
二人说了一回这个,锦娘又道:“舅爷如今要成婚,咱们家里再买些人回来,二进院的西厢房到时候辟出一个房间做茶房,将来煎药烹茶都可以。再有,还要买个乳母,两个丫头,到时候一并伺候。”
阿盈记在心里:“其实您这里也要添两个人,青蓉妥帖,常常跟着您行走。但紫藤做些粗活还行,细致活计就不好,留她看房子,我也不放心。”
“好,这些都交给你办。”锦娘道。
说完,她一拍脑袋:“我还忘记了,下次让范庄头过来,带些上等的木料来,咱们提前给筠姐儿把嫁妆打好,看人家张家说嫁就嫁了。”
阿盈跟着担心:“这般不知何时才能攒到钱呢。”
“是啊,金梁桥的铺子也放了快半年了,明日再托人问问。”锦娘还是觉得最近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所以没办法投资,因为随便投资很可能会亏钱,现下她还是先顾着肚子里的孩子。
若生个好孩子倒好,若是生个败家子,便是偌大家业也会败光。
上次大家帮如烟操持过婚事,所以阿盈门儿清,陈小郎是内管事,罗大是外管事,帐上开了钱出来,大家就忙起来。先把跨院收拾好,又张灯结彩,请厨子,雇花轿,家下人不多,但是都精干。
“过厅能摆个六桌,咱们花厅能摆三桌客,园子里摆个几桌,也尽够了。”锦娘扶着肚子去前面看了看。
正说完,准备回去,见外头有人送了礼过来,说是隔壁县主送的。锦娘打开一看,送的是一盒滴着露珠儿的玉簪花、葡萄酒两坛、樊楼时兴点心四盒。
又见来仆人穿着白绫的抹胸,青绸的褙子,打扮的极好,锦娘拿了拜帖看,上面写着,谨安侯二子之妻乐安县主。
原来是勋贵宗亲,锦娘忙道:“近日家中事繁,并不知晓有新邻到访,等来日有功夫,必登门请安。”
说罢让阿盈赏了一两银子,又打发方妈妈送了一盒橘饼、两盒会仙楼的点心,再有范庄头带来的鲈鱼六尾、琼波酒两坛。
回来后,方妈妈则道:“老侯爷过身后,侯府分了家,所以夫妇二人便在咱们隔壁住着。”
“唔,咱们郎君是文官,宗室和勋爵总归不是我们交往的,免得被台谏官员抓住了把柄。”锦娘在这方面是很谨慎的。
方妈妈忙道:“您说的是。”
二人刚说完话,见筠姐儿过来了,她正去园子里学了月琴的。蒋羡特地请了位大家来专门教女儿月琴,但又不能耽误读书的功夫,遂一般都是在下午下学后学一个时辰。
这孩子在大名府原本就有基础,如今学则是则更难得指法和曲谱。
锦娘笑道:“怎么径直过来了?”
“娘,家里吵的很。”筠姐儿时安静习惯了的。
锦娘笑道:“等你舅舅成了婚,正好任命也下来了,就一切都好了。不过,你也不能完全怪环境,自己也要学会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至于筠姐儿也十一岁的人了,并非不懂,她道:“娘,我知晓舅舅中进士对咱们家是大好事,但是我觉得外公外婆对舅舅更好。”
现在的筠姐儿还不明白什么叫重男轻女,因为她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爹娘疼她和弟弟都是一样的,甚至弟弟淘气的时候,还会让弟弟道歉。
可不是每家的情况都是如此。
原来为这个,锦娘笑道:“可那怎么办呢?娘若是成日去争这些,一辈子也就困在这里出不来了。”
这也是当年她宁可自己出来闯,自己挣钱挣嫁妆甚至自己买房,就是知晓即便是父母,也未必一定能靠住。
筠姐儿似懂非懂的点头,锦娘亲了一口女儿的额头:“这个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不平等的事情,但是我们要自己去争取自己的地位,知道么?”
“知道了,我最喜欢娘了。”筠姐儿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幸福。
锦娘想有些孩子天生就懂得爱,有的人即便你对她再好,她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
又说阿盈先领了两个会专门做茶点的丫头回来,这二人因为擅长制作这个,身价一人是十五两,茶不必说,也是点的极好,各种花样都会。
扬哥儿现在住在园子里的小跨院里,正好西厢房空了出来,小间她二人歇息,外间则烹茶煎药。
如此,橘香那边也轻松一些了,点心就不必她做了,让茶房丫头会珠和小云做就好。
锦娘还问她们:“我听说你们会做好些点心呢?具体擅长做什么呀?”
小云笑道:“奴婢最擅长做滴酥鲍螺,旁的如‘亭儿’也会做。”
所谓“亭儿”就是面团揉入槐花汁染作黛瓦,饴糖拉丝结成雕栏,枣泥塑成假山,绿豆粉捏作苔痕,池塘用绿豆冻凝波。这一套点心下来便是一座微缩园林,士大夫们最喜这个。
这也是锦娘想这次不请四司六局的人,就自家厨下人做酒席的缘故,如此省下一大笔钱,否则请个略微有点名气的厨娘,还得用轿子去接,来一趟要给一二百贯。
“会珠呢?”锦娘问另外一个。
会珠笑道:“奴婢除了会点茶外,还会做蜜冬瓜鱼、雕梅花球、青梅荷叶、雕花金橘、蜜笋花、雕花姜这些蜜饯。原先奴婢的娘是厨娘出身,还教过奴婢一道蟹酿橙。”
“好,你们明日先做些拿手的出来,让我先看看。”锦娘也不能凭空听她们说的天花乱坠的。
小云次日傍晚就做了几样拿手点心来,先是个“亭儿”,本钱不到一钱,平日在外头买至少三五钱银子,还做的很敷衍,如今这个倒是很好。再有滴酥鲍螺,口感绵密,也是不错。
会珠的蜜饯做的没那么快,但也送了饮子过来,锦娘不能多喝,倒是把扬哥儿拉来,这扬哥儿最爱饮子,他说都好,锦娘才放心。
两个丫头算是在府上待了下来,罗玉娥又过来说租户不租臭水巷的宅子了。
“我们隔壁那个被偷了东西的婆子,养了几条恶犬,屡次说都说不好,倒是闹的我们宅子都不好赁出去了。”罗玉娥无语。
锦娘道:“要不就先放着吧,反正您和我爹如今在我这里住。”
罗玉娥突然道:“锦娘,其实我想把宅子卖或者典给人家算了,你看日后我们即便是不住你这里,京郊买那五十亩地的时候,原本也有个小庄子我们能住。否则,常常还要赁出去再收钱太麻烦了,这钱我们都给你,乡下那几十亩地,百年之后给你弟弟。”
“娘,您还是留自己手里用吧。”锦娘不要。
罗玉娥摆手:“我不要。”
“那您这样,您卖了宅子,就留一百贯在手里,旁的您给弟弟或者给我都随您。”锦娘道。
罗玉娥行事雷厉风行,和魏雄二人赶车过去找牙人要卖房,但臭水巷环境不好,宅子要卖出去不容易。
且不说她们在忙这些,金梁桥的铺子终于找到合适的铺主了,是一家开金银珠宝铺的,月赁六十贯,一年就是七百二十贯。
锦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等了半年多,也不枉这个等啊。这些做钱庄或者开金银铺的,一般不会做几日就走,咱们这次至少能稳定三年。”
盘算了一下几处家当,甜水巷一年四百五十六贯,金梁桥的租金七百二十贯,京里两百亩地的租子是一百六十贯左右,塌房分红一千二百贯,吴县地租三百六十贯,吴县邸房五百多贯,一共就有三千三百九十六贯。
但是现下开销也大,连着庄头掌柜大管事还有茶房这样的技术工,和府里丫头们的月钱,一年就得一百多贯,这还是纯工资,不算额外赏钱。再有儿女教育费用,笔墨纸砚,一年也得一百贯左右。四时八节的礼,平日衣裳首饰,少说也得预备个一百贯。
好在这些钱,她是打算用蒋羡的月俸全部抵消。
想到这里,她先拿了十样锦的蜀锦和鹅黄缎子还有匹江南的时兴缎子出来,请外头的绣匠到家花了十贯的工钱给大家都做了新衣裳,等扬哥儿成婚的时候穿。
又带着母亲女儿去了她们赁出去的金银铺,也算是给人家做生意,给罗玉娥买了一对茄形金耳环,一根如意簪,一把银插梳,又给女儿打了一幅轻巧的金头面,至于锦娘自己选了一枝七股桥梁式花卉纹金发簪,最后临走时帮蒋羡买了一顶青玉冠。
这些金银之物也是人的脸面,一年锦娘会买一两次,总不能只省钱不花钱。
就比如女儿这里,到时候嫁妆打一顶金冠子一顶银冠子就足够了,首饰一年一套,不必再打。
回到家中,锦娘把买给蒋羡的青玉冠给他,又听他说郝二郎要辞行,锦娘不解:“他不在京中国子监读书么?”
蒋羡摇头:“这也是富贵子弟很难成器的缘故,你总说扬哥儿懒,可我出的题目,扬哥儿头想破都会做出来,所以他常常说头疼想睡觉,也是这个缘故。”
“好吧,他要走,你好好安慰几句。”锦娘道。
蒋羡笑道:“这事儿你放心。”
郝二郎先行离开,没和魏扬说一句话,锦娘倒是替他打点了程仪,全程只是道:“日后若上京,再来家里,别客气啊。”
这让郝二郎松了一口气,他的确觉得魏扬不如他,却中了。可魏扬人也不坏,他只是自己无法面对自己,还好蒋夫人什么都没说。
郝二郎离开后,锦娘让人把客房打扫了一遍,听说姚掌柜上京夹带了江南丝绸小赚了一笔,他倒很会做人,给锦娘这里也送了两方销金帕子、两匹时兴缎子、三匣子玉女桃花粉、二十盒胭脂 、二十盒口脂。
在一旁的筠姐儿道:“娘,容妈妈说吴县的邸店很是赚钱,怎么姚掌柜给您的钱,每年都差不多呢?”
锦娘笑道:“你呀,还是年纪太小,他是个能人。只有他才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可没有我家的权势,他未必能在那里做成生意。我若是在吴县,将来你弟弟长大了,能帮我巡店,这些底下人不敢随意作耗。可现下我鞭长莫及,此时若是发难,那吴县的邸店怎么办?谁能保证换一个掌柜就好。有时候你力不能及的时候,自然先忍住。”
这姚掌柜头脑灵活,却也不是真的奸猾坏人,锦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罗大,人是好的,打理庄子还成,可要他经营铺面就完全不行,赁出去反而把宅子的路越走越窄。但罗大忠心,所以大总管还是要他做。
“将来,你手底下什么人都有,端看你怎么用了。”
在大名府锦娘已经教女儿把账本账册教她看会,平日操办各种宴会,锦娘也开始把女儿带在身边,让她熟稔起来。
四月初罗玉娥把臭水巷的宅子典卖了三百六十贯,她要全给锦娘,锦娘却只肯要一百贯,还道:“娘,还是您告诉女儿说手里有钱,心底不慌。您不如和爹爹留一百六十贯在手里,留作养老,还有一百贯,则给新妇。”
“给新妇?不是给你弟弟么?”罗玉娥不明白。
锦娘笑道:“娘,张家相中了弟弟,还带了大笔嫁妆,可咱们也不能理所当然。这一百贯您亲手交给她,这代表您对她的信任。况且,咱们魏家虽然穷,可您和爹有养老钱,又有田亩出息,不必她负担,如此两边才能相处的好。”
罗玉娥点头。
张家是在四月中旬把女儿送进门的,箱笼铺盖摆了整整好几个院子,小跨院也收拾的红红火火的。魏夫人派了长媳范氏还有魏六郎之妻王氏过来,王氏是邬娘子嫡亲的女儿,年初在大名府成的亲,便与夫婿一起过来京中读书。
今日罗玉娥戴的是锦娘替她在金银铺子打的钗环,看起来倒是颇为富丽,几人正说笑,茶点便上上来了。
这次家里专门请了做茶点的丫头,果然范氏道:“这滴酥鲍螺竟然做的这般好。”
“底下人混做罢了,今日好劳动两位侄儿媳妇帮忙了。”锦娘道。
范氏和王氏都道不敢。
次日,新娘子进门,这次没请四司六局,但菜品都是锦娘选出来的。头一品,先上切好的鲜果果盘,一共红绿黄切丁摆放,再上干果攒盘、又有蜜饯雕花,之后才是“亭儿”。
这亭儿连范庄头他们桌上也有,十分精致,惹的人都不敢下口。
此时,再上饮子酒水,正好把隔壁县主送的葡萄酒给女眷品尝,男宾们则是喝会仙楼的陈酿。
如此才上正席,橘香特别擅长的下酒菜养头签和炙烤羊排作头菜和压轴,中间便是王婆家的水晶鹅还有会珠做的蟹酿橙,还有几道不那么惊艳的混杂在中间,竟然还收获了个好字。
范庄头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她们这一桌虽然都只够个外院,但是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一人临走时还都得了一盒喜糖。
且不说新人相处如何,三日回门,张平君便对母亲道:“我婆母给了我一百贯,让我们作花销,我还吓了一跳呢。”
张夫人又细细问女儿起居如何,张平君便道:“姑姐有孕在身,她倒是顾惜我,常常让茶房的人送些小巧精致的点心给我吃。婆母性子爽利,和我们隔着两道院,同我说家里也没什么请安的规矩,大家自在些的好。”
“这就好这就好,依照我看你如今才是实惠,丈夫中了进士,姑姐婆母都不是多事之人,比高门大户看婆母妯娌眼色的强。只是人家对你好,你也不能端着架子,似你姑母那般,若是姑爷外放,你便跟着去,否则到时候自个儿舒坦一时,将来家都被人偷光了。”张夫人一边为女儿高兴,一边也为女儿打算着。
真是养儿一百岁,操心九十九。
第122章
锦娘肚子大了之后, 很容易尿频,一会儿就得起身去恭房,所以, 也不耐烦见外客。扬哥儿喜宴之后, 范庄头和姚掌柜都已经回吴县了,锦娘已经让范庄头选几根好木料下次一道运过来。
同时锦娘也在向牙人打听有没有卖上等良田的,她还得帮女儿置办个二百亩左右做奁田。
出恭完回来, 弟妹张氏过来了, 锦娘用帕子擦干净手,才道:“快过来坐, 方才你婆婆刚离开,说去幸家园子看花去了。”
罗玉娥很爱花, 自从锦娘看了小报, 告诉她哪里园子的花好看云云, 票价也便宜,顶多也不过十几文,老两口拿了些茶水点心就走了。
张氏有些紧张道:“我早些过来就好了。”
“快别这样, 她们若是喊你去, 自然会早早的派人喊你的。来,我们一起说说话。”锦娘比这位弟妹大了快十五岁左右,虽然是平辈,但完全是以和小辈的方式相处。
张氏坐下后,见锦娘正在天水碧的缎子上绣蜀葵, 已经快绣完了, 似乎做的是百迭裙,她有些汗颜:“姐姐的手艺真好。”
锦娘笑道:“我是闲不住的,总怕一日不做, 手就生疏了。倒是你,喜欢什么?投壶或者打双陆。”
张氏迅速摇头:“我平日在家也做针线,要不就陪母亲料理家事。”
她要在姑姐面前留个好印象,却听锦娘道:“那你平日该把那些拾起,日后你们外放出去,宴席上尽是这些。”
一说要外放,张氏还有些害怕:“姐姐,我听说外头不是很太平啊。那咱们要怎么保护自己呢?”
这样很好,没有退却,因为害怕就不敢去。
锦娘欣赏道:“务必多出些银子也要租些官船,带几位武艺高强之人,不过这个你放心,你姐夫安排丁三和赵武跟着你们去,他们二人月钱是一个月五钱银子,外加一角酒,都是当年跟着我们走南闯北的。再有就是,走陆路要记得挂官牌,住宿就最好住驿馆,一般六十里一个。不要随意住旅店,很多黑店。”
“黑店?”张氏惊讶。
锦娘点头:“是啊,所以要小心为上,每到一地把水囊食物装好,尽量不要吃外面的物事。如此说来,若是太远的地方,乘船反而更方便。”
说罢,锦娘又告诉她钱财要如何存放,还拿了自己曾经买的地图和指南针都拿过来送给张氏。
张氏听了许多收获不少,她想她娘是一个样子,平日在家觥筹交错不在话下,又帮着料理族人,算得上是一等主母了。姑姐又是另一类主母,她见多识广,尤其是对外面的世界了若指掌,连经济学问都通。
锦娘也不说太多,有时候你是好意,可人家可能会觉得太说教。她就道:“反正你有哪些不懂的,只管问我。”
姑嫂二人闲话几句,外面说宁哥儿和筠姐儿下学了,张氏识趣的先离开。
魏扬的官职很快下来,是宣州司户,家人都十分欢喜。
“这宣州隶属江南路,和平江府临安府都临近,倒是个极好的地方。”锦娘喜道。
蒋羡笑道:“我知晓你弟弟性子也不太擅长庶务,如今做司户,正好锻炼一二,又不需要似我那般抓犯人那些。”
如今扬哥儿有魏家和蒋羡帮忙,自然如愿去了这样不错的地方。
张九郎听了第一时间就过来了,这也是他为何快狠准的选择魏扬做女婿的缘故,人家人脉很强,有蒋羡魏家范大学士帮忙,一旦中进士,就马上际遇好起来了。
只不过,魏扬和张氏都太年轻了,二人都没自己出过远门。魏雄和罗玉娥两人倒是走南闯北,只能他们一家四口一同赴任。
张氏拍了拍胸口:“有公婆跟着,我才放心。”
公公虽然五十多了,但是身材健壮,很有力气,婆婆也是个能干人。
他们忙着雇船运行李,锦娘这里也让茶房做些点心,又让橘香做些干粮让他们带上,又在园子里摆酒替她们践行。
如此,锦娘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她还想让婆媳分开,让他们夫妇好生相处。但现在两个小年轻没啥经验,有爹娘在身边,他们俩如释重负,锦娘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安排人家。
只不过,张氏带不走的嫁妆那些,锦娘便让她着人搬去她陪嫁的宅子里了。现在先分清楚,免得到时候他们回来,有什么不见了,不好说明白。
“姐姐也太见外了。”张氏对张夫人道。
张夫人笑道:“见外还帮你们跑官儿么?若非是你姐夫,你家郎君恐怕要中也不容易啊。好了,我的进士夫人,准备上任去吧。”
三日之后,魏家四口带着下人浩浩汤汤的离开了,锦娘家的跨院和东厢房倒是空了出来,她便着人上了锁。
蒋羡送完人回来,也是往床上一躺:“不知怎么,总觉得冷清了许多,但又觉得自在了不少。”
“那还不是。现下她们四个人去了,我也放下心来。”锦娘摇摇头。
蒋羡却疑惑道:“娘子,其实当年我去外做官,年纪比舅兄还小,怎么我和你一点儿都不怕的。”
锦娘摇头:“我也不知。”
“不是,若是我一个人,肯定也是千头万绪,但是娘子在我身边,所以我很是安心。”蒋羡自己总结。
夫妇二人感慨了一番,蒋羡又把东厢房改成小书房,他平日在那里办公,让宁哥儿也在此地读书。自从他教扬哥儿之后,发现因材施教非常重要,若是把自己儿子教出来,将来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
六月锦娘正好满三十三岁的生辰,这个年纪的妇人还有做婆婆的,锦娘因为成婚晚,孩子都还不大,她自己也很年轻,根本不觉得和以前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倒是娘家婆家都送东西来了,魏家派魏七郎过来送礼,送的是四盘鲜肴,一担寿桃,一坛酒,一盒寿面,一疋金段、一双鞋袜。
几日不见魏七郎,这孩子个头窜的倒是挺高,锦娘让茶房上了几样可口点心,又道:“你娘倒是舍得让你送来。”
魏七郎今年十二岁,年纪比筠姐儿大一岁,魏扬成婚的时候他那日还未来,说是去拜见先生去了。
听他说道:“我母亲说三姑母生辰,是应该让我过来的。又让我看宁哥儿如今学的怎么样了。”
“宁哥儿现下和他姐姐都跟着业师在读书,你呢?可还是那位绍兴的先生在教。”锦娘问起。
魏七郎吃了颗滴酥鲍螺,才道:“如今另外拜了先生,跟一位姓匡的大儒在学,我每日还要早起到宥家去。”
“宥家又是哪家?”锦娘还不是很清楚。
魏七郎又解释道:“是在左司员外郎家里。”
锦娘方点点头,她也不是很认识,又喊宁哥儿过来说话,哥俩去外面小书房说话去了。再看婆家送来的生辰礼,是葛妈妈送过来的,两只烧鹅、一副猪蹄、四只鲜鸡、两只烧鸭、一盘寿面。
“看着您的肚子挺大的了,没多少日子就要生了吧?”葛妈妈一边问,一边偷偷打量着屋子。这次过来屏风又换了,之前是四幅纱屏,如今又不同,换上了黄花梨花鸟屏风。
锦娘笑道:“差不多下个月吧。”
葛妈妈哪里管锦娘生什么,只道:“哟,您这屏风像新换的?还真好看。”
“也算不上新的。”锦娘打了个哈哈,这是她弟弟魏扬送的,已经放了一个多月了,但这些她也没必要同葛妈妈说。
葛妈妈又看锦娘今日戴着荷花珠纱冠,大抵是六月花神是荷花的缘故,她身上着乳白色绣芰荷的抹胸,外罩芙蓉色褙子,底下着天水碧绣蜀葵的百迭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和自家主子站在一起仿若两辈人。
真不公平,同样是六夫人嫡亲的儿媳,小儿子得了最赚钱的铺子,恐怕私房钱也早给小儿子了,也难怪人家日子越过越好。
从这里回去,葛妈妈把见到的景象和许氏都说了,正好许三妗子在此,听到了就为许氏不平:“姑太太来蒋家这么多年,什么都不是您操持,到最后,他家老小既不用赡养父母,又拿了那么多钱,这可真是……”
虽说葛妈妈也是有些不平,但许三妗子这话挑拨味道也太重了。
故而,葛妈妈笑道:“老奴去的时候,正好魏大学士家里也派人过去了,指不定是魏家帮衬了不少。”
许氏撇嘴:“魏家做过好几任转运使,手里过去的钱就如沙子似的多,可人家怎么会给他们钱呢?”
以前她还会说锦娘是商户女,但如今人家弟弟是进士,魏家走动的勤快,她也怕自己说漏嘴传出去了不好,只好忍住嘴。
“就是啊。姑太太,不是我说,你是长嫂,总得拿出些长嫂的架势来。你们这还有两个老的,你若没些手段,将来两个老的生病送终难道还要你们全包啊?”许三妗子道。
许氏本来没想太多,但是想着公公又娶了个郑氏,将来又有两个老的要送终,的确要一大笔钱。十六郎夫妻多奸猾啊,他们知晓自家夫君孝顺老实,必定是推给自家郎君,她吃的亏已经够多了,不再想吃亏了。
那么她就得想个主意,必须有拿捏她们的东西,否则,日后什么都是她们担着。
老宅这些糟心事情,锦娘自是不知,她今日生辰,蒋羡也早早回来了,两个孩子一同陪着她用饭,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蒋羡举杯对锦娘道:“家中上下全靠娘子操持,娘子辛苦,今日娘子也受用一日。”
锦娘以水代酒也敬他:“若是没有郎君拼命,我们一家人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的在东京啊,只盼着咱们一家子越来越好。”
二人一齐吃完水酒,眼看天色欲晚,蒋羡拿来莲花形的水灯,牵着锦娘的手道:“走,咱们一起去放水灯去许愿。”
他一个男子竟然比自己懂的还多,锦娘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又道:“你怎么知晓生日当天放水灯许愿的啊?”
“以前成日在外判案,我就见过江南女子都在河边放灯,如今咱们自己有水塘,在家放,也无人说什么。”蒋羡笑道。
锦娘大着肚子,看着蒋羡放了两盏水灯下去,双手合拢放在胸前许愿。
等睁开眼睛,蒋羡问她:“你许的什么愿望啊?”
“说出来就不灵了。”锦娘笑嘻嘻的。
蒋羡看着她道:“你不说我也知晓你许的什么愿望,肯定是希望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产,对不对?”
锦娘心道,我许的是希望我们夫妻能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但见他如此说,锦娘也假装承认了。
七月既是七夕,也是鬼月,街上烧纸的人特别多。蒋羡回来都忍不住捂鼻子,“全是灰,全都是灰。”
锦娘笑道:“先换身衣裳吧。今日乳母找到了,家里又添了三个女使,两个在我这里伺候,再把紫藤和另一个新来的伺候我肚子里这个。”
“娘子,我跟你说件事儿,我可能要升官了。”蒋羡压抑不住的喜悦,他在外怕人家说他太高调,对着锦娘自然什么都不必装。
锦娘把柜子里的衣裳找给他:“是真的么?”
蒋羡笑道:“八九不离十了,我如今的官职离皇帝近,今日皇上点了我说话,我看那意思仿佛这般。”
这自然是好事,不过,锦娘还是提醒:“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此事我们都不要声张,我肚子里的孩子怕就是这个月出生了,我先提前把事情准备好。”
孩子生下来洗三、满月都得准备,以前她们住甜水巷请客都没地方,如今怕是借着机会上门庆贺的多。她就得提前准备好,没办法她们夫妻自己过日子自由是有,但有什么大事,也是没什么帮衬。
蒋羡换好衣裳,又去隔壁的净房洗了脸,才过来道:“我听说魏七郎去了宥家读书?”
“是啊,说是他家请了位名儒。”
“娘子,你很想魏七郎做咱们女婿吗?”
通过张九郎选自己小舅子,蒋羡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眼光好,这么一选就选了个进士女婿。女儿也十二三岁了(虚岁),自家也得抓紧了。
却见锦娘摆手:“咱们想选好的女婿,人家魏家也想挑更好的妻室,也未必一定是他。上杆子的不是买卖,咱们女儿这般好,嫁给谁都过的好的。”
蒋羡暗自点头:“娘子言之有理。”
其实魏夫人也在想儿子的亲事,魏七郎自小就生的非常漂亮,也是太漂亮了,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所有的人喜欢,走到哪里也容易让人高看一眼。
但是将来支撑门户,可不是靠长相。就看蒋羡,三十岁了还是形貌昳丽,每次过来这里的侍女们都会脸红,可他若没中进士没有当官,又有谁看的起呢?
罢了,儿子现在才十三(虚岁),还是等他先读书。
只是她是这般想,丈夫未必这么想,魏学士同她道:“公明有一侄女,和七郎同龄,若是能结为姻亲倒是很好。”
魏夫人知晓这公明说的是申子期,直集贤院,此人才学极高,政绩斐然,又很清廉。如今从地方回到京中,备受称赞。他的侄女也就是秘阁校理申子嘉之女。
“这倒是不错。”魏夫人徐徐点头。
一般只要是魏学士决定的事情,魏夫人便会听从。
夫妇二人暗中决定了,只是魏夫人按捺住不动,因为申夫人回家奔丧还未来,此时不好提起这些事情。
魏七郎还不知晓这些,只是道:“昨日去三姑母家中,宁哥儿同我竟然学的进度都差不多了,我可不能落于人后。”
“宁哥儿我记得才七八岁吧?”魏夫人有些不确定,感觉蒋宁还是个小孩子。
魏七郎道:“是啊,八月满八岁。”
“你虽然要学,但也不能太用劲儿了,还是徐徐图之。”魏夫人生怕儿子太用功了,倒是生病来。
魏七郎点头。
却说锦娘这边新来的白养娘倒是干净利索,人还生的清秀,正好在空出来的东耳房安置了房间,让她住下,等孩子一生,就可以喂奶了。
这个奶娘家计艰难,锦娘一共雇了她两年,月钱一个月是两贯,锦娘还答应每年给她做两身衣裳。
方妈妈正搬着小板凳吃点心,但凡有客人来,吃不完的点心,锦娘都分给众人。方妈妈现下住在园子里,她老人家若是没点东西裹嘴,就容易手脚发慌。
看到白养娘进来,分了两块点心给她:“咱们娘子是个大好人,你将来好好照看孩子,自有你好的。”
白养娘诚惶诚恐。
又见阿盈拿了两身自己的衣裳给她:“我看你的身形和我差不多,就先给你穿着。等到中秋,娘子会裁了尺头给大家,到时候你再去做衣裳。”
“多谢多谢。”白养娘觉得自己来的这家真是烧高香了,这么大的宅子,就连一个管事或者随便一个小丫头都是油光水滑,衣裳光鲜。
宁哥儿现下已经养成早起读书的习惯,每日会特别早就坐在学堂,读书声琅琅。但也不会从早到晚学,下午下学回来,如果功课少,就先做完再吃饭,如果功课多,就吃完再做。
每一旬休息一日,这一日就是纯玩儿,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只是原本都有娘带着他们走亲戚,或者爹带他们去书肆,可如今娘马上要生产了,都没空陪他。他便在外书房看书,书真的是个好东西,正经书平日上学堂的时候看,这会子看些闲书也不妨碍。
到了夕阳西下时,爹爹过来了,宁哥儿仰望的看着蒋羡:“爹,您怎么来了?”
“你娘说你在这里,让我特地来找你,咱们要回去吃饭了。”蒋羡本想训斥儿子看闲书的,但想起妻子和他约定,孩子们玩儿的时候就让他们痛痛快快做自己的事情,就没有说什么了。
宁哥儿立马放下书:“那我要赶紧回去。爹爹今日也歇息,在忙什么呢?”
蒋羡心道我这孩儿年纪小,却很会和大人说话,读书既聪明伶俐,身体又好。他多想带到外面炫耀一番,但还是忍住了。
晚饭时,一家四口在一起用饭,此番正是酷暑。锦娘不免道:“姐儿哥儿房里都要铺席子了,晚上用一盆冰,白日用两盆冰。”
夏天冰是个大开销,但这开销还就得出,否则人不仅冷了容易生病,热了也容易不舒服。姐弟俩都有锦娘仿制现代做的“空调被”,她两个孩子都是细心照料,科学照顾,才到今日姐弟俩身体这般好的。
习秋和佩兰各自照顾姐弟俩,忙记在心中。
锦娘笑着让人撤饭,肚子却开始疼,她原本还以为有两日,没想到这孩子来的这般快,坠的不行。
这个时候她还有条不紊,“去把稳婆喊来,把提前准备好的草纸、尿布、襁褓拿来,让厨房快些烧热水。”
阿盈自己已经是生过一次孩子了,她先对蒋羡道:“郎君,您先让人去把邹婆子请过来吧,她老人家收了我们娘子的定钱。”
蒋羡又不好离开,此时岳母不在这里,下人们万一谁捣鬼呢?他道:“你让陈小郎请,我在外面守着。”
孩子们先被各自的丫头妈妈们带走,等了不到三刻,陈小郎就拉着邹婆子到了。
邹婆子过来见一切准备的齐全,看锦娘羊水破了,赶紧过来帮她生产。锦娘知晓自己如今算得上是大龄产妇了,故而平日吃的不多,就是想孩子小些好生产,还把人参这些补品放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胎位都很正,您放心。”邹婆子不仅是产婆,还是有名的女医,别的接生婆接生一次五贯,她这里要十贯才出诊。
在她的分派下,锦娘这些年身体状况其实比当年生筠姐儿的时候还好,故而一鼓作气产下孩子。
蒋羡没等一会儿就见人把孩子抱出来,这孩子皮肤甚白,又听闻锦娘无事,让阿盈给赏钱。阿盈拿了十贯给她,又给了她一匹云缎,邹婆子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他又准备让下人去老宅四处报喜时,又见外头行人司来人,原来是他升官的旨意下来了,从从六品的起居郎升为正六品的太府寺少卿。
蒋羡大喜,抱着刚生下来的儿子道:“这孩子虽然鬼月所出,但真是有福气的,来人,看赏。”
在屋内的锦娘听到,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府寺少卿可类比财政部和中央银行啊。
第123章
紫藤是吴县最后一年跟着锦娘的, 如今也有四五个年头,早已是拿二等丫头的份例了。但有青蓉在,她是很难出头, 就和曾经的习秋境遇差不多, 如今去了二郎君那里,却能成为大丫头。
锦娘这里则是新安排了两个丫头过来,阿盈和青蓉一起教她们规矩, 两个丫头都只雇了五年。等五年之后, 就还回她家,家生子心腹那么几个人就够了, 如此也省心许多。
二哥儿已经被抱到东耳房,白养娘喂上奶了, 方妈妈悄悄对紫藤道:“你在这房里, 要警醒一些。这乳母和新来的丫头和咱们不同, 她们都是外头雇来的,都是应付了事。”
“妈妈放心,我知道的。”紫藤道。
外头罗大已经是安排起来了, 蒋羡添子是一喜, 升官又是另一喜。
先是蒋家接到消息了,蒋六老爷听说生了个孙子,让郑氏单独备一对脚镯项圈洗三的时候送过去。许氏则是一口气不平,又添了另一口气,“好啊, 如今她们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小邬氏见婆母停顿了一下, 才道:“愣着做什么,快些准备了,咱们得过去看看。”
“是。”小邬氏道。
只是她婆媳二人过来的时候, 正好遇到蒋羡升官,许氏想自己的丈夫去年荣升了国子司业,也是正六品,没想到小叔子立马赶上了。
阿盈看许氏脸色变化,憋笑半天,只觉得脸都快抽搐了,才道:“许大娘子,这么晚了还要您过来一趟,只是我们娘子生了哥儿之后有些虚脱,已然是睡下了。”
“弟妹身子如何?”许氏问道。
阿盈笑道:“生完之后,医婆熬了一碗汤药服下,说无碍呢。”
许氏“哦”了一声,又看三进院子静悄悄的,和前院的鞭炮锣鼓声完全不同。许氏又看向西厢:“我去筠姐儿那里坐坐,看等会儿前头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阿盈准备跟着过去。
又见许氏道:“你前面忙呢,还是先去操持吧。”
阿盈对出来的习秋使了个眼色,习秋迎了许氏婆媳进去。要说许氏和筠姐儿宁哥儿都不是很熟,毕竟两个孩子懂事的时候都外任,但筠姐儿很有礼数,见许氏和小邬氏进来,忙起身相迎。
“好孩子,快别忙活,我们就是想着你母亲那里生产了,她又没法理事。家里又忙着,来你这里看看。”许氏一幅和气长辈状。
只可惜筠姐儿很早就知晓这些家中恩怨了,祖母一死,大伯母就把爹娘赶出来了。但她面上不显,还对娇杏道:“你看茶来。”
许氏又打量着西厢房,一共三间大房,明间摆着书桌书架,次间起居,梳妆台放上妆奁盒、还有还未来得及收拾的一幅金首饰。螺钿床旁放着一大一小两座绣架,不远处的细牙桌上摆着定窑奁式弦纹三足炉,炉子里燃起的香丸有一股甜香。
“都说你母亲好福气,给你生了两个弟弟,你小弟弟住哪儿啊?”许氏问。
筠姐儿道:“在东耳房安置的。”
许氏点头:“这样安排很是妥当,只不过等他大了,你们这院子怕是住不开啊?”
“我母亲说等宁哥儿大了,就不住内院了,去二院的东厢住去,到时候小弟弟就能住了啊。”筠姐儿隐约觉得这位大伯母在挑拨。
小邬氏在许氏身后听着她们说话,只是觉得筠姐儿和她父母似乎不太一样,她父亲长袖善舞,和谁都很容易相处,她母亲则是万事想拔尖的人,她却语态平和,言笑晏晏。
许氏笑道:“好孩子,你娘要休养一段时日,怕是顾不上你了,宁哥儿要读书的,不如你和我们去那边住。”
“伯母怜惜,我也愿意和小妹妹玩,只是母亲让我绣完那幅花鸟图,就不劳烦伯母了。”筠姐儿才不愿意去别人家里住呢。
许氏见筠姐儿软硬不吃,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
洗三这日倒是客似云来,魏夫人亲自过来了,无论如何这蒋羡倒是很有些本事,他们举荐是其一,可他自己直接能跃升,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收生姥姥们的盆子里都是客人们丢的添盆,魏夫人丢的是一个金镶璎珞的项圈,郑氏丢的是银镀金的项圈手镯,许氏丢的是银项圈,张夫人想着自己女儿出嫁就是进士夫人,平日和锦娘关系又好,丢了一枚长命锁。
还有不少族里如蒋延之妻曾氏丢的是孩儿枕的玉佩,七婶丢的是一对金戒指……
等洗儿会结束,孩子被抱了进来,锦娘则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连忙让白养娘把他裹好,等身子暖和了,再穿衣裳。
小儿子单名一个“定”字,锦娘看着小儿子,他的皮肤似乎比她和蒋羡还要白,日后不知晓是怎么样一个雪孩儿呢。
生育会带来衰老,这也是人不可逆转的,锦娘唯一可以的就是尽量减少,自己的身心会更好。等客人们走完,阿盈用匣子把众人送的礼都收起来,一样样记下来了。
“大嫂才送了个银项圈?上次宣哥儿成亲,我和官人我们还送了银鎏金的六根花钗呢。”锦娘觉得许氏也太小气了。
阿盈道:“她这个人就这般,您不知道那日您刚生下二郎君,郎主在外面招呼宾客,她倒是在那儿挑拨姐儿来了,还要姐儿去她们那里住呢。”
“她和我分住两府,即便有什么盘算,她恐怕也是落空,咱们也不会受她管。”锦娘往后一靠,又打了个哈欠。
阿盈笑道:“您先休息,我不该拿这些吵您的,就是这些东西贵重,得给您交代。”
“无事。”以前是烦心事太多,所以生怕坐月子被吵到,如今顺心事多,烦心事少,倒是无妨。
只不过,她看着单子:“隔壁那位乐安县主也送礼过来了啊?”
阿盈连忙点头:“是啊,她也是惨,还在孝中呢。您生产那几日她夫婿竟然在马上猝死了,如今新寡了。”
“寡妇失业也是不容易,咱们家派人送过丧仪没有?”锦娘道。
阿盈笑道:“郎主已经让我家那个送过去了。”
锦娘点头:“如此就好。”
又说那乐安县主今年二十六的光景,原先那夫君是个欢场公子,纨绔子弟,终日不着家,原本没什么夫妻情分,如今他一死。谨身侯府她死去丈夫的兄弟们,还想把家财收回去,她娘家父王嫡母早已过世,生母虽然还在,但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谁为她出头?
倒是隔壁蒋少卿,不仅家资雄厚,人品风流,相貌英俊,重要的是大权在握,若是有他帮忙,便是很好。
只是她送过几次东西,蒋夫人回礼是回,但并不请人过去,这就无法交往了。
这些锦娘自然是不知晓,因为她要做好月子,些许烦心事都到不了她这儿来。里面有方妈妈阿盈和青蓉处理,外面的事情都是蒋羡在办,不需她多耗神。
蒋羡如今是春风得意,连在周家的大夫人蒋氏都知道了,她还等着蒋羡上门,没想到人家儿子的洗三都只是让下人送的帖子,人都没来。
她正和周存之说着蒋羡的不是:“这亲戚们如今也势利的很。”
周存之从江陵回来后,任了集贤校理,中书检正官,官位也是正六品,但他投靠的集贤相,和蒋晏是一样的,甚至他如今替宰相做事。只是没想到蒋羡才回京一年,这么快就已经得到集贤相的信任了。
也是,他自小跟着刘计相读书,二人甚至还编纂过财政书籍,难怪这次这么快就任命为太府寺少卿了。
他倒不觉得蒋羡势利,只是道:“他家现在事情又多,怎么好一个一个上门来。”
但周存之也察觉到蒋羡的疏离之意,他想起母亲的样子,恐怕因为二妹的事情诘责人家,人家现在又不是真的小虾米,自然是如此。故而,他也没亲自过去,只是派人送了礼来。
月子是连续坐了四十二天,她才出来的,身形较之前略显丰腴一些,因不活动,脸色有些蜡黄。
房里开始敞开窗户,清扫,重新布置,当晚,锦娘还未说,蒋羡就从外院把铺盖搬回来了,他还委屈道:“娘子不知晓,我失眠了好几宿。”
“怎么回事儿啊?”锦娘在喝乌鸡汤,不明白。
蒋羡道:“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要不就心脏怦怦跳,在园子里睡觉,总觉得能听到脚步声,半夜被惊醒数回。搬到前院睡,又老是觉得有蚊子。”
锦娘看他眼下发青,额头凑近了看也有小颗粒,眼皮浮肿,忙道:“你真是受苦了。放心,我已经让人把房里收拾好了,此时,香喷喷的,也没有蚊子。你也吃一碗乌鸡汤,补补气血,好生歇息一番。”
还别说这驱蚊也是锦娘的巧思,她不喜点艾,因为气味实在是太重。所以,每晚吃完饭后,她让仆婢把窗户关紧,在蚊帐里用铜制吸蚊灯吸一遍,把蚊香拢住,再在床旁边点蚊烟,只许点一小截点完之后就换木樨香或者鹅梨帐中香这样香甜能让人安眠的香。之后再在冰鉴里放两盆冰进去,等她们散步完回来,屋里甜滋滋凉丝丝的,洗漱完进来又重新铺床,床上放的都是浅色系的床铺,干净整齐,躺下去就想睡觉。
可蒋羡这么多年被照顾成习惯了,一旦出去外面,就睡不着了。
果然蒋羡看到床上铺着桂绿床单,浅黄的枕头,枕头上还绣了两只小白兔,薄衾上则是满满的桂花,床单底下垫着凉席,他立时就躺下了,汤都不喝了。
锦娘苦笑不得:“你呀你,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还跟孩子似的。”
“娘子,我要睡觉了。”蒋羡偷偷把枕畔锦娘的银香囊放自己怀里睡了。
锦娘却精神抖擞,好容易卸货了,她身轻如燕,虽然不能大动作,但总算是自由了。她也听说过有的产妇时隔五十日还有大出血的症状,因此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把孩子们都喊过来说话。
先是白养娘把定哥儿抱来,才一个多月,他穿的是哥哥姐姐小时候穿过的衣裳,这次倒不是锦娘怕浪费,而是小儿科的医馆说,小孩子皮肤娇嫩,要穿旧衣才贴近皮肤。她看了看孩子的肚脐,见的确是用方四寸的柔软舒适的白布包裹后,再以厚半寸的新绵包裹脐带,也松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的婴儿,特别容易得脐风,所以,锦娘每日都得检查一遍 。
现在见完全干燥好了,肚脐眼又深,她才帮小儿子把布取下来。
白养娘想其实哥儿脐带脱落的快,但娘子太仔细了,怕沾到水,依旧是包着,现在才解开。
“你也辛苦了。”锦娘笑道。
头一个月婴儿其实比较好带,他不会哭闹,睡的多。但是几乎每隔半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就要喂奶,现在到了第二个月,婴儿哭闹严重,容易肠子胀气,所以喂完奶,都要自己拍嗝。
白养娘道:“娘子说哪里话,这是我分内事。”
“哥儿每次喝完奶都要拍嗝出来,若是拍不出来,你得竖着抱一会儿,再让他躺下。他醒着的时候,多让他趴着,记住了吗?”锦娘道。
白养娘点头应是。
锦娘又赏了她一对银簪子,“你好好带哥儿,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她这次吸取经验,和这些养娘还有婢子们少说私房话,多说她们的公事,赏赐到位,派人监督,自己上心也就够了。
比起小的,宁哥儿和筠姐儿两个大的省心多了,都把各自的功课拿来锦娘这里给她看,母子三人说着悄悄话。
等蒋羡睡醒起来,已然是黄昏了,妻子正在榻上看书,看到他醒来只是笑:“你看你睡的样子,孩子们都不好进来了。”
衣衫睡的七扭八扭的,一幅睡不醒的样子,简直和扬哥儿那个睡神差不多了。
“娘子,这是我几个月来睡的最好的一天。”蒋羡觉得自己很幸福。
锦娘起身:“那我就让人摆饭,你先起来。”
蒋羡又要拉她,蠢蠢欲动,锦娘按住他:“别忙,我怕呢。”她又说了怕大出血的事情,蒋羡立马打住,又道:“我请妇科的江医官来看看,娘子是我最心爱的人,一定要好好地。”
“你这人怎么怪怪的,以前都不说这些肉麻话的,这样的表白,我可受不住。”锦娘嗔了他一眼。
那时生筠姐儿和宁哥儿的时候,他还很年轻,醉心功名读书,因此每日累狠了便睡下,这次妻子坐月子,他每每对着月色之时,甚至想念妻子想的忍不住落泪,可这些话不好跟她说。
蒋羡就道:“哎呀,我肚子饿了。”
锦娘见他穿好衣裳,连忙传饭,晚饭很是清淡,清蒸鲈鱼、炒的莴笋、蛋羹,即便是这些菜,她们夫妇几乎都吃干净了。
如今已经到了九月中旬,锦娘吃完饭把中秋节礼清点了一下,每年都是送出去多少又得到多少,可总得先拿钱支绌才行。
又调养了一旬左右,锦娘听说如今京西出售官方的淤地,一等赤淤地每亩两贯五钱到三贯,二等花淤地每亩两贯到两贯五钱。这京西便是洛阳,离开封也不远,锦娘便和蒋羡商量派人到洛阳置办两顷地作为女儿嫁妆。
锦娘吸取蒋六夫人的经验,绝对不能动用家中本钱,因为人年纪越大,赚钱的机会就越来越少。就像蒋羡,如今虽然官途得意,可宦海沉浮。
之前一直派罗大出去,但如今要留在京中打点,锦娘就把刘豆儿派出去,一共给了四百贯的现钱,再有布匹金银添加,这些布匹便是这两年中秋端午年节得的,还有定哥儿洗三礼的物事,似贵重些的留下,但是像许氏送的项圈这些就全部拿过去。
这些都是上等织锦丝绸,一匹有的五六贯,有的甚至值十贯。
当然,她自家送出去的亦是这些。
一共给的银钱加物件值当六百贯左右,能买一等的田了和建些棚户装粮食了。
阿盈则帮丈夫打点行囊:“你要快些过去,帮娘子把此事办好,庄头从咱们开封带几个人过去管,如此,娘子放心把别的事情教给你。”
刘豆儿点头:“放心,我保管给娘子把事情办好。”
她夫妇二人商量,锦娘那边也和蒋羡道:“我甜水巷那边的赁钱送过来了,前些日子花钱似流水,现下开始得俭省些了。”
蒋羡道:“家中全靠娘子帷幄。”这么快女儿的嫁妆钱、田亩、铺面、宅子都置办好了,连首饰都置办了一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
嫁妆银三千贯,宅子隔成了二进院生意又好,价值两千贯,田亩接近六百贯,再有首饰,这就差不多六千贯了。
大抵因为娘子如此,他对银钱没有任何一分一毫要贪的做法,反正家里总会有钱的。
不过,他如今在太府寺任官,实在是肥缺中的肥缺。
锦娘笑道:“你现在一个月可是九十贯了,咱们家靠你的月俸就可以过活了。”
他正俸三十贯,旁的贴料特别多,甚至布匹都发了不少,这也是锦娘不担心的缘故。她夫妇二人又把钱筹算了一番,方才松了一口气。
到了十月,锦娘正好可以出门了,从生了定哥儿之后,已经两个月都没出家门了。正好是魏夫人的寿辰,她还得过去贺一贺。
她们的生辰人家未必来,但是人家的生辰她们是一定要去的。
锦娘准备的是两匹紫地仙鹤锦、寿桃一担、寿面一担、滴酥鲍螺两匣、水晶鹅两只、柑橘酒一坛、一匣玉女桃花粉、两盒口脂、寿屏一幅。
这寿屏是锦娘让筠姐儿绣的,白孔雀栖息在富贵的牡丹花丛中,有花开富贵,繁华似锦之意。一般似筠姐儿这般年纪的姑娘,能够绣出这样繁复还是双面绣的花来,简直少之又少。
故而魏夫人见了十分欢喜:“好你个小丫头,女红既然这般好。”
筠姐儿害羞的笑。
“您快别夸她了,总同我说不好意思拿过来,怕人家笑话。”锦娘话是这般说,其实很是骄傲。
众人见锦娘衣着雅致富贵,又是魏家姑太太,其夫正是一门双进士的蒋晏蒋羡兄弟,不少人还动了心呢。
这也是锦娘想要的效果,魏七郎是不错,但也得有替手,不必在一棵树上死磕。
因此,从寿宴上回到家里的当日晚上,就有人去魏夫人那里打听:“我看那蒋家大姑娘生的极其标致,年纪不大,却能干的紧,不知可否许亲?”
魏夫人笑道:“自是没有呢,如何?你要说他家女儿。”
那人道:“实不相瞒,我家大郎今年十五,还未及冠,读书又勤,我正想为他说一门亲事呢。”
魏夫人道:“你可差人上门去问问。”
锦娘也陆续收到好几家的帖子,都是请她们不是去花宴就是什么马球赛的,她正和蒋羡一起拿着帖子分析。
“你看这个步军指挥使仿佛是个武官,要推了吗?”锦娘问道。
“嗯,直接推了吧,咱们文臣不宜和武将相交频繁。”蒋氏完全不考虑,甚至觉得这个步军指挥使都不该送帖子过来。
锦娘又拿了张帖子道:“这个呢?”
蒋羡拿过来一看,“国子祭酒,从四品的官,掌管国子监呢,这个倒是可以。咱们可以去看看,也未必答应。”
另外还有一位都是天章阁待制,这位算是高级官僚了。
夫妻二人先挑了一下门第,再想着问问男家的情况,考察那么一二年再定亲。在此期间,还帮女儿再攒些嫁妆。
另外一边许氏也跟蒋晏提起她侄儿:“五弟家的康哥儿你是知晓的,我大姐姐说他一表人才,想为他做媒呢。只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侄女筠姐儿比他年纪小三岁,彼此知根知底,不比外头的人瞒东瞒西的,若是她们做成亲,那你我二人也算是对得起你弟弟了。”
“这……”蒋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氏趁热打铁道:“我们康哥儿的学问可是好些人夸,连集贤相都说他是许家千里驹。弟妹的亲弟弟那般寒素,张家还不是一眼看中了,我想十六郎和弟妹肯定也是一样的。”
第124章
锦娘在孩子们满了六岁之后, 都是每个月给两贯的月例银子,就是让她们对钱有概念。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日后便是偌大的钱财给她们, 恐怕也掌控不了,蒋羡的姐姐何尝不是带着好几千贯出嫁的,现如今回京之后, 一家人赁的宅子住的, 那里都下不了脚。
见蒋羡回来之后,先换了鞋, 锦娘就道:“怎么样?日后姐姐姐夫就在京里了么?”
“这倒不是,姐夫已经被授颍州知州了。”蒋羡道。
薛家姐夫之前是监察御史, 如今回京被授予颍州知州, 倒也是一件好事。锦娘笑道:“那我就先让人打点些程仪吧 , 免得她们走的时候,咱们没个准备。”
蒋羡点头:“好,那你先去准备。”
说罢, 二人分手, 蒋羡去了园子里的书斋,锦娘则先去了库房打点。这位姑姐和蒋羡的感情一般,也从未站在蒋羡这边说过公道话,她让人准备的吃食土物就更多些。
等回到正房,锦娘洗把手, 又去看定哥儿。虽然有养娘照看, 但锦娘依旧是日日都会亲自查探。
现下孩子三个月了,喜欢吃手,锦娘笑着看着孩子, 摸了摸他的额头,再看着紫藤道:“尿布一定要及时换,否则屁股就容易发红。”
“您放心吧,我隔半个时辰都会来看的。”紫藤也不敢怠慢。
锦娘点头:“这就好,等二郎君大了,你们也就好了。”
她正说着,见筠姐儿来看弟弟,手里还拿着一个十分精致的绢孩儿,忍不住道:“这东西可不兴给他玩儿,他现在还小呢,什么都往嘴里放,别糟蹋了。”
筠姐儿笑道:“女儿只是给弟弟看看,这可是女儿攒了半年才买的呢。”
因为习秋是她妈妈,她要买个什么,直接跟习秋说,习秋让范四帮她去买的。锦娘这次让刘豆儿去洛阳买地,因罗大在京里忙,她就让范四先去京里附近的庄子看看,要不要种些旁的。
范四倒真是个中好手,他建议在北方的田地应该也如南方一般用越南引进的占城稻,成熟早,抗旱力强,锦娘自然是同意了。
以前只有罗大支应门庭,现在锦娘得把人都培养起来。
回过神来,锦娘又叮嘱:“知道了,但是他太爱把东西往嘴里塞了,你可一定要小心。”她这般说,筠姐儿便让娇杏把绢孩儿拿着,只蹲下来逗着弟弟说话。
母女二人又一起到正房说话,筠姐儿弹月琴给她听,锦娘则又开始做针线。
她现在又在绣观音,除了已经绣好的提篮观音和送子观音外,她又在绣另外一幅白衣观音图。锦娘是把绣观音当每日功课,空闲的时候用做蒋羡的衣裳做调剂。
没办法,谁让她这个丈夫成日都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一件衣裳就能哄的他十分高兴。
一曲毕,锦娘笑道:“越发好听了。”
“娘,明日咱们要去国子祭酒家里吗?大郎也去吗?”筠姐儿问。
锦娘点头:“是啊,咱们一家四口都去。如今已然快冬月了,能看到花圃的花盛开也是很好啊。”
如今还未到相看,只是先看看对方如何,蒋羡呢,看男方擅不擅长时文,锦娘这边则看人家做婆婆的性情如何,家庭状况怎么样,是不是空架子。
最重要的是女儿的气场合不合得来,若是不成再相下一个也无所谓。
现在谁都没挑破,大家也只是看看,不影响什么。
筠姐儿笑道:“女儿还要多谢娘熬夜替女儿做的衣裳,可真好看。”
“嘘,小声点,让宁哥儿听到又吃醋了。”锦娘一幅这是我们的小秘密的模样。
筠姐儿吐吐舌头。
锦娘则看着女儿,心想若是可以,她希望女儿能在家里一辈子。不过,就是女儿在家住一辈子也很好,反正园子都空着没人住呢。
即便是嫁出去,也至少十八岁再嫁,她要多留几年。
筠姐儿哪里知晓她娘所想,高高兴兴的回自己房里午睡,锦娘摇摇头继续做针线。
深秋天黑的早,蒋羡回来时,拨霞供里的沸汤正咕噜咕噜的煮着,旁边还有冒着热气的羊蝎子,一人一碗饽饦,前面放着满满一碗青菜。
“我怕你们吃多了上火,青菜一定要吃。”锦娘嘱咐。
蒋羡拿筷子指着两个娃:“听到没有,说你们呢。”
筠姐儿和宁哥儿同时撇嘴。
一家人吃的开心,次日又一道去了国子祭酒家里,正好许氏也来了,锦娘和她稍稍颔首,又去国子祭酒李夫人这里,正好魏夫人也在,大家都认识,锦娘打入这个圈子也快。她一直都是这般,先在自己这个圈子混好,再往外面混。
筠姐儿以前都是梳丫髻,现在梳双髻,头上戴着蝶形珍珠排簪,额前则用三颗小珍珠的梳帘,发饰后面则插着流苏步摇,身上穿真红樱桃锦的长皮袄,领抹处绣上十二月花,底下则配上秋香色的百褶裙,脚上穿一双翘头履。
众人见这小姑娘身着锦绣罗衣,眸若星子,眉若远岫,亭亭玉立,心道不知等她长大了又是何等的玉容花貌。
锦娘倒不刻意吹捧女儿,毕竟无论从哪方面说女儿都是好的,放在这里坐着都能看到。
“你家这小娘子生的真好。”不住有人夸。
锦娘还要谦虚道:“瞧您说的,不过是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您不知晓这孩子在家里常常烦我呢。”
魏夫人指着锦娘道:“看你,这是又胡说了。”
几人说笑着,又听李夫人问起锦娘她们打哪儿来的,还道:“离我这儿不远吧。”
“还好,我们住金梁桥,不远。”锦娘笑道,她很清楚这是在打听她们住的宅子价作几何。
但现在又没正式开始说亲,她可不会透露自家住址。
又见那李夫人道:“我因喜欢芙蓉,所以特地在园子里养了不少芙蓉花,反而那菊花、茶花做了陪衬了,魏娘子可别笑话。”
“我们园子里也种了些芙蓉,真是一日三变化,如今都剩红的了。”锦娘即便不一定说成亲,但也不能装穷。
李夫人听到锦娘家里有园子,也是暗自点头,要说许氏也自有一帮认识的人。她堂姐毕竟是集贤相的儿媳妇,也有些人和她说话,只许氏和锦娘彼此不怎么提及。
众人说了一会话,又起身去园圃处赏花,筠姐儿一直跟着锦娘在一起,母女二人赏花喝饮子,倒是没有任何异常。
许氏也不以为意,因为如今连相看都算不太上,她也以为只是普通花宴。
熟料,等从花宴回来之后,锦娘和蒋羡顾不上喝水,两人就往内室走,丫鬟们面红耳热还以为她们要干什么。
“你先说。”锦娘坐下来道。
蒋羡道:“我看他之前出过诗集呢,看起来也像是名士,结果问了时文之后,他似乎就言语不上来了。”
锦娘也道:“李家外边看起来不错,我带筠姐儿赏花时故意给了一钱的赏钱给我们上饮子的侍女,原来她家老爷已经决定要致仕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常年配药吃。这便罢了,前头两个妯娌还不和。”
综合起来二人都觉得不成,所以第二次李夫人请锦娘的时候,锦娘推辞了几回。大家都是聪明人,李夫人人家也是国子祭酒的夫人,人选也不少,等冬至刘豆儿从洛阳回来的时候,李家老三已经定下亲事了。
刘豆儿这便则是把田契拿了回来,原来一等田赤淤田都被人买走了,只能买二等的良田,两贯一亩,所以刘豆儿就买了三百亩。
锦娘笑道:“辛苦你了。”
“娘子哪里话,都是小的分内事儿。”刘豆儿也很会说话。
锦娘赏了他一张十贯的交子,一匹粗绸,一匹细绸。
又在年底优秀员工特地给了五钱的赏钱,还额外给了一双羊皮手套,同时今年还有两位优秀员工则是范四,小云。范四在京里庄子规划一遍,增加了产量,会珠则因为点心、蜜饯、蟹酿橙,做的又快又好,且从不推诿。
范四得的是重绢的尺头,会珠得的是香粉胭脂一方翠帕。
每次员工大会总是有人欢喜有人绸,阿盈为刘豆儿欢喜极了,夫妻两个还花钱置办了一桌席面,对酌一番。范四和习秋又把重绢的尺头好生收着,会珠本是外头雇来的,却得到这般殊荣,生出了长久在蒋家的想法……
至于虎头,甚至因为没得到还哭了出来,在后园和她娘罗大家的道:“儿子今年做的很好了,明年还会继续努力的。”
恰好又被蒋羡听到了,蒋羡听的扶额。
锦娘这里正好扎帐,塌房收入和甜水巷铺子的钱收了过来,再有蒋羡这几个月的月俸,还有京里庄子的收入,一起一千九百多贯。
年节下做衣裳、付月钱,节礼准备,一共差不多拿了五十贯出来,旁的银钱就全部都攒下了。
之前的钱买了宅子,又要攒女儿那三千贯嫁资,如今则是为自家攒一些能够活动的银钱。如此想着,又去看了定哥儿一回,定哥儿如今四个月了,开始学会翻身了,锦娘逗了她一会儿,自己累的也直打哈欠,回来就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
次日便是除夕,今年一家人都要去老宅过年,锦娘把老成的方妈妈留下来看家,顺便照看一下定哥儿,孩子才几个月是不能吹风的,别的孩子倒是都要过去。
今日大家身上倒都是簇新,先去长房蒋大老爷那边,蒋家祠堂在那边,先要拜祭先祖一番,再一齐在长房用饭。以前因为分家没这么些规矩,如今蒋家本家,出了两位进士,蒋晏和蒋羡二人在衙门公廨办事,所缺小吏只要有能干的蒋家子弟都会提携,也算是为家族做贡献,蒋家族里也开始重视起来。
锦娘则和许氏还有其儿媳小邬氏说话,筠姐儿则和族里的小姑娘们一起说话,她们家之前也常请蒋家族人过去,筠姐儿常出来帮忙招待小客人,所以回来就很熟悉。
许氏见状正道:“弟妹,筠姐儿这孩子真是好,我家姐儿能似她这般,我就阿弥陀佛了。”
“嫂嫂哪里话,我看你家筝姐儿也是玉雪可爱。”锦娘正狐疑许氏怎么夸起自己女儿来了,但也谦虚的说了几句。
许氏一笑:“我年纪大了管不过来,她倒是和她嫂嫂很亲近。”
锦娘看向小邬氏,又对许氏道:“难怪大家都羡慕嫂嫂迎了位好媳妇进门。”
许氏想不知丈夫和小叔子说了没有,即便是让她娘家侄儿娶筠姐儿有一层拿捏之意,但终究也是娘家侄儿一表人才,小叔子夫妻要去寻那少年俊才,也不容易啊。
不料,蒋羡却是一口回绝了。
方才,蒋晏把侄儿许康带到蒋羡这里,让他考较一番,见蒋羡夸了好几句,等康哥儿下去,蒋晏便试探的提起。
“看十六郎对他颇为赞赏,这许家小郎君尚未婚配,不知十六郎意下如何?”
蒋羡当然不可能同意,国子祭酒的儿子,她们夫妻还没同意呢。那许康的确有几分才具,可许家就不可能让他们同意,甚至是下嫁女儿。
他家又不是张九郎那样,荫官出身,所以要找个进士女婿,不让门楣坠落。他本身就是进士出身,儿子年纪不大,也是读书种子,女儿完全能找个既富贵又才高的人,这又不冲突。
但这许康毕竟是哥哥的侄儿,蒋羡笑道:“筠姐儿年纪不大,我和娘子还想多留几年。”
这就是不同意了,蒋晏原本是代妻子问一句,许康也的确人中龙凤,弟弟不同意就罢了,故而兄弟二人又说起旁的事情来。
这说的是外放的蒋放,“他今年要回京述职,也不知晓如何了?十六郎,咱们不如同时引荐他,这般他若能留在京里,可比什么都好。”
蒋羡听这句话心里是有点愤怒的,他只能说和蒋放保持表面和平,但是还要他扶持那个过继出去的哥哥,他不愿意。
蒋放既然已经自请出去,那他就和这家无关了,当族人相处还成,还真当亲兄弟相处啊。
似他这种从不露出心思的人都难免道:“大哥,二哥既然已经过继了,咱们是不是……”
“三弟,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他到底是你我的亲兄弟,更何况姨母也亲自上门说对不起母亲,这些年年节和我们走动频繁,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蒋晏是这般想的。
蒋羡不好和哥哥犟嘴,只是心中有些郁闷。
回到家中,她夫妇二人先去看了小儿子一趟,方才回房说起。
锦娘一听就拍了下桌子:“我说大嫂无缘无故的夸筠姐儿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真是想的美呀!”
“这些我已然回绝,哥哥自然懂我的意思,倒是他让我在范大学士面前推荐蒋放?真是可笑。”蒋羡有些委屈。
那个一直看不上全家人的哥哥,自己混的不好,全家人就得帮他吗?哥哥可以原谅,他似乎没那么大度。
锦娘支持他:“当年你姨母要送田地和解,我们就没要,这么多年,我们虽然和他们往来,但只当普通亲戚往来。你愿意这么做,我很高兴,娘就是在天之灵,肯定也会很欣慰的。”
蒋羡想总算没有人觉得自己狭隘了,他握住锦娘的手道:“娘子,我如今就只有咱们这一家人了。”
自从娘去世,什么都变了。
却说周家的除夕过的也不甚热闹,张氏阴沉着脸,蒋氏挂念两个女儿,心情都不太好,而周存之最心爱的儿子却生了病,爱妾奄奄一息,以至于除夕夜冷清的很。
他的性子素来桀骜,到了此时突然有些寂寥之感。
不知怎么他想起多年前,那时候家里人济济一堂,父亲还是要害官员,门前车水马龙,母亲那时亦是大方和善,一切都很好。
唉,只剩一声叹息了。
倏地,他又笑了,想起那个胖丫头,当时给他做衣裳的事情,人生真是高低起伏永远循环往复。如今,她都是官夫人了。
比起周存之的郁闷,许氏就更郁闷了:“小叔是看不上康儿么?”
蒋晏道:“这倒不是,你也知道的,筠姐儿年纪还不大,又是他们长女想多留几年也是人之常情。这个话日后就别说了,你堂姐那里若是有好的,就顾念那边。”
“是。”许氏也不好在丈夫面前排揎小叔太多是非。
蒋晏要去外面守岁,她和葛妈妈抱怨:“好好地亲事,他们倒是不答应,说的好听,还不是嫌贫爱富。”
葛妈妈忙劝道:“娘子,咱们讨不到好,郑家那位呢?”
要说郑氏嫁到郑家后,郑家走动频繁的很,尤其是蒋晏和蒋羡中了进士之后,那叫一个把蒋家都当自己家了。
“是啊,我那继婆婆不是把她侄孙女常常接过来玩吗?这年纪说起来和宁哥儿相仿呢,难不成她就没动心思?”许氏道。
……
大年初一,锦娘和蒋羡一起去了刘家舅母家中,吃了一顿茶饭,她们就回来了。初二又去了魏家,筠姐儿和宁哥儿就没过来,魏夫人还问呢。
“这不是两个孩子昨日去舅老爷家里冻着了,我让她们在家休息,等明日嫂嫂和侄儿媳妇们都要来我家里玩才是。”锦娘定了年初三的戏酒。
每年过年都是最累的,走亲戚很是累,交际应酬说话许多事情。
只不过这次没见到范氏,锦娘还有些惊讶:“怎么不见大郎媳妇?”
魏夫人有些尴尬道:“她身子不舒服。”
锦娘觉得应该是有事,等暗地里向游妈妈打探,才知晓是范氏被气的回了娘家。游妈妈不禁道:“大郎君也是过分了,把外头养的要带回家里来。”
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似乎当年刘大郎君也是这般。
“那怎么办?”锦娘心想范氏生儿育女,算是贤妻良母了,怎么人还是不知足呢,难道男人个个都三妻四妾才显得自己体面不成。
游妈妈则道:“这事儿您别蹚浑水了。”
“我知道。”锦娘感叹一声。
到了初三,锦娘家里请了人来家里弹唱,这次过来的还有天章阁待制成夫人,这位家里也有个儿子,还特地带来家里玩耍。
“这是我家二郎。”成夫人介绍道。
锦娘看这位成二郎,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倒似个翩翩少年郎,倒是很欢喜,忍不住问道:“如今是在读书么?”
成夫人介绍道:“这孩子在应天府书院读书。”
“看起来就是文质彬彬。”锦娘夸道。
几位夫人在堂,魏七郎、宁哥儿、蒋家两位族侄、张九郎之子孟然、刘家两位小郎、薛家侄儿这些少年都在,魏七郎却是连忙起身帮忙招待。
锦娘看向魏夫人:“咱们七郎如今可是懂事许多了。”
完全是自家子侄,还帮自己招待呢,兴许是看宁哥儿年纪太小。
魏夫人笑着摇头:“他就是作怪罢了。”
等男孩子们都去投壶射箭玩耍,筠姐儿和郑家姑娘在隔壁次间说话,郑小娘子今年九岁,面相很好状若观音似的。
下人们上了茶点,郑小娘子心想自家曾经据说比这还要煊赫,只是如今家里父亲做个荫官,落败下来了,不似蒋家,客似云来。
锦娘哪里知晓这些,她还得跟成夫人多打听呢,成家原籍就是京西洛阳人,她给女儿买的三百亩地都在洛阳,正好了。
甚至等客人走后,锦娘把儿子喊过来问道:“我让你跟那位成二郎请教学问,你看他如何?”
宁哥儿一拍脑袋:“儿子忘记了。您不知道,今日魏七哥和这位成二哥又是比射箭,又是比投壶,处处争锋,他们俩还在饭桌上行令,我们都跟着看热闹呢。”
年轻的男孩子们真真是精力无限。
那边魏夫人也在回程的马车上说着儿子:“你今日是怎么了?平日还和人家成二郎不错的。”
成待制也是魏大学士的门生,关系算是很亲近的。
魏七郎笑道:“儿子又没如何,不过是作耍罢了。”
魏夫人想儿子年纪也渐长,自己猜不透了,一个个的都管不了了。
第125章
初三自家过完, 初四锦娘又去范大学士家拜访,一直到初八,人才停歇下来。她就径直什么都不干了, 在家里躺着。
只有闲下来, 才有空复盘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成待制家倒是不错,可以列入人选之中,再有今年金价似乎便宜了许多, 趁着金价便宜, 帮女儿打一顶金冠子。
这些是要做的,再有今年得再物色几个不错的儿郎, 考察一二年就先定下亲事来。
否则连许氏娘家都在算计自家了,这亲戚就是这点烦, 无法切割不来往, 但是走动又带着恶心。
“娘子, 隔壁县主送了拜帖过来。”阿盈拿了帖子过来。
锦娘一看,竟然是乐安县主想上门拜访,她只收下帖子, 却并不言语, 也就是不打算请人进来。
“虽说如今已经出了百日,但到底她还要为亡夫守节,我也怕坏了人的清誉。”
阿盈点头:“您说的是,下次她们送的东西我们也退回去。”
“最好是不往来才好,此时她在孝中, 也是一直都要过来, 我不知她是何意?就怕要么有棘手的事情,要么就是别有所图。”锦娘道。
阿盈不明白:“您说的别有所图是何意?她是县主,不可能做小吧。”
锦娘笑道:“是不可能做小, 万一她想做大呢?”
“啊?您还在呢,她怎么敢想。”阿盈觉得不可能。
锦娘则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这种事情只要一拍即合,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当然了,官人脑子清楚不会犯错,我也要把门户守好,否则白白让人做出点什么事儿都不好。”
说起来家里人少也有人少的不好,若是她爹娘住这里,许氏哪里敢这般明目张胆来挑拨?
乐安县主见自己送过去的拜帖完全石沉大海,很是有些灰心,还是她身边的妈妈道:“县主,咱们也不必一定找官员帮我们,我们可以求宗正寺啊,只要宗正寺那边帮您说话,一切都好说。”
其实这个主意乐安县主也并非不知晓,只是她心里头有这样一个蠢念头罢了,那日惊鸿一瞥,蒋君何等风姿?她就想过来结识一番,熟料,隔壁这位蒋夫人浑然不与她交往,任凭她送多贵重的礼去,人家都同等还回来,也不占便宜。
如此,夫家的人越逼越急,也只能这般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锦娘休息了好几日,终于今天带着俩个孩子出去看花灯。街上的女子几乎都是着白衣居多,锦娘亦是如此,白绫小袄配粉色貉袖,底下再搭一件珍珠白的百褶裙,头上戴着珠翠,女儿也差不多的打扮,但是她小娘子一个,头上还放着闹蛾、雪柳这些。
御街两边热闹的紧,且看有人表演吞剑、还有走悬空绳索的,宁哥儿看的目不转睛。
锦娘则在看人讲五代史,目及所见都是一片繁荣景象。
正逛的起劲时,蒋羡欣喜上前打着招呼,还介绍给锦娘道:“娘子,这是申兄。”
原来是曾经申知军的弟弟申子嘉,二人初三在魏家见过一面了。锦娘见申子嘉名字倒是好听,可人却生的胖胖墩墩的,还好她见过申家小娘子还生的挺清秀的。
等蒋羡寒暄完,锦娘问他道:“集贤相似乎与申子期申大人不和,先前新君上任,申大人去了平江,后来新君去世,如今太子即位,申大人却是太子的老师。不知日后……”
“娘子,不愧是见微知著。”蒋羡负手度步。
官场上他谁都不站,把自己当成一个好用的人,如此不管哪门哪派,什么党争不党争,他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锦娘却同他道:“你这么说固然好,但只要是人,怎么能够没有偏好呢?除非你跟随的永远都是最英明的主子,否则能力再强也容易遗臭万年。你想历史上的奸臣难道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当然不是,选择也很重要。”
她非常清楚,蒋羡此人摇摆的非常快,动摇的也很快,所以她必须先稳住他的心。
蒋羡回神过来,尴尬一笑:“娘子说的是。”
“论做官,郎主胜我百倍,只不过如今家中田亩八百亩,东京的两座铺子吴县的铺子都赚钱,咱们夫妇辛苦到四十岁,就可以莳花弄草的日子,不必总这么案牍劳形了。夫君不必心急,,无论做什么,总要把人的尊严保住。”锦娘道。
蒋羡点头:“娘子说的是。”
正月过完,锦娘就去东京最大的金银楼帮女儿用一百六十贯打了一顶九两重的山口金冠子,她自己则花了二十四贯买了一对黄金镂空鎏彩手镯,再用十七贯买了一串金流苏项链。
买完这些,她又回来先把首饰放好,才松了一口气。
二月是筠姐儿的生辰,等她生辰过了,魏家和申家联姻的消息传来。
锦娘连忙戴着新买的首饰上门去道贺,没想到魏七郎的姻缘竟然是落在申家这里,想他在大名府的时候,这孩子就很受欢迎了。
只不过没想到上门恭贺魏夫人时,魏夫人笑道:“错了,不是恭喜我,是恭喜你二嫂去。”
“这是何意?”锦娘还不明白。
魏夫人道:“这申家姐儿是和八郎定下亲事的。”
锦娘有点懵,魏夫人道:“是和七郎八字不大合。”
这样的说法一般是不满意亲事,锦娘心想申家如今是政坛新秀,魏夫人为何这般呢?其实,魏夫人也是疑惑呢。论年纪相貌,都是自己的儿子更合适,但申家没选自己的儿子,她也并不觉得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
锦娘还是从蒋羡处知晓原因的,原来申知军的小女儿,也就是那位申五娘就是说了一门极其显赫的亲事,申五娘擅长诗词,闺阁常有佳作,故而婆媳失和。
原本魏家提亲,魏大学士倒也没有摆架子,还把自己的儿子和隔房的八郎一起带过去,申家深觉这般高门大户规矩多,再有也有范氏的事情,故而申家选了魏家八郎。
魏七郎生的漂亮,总是笑嘻嘻的,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魏八郎则老实沉稳,且魏八郎之父也是秘书丞,为人十分清廉,和奢侈的大房不太一样。
如此,锦娘又去二房道喜,魏二夫人拉着锦娘的手道:“我是个不耐烦庶务的,到时候还要姑奶奶上门帮衬着。”
“这是应该的。”锦娘其实还挺为魏七郎鸣不平的。
这世上的男子,反正好看的也会出轨,丑的也会出轨,还不如找个好看的呢。
但这些就不是她所置喙的,顶多就是回来同蒋羡说几句,蒋羡却委屈道:“娘子,你说什么呢?我可从未背叛过你。”
锦娘有些心虚道:“我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心上。”
“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心话,娘子你可太让我伤心了,我可是对你最忠心的。”蒋羡一直闹锦娘。
锦娘跟他赔罪都不行,只依着他行了一回事,人家才放过她。
“你是故意的吧,平日那么好说话,今日故意不依我。”锦娘指着他道。
蒋羡没否认,锦娘心想这厮越发狡猾了。
等二人起来,儿女们拿着功课过来,说起来宁哥儿擅长诗赋,他想象力丰富,小诗十分清新,今年过年蒋羡生怕锦娘说他献宝,偷偷拿出去给众人看,说是认识的一位小友所作,听别人都夸好,才说是自己长子所作。
比起儿子,女儿却更擅长写策论,她属于破题极其快的人,还私下买程墨诵读,因此写出的文章鞭辟入理。
蒋羡想女儿若是个儿子便好了,但妻子说的对,女儿也应该好生培养。
等蒋羡把功课检查完,蒋羡带宁哥儿出去骑马,锦娘则教女儿开始双面异色绣,这几乎就是一家人的日常。
母女二人做着针线,锦娘一边绣着白衣观音,一边指点女儿。
下午是她母女一起吃的,家里都是吃的时令菜,荠菜饺子、野韭菜炒鸡蛋、春笋焖肉。小时候筠姐儿是不吃蔬菜的,长大了倒是喜欢吃,还同锦娘道:“娘,女儿好像没什么不能吃的。”
“这是好事儿,什么都吃不了的人,失去很多趣味。”锦娘笑道。
筠姐儿点头:“七表哥特别挑食,去年娘生辰,他过来送礼。娘先让他去弟弟说话,又送了些茶饭过去,他连有骨头的鸡翅膀都不吃,只吃板栗,他还不吃青菜。正好我去了,见他这么浪费,说了他一顿,我说农民们种这些多辛苦,橘香姐姐那么热还专门烧饭,他还浪费了,我说他要是不吃就告诉您,他就把饭都塞进去了。”
锦娘竖起大拇指:“说的对,咱们不浪费,你看我都是让橘香不要做多,吃多少做多少。”
虽然现在日子好了,锦娘偶尔奢侈一把,但多半生活习惯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筠姐儿把饭吃完,又要锦娘陪着散步,锦娘自然陪她散步去。其实女儿相貌极好,嫁妆也颇丰厚,但是如今来说亲的都是次子、幼子,几乎都是冲着嫁妆来的。她家若非是蒋羡被赶出来,一辈子都得受许氏的气。
父母在不分家,即便现在家里有什么事情,她们俩口子都得回去,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就不好。
所以,锦娘想等丈夫官位稍微高一些再说,至于魏七郎,她是已经完全不考虑了。魏夫人说是那般说,若她真想结亲,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被比下去,可能会选更好的。
自己女儿也要嫁个有才有貌有身家的,这都得做爹娘的努力啊。
陪女儿散完步,天色晚了,母女二人才回来。
到了三月,如此又是一年,范庄头和姚掌柜一处过来的,这次姚掌柜让人送了木料过来,还送了四百两来,原来今年丰收,庄子上果树,禽鸟、鸡蛋卖了不少。锦娘知晓他小儿子要成婚,赏了两匹红缎子,四根银镀金的簪子、两套簇新的男装,一套缎绢衣裳。
范庄头千恩万谢,又说他们隔壁有五十亩桑田和五十亩果园要卖,都是靠着河,土地极其肥沃,如此,锦娘拿了二百贯给他,让他置办去。
那姚掌柜先恭贺道:“早闻郎主如今已经是太府寺少卿,小的特地孝敬郎主和娘子。”
锦娘翻了翻账本,笑道:“姚掌柜你打理的很好啊。”
“小人请了位有名的厨子,还让人在小报上专门写了几篇文章,这可不,今年生意就比往年好了。”姚掌柜笑道。
锦娘看他今年送的是七百贯,又单独孝敬自己送的东西。
她只道:“我只有两个要求,头一个不能仗势欺人,否则被我知晓,我是绝对不会姑息。谁让我家官人名声受损,我头一个不容他。第二个,我不愿意看到一个正经店,成了龙蛇混杂的黑店。”
“这您放心。”姚掌柜立马道。
锦娘严肃道:“不是与你说笑。”
姚掌柜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如此,锦娘才放心,那边姚掌柜照例夹带丝绸上路,到汴京和之前相熟的商家卖了,范庄头则带着银钱准备快些回去把桑田果园置办下来。
锦娘这里进账了一千一百多贯,加上去年收入的一千九百多贯,如此也有三千贯左右。自然中途也花了二三百贯置办首饰衣裳那些。
但仍旧也有一笔能用的活钱了,她们也没什么要太花钱的地方了。
隔壁的县主似乎把宅子卖了,听说回王府去了,最近新来的一家,住的是新任兵部郎中一家,这家巧了也姓李,说是前朝皇室之后。
这李家只有一女,女婿便是这位李郎中在通判任上时相中的一位神童,不过十三岁,据说明年要参加神童试。
筠姐儿和这位李家姐儿见过两面,还请她过来自家园子里走动,李郎中的夫人施娘子也正问锦娘:“贵府小娘子不知许配了人家没有?”
“就是没有呢,我们也正在寻摸呢。”锦娘笑道。
成待制家的二郎的确不错,可是锦娘观察半天,总觉得这孩子上有兄下有弟,成家夫人可能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偏心,锦娘却看的清楚。
所以,她们夫妇还要再寻摸。
施娘子不好说人家的家事,只是说起自家选的小女婿:“十分聪明,为人勤勉,我们老爷喜的不知道怎么样。有时候也不一定要往上找,可以稍微降低些要求。”
“我也是这么想的。”锦娘嘴上是这般说,但是心想我绝对不会降低对女婿的要求,这么好的女儿为什么不能更好的男子相配呢。
连魏七郎这里,锦娘都不会再考虑了。
可能有些人会劝她,差不多行了吧,锦娘却不这么想。当年她都是宁缺毋滥,更何况是女儿,女儿如今才十二岁呢,年纪还不大呢。
送走这位施娘子,锦娘又恢复正常。
总觉得这段日子跟魔怔了似的,锦娘等到三月,趁着蒋羡休息,带着孩子们去郊外迎春。春天是最舒服的季节,不热又不冷,穿上轻薄的春衫,准备些点心,很是舒坦。
两个孩子正在不远处放纸鸢,锦娘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咱们家里还是得立住,否则找一个不堪用的,还不如留咱们女儿在家。”
“娘子说的是,咱们女儿还小呢,多的是人求娶。”蒋羡笑道,他想娘子的确是个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就油盐不进的人。
非常有自己的主意,也非常能够坚持。
两孩子放了半天的风筝,蒋羡帮女儿儿子编了一顶花环,最后帮锦娘也灵巧的编了一顶花环。
“你何时学会的?”锦娘戴在头上,很高兴。
蒋羡挑眉:“我会的可多了,就是有些人不信我罢了。”
锦娘追着要打他,蒋羡则灵活躲闪,两个孩子看的目瞪口呆,她们很少看到娘这么活泼的。平日娘在家里就是当家主母,内外院下人无有不听从的,威势赫赫,如今却和爹闹起来。
当然,她因为之前生孩子腰椎脱落,调养了七八年,如今生了这个小的定哥儿后,更保养自己的身体,很少大动作,现下和丈夫出来,不知怎么,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少女时光。
不,应该是弥补自己的少女时光。
毕竟她的少女时代都是一直在做活中度过的,被迫和许多人打交道,埋头赚钱。
蒋羡也觉得案牍劳形之后,现下这么闹一闹,心情轻松多了。
夫妻二人玩了一场,不执着找女婿的事情了,心情舒畅了许多。但有一件事情传来,让锦娘有些失望,那就是神童试如今放宽到十五岁以下的孩童,且原考试内容扩充到和真正的科举差不多了。
“那就算了吧,咱们儿子好生读书,日后正正经经的参加科举也好。”锦娘道。
蒋羡看向妻子:“就这么算了么?这可是娘子期盼了好几年的事情,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锦娘笑道:“学是宁哥儿学,教是先生教,我也没费什么功夫。你放心,我没有失望,我之前就说过,即便儿子无法参加神童试,但是也学了许多。咱们做大人的,也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
“娘子,为何你的心态如此平和啊?”蒋羡不解,因为他平日觉得娘子豁达归豁达,还是挺好强的。
锦娘搂住蒋羡的胳膊:“那是因为我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偶有缺失,才不会‘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啊。再说了我家郎主英俊多才会做官,最重要的是对我极好,儿女听话懂事,我自己身体也好,天下已经没什么比这还好的事情了,我很满足了。”
夫妇二人放弃了神童试,但是对儿子的学业并没有放弃。
倒是宁哥儿也高兴呢。
“我还怕我十岁真的做了官,怎么当官呢?那是大人做的事情。”
锦娘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人家肯定会等你长大了再授实职啊,罢了,既然不必准备神童试,那就松快些。今日让茶房的小云做了你爱吃的‘亭儿’,好不好?”
宁哥儿抱着锦娘的腰:“我娘亲天下第一好。”
蒋羡赶紧分开他们母子,理所当然的借着说话的功夫站在锦娘身边:“家里的菜也吃腻了,换换口味,咱们让外头送一桌酒席来。”
这些锦娘当然赞同。
却说宁哥儿不参加神童试了,最失望的竟然是魏夫人,上回她见儿子和成家二郎憋着劲,自然打探了一番,以为儿子喜欢筠姐儿,到底青梅竹马长大的,她也乐见其成。
所以推了申家的亲事,想等宁哥儿若是中了神童试,若是再赐了出身,老爷想必是乐见其成。但如今宁哥儿不参加了,蒋羡的官位要再升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蒋家尚且要靠魏家,不如选一门稳妥的亲事吧,可很快她就又转变了主意。
……
蒋放三月底到达京中的,他养父母为了前程替他也算是操碎了心,还建议她道:“你大兄和集贤相那里很熟,要不要找他帮忙?”
“当初是我舍弃家里出来的,如今也求不到他们那里去,我能弥补他们倒也罢了,哪里要求他们帮忙,况且,集贤相最近被台谏攻击,自己都已经是自顾不暇,儿子去求到他那里反而不好。”蒋放也有自己的想法。
集贤相要下台的消息,连锦娘这样在京里的内宅妇人都听闻一段时日,她之前还劝蒋羡就是改换门庭也要等人家离开之后,不要调转的太快,否则让人家觉得他是墙头草。
然而蒋羡答应的很好,但私下已经去申家拜访过了,这也是锦娘没办法劝的。就像蒋羡说的,若不提前打好关系,别人以为你不是这一派的人,最先剔除的便是你。
对于蒋羡而言,他并不想要什么青史留名,那样活的实在太累了,他就想有个官做,庇护家人足矣。
锦娘也能理解,有的人对工作的理解就是养家糊口,有的人对工作就是投入极其大的理想,这也没什么对错。
寒食节刚过完,执政快十年的集贤相下台,准备去应天府编书,蒋晏立马辞官追随左右。申子期作为参知政事上台,同时,蒋羡升任从五品秘书少监。
第126章
春雨绵绵, 吹在人身上酥酥麻麻的,锦娘拿了一把天青色的油伞递给丈夫,等他撑开, 她才过来和他一起站着。
夫妻二人这是准备去老宅, 蒋晏辞官这么大的事情,做兄弟的没法不过去。
蒋羡扶着锦娘上了马车之后,他也很快上来, 又带着些得意的语气同锦娘道:“平日大嫂总以集贤相儿媳的姊妹压你一头, 如今看她怎么神气起来。”
“虽说我此时应该劝你‘风水轮流转’,可我也的确扬眉吐气的, 虽说有些小人,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锦娘扬了下眉头, 又笑着看向蒋羡:“说起来, 还是我家郎君对我好。”
蒋羡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怕娘子怪我不够正人君子呢。”
锦娘摇头:“当时你受魏家推荐给集贤相, 他老人家安排给你的位置,你都做的十分出色,平日四时八节我们也从来都是走动频繁, 方才我还送了补品过去。只是, 你是朝廷命官,也不是他的私人官员,还得在朝堂做事,那就是事君忠心了,谁又会说你?”
蒋羡点头:“娘子放心, 我无论在哪儿都会做的很好的。”
“是这个理儿, 不过,也不能够毫无风骨。集贤相便罢了,究其根本是魏家推荐的你, 但是申参政在平江时就举荐过你,如今他又是参知政事,立马提拔了你。你要好好把握其中分寸……”锦娘主要怕到时候申大参倒了,蒋羡可能还会反踩。
有时候你可能获得一时的成功,但是长远而言并不是很好。
大抵也只有锦娘这般说,蒋羡才稍微听的进去,娘子一直以为她和自己说了没用,实际上他听了的,要不然这次就腹背受敌了。
“娘子,我知道了。”蒋羡撒娇。
锦娘摸了摸他的头,“好啦,不说这个了。”
夫妻二人到了老宅之后,蒋晏看起来很平静,仿佛只是出去游山玩水似的,许氏倒是脸木木的。
“十六郎,家里就劳烦你平日照看了。”蒋晏淡淡的说着。
蒋羡连忙道:“哥哥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爹娘的。”说罢,又对许氏道:“嫂嫂有什么不便宜的,只管找宁哥儿他娘。”
许氏忙道:“叔叔客气了。”说罢,又看向蒋羡俩口子,心里骂小人得志。
只是蒋晏要做什么,她是劝不动的,为了所谓的政治理想,她闹都没办法闹。只是少了丈夫的薪俸,又只能靠家中田亩过活了,还还好族中在蒋晏兄弟二人中了进士之后,族中送了田亩的,那些倒也够她们一家用的了。
锦娘看许氏这样憋着一肚子气,倒真是有出气的感觉,她有时候觉得做坏人也挺好的,至少敢于把自己的恶毒面痛快的表现出来。
几人又重新说了几句话,蒋羡的意思无非就是日后自己若有机会面圣,必定会提起集贤相云云。
锦娘则对许氏道:“我们仓促间得知兄长就要去应天府,所以打点了些程仪,嫂嫂别嫌少。”
即便锦娘说话外人听起来很正常,但许氏听在耳朵里却是如鲠在喉,她知晓从中进士开始,这接近十年她凌驾在小叔子夫妇头上的日子不复往昔。官家女的身份,强大的人脉,让她在和妯娌的较量中获胜,但同时,一旦人脉倒台,地位从此翻转。
反而是妯娌的弟弟成了进士,娘家联宗魏家,且人家手里又有钱,更别提小叔子又升官了。
“多,多谢弟妹。”许氏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锦娘笑道:“嫂嫂同我客气什么,还不是嫂嫂怎么对我,我怎么对嫂嫂,这不是互相的么?”
许氏预感不好。
等锦娘夫妇离开,许氏打开锦娘送的程仪,全部都只是些点心炊饼,唯独有一枚荷包,里面装了二两六钱。
这恰好是她送的那枚项圈的两倍价钱。
蒋晏离开之后,蒋放馆试合格,却被人攻讦,还是找申参政门下弟子推荐,让申参政见了一面,惊为天人,认为蒋放此人极其有才,遂擢为集贤殿校理、中书检正。
比起蒋放来,锦娘没什么太大感觉,大抵他已经被过继出去,且两边没什么往来了。
此时节快到端午了,锦娘备下节礼照例先送去魏、刘两家,皆是送的一样的,五色丝线六缕、艾叶做的花儿一盒,纱扇两柄、泥金扇子两柄,又有香糖果子、粽子、白团、紫苏、菖蒲、木瓜这些果糖鲜果。
又往老宅还有蒋羡老师同僚等地去送。
同样家里也收到不少人家送的,银鼓扇子都收了半箱,锦娘选了两把名贵的收着,旁的稍微次一点的她们自家用,还多出来的就赏赐给阿盈青蓉这些身边伺候的人。
说起来,青蓉的年纪也不小了,她是当年去吴县任职时,窦二夫人送的,今年也有二十了。
故而,锦娘就想让阿盈问问青蓉,想找什么样的夫婿,到时候替她挑了过来。青蓉却出乎意料的说不想嫁人,她并非是扭捏,而是真的不想嫁。
“为什么啊?”阿盈不是很明白。
如今她成婚了,刘豆儿对她很体贴,此时她又有了身孕,被呵护的很好,所以还是道:“你如今才二十岁,别下结论的太早,不如我慢慢替你找。”
青蓉还是摇头:“阿盈姐姐,我知晓你和娘子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嫁人,我在娘子身边挺好的,嫁出去好的就好,若是不好一辈子就完了。况且府里都给老人养老,就是我老了也不怕。”
阿盈还要再劝,青蓉态度就更坚决了:“我现下一个月六钱银子,这还不算娘子三不五时赏下来的点心料子,去外头做什么。”
人最担心的无非就是养老问题,只要能够动弹,府里有活计干着,大锅饭吃着,还有地方住,比什么都好。
乍听闻青蓉说不嫁了,锦娘以为她和阿盈以前一样,没想到她态度坚决,锦娘只好应允。
倒是宁哥儿身边的佩兰,筠姐儿身边的娇杏这里,都相看了人,佩兰许的是家丁高四,这高四武艺高强,相貌端正,也不嗜酒,倒是不错。再有娇杏那边许的是庄头的儿子胡成,胡成被派到洛阳管庄子去了,就先办高大和佩兰的亲事。
锦娘当然又从外头挑了几个丫头选进来,这次买就是买的死契的六个,三个小丫头送到筠姐儿那里,一个丫头一个小厮送到宁哥儿那里,再有一个送到定哥儿那里。
因为宁哥儿满了八岁,今年都要九岁了,所以得般过去外院住,正好把外面东厢的屋子收拾出来,他住进去。
丫头们住过厅的耳房,晚上就不能随意进小郎君的屋子。
这些都是家中的开销,但又不得不开销出来。
女儿马上十三了,手底下也得有几个人。
房里怎么管,怎么做到让人心服口服,不是光靠打骂就让人服气的,得自己压得住底下人,还能让人家安心给你做事,这就是本事。
锦娘是让阿盈帮着代管,阿盈虽然有脾气,但是她行的正,处事也公正,所以人人都服气的很。
这些自然是家事,但处理起来也需细致。
“娘子,周娘子来了。”阿盈道。
这周家娘子便是周三姑娘,她此番随蒋放入京,因蒋放得了好官职,倒是水涨船高。她进来就笑道:“昨日回南薰坊那边,就听说你们搬家了,今日过来看看。”
锦娘笑道:“也不过三进罢了,孩子一多就怕住不下。”
说罢,她又看向周三娘子,她生了四个儿子,平日很得蒋放敬重,就连她公婆都很喜欢她这个儿媳妇。
果然,她比周大夫人蒋氏说话妥帖,在锦娘这里完全不提周二姑娘,只说刚回来的一些烦恼:“如今东京时兴什么我都不知道了。”
锦娘笑道:“其实也是大差不差,原先大家爱穿正红的罗衣,如今都爱穿真红樱桃色,裙子爱穿织金线的,若是能破两色就更好了。”
二人说话间,又让孩子们过来请安,周三娘子都给了表礼,她见筠姐儿已经是少女的模样了,身上穿着藕荷色的褙子,头上戴着珍珠排簪,缀着几朵绢花,臂上戴着金钏,亭亭玉立。
“这孩子生的真好。”额头饱满,鼻梁小巧,鹅蛋脸儿,又端庄又秀美。
筠姐儿行了一礼:“您谬赞了。”
锦娘笑道:“和弟弟们下去吧。”
周三娘子看着锦娘,心里真的是惊涛骇浪,她们回京时路过四妹夫的外放地,和四妹妹见过一面。四妹妹的两个女儿听闻也习诗书,年龄和筠姐儿也相仿,可就是不一样,筠姐儿看起来就明媚大方,真正大家闺秀的样子,可那两位侄女感觉就是小家碧玉。
回去之后,周三娘子和蒋放提起来,都觉得稀奇:“没想到这魏氏这般会教孩子,以前在我们家的时候,我们只觉得她衣裳做的好。”
很多人觉得女子慕强,其实男人更慕强。
蒋放曾经的确说过锦娘的不是,认为她奴婢出身,又是商户女,若是娶她,完全坠了门楣。甚至以弟弟的条件,完全能够娶一位更好的官家千金,本朝多以姻亲为盟,若娶了此女,等于自断臂膀。
没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混的风生水起,不仅买宅买地,还和魏大学士家联宗,人家弟弟还是进士。
人生真是不可预料。
“都这么些年了,这些过往便不提了,英雄还不问出处呢?被十六郎听到也不好。”蒋放道。
周三娘子愣了一下,丈夫很少说教的语气,现下他都这般说了,周三只好道:“你说的是。”
……
端午之后,天开始燥热起来,锦娘现在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和蒋羡一起帮定哥儿洗澡。这孩子本来也喜欢洗澡,里面放着一颗五彩的小球,他又听话,蒋羡冲水,锦娘帮他轻轻的搓,头发也要洗一下,洗的香喷喷的,才穿好衣裳抱出来。
魏夫人带着魏七郎过来的时候,一家三口刚从浴房出来,锦娘还是很不好意思,连忙换了身衣裳,让儿子睡午觉,她才出去陪着说话。
“若是晚上沐浴,总怕他着凉,所以都是白日选个时候帮他洗。”锦娘笑道。
一般除了过年这种大日子,魏夫人一般不过来的,锦娘不知她来是何意?
二人寒暄几句,魏夫人叹道:“我打算去洛阳一些日子,偏巧七郎又要读书,我也不好带走他,只能放家里。偏生我们老爷忙,他嫂嫂们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看,就想请三姑太太帮忙照顾几日。”
锦娘看向魏七郎,笑道:“好,我常常过去照看就是了,嫂嫂放心。”
俗话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魏家这么多年对她当真的姑奶奶似的,就照顾孩子这事儿,锦娘怎么能不答应。
却见魏夫人道:“我想的是让七郎搬到你们家住几日,正好和宁哥儿也切磋一下学业。”说到这里,先把魏七郎打发走了,又悄悄同锦娘道:“我算是怕了,他在宥家读书,宥家那几个女孩子为了他争风吃醋,他还直说人家烦。”
原来是这般,只是锦娘道:“我倒是盼着他来,就是我们家条件可能就没您家好,怕七郎住不惯。”
魏家女儿出嫁十万贯的嫁妆,平日真真是金尊玉脍,自家粗茶淡饭,怕到时候好心变成坏事。
魏夫人是隐约有点担心,但是人家锦娘和蒋羡对孩子们的好,她是观察过的,洛阳她爹那里也是急的很,再者七郎自己要来,缠着他爹和自己,如此,魏夫人道:“不妨事儿,就让他在这里吧,劳烦妹妹了。”
“那好,正好我把园子里的跨院收拾出来。”锦娘满口答应下来。
如此两边说好,锦娘派了两个粗使丫头先把跨院前前后后清扫一便,又开了库房,把范庄头带来的黄花梨木做成的卍字纹四柱新床搬到哪院子里,这张床原本是想给女儿做嫁妆的,但是总不能现成买一张吧。
还好她木料还有多的,下次让人多一张床来。
又让人挂了纱幔,把自己之前绣的纱屏拿过来,新的瓷器,一张半旧不新的几案,落地灯,书柜一样样让人摆好。
蒋羡道:“真真是侄儿啊,你操劳的紧。”
“什么人的醋你都吃,跟你起个诨名,金梁桥‘醋王’算了。”锦娘捂嘴直笑。
夫妻二人当然要知晓好好对待魏七郎,不过是耍耍花腔罢了。
魏七郎搬过来的时候,下人仆从带了不少,伺候他的大丫头六位,小丫头四个,小厮四个,长随四个。另外还有养娘四个,只跟了一个过来,教引嬷嬷两个,只跟着过来一个。
伺候他的丫头们都住东西厢房,小厮长随就安排在园子前面的庑房住下。
筠姐儿悄悄道:“七表哥真是家大业大。”
“嘘。”锦娘想她们觉得惊讶是因为女儿成长的环境不同,也许人家都不觉得自己伺候的人多。
筠姐儿吐吐舌头。
等人住进去,锦娘又让阿盈和魏七郎那里问一下他的作息,原来每日魏七郎也要早起去宥家读书,一去就是一日,中午在宥家吃饭,下学后就回家。
锦娘又安排好几样饭菜给魏七郎接风,橘香那里多添了几道菜,她之前听说魏七郎爱吃梅花汤饼,故而让人做了柳叶韭,让茶房做了蜜煎金桔、荷花酥,还有几样孩童们都爱喝的饮子。
只是蒋羡今日不能回来用饭了,他同僚请去酒楼吃酒,不好不去。
正好等魏七郎回来,换了身衣裳过来,锦娘先让他喝了杯饮子,只是问起:“功课多吗?”
“还好。”魏七郎还以为可以吃饭了呢。
孰料锦娘笑道:“那你把功课拿了先和宁哥儿一起去书房写功课,等你们写完我让人摆饭。”
魏七郎让人拿了书箧直接去了前院,宁哥儿已经开始写了,见到魏七郎,喊了一声“七表哥”,又埋头写功课。
原本魏七郎属于天资聪颖的,但是家中环境太安逸,读书太辛苦,诱惑太多,总想着玩儿,很难静下心来。但是现下和宁哥儿一处,外面瞬间安静下来,他也开始冥思苦想的写功课。
伺候魏七郎的大丫头妈妈们都在锦娘那里说话,他们道:“七郎君平日都是先回家用饭的,每次功课都拖到最后写完,没想到今日难得坐下来。”
锦娘笑道:“我是这样的,从小都是先让他们先写功课,写完再吃饭,若是太多了,需要写很久的,就先用饭。否则,人一吃饱饭,就很容易想睡觉。”
她年轻的时候常常熬夜,那是生活所迫,也是因为习惯不太好,所以生了孩子们之后,就先培养孩子们的好习惯。
起身后,锦娘把观音绣像绣好后,她又替宁哥儿绣一件纱袍,白色的绉纱用葱绿的缎子滚边,当中绣着三两丛翠竹,中间用了一条藤黄络子带着细穗做腰带。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衣裳做完了,筠姐儿过来了,她笑道:“怎么弟弟和七表哥还没来么?”
“是啊,再过一炷香的功夫,若是他们还没写完就让他们先用饭,别真的饿着了。”锦娘道。
让人往前面催了催,说是还要两盏茶的功夫,她们只好等着,等了一会儿他表兄弟俩个才来。锦娘先让人马上摆饭,又笑着问魏七郎:“咱们现在先吃饭,吃完饭呢,就去园子里散散步,玩会儿。再等你姑父回来,他来检查你们的功课。”
魏七郎以前不知道什么是饿的滋味,今日功课做了半天就耗费心神,闻到饭菜香就食指大动。
在旁布菜的丫头想七郎君平日在家吃药如吃饭,今日倒好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糕鹌鹑笋汤,他竟然全部吃完了。
宁哥儿还和他抢蜂蜜鸡翅膀,魏七郎连最后榨菜肉丝都多吃了一碗饭。
锦娘鼓掌:“好棒啊,七郎。之前你都吃不下饭来,如今倒好,能吃这么多了。”
魏七郎腼腆一笑。
饭毕,锦娘先拿出新衣服给宁哥儿:“你先去试试,看要不要改。”
等宁哥儿试衣服出来,因为做的是短袖口,穿起来又凉快,锦娘还拿了同色布帛帮他梳在头上,“你若喜欢,就不脱下,等我们去散完步回来,明日浆洗了再穿,好不好?”
宁哥儿点头:“娘,您做的衣裳真好看。”
“那是。”锦娘笑完,又看魏七郎看着自己,忍不住道:“七郎要不要姑母也帮你做一套?”
魏七郎也十三岁了,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这般热的天,如此太辛苦姑母了。”
锦娘听他的话音还是想做,只是很委婉,但并不拒绝,直说自己不辛苦。人家来自己家住,做一套衣裳拿回去,魏家也知晓自己用了心。
“那我明日先画两套,你看你喜欢哪套我再做。”锦娘道。
说罢,一行人都从侧门去花园散步去,宁哥儿对锦娘说今日的见闻:“今天先生说《春江花月夜》,儿子想起咱们从大名府回来的时候,从船上看到有人弹琴,月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
“娘,您说今年中秋,咱们把桌子设在池塘这里,姐姐弹月琴,儿子吹箫,是不是也是春江花月夜呢?”
锦娘点头:“好啊。”
说罢,锦娘也不好让女儿和十几岁的外甥一起走,就道:“宁哥儿,你和表兄玩儿去,也可以去藏书阁看书,我和你姐姐摘些花瓣。”
宁哥儿点头,倒是魏七郎道:“姑母,我去教表弟射箭吧。”
“那再好不过了。”锦娘笑。
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她一直把魏七郎当小孩子看,现在觉得他还是情商非常高的。
玩到太阳落山,蒋羡回来了,锦娘又带孩子们去前面,让他们先把功课拿来给他看。魏七郎见蒋羡对孩子们几乎都不是说教的方式,还会讲几个笑话,他也能很快听懂,简直是如沐春风,讲的比自己爹好,爹总是虎着脸让他战战兢兢的。
等姑父讲完,锦娘就叫大家散了,筠姐儿回去泡花瓣澡,宁哥儿则和魏七郎去了前院下棋。
……
魏夫人明日就要启程去洛阳,又担心儿子,半夜都还没睡着,还好魏七郎养娘传出消息道,魏夫人听了十分诧异,一顿吃了两碗饭,还倒头就睡。
好了,这下儿子就不用担心了。
第127章
魏七郎除了在洛阳的外祖父家里住过许多日子, 就没有在别人家里住过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在蒋家却住的很好。
尤其是恭房,修缮的比正房还好, 屋里摆设虽然不如自家, 但他也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早膳是直接由厨房送过来的,据说是直接在外面买来的云英面和曹婆婆肉饼,自家厨下做的是一样绿豆百合粥、咸鸭蛋、素菜包子两枚、肉包两枚。
青蓉让人送过来时道:“我们娘子早上一般都是在外面买一两样, 家里配一些, 端看七郎爱吃什么。”
“多谢青蓉姐姐了,这云英面和粥我都喜欢。”魏七郎忙道。
青蓉笑道:“您欢喜就好, 您吃完还得去学里,奴婢就不打搅您了。对了, 娘子说今日晚上我们郎君带家人去樊楼用饭, 让您回来就不必去她那里请安, 先把功课做好。”
魏七郎又是一喜。
实际上这对于筠姐儿和宁哥儿再寻常不过了,爹娘常常带她们出去吃喝玩乐,所以, 姐弟俩还时常想在家里安静做做女红看看书呢。
但是对于能够出街的魏七郎而言, 算是如鸟儿从笼子里出去了,还是自由自在的。毕竟,平日里他母亲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即便出门,也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很少专门在街上作耍, 现在看看相扑杂耍。
“姑父, 姑母,我看到那里有卖风车的,我想买一套送给定表弟。”魏七郎道。
锦娘笑着和他说不必了云云, 蒋羡挑眉,这小子的行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啊。
这般过了一旬,锦娘帮他把衣裳做好,里面是透气的蓝地白鹤大罗里衣,外罩一件纱衣半袖,纱衣上绣的是玉簪花,腰带也是蓝地绣玉簪花,鞋子也做了相配的鞋面。
等魏七郎穿了出来,锦娘忍不住对蒋羡道:“哇,这孩子真的生的好看。”
蒋羡淡淡的“嗯”了一声,在人家看不见的时候,掐了锦娘的腰一下,锦娘愤怒的看了他一眼。
魏七郎缓缓走过来:“多谢姑母慈爱,帮侄儿做了这一身衣裳。”
“不用客气,明日你歇息,好生在家休息,我要和你表妹出去上香,你姑父在家,有什么要的打发人和你姑父说。”锦娘道。
不知怎么魏七郎道:“姑母,不如侄儿送您和表妹一起去吧,虽说天子脚下,总归有时候也不太平。”
蒋羡都无语了,我派了四个傔从跟着还不够么?他只不过是买了一幅名画,想在家中鉴赏一二,就被你小子插进来了。
故而,蒋羡道:“侄儿且不必忙,你在家里,我明日还要与你讲破题之巧。”
锦娘没想到他二人之间的波云诡谲,只听蒋羡说起学业,方道:“是啊,好孩子,你还是在家听你姑父教诲。”
魏七郎恭敬道:“是。”
蒋羡笑着心想你小子还是嫩了点,要做我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前几日他碰到魏大学士这位名义上的大舅子,言语中似乎有那么点意思,否则也不会把孩子托付给自家。
这于别人而言,实在是一桩极其好的亲事,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他和娘子都决意放下执念了,等他高位升到四品或者三品时,难不成还没有好亲事不成?
没想到魏家还算有眼光。
然而这些蒋羡就没跟锦娘说,因为魏大学士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说,万一到时候搞的两家相处反而怪起来。
晚上,烛火摇动,锦娘吃了一口香茶,正道:“自从我祖母过身之后,我们家又没人回安陆,故而骨灰还寄存在仁王寺中。爹娘今年三月送了信来,又拿了二十贯交子寄过来,让我替她们拜祭一回。明日你在家,好生歇息。”
蒋羡就着她的茶盏呷了一口茶,才道:“你也别累着自己。”
“累倒是不累,我还接了个活儿呢,也是做全福人。”锦娘笑道。
蒋羡道:“娘子,咱们如今也有进项了,要不就别去了,免得受累。”
锦娘摇头:“这算什么受累啊,有钱为何不赚呢?反正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咱们家里开销如今也很大了。”
人多开销就大,但这也没办法,该花的钱还得花。
就像蒋羡还有润笔费呢,但他要买一幅名画,账上还要支钱来,润笔费恐怕还不够。锦娘她们一年钗环衣裳,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能有钱干嘛不赚呢。
次日,锦娘和筠姐儿很早就过来了,趁着太阳还未出来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寺庙里了。她正跟女儿道:“虽然咱们也烧香拜佛,但这些事情也不必太信,许多传说不过是穿凿附会。”
筠姐儿点头:“娘教过我的,人定胜天。”
“是这个理儿,我们今日在这里也吃一顿素斋,这里的素斋远近闻名,可比上回去的那间寺庙好多了。”锦娘笑。
母女二人一齐走上前去,先是给了香火钱,又准备了黄纸香专门去拜祭了一下祖母。
锦娘和她这位祖母根本没什么感情,拜祭完,又有法能大师讲经,锦娘带着女儿去听了一回,听完母女二人先去了香客休息的房间。
只不过刚进来,倒是碰见熟人了,“嫂子。”
周三娘子笑道:“弟妹也过来,正好了,咱们一处说话。”
原来她此番过来是和周存之的妻妾一起过来的,据说专门是为了替周存之的庶子求平安,这郭小娘的儿子过年的时候生了一场病,是这寺里的一位高僧救下的,故而他们来还愿的。
东京不比在地方,这里大官多,又是皇家寺庙,轻易不会清场。
锦娘又见了郭小娘一面,郭小娘看起来倒是温柔的性子,她也没想过周存之原来喜欢这般温柔的,又看着她孩子,今年五六岁的光景,生的很好。
同为母亲,锦娘还有个小儿子定哥儿,平日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她对郭小娘道:“等再大些,就好了。”
又拿出一枚白玉平安扣作为表礼送给这孩子,郭小娘见锦娘面貌温柔和气,连忙起身道谢。
众人彼此寒暄了一会儿,素斋上上来,锦娘则借机和香茗说话,香茗现在梳着妇人头,头上戴着鎏金的银冠子,头上插着几样金钗,她看到锦娘也兴奋,但同时又有些自惭形秽:“锦娘姐姐,真没想法如今你还是愿意和我往来。”
“这是说哪里话,咱们俩人的交情是别人比不得的,只不过我不好单独请你出来。”锦娘道。
更何况现在她们和周家也不怎么往来了。
香茗苦笑:“姐姐对我的好,我是知晓的。只不过我现在早已不受宠,我们爷宠的是郭小娘,我愈发连站脚的地儿都没了。”
“你既然已经生了女儿,好好培养女儿也是一样的,三姑娘如今不是就给吕小娘争脸么?”锦娘也只能这般安慰她了。
争宠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很擅长,尤其是郭小娘也没有使什么坏招,甚至郭小娘也很可怜,她儿子九死一生,锦娘也只能这般宽慰了。
说罢,还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给她:“侄女儿既然未来,就把这个送给她吧。”
香茗接过,又是大吐苦水:“我那个时候太天真了,以为自己比夫人年轻伶俐,就会得宠,现在想起来,原来男人也要有帮扶的,也爱有钱的。”
锦娘心道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么?要不人家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就拿蒋羡而言,他的俸禄够他养他自己一个人,倒是可以买些古董字画,但是养大一大家人就不够了,一对古董玉盏,一对就要一百两银子,一件羊脂玉花樽也要一百两。
如此,锦娘账上一年还要给他备上二百两,专门是给他买这些的。
再有他的衣裳鞋袜,头上的冠子,哪样不用好的。
好在现在女儿的嫁妆攒的七七八八了,大宅子也买了,家里支出不大,锦娘也愿意打扮他宠他。
所以,她道:“咱们女子不是也爱有才有貌的么?四儿,你原先也是希望能摆脱以前的日子,现在已然是不错,如今也不必太过患得患失。等日后,徐徐图之。”
香茗原先其实是个通透人,只不过在后宅常常关在一方小天地,人心就容易扭曲。她听了锦娘这一席话,恍然:“锦娘姐姐说的是。”
“走吧,我们先入席吧,怕她们疑惑咱们怎么还不去。”锦娘道。
二人前后脚进去,锦娘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又让翠环另外买了一份素斋用食盒装着,准备带回去给蒋羡还有孩子们尝尝。
每次她从外面回去,还莫说孩子们,就是蒋羡也爱扒拉她的袖口,好像她藏了什么好吃的似的。
外面太热了,锦娘带着女儿在房里歇息了一会儿才回去的,回去的路上还让人去饮子店买了蜜沙冰、乳糖真雪、雪泡梅花酒、樱桃酥酪这些冰冰凉凉的好物,又见有人买绿荷包子,她也买了几屉。
等回到家里来,锦娘一说带了冰饮子,全部人都来了。
不过,锦娘看向魏七郎:“你能吃冰的么?”
魏七郎立马点头,锦娘又问他的丫头和养娘,俱是一脸难色,她只好道:“那你等会儿再吃吧,如此太冰了。”
魏七郎苦着脸:“姑母,我是真无事的,之前我和王大郎一起,他一命呜呼了,我都没事儿的。”
“咳咳,那就吃一口。”锦娘又让人拿小碟子来,拨了一口乳糖真雪给他。
蒋羡连忙把雪泡梅花酒倒了自己喝一口,舒坦的不行,又要吃樱桃酥酪,锦娘看向他:“这是我的。”
“我要吃嘛。”蒋羡看着她。
锦娘这才道:“好吧。”
夫妻二人把樱桃冰酥酪分的吃完了,锦娘还送了一屉绿荷包子给橘香,让她也尝尝外面的味道。
魏七郎看的叹为观止,平日他看到的蒋羡算是很干练的人,没想到是这般。再看筠姐儿和宁哥儿已经把乳糖真雪和蜜沙冰都埋头吃完。
吃完所谓的下午茶,锦娘怕自己犯困,又去内室看书,大家也都各自散了。
晚上则是在花谢摆的饭,几道寺庙里的素菜加上两道凉拌荤菜,又有萝卜丸子做的汤,一家人吃了个满饱。
吃完饭依旧是散步乘凉,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多的丝竹活动,但是魏七郎却觉得很舒坦,就似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似的。
没有纷扰,也没有淹没底线的丑陋之事,蒋家的人都太正常了。
这样真好,看,姑父正教他们看天上的十二星宫。
数日之后,锦娘戴上去年做的银鎏金的冠子,戴上步摇,鬓边簪着鲜花,去了陶家做全福人。锦娘每次做全福人也要挑一挑人家,否则这么出来一来就白做了。
只不过在这里碰到了熟人,那个以前常常来她绣铺做衣裳的白娘子,只不过她的日子仿佛过的不是很好。如今夏日,一般都是穿的浅色的纱裙,她却着泛黄的衣裙,看的出来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了,还有她头上却只插了一根银钗,用头巾包着自己的头发。
“这位是谁?”锦娘问领她进来的丫鬟。
那丫鬟不屑道:“少蓬娘子,不是什么好人,总趁着咱们家办喜事上门打秋丰,我们郎主和娘子都气的不行。她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娘子,家里人贪污被贬了呢。”
锦娘心想原来如此,也真是唏嘘。
今日女方给的全福礼是六十六两银子、双桃如意锦一匹、真红宜男百花锦一匹、云纹罗一匹、孔雀罗一匹,两副首饰、四样鲜果、一幅酒具、两盒绢花。
回来之后,旁的倒也罢了,只果子放不得,锦娘遂让茶房做成果酒两坛,剩下的果子都分给众人。
她见这几匹锦罗都还不错,故而让人送到库房,将来做女儿陪嫁用。
刚让人把物件收拾好,魏七郎下学了,还拿了一张帖子给锦娘:“姑母,过几日京里有马球会,我想着表妹马球打的好,故而特地要了一张帖子过来。”
锦娘看了帖子,是善真公主家的马球会,她不把魏七郎当小孩子看,只是道:“筠姐儿想必是很喜欢的,只不过我们文官和这些皇亲往来无事么?”
“姑母放心,我们家里还有范家的人都去呢,只是打马球,无妨的。”魏七郎道。
锦娘这才点头:“那我同你表妹说,她肯定欢喜。”
魏七郎这才满意的离开,他今日回了家,父亲考较他的学问,觉得他突飞猛进。其实他没有似以往那般熬夜读书,反而效果更好,原因就是姑父每日会检查作业,休息时,还会专门讲破题。
除此之外就是不停重复的写,宁哥儿就是这样说的,他之前策论写的不好,就是靠不停的破题不停的写,才会进步神速。
姑侄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魏七郎便去前面书房和宁哥儿先写功课。
锦娘继续看书,看了会儿,又起身去刺绣。
这次她准备绣紫衣观音,原本绣的一幅送给魏家了,这次是重新打底稿,重新绣,丝毫不得马虎。
到了次日,隔壁施娘子请她们过去花棚吃酒,锦娘带着孩子们过去,中途施娘子有些身子不爽,遂喊了女医过来。
没想到又是熟人,锦娘想着这个月真是以前的熟人都碰到了一遍。
娄四娘在这里见到锦娘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们家和莹娘一直都有往来,但是自从魏家祖母过身之后,魏雄和罗玉娥就不和魏家别的人往来了。
她想肯定是人家做官了,自然要自重身份。
所以,娄四娘并没有张皇认下,只是回去的时候同冯胜说了。冯胜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开始留胡子,他们成亲这十多年,二人一起经营医馆,在金梁桥一带也是小有名气。
长子麟哥儿虽然读书不成,却极其擅长眼科,还考入了朝廷设立的太医院,年纪轻轻又在外开了一家医馆,家里赚的钱还置办了一千多亩的地。长子娶的媳妇,还是书香门第,过门就生下了一个长孙。
至于老二官哥儿现在还在读书,入了祥符县的县学,虽说资质平庸,但家里有钱,也供的起。
老三又是娄四娘生的,原本娄四娘都以为自己不能再生育了,没想到五年前生了个儿子,这孩子倒是伶俐的很,名字叫云哥儿,有青云直上的意思。
他听娄四娘说完,记忆清晰了起来:“你没喊出来是对的,蒋十六已经是秘书少监这样的大官了,本来也没什么关系,就不必来往了。”
虽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当年为了摆脱荣娘,他的确是做了局,可再怎么做局,也要人心甘情愿的往下跳啊,如果荣娘不是被人手指头一勾就上当,他也不可能会那般理直气壮。
时过境迁,他不怕别人,只怕这个小姨子对付他。
那时他和荣娘提起锦娘时,虽然常常有不屑,身形臃肿,脾气古怪,还做丫头出身,可她这个人太有城府了,凡事做不成功的时候,从来都能忍住,二十几岁才嫁出去的老姑娘,没几年丈夫成了进士。
这几年更是当了官,他有意打听了一下才知晓。
民怎么能与官斗?那才是脑子坏掉了。
娄四娘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家住李家隔壁,从外头看也是好大的宅院,如今已经是儿女成群了。”
“有一趟药材,我要去蕲州一趟,家里就麻烦你了。”冯胜道。
娄四娘忍不住道:“让别人去就好,你何必亲自过去?你现在也算不得年轻了。”
冯胜笑道:“底下的人去我不放心,蕲州白花蛇很容易被人作假,咱们索性多买一些回来。你放心,日后我就让底下人去办。”
“既然如此,这般也好,云哥儿念着你呢,你可要好好的回来。”娄四娘对两个继子也不错,但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尤其是三十多生的,意义都不同。
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更柔软。
冯胜只拿了进货的钱,手里还有两千两都放在娄四娘这里,还道:“这笔钱等我回来后,帮咱们云哥儿置办些田。”
这个医馆是他和娄四娘一起操持的,云哥儿又太小了,他得为小儿子置产。
娄四娘性子正直,不欲这般:“你这样私下买,大郎和二郎若是知晓了,怎么说我们呢?还是罢了吧。”
“老大都成婚了,老二我打算这次回来也帮他相看一二,趁早把家分了,如此咱们也安心。”冯胜知晓自己再过几年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万一撒手人寰,四娘和云哥儿怎么办?
娄四娘重重点头:“好。”
她们很快就把见到锦娘的事情忘却了,锦娘也不欲提起,因为想起今日施娘子都中暑了,所以回来让孩子们都去洗漱歇息。
筠姐儿道:“娘,我去看看二郎。”
“好,要是他睡了,就别吵醒他。”锦娘很欣慰,女儿懂得照顾身边的人了。
筠姐儿过去定哥儿那里,看他扶着椅子站着,她又同他玩了一会儿,出来时,看到魏七郎在廊下站着,她还奇怪:“七表哥,这么热,你还不回去么?”
“哦,我也准备看看表弟,我这就进去。”魏七郎连忙道。
筠姐儿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叮嘱道:“那你不能让他玩的太疯了,要不然他太兴奋了,就会流汗的。”
魏七郎笑道:“放心吧,不会的。我已经和姑母说了,等会儿和姑父一起帮他洗澡。”
筠姐儿歪着头看他:“七表兄你做的来么?”
“小瞧人了不是。”魏七郎说完,就施施然进去定哥儿房里。
筠姐儿摇摇头走了,回到房里点了一炷安息香,也不歇息,而是先沐浴一番,出来后,又让新丫鬟翠岚把自己的骑装拿来。
这么热的天,这七表兄还让自己骑马去,真的是净出馊主意,偏偏他还挺会讨娘喜欢的。他没来之前自己是家里的大姐姐,说一不二,爹娘都听她的话,如今他一来,什么好处都占了,连弟弟洗澡他也要抢!太过分了。
第128章
虽说筠姐儿有点气愤, 但是她绝对是心胸豁达的人,不会捉弄人,也不会排挤人, 只是觉得这个人太会讨人喜欢了。
因为定哥儿生的雪白, 所以有个外号叫雪孩儿。他又乖,坐在澡盆里,蒋羡帮他洗头, 魏七郎帮他洗身上, 总觉得小表弟的肉肉捏着手感太好了。
蒋羡笑着和魏七郎道:“你姑母平日爱给定哥儿沐浴,但又每次烦恼把身上弄湿, 方才一听说你要帮忙,又是不放心又松了一口气。”
“定表弟这般听话的孩子我都没见过呢, 我是家中老小, 还巴不得有个弟弟呢。”魏七郎笑道。
锦娘准备进来时, 听到他二人说话,心道,真是高手过招。
掀开帘子进来, 锦娘笑道:“洗完了没有啊?不能让宝宝着凉了啊。”
蒋羡道:“马上就洗好了, 你看咱们儿子多爱玩水。”
说罢,就把孩子抱起来把身上擦干,锦娘帮孩子扑了痱子粉,又帮他穿好衣裳,才递给外面守着的白养娘。由于常年做针线, 锦娘有很严重的腰肌劳损, 年轻的时候还好,后来生儿育女年纪增长,就不能提重物, 孩子都没办法长时间的抱着。
“今日多谢七郎了,这般懂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锦娘笑道。
魏七郎摇头:“侄儿喜欢定表弟,一点儿也不乐,还觉得好玩儿呢。”
锦娘道:“这就好,等你定表弟长大了,若是知道有这段,指不定多开心呢。”
几人说笑出来,魏七郎又说自己回去读书,锦娘不敢打搅,让他自去,又同蒋羡道:“天色晚了,咱们吃完饭也早些安置吧。”
且不说夫妇二人歇下如何,锦娘连着在家休息了好几日,等到马球会时,才带着女儿一起过去。说是马球会,但人家公主看天色了,请她们在湖边吃曲水流觞宴,这比之前钱娘子那里的大气十倍不止,但蒋羡官位有限,锦娘和筠姐儿敬陪末座。
母女俩倒都不是那种爱掐尖的,吃吃喝喝好一会儿,还喝了一种玫瑰花酒。
“娘,这酒冰过,好好喝啊。”筠姐儿小声道。
“筠姐儿,脆皮乳鸽也好吃。”锦娘用眼神示意女儿。
吃货母女组吃的酒足饭饱回来,都还挺感谢魏七郎的,本来以为要热的晕过去打一场马球,没想到今日完全是来吃大席的。
再说魏家下人,到了蒋家之后,起初有些不适应。比如食物就没有魏家精致,规矩也没那么严,地方自然也没有魏家大,但是也有别的好处,就比如主子宽松但又有章法,赏赐颇多。
最重要的是魏七郎读书功课上是进益不少。
但也有一些下人觉得魏七郎太过亲近锦娘她们,难免有些小话,就比方魏七郎帮定哥儿洗澡,明明是洗着好玩,她们就打小报告说锦娘家里差遣魏七郎,背地里打小报告,明面上对锦娘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锦娘也是无所谓,反正人家是客,住些日子就走,也不是久住,她只要拢住魏七郎就好,至于魏家那些下人,多接触了未必是好事。
她收买也是看对象的,游妈妈是魏夫人的心腹,锦娘当然舍得下血本。但魏七郎的养娘丫头这些人,说白了,魏七郎性格和蒋羡有点像,看似好说话,其实很有主见,况且这些婆子丫头迟早放出去,不过三五年的时间罢了。
阿盈现下肚子大了,些许事情便是青蓉在办,她正从外面进来道:“娘子,申家送了帖子过来,是申家大夫人的寿辰。”
“嗯,申家我们是打过交道的,若是送贵重的,人家未必肯要。所以,正好我亲自做些针线送过去,送些寿桃寿面倒也罢了。”
她这么想的,也同蒋羡商量,蒋羡道:“就这般吧,娘子决定就好。”
锦娘莞尔:“若我说的和你的想法一致,你就说什么娘子决定就好,若是你不同意,肯定会说,娘子想的是,但我觉得怎么怎么样会更好。”
蒋羡被戳穿了也不恼,还刮了一下锦娘的鼻子:“哎呀,我的这点小把戏被娘子算是看透了。”
很快到了寿辰这日,因魏夫人还在洛阳,锦娘便和范氏一道过去的。
范氏还很关心小叔子:“七郎现在跟着姑父读书,总要姑母操心,母亲又在洛阳,有什么不便宜的,姑母可要对我说。”
“七郎那孩子在我那里读书很是懂事,你放心吧。”锦娘笑道。
范氏生怕锦娘误会,忙道:“我不过白嘱咐一句。”
锦娘一笑而过。
二人坐着轿子,很快到了申家,申老夫人虽然没有王老夫人那般健步如飞,但是身体依旧硬朗。申大夫人又是另一个样子,穿着打扮都很考究,身边跟着已经为人妇的申五娘。
锦娘有些唏嘘,昔日见过的小女孩,都已经为人母了,真是时光匆匆不饶人啊。
申五娘见到锦娘和筠姐儿也惊讶,以前她见到筠姐儿的时候,筠姐儿还是个非常小的小姑娘,现下亭亭玉立,似大姑娘了。
“蒋大妹妹,好生标致的人物。”申五娘拉着筠姐儿上下打量。
筠姐儿也不扭捏,大方笑道:“申五姐姐,好久不见。”
申大夫人打量了筠姐儿一样,知晓筠姐儿这样的姑娘反而是许多男家想娶的姑娘,头一个,父亲年轻前途正好,舅家也是进士,第二个,她家资据说万贯,其三十这姑娘人生的端庄美丽,知书达礼,最后则是她母亲生了二子一女,看起来身体康健,绵延子嗣想必也没有问题。
但是蒋家要求也高,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说亲成功的,听说成待制家里的儿子她家都没有看上。
思及此处,又有旁的夫人过来,申大夫人才打起精神和别人交际起来。
锦娘又跟随下人给申老夫人请安,申老夫人笑道:“也不常见你过来,我还想过几日去庙里敬神,咱们一起去呢。”
“老夫人,您还是等天气爽快些了再过去吧。您不知晓我前些日子过去,胳膊都晒的脱皮了。”锦娘知晓这位申老夫人是非常热衷于礼佛的人,虽然可能是个半吊子,但就是行为上很热衷。她也不戳破,好歹人家还有这样一个爱好。
申老夫人也微微点头:“是啊,近来也不知怎地,天越来越热了。”
锦娘道:“方才看到您家五姐儿了,那样的大气,听闻这次寿宴是她操办的,真是能干的紧。”
也许到了申老夫人这个年纪,她和锦娘又是多年前就认得的,倒是摆手:“原先在咱们家里五娘是活的最肆意的,如今,唉,不提也罢。”
申老夫人可以这般说,锦娘却不能发表什么言论,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五娘子还年轻呢。”
“这女人还是不要读太多书的好啊。”申老夫人幽幽来了一句。
锦娘却不赞同,她不了解申五娘是因为什么缘故,但这样盲婚哑嫁的古代,能够恩爱的本来就是少数,多半连相敬如宾都难。可有诗书作伴,好歹有个消遣,总比索然无味的人生要好。
可这种话,人家说自己听,不好争辩。
从申老夫人那里出来,筠姐儿道:“娘,您说为何申老夫人那般说呢?”
“申老夫人年纪大了,她想说的是女子读了太多书,就不好被哄骗了。说白了,就是希望女子什么都不多想,安安分分的在内宅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知道的太多,就太清醒太痛苦,还不如糊糊涂涂的过一辈子。”锦娘对女儿道。
筠姐儿不明白道:“娘,那万一女儿也所嫁非人怎么办呢?也要装糊涂吗?”
锦娘摇头:“那不可能,爹娘肯定就把你接回家来了啊。无论是和离再嫁,还是你不愿意嫁了都好。这些话以前娘没和你说过,因为你年纪太小了,现在你也算不上小了,娘似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来做工好几年了。”
“和离?”这样的词汇对于她这样的小姑娘而言太陌生。
锦娘笑道:“过不下去就分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筠姐儿,娘到时候会给你一笔嫁妆,绝对不会比你舅母的少,可是你要记住,娘家人要兜底,可是你自己没本事过活,别说在婆家过不好,怕是在娘家要立足也难啊。”
这话筠姐儿听的似懂非懂,但也知晓娘说的肯定是为了她好的。
在申大夫人的寿宴上,有位姓苏的夫人,夫家在台谏做官,女儿嫁给了申家二公子。她先是拉着筠姐儿的手看了好半天,又夸又赞又打量,直打筠姐儿都弄的不舒服了。
还是锦娘把女儿拉了过来,笑着道:“苏夫人抬举我这个丫头。”
苏夫人笑道:“你家这女儿是真的生的好。”
“您谬赞了,我看您女儿才养的好,瞧申二奶奶多么的能干。”锦娘道。
……
回到家时,锦娘和蒋羡说起就烦:“咱们女儿没有定亲,便是被人看来看去的真烦。”
“苏家?苏家和申家有同乡之谊,否则也不会说亲过去。但儿郎们就没什么建树,你看咱们宁哥儿年纪小,一首西江月还传给众人知晓呢。”蒋羡道。
“咳咳,这不是你自己传出去的么?”锦娘看了他一眼。
蒋羡笑道:“若是平庸,人家也不会传诵啊,我看苏家一般般,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嗯,我也这般想的。”锦娘点头。
她夫妇二人的要求也并不高,至少要一表人才,毕竟女儿生的花容玉貌,才学也要有,家俬不能少,人品更好要,四者缺一不可。
锦娘的生辰今年就这般极快的过去了,至于七月,定哥儿周岁宴。锦娘让女儿筠姐儿安排,这也是培养她治家,别看这事儿不大,但是将来外面的铺子、田地如何分派,也从这里边来。
就像她这次把刘豆儿就派到吴县收租子和赁钱,顺便查探一下范庄头和姚掌柜有无隐瞒,但京里的庄子等秋天的时候就亲自去巡,不让下头弄鬼。
当然了,今年还有洛阳那边三百亩的租子,也能够进账。
筠姐儿以前招待同窗,娘就常常让她拟单子,到如今她要单打独斗,就问习秋道:“容妈妈,你说我要从哪儿下手呢?娘让我单独先拟个章程下来呢。”
习秋想了想:“不如把成例找出来,以前娘子替大郎君办周岁宴是如何办的,还有历年的。”
筠姐儿摇头:“也不好,时节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习秋道:“姐儿说的是。”
这习秋虽然并不算聪明出挑,但算忠心,也不算太过主见,筠姐儿自小锦娘就培养她要拿主意,因此若是太强势的仆妇,恐怕还无法长久。
筠姐儿这边忙,锦娘则安心教定哥儿走路,现在他可以扶着椅子站好一会儿。锦娘拉着藤球,让儿子光脚走过来,拍着手道:“定儿,快些走到娘这里来。”
定哥儿看了锦娘一眼,却坐着玩手里的小木头,哄了两刻,他才赏脸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锦娘一把抱住儿子。
“二郎,你看看你,懒的很。”锦娘笑道。
母子二人亲香了一会儿,锦娘让白养娘把孩子带下去,她则开始绣出水芙蓉图。紫衣观音属于每日必定要绣的,但是她也会选一样自己感兴趣的。
正绣着,见有人上门来。
原来是隔壁施娘子,她女婿神童试过了,已经被官家授同进士出身,看来婚事也是要抓紧了。但这个时候她过来做什么,锦娘起身相迎。
“蒋夫人,我是想求你割爱。”施娘子道。
锦娘一下明白过来了,应该是为了观音绣像,但她故作不解道:“娘子说什么话呢,以你我两家的交情,你要什么但凡我有的自然舍得给你。”
施娘子指着她堂上挂的送子观音道:“旁的倒是罢了,只您这幅观音绣像,绣的栩栩如生。我想给我家女儿做嫁妆,我就怕她和我一样,生育艰难。”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女子不能生育,有时候多半不是女子的问题,但所有人都会把恶意投射到女子身上。
只是白给,锦娘自然不会给,再同情也不行啊。
故而,锦娘先松口:“都是有儿女的人,谁都是为孩子们着想,只是……”
施娘子诚心要自然会接话,若想白嫖,锦娘当然就不会给了。
果然,听锦娘这般说,施娘子笑道:“蒋夫人,我那里白玉的如意可以拿一幅来给姐儿做嫁妆。”
锦娘却不大松口,那些什么玉器锦娘不怎么放心上,再者,这是她自己绣的,举凡卖出去就是私房钱,肯定是要自己攒着的,不会归到公中。
二人后来说开了,锦娘私房入账二百贯。
现下官场她也算是看透了,除非大家利益一致,否则一旦出事,平日再多好处也无人替你说话。所以锦娘最爱做银货两讫的事情,这样两不相欠,还能正常往来。
锦娘把这事儿也和蒋羡说了:“我紫衣观音还未绣好,送子观音这般快就卖出去了,如此,又得绣咯。”
“娘子,卖出去二百贯吗?”蒋羡问道。
锦娘点头:“可不是,我想那些什么玉器我也不是很会鉴别,况且一年时兴一个样子,如今要了来,将来不知道又如何。如此,我就算了银钱。”
蒋羡也赞同:“娘子说的是这个理。”
尤其是京里时兴变化的很快,料子也是如此,以前时兴的,现在穿在身上就容易让人觉得太老气了。
既然有了这笔钱,锦娘请大家去会仙楼下馆子,会仙楼的东家和锦娘是旧相识了,早早把雅间留好。
魏七郎算了算,到蒋家也不过一个多月,馆子倒是总下。还都是去会仙楼、潘楼这样的地方,他跟着吃大餐就好了,这样的日子可是太快活了。
席间,他和宁哥儿筠姐儿还一起联诗,抽花签喝饮子,三人还投壶,听外面的弹唱,不知道多快活。
回到家中,姑父有朋友要去夜游,姑父还带着他和宁哥儿一道出去。
这魏七郎本就是世家子弟,如今常常跟着蒋羡一起,又出入外面,整个人猛然间就成熟了不少。
锦娘知晓蒋羡今日晚上不知道何时才回来,遂先歇下了,只是早上早起,让厨下煮些梅花汤饼,怕他们早上回来就肚子饿。
果不其然,蒋羡是早上带着两男孩回来的,宁哥儿兴奋的很:“昨儿晚上萧伯父让人烤鱼给我们吃,我们从船上下来后,又在一个凉庄睡的,那里晚上太凉快了。”
“还有凉庄?你们骗我呢?”锦娘不信。
魏七郎正吃了一口梅花汤饼,又笑道:“姑母,是真的。我住的那小屋透过琉璃瓦还能看到玉兰花,就跟星星似的,特别凉快。”
锦娘看了他们俩:“蚊子是不是也特别多。”
“咳咳,娘子,没事儿的。人家替我们薰了艾,没什么蚊子,我就胳膊上被咬了一个。”蒋羡连忙道。
两个孩子还说上元节人家还请他们去夜游呢,都跃跃欲试的,锦娘摇摇头。
魏七郎用完梅花汤饼就回了跨院,他身边的养娘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回来了,把我们都急死了。”
“不过是出去拜访名士,这有什么。”魏七郎不觉得有什么。
出去之后姑父还会教他辨别真名士,真正的名士只是淡泊名利,但绝对是很有能力的。那些有些才名,过的落魄潦倒的,一般都是假名士。
读书人要名声,比如昨夜人家写一首词,就把自己和宁哥儿都写进去,不就扬名了么?
魏家养娘看他袖口露出来,还有蚊虫叮咬的,又心疼极了,魏七郎极不耐烦道:“您就别大惊小怪了,这般说出去人家会笑话的。宁哥儿还不是被蚊子咬了,你看姑母有没有这般?”
这些老妈妈们倒真是管的太宽了,还把他当小娃娃哄着。
锦娘当然也有所耳闻,等魏七郎过来后,她才道:“你放心,此事你姑父和你爹说过的,你爹也是极其赞成的。”
蒋羡肯定不会无的放矢,若不然锦娘也不会随意放两个孩子晚上去。
以前她们没条件的时候,靠自己可能多走五到十年弯路,有的人并非才学不好,可都是三四十岁才考中进士,有的少年进士,做官二十多年都不过三十多岁。
“姑母,我那几个老妈妈们,总是这样,还把我当孩子哄着。”魏七郎跟锦娘抱怨。
锦娘却笑道:“她们也是关心你,还别说我身边的下人也是如此,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但咱们自己得有主见,否则今儿这个说这么做好,明儿那个人说那么做好,全无自己的判断。”
“姑母教诲的是。”魏七郎也很受用。
外面说筠姐儿过来了,魏七郎又告辞,筠姐儿进来后就道:“七表哥来您这儿比女儿还勤快。”
“他也是有事才过来的,你的事儿办的如何了?”锦娘问起。
筠姐儿就把自己拟好的章程说了一遍,锦娘又用旁的颜色的笔修改了几处,筠姐儿又下去各处对接。
在此时,她才发现,事情总会出现意外。
就像是会做“亭儿”的小云突然生了病,她就得要从外面的酒楼定下点心,预算只有这些,定点心又是一笔预算。
看起来简单,其实千头万绪。
锦娘除了必要时候指点,其余的时候都让她自己操办,好在抓周进行的还很顺利,筠姐儿松了一大口气。
但她也跟锦娘道:“娘,女儿真的不喜欢管事。”
“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可是咱们越怕什么,就越应该克服什么,如此就不会怕了啊。”锦娘鼓励女儿。
筠姐儿看向锦娘:“娘也会怕吗?”
锦娘理所当然道:“我是最怕这些的,以前都不愿意走亲戚,可如今还不是顺顺当当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还不如把心一横,日后谁也难不倒咱们。”
筠姐儿若有所思。
又说等七月过去,魏夫人从洛阳回来了,还没和锦娘说上话,魏七郎身边的养娘都抢着去回话了。
第129章
锦娘正和女儿一起准备中秋节礼, 她先把历年来的单子和别人的回礼拿过来,让女儿参考之后拟单子出来。
“你看这是去年和前年的,魏家送的橄榄就很有心意的, 但是橄榄不便宜, 就得酌情。还有这小饼,咱们家里橘香的玫瑰酥饼,小云的桂花饼都做的很好, 但是呢装小饼的食盒得提前备下, 大相国寺的竹器又便宜又好看,你看我就早已备下。”锦娘正和她说。
除此之外, 还有果品、绸缎、酒水、糖霜等等。
一份礼单就有许多门道,筠姐儿拟了两遍终于拟好, 给了青蓉后, 青蓉又传到各处, 让她们置办下来。
“你也不能做甩手掌柜,还得时不时问问,否则上头的人不发话, 底下人就容易懈怠。”锦娘道。
筠姐儿点头, 又问起锦娘:“娘,您真个把绣像卖了二百贯吗?”
“是啊,所以这也是我让你学针线的道理,你比娘强,专门学画画, 如此绣花也肯定比娘更厉害, 娘这一手都是四处偷师学来的野狐禅。日后,等你穷困之时,有这手艺, 东山再起不在话下。”锦娘叮咛。
筠姐儿现下除了读书以外,还要做女红管家,竟然很难得闲。听了锦娘的话,先把礼单带回去看,有空就做女红。
到明年弟弟是要考府学的,她制艺诗赋策论已经精通了,就不必学了。
她这么一离开,魏夫人上门来了,锦娘忙去二门相迎,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瘦了些,但精神还好,故而问起魏夫人父亲的病如何,二人说着进到花厅。
魏夫人握着锦娘的手道:“我那孩儿叨扰姑太太许久,我心下不安的很。”
“七郎很是懂事,您还不知道的,他姑父带着他和宁哥儿一起去拜访一位名士,偏生他表兄弟二人有时运,遇到人家诗兴大发,把他们俩都写上去了。”锦娘笑道。
魏夫人原本听那些婆子说,蒋羡把孩子们弄出去夜游,皮肤如何瘙痒睡不下,姑太太指使儿子做仆人,没想到原来是拜访名士。
她原本不太信婆子们嚼舌根,但无风不起浪,所以有些怀疑,现下听锦娘这么一说,喜笑颜开:“姑太太替我多谢他姑父,这孩子调皮不知道多麻烦你们。”
“不麻烦,他是极好的。我原本还在想他在家是小儿子会不会太娇惯,哪里知晓在我家很有大哥哥的样子,有一日还主动说和他姑父一起帮定哥儿沐浴,我说家里这么多人呐,哪里用的着你,偏偏他做的有模有样的。我说也不能让你白干啊,于是请他去了潘楼会仙楼,也算犒赏了。”锦娘只当玩笑话说。
魏夫人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心中十分愧疚,明明知道锦娘的人品的,倒是爱子心切,差点被人糊弄,又好生说了不少感激的话。
锦娘则道:“我本以为七郎还能在我家待到中秋,又亲自帮他做了一身衣裳,预备中秋穿,如今嫂嫂回来了,我拿出来给您吧。”
不时,青蓉用托盘拿了一套衣裳出来,魏夫人见里边是鹅黄瑞草云鹤暗纹缎子的中衣,外面则是一件浅紫色的纱做的直裰,直裰的领缘处是比浅紫稍微深一点的紫地双层纱上绣球路纹,底下配着天水碧的裙子,做的十分精致,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魏夫人道:“你这个做姑母的对他这般好,若是日后他不孝敬你,我都不许。”
“您看您说这个做什么,正好您今日过来,择日不如撞日,就当我为您接风了,等会儿七郎就回来了。”锦娘笑道。
二人家长里短说了不少,等魏七郎回来时,见到魏夫人赶忙上前拜见。
魏夫人见这两个月儿子似乎长高了些,人也有精神不少,回来说了会话就主动说要去前院做功课,她很是欣慰。
“你们快些写,写完咱们给你娘接风。”锦娘叮嘱了一句。
魏七郎应了一声,锦娘又让茶房给他们端茶过去。
下午饭,魏夫人便是在蒋家吃的,她观察到儿子和锦娘说话十分随便,还道:“姑母,您和姑父说一声,带我和宁哥儿一起去桃花溪钓鱼玩儿吧,您不发话,姑父都不应。”
“你们俩出去夜游一趟,也是心野了,还是先把书读好,若是你们俩有长进,我就和你姑父说一声。不过,也得你娘同意。”锦娘道。
魏七郎又歪缠魏夫人几句,魏夫人指着他笑骂:“你得学业有长进才是。”
饭毕,魏夫人见筠姐儿干练许多,听说她最近在管家,又道:“大姐儿看着愈发出众了。”
锦娘还不知晓魏夫人说这话的来意,只以为是例行夸奖,又知晓魏七郎今日要回去,把衣裳也拿给他试。
魏家下人已经收拾行李了,宁哥儿还哭了:“七表哥,我们还约好去桃花溪玩的呢。”
魏七郎也忍不住泪洒了不少,就是锦娘面临离别,有些难舍难分,但她是大人了,总不能让人家的孩子真的在自家过吧,故而笑道:“宁哥儿,日后去找你七表哥玩儿就好了啊。”
说罢,又对魏夫人道:“孩子们都是重情重义的性子。”
魏夫人也是欣慰的很,锦娘见时候不早了,又道:“孩子们也要早些休息,明日还得读书,我就不多留了,下次七郎只管过来玩儿,那跨院我给你留着。”
“姑母……”魏七郎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一直在书房听动静的蒋羡都无语了,他曾经也常去姑母家,怎么没这么依依不舍啊,太夸张了这群人,还哭起来。
等魏家人离开了,蒋羡才出来。
“你躲这里做什么?”锦娘狐疑的看着他。
蒋羡大喊冤枉:“什么叫我躲,你们女人家说话,我总不好出来插嘴吧。”
锦娘舒了一口气:“魏家的人走了,我这也松快一大截了,走吧,回去休息吧。”
有二十来人吃穿用都在蒋家,还有魏七郎起居饮食都得照顾到,还是很累的。现在把人安全交到人家母亲手里,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同时,魏夫人等儿子回来后,一家三口在一起说话。
魏七郎道:“平日白日在宥家读书,回来后先写功课,写完功课就吃饭散步。姑父就会帮我们检查功课,如果有不擅长的,便出题让我们再写。休息的时候,会出去酒楼吃饭看相扑,对了,姑母让姑父教我和宁哥儿装裱,说将来我们俩要是读书不成,开个装裱铺也能挣钱。您不知晓姑母一幅绣品就卖了两百贯,筠姐儿受了姑母的刺激,成日去做女红去了。”
魏大学士笑道:“没想到去蒋家还学了这么多东西呢。”
“可不是,原本是打算八月教我和宁哥儿泅水的,姑母说姑父在外抓贼的时候,正是因为擅长泅水,才抓住逃犯立了大功。即便我和宁哥儿日后不去做亲民官,但是擅长水性还能逃命呢。”魏七郎说的还打了个哈欠。
魏夫人赶忙让他下去休息,只留下俩口子说话。
魏大学士则道:“这几个月咱们七郎学业非常有长进,人也长高了,这也是我放心他待在蒋家的缘故。”
“真是没想到蒋家家风如此好。”魏夫人如此想着。
夫妇二人说完魏七郎的事情,都似乎下了个决定,但他们还有旁的事情要聊,就先有了个默契。
却说今年魏家可能是因为魏七郎在她家住了几个月,因此节礼送的非常丰厚,锦娘挑了几样好的留在箱笼里,又和蒋羡说起今年中秋的安排。
“既如此,便接了老宅老爷和太太过来。”锦娘道。
蒋羡同意,反正也只是过个中秋,也没什么。锦娘让他亲自上门去接,蒋六老爷自然是同意,长子去了应天府,次子过继,跟着儿子倒是比跟着孙子强点。
其实许氏本来是不喜欢公公和这个继婆婆的,但是听说他们要去金梁桥过节,又道:“不如让十六郎和弟妹都过来咱们南薰坊来,我和儿媳把小饼果品都准备好了呢。”
“你们都好,只是常常同你们一处,我们也去那边看看。”蒋六老爷笑道。
许氏也只好咬牙同意。
却说二老过来,蒋六老爷捐了几箱书过来放这里的的藏书楼,蒋羡让宁哥儿陪着祖父,锦娘则请郑氏上坐,又让人奉茶过来,几人在一起说话。
郑氏见这上方案几上摆着炉瓶,丫头们用红漆的托盘上的上等茶汤,汤色清亮,附近靠窗户的桌上摆着各色鲜花盆景,青铜的鼎炉吐着丝丝香甜。她想这蒋羡家里果真是富贵的紧,财务状况比长房好许多。
说着又想起许氏曾经说起的,若是把她侄孙女嫁过来就享福了。
但她只说起筠姐儿的亲事,就听锦娘道:“看了几个皆不如意,咱们家如今虽然算不得什么高门大户,但总得找差不多的人才。”
听了这句话郑氏就闭嘴了,她可不会那般心里没数。
因为郑氏的识趣,蒋六老爷的欢喜,蒋家中秋团圆倒是过的很不错。
但中秋团圆之夜,冯家却传来噩耗,本该这个时候已经到家的冯胜却是因为中了蝮蛇之毒,差点窒息而亡,好容易被救活回来,但却去了半条命。
跟着去的掌柜回来报信,娄四娘当即就要长子麟哥儿过去,麟哥儿却推脱道:“太太不是不知道我那医馆一日都离不得人。”
娄四娘又看向官哥儿,官哥儿支支吾吾道:“我们县学如今不能缺课的。”
“两位郎君都不去,难道让我妇人去不成?”娄四娘没想到两个继子如此冷漠。
麟哥儿和官哥儿都低头不语,娄四娘只好打算先关店,把儿子云哥儿托付给娘家嫂子,自己虽然害怕,但也带着家丁出去。
另一边麟哥儿和官哥儿见她如此,有一瞬间的不安,但二人都自我安慰:“我家原本有二姨那样的贵亲,因为爹娶了这位,害的咱们仕途不通。若有二姨夫提携,你我二人怎会科举如此艰难?”
官哥儿性子懦弱些,只道:“爹也真是的,娶了这人,就不让我们和二姨往来了,肯定是怕她生气。”
“谁说不是呢。娘的尸身都没找到,爹就匆匆娶了他,我早就怀疑有问题了。”冯麟冷冷的道。
只可惜二人早已无从查起了,他俩还不能背着父亲联系二姨家,只好喟叹一声。
许氏这边也在叹气,她心腹葛妈妈道:“娘子,夜凉如水,咱们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你看官人一走,往常那些在咱们家来的人,一个个消失无踪。有那还不错的,送些节礼来,已经算是极好的了。”许氏感叹世风日下。
便是自家公婆也是一等势利眼的人,不跟长房子孙一起过中秋,却去小儿子那里去。
葛妈妈撇嘴:“旁的人倒也罢了,可三妗子平日没少来咱家求帮衬,现下却不上门来了。”
这所有亲戚中,葛妈妈最不喜欢这许三妗子 ,那就不是个好东西。有好处数她跑的最快,可人家落魄了,她还能假意安慰,上门再捞些好处。
许氏又何尝不知,“罢了,过几日请五弟妹过府说话吧,康儿原本娶宰辅之女都能娶,可惜受集贤相事情的连累,如今很难说上亲了。”
“咱们五爷和康少爷的学问都是数的上的,再过一二年发解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就好了。”葛妈妈笑道。
许氏则道:“是啊,我也这般想的。对了,筝姐儿那里怎么样了?”
因为生了这个小闺女,许氏觉得自己比以往年轻许多,但家里支出也多了不少。看看筠姐儿,衣裳首饰穿戴的极好,听闻连嫁妆都备下几千贯了。
她曾经也是因为嫁妆太少,被婆母轻视,商家女都能踩在她头上来。现下要为女儿备下嫁妆,就得在十三岁之前备下,毕竟一般女子十几岁先定亲,定亲流程就得走一年,嫁妆单子就得交到夫家去。
好在离女儿说亲,还有好些年,她还有功夫。
许氏在说嫁妆的事情,锦娘这里正好木匠又打了一张黄花梨木的床,再买了一张紫檀木嵌云石的床榻,除此之外,还有一套黄花梨的家俬,月牙桌、琴桌、八仙桌、摇椅、画案、亮格柜、大四门的柜子、凭几。
“樟木要打八口箱子。”锦娘对陈小郎道。
陈小郎领命出去。
女儿的嫁妆里田地、铺子、铺子后的宅子、金冠子和全套头面六副、家俬、现钱都备的差不多了,她也不会把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给女儿置办嫁妆,说白了,你若有本事钱生钱,这些嫁妆已经很丰厚了。但若没本事钱生钱,给多了将来怕是被人骗走。
人不能把手里的钱都花干净,这是她的准则。
等明年蒋羡来京三年,不知还会不会升官,若是再升一级,女儿选择面就更广一些。
正想着说魏七郎过来了,锦娘正道:“你姑父明日去桃花溪呢,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宥家没课么?”
魏七郎笑道:“姑母,我是想早些过来,正好住一晚上,明日早些过去。”
“你既然过来,怎么不带伺候的人来?和你爹娘说过没有。”锦娘笑问。
魏七郎点头:“您放心,我爹娘都同意了,我才过来的。”
他说完,又道:“我那几位养娘都出去了,房里放了几个丫头出去了,姑母,我如今就跟您学的,自个儿得有主意。”
“都送出去了?”锦娘还有点诧异。
魏七郎道:“我也长大了,原本是应该的,又不是奶娃子了。”
锦娘倒是不评判这些,谁愿意吃苦啊?魏七郎读书现下有显著提高,人才生的好,最主要的是和自己性情比较投契,跟亲姑侄差不多了。来自己家中,立马就裁剪了人手,也不算娇气。
这会子魏七郎住下了,一大早他和宁哥儿就跟着蒋羡出去了。
又说魏夫人在蒋羡等人前脚离开之后,后脚就过来了。
要说魏家把魏七郎府里年纪渐长一些的丫头放出去了,又把几位养娘也放出去了,那些人自然不服。她们才不管魏七郎快十四岁了,都是少年了,原本也应该出来了,只想着在魏七郎身边多拿月钱。
上次还在魏夫人这里告状,魏夫人觉得她们虽然关心魏七郎,但完全是妇人私心,并非真心为了魏七郎打算。
否则,若是真的听信这些人的话,和蒋家如何相处。
再说了儿子的确在变好,写功课不拖拉了,还有显著提升,甚至人也活泼了不少。
她家就是这般想好了就赶紧下手,因此过来之后,就开门见山的和锦娘说了,完全不拐弯抹角。
锦娘还诧异:“嫂嫂,你是说筠姐儿?”
她完全没想到,因为魏七郎家世显赫,财富惊人,一表人才,她自己也是之前觉得魏七郎太过娇气,且人家没有第一选择她女儿。
魏夫人道:“其实我之前就看中筠姐儿了,要不然也不会推了和申家的亲事,这你可别说出去。只是后来你知道的,我娘家有事,家里事情也多,如今才上门来,你不会怪罪我吧?”
“怎么会呢?”平心而论,锦娘最后的顾虑没了。
她和魏七郎相处了几个月,虽然不是当作女婿相处的,但是也是个情商可以和蒋羡有点来回,人相貌才情更不必说。
只不过,锦娘道:“嫂嫂,不是旁的,齐大非偶啊。七郎就是太好了,我才有这个顾虑的。”
按她本心说女儿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可凡事丑话要说在前头。
正视家庭差距,大家得开诚布公,否则,日后女方低一头。
魏夫人见锦娘这般,心里倒是愈发佩服,若是别家早就上杆子了,当年邬氏还要结亲自家呢。没想到锦娘如此谨慎,她道:“筠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家官人年纪轻轻身居五品,不说旁的,就是你家的家风就好,七郎很喜欢你们。”
“多谢嫂嫂看重,我和筠姐儿的爹商量一二,再回复您家。”锦娘也知晓什么叫适度拿乔,不能太过。
魏夫人见锦娘没有反对,也松了一口气。
又说锦娘这边等蒋羡回来后,就说了此事:“真没想到魏家上门说亲。”
蒋羡看向妻子:“你怎么看?”
“原本我在大名府的时候就看中过魏七郎,两家悬殊大,我也没往上面想,没想到嫂嫂今日同我说,为了筠姐儿把申家亲事都推却了,说实在的,我是有点动心的。”锦娘很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为自己女儿找一位富有的俊才,况且两家还很熟悉,筠姐儿对魏家也不陌生,最重要的是,魏七郎遣退养娘和大了的丫头,和蒋羡又很亲近。
再说一句非常现实的话,魏七郎即便考不中科举,但通过荫官考试轻而易举,魏大学士位高权重,将来可能还更进一步,魏七郎就是恩荫出仕也是正六品的官员。
还别提将来分家,魏家女儿出嫁都有十万贯,儿郎若是分家恐怕得到的更多。
至少女儿将来不必为丈夫前途,家中钱财操心,甚至是二人相貌都出众,体貌康健,对后代也好。
她不能完全以现代社会的选女婿方式来选,什么父母双亡,有车有房的标准。古代人的寿命普遍都不长,若父母命都太短,她们也不敢选择。
蒋羡见锦娘片刻间定了主意,也是暗中佩服,“娘子,既然你同意了,我也同意。其实上次七郎来咱家住的时候,魏大学士似乎就暗示我,可人家没挑明,我也没好意思说。”
“先定下一桩这般高的亲事也好,免得什么人都打女儿的主意,至于日后能不能合的来,魏家有什么变故,还有咱们俩呢,都养的起。”锦娘道。
蒋羡笑道:“娘子真是好气魄。”
锦娘道:“我说过的,咱们俩是没人给咱们兜底,可是我们能给女儿兜底啊,即便魏家没如今这般显赫了,咱们俩养自家女儿女婿养不起么?如此一来,我就不担心了。”
第130章
定亲是个说快也快, 说慢也慢的事情,对于魏、蒋俩家而言,因为都不是小户人家, 所以都要斟酌行事。
魏夫人是先遣了媒人过来蒋家, 蒋家就要回草贴,草贴上不仅要写明本人家中排行、出生年月时,还需写明祖上三代的姓名、官职、家产, 田产房奁嫁妆也要写上去。
锦娘本来就一直在帮女儿准备嫁妆, 如今也和蒋羡在商量还得添置多一些。
“咱们至少也要把女儿留到十七再嫁,这四年多的功夫, 再帮女儿添置两千贯现钱是可以的。”锦娘道。
蒋羡也赞同,女儿的嫁妆也是自家体面, 况且他们就这一个女儿。不给她又给谁。没必要和那些顶顶富贵的人去比较, 但也不能太差。
就在锦娘她们把草贴写好送过去的时候, 已然到了九月了,魏家拿了女方的生辰八字问卜。
八字合了之后,两边又过细帖, 之前草贴上写的都是大概, 例如田亩三百亩,但细帖上就得写洛阳王家庄土地三百亩,就如草贴上写宅子一座,细帖就得甜水巷宅子一本,共十八间屋子, 甜水巷商铺一本, 阔面大三间。首饰八副一共九十六件,黄花梨木家俬一套,又详细写了, 床两张,屏风、茶具樟木箱子、妆粉十二匣……
过了细帖之后,两家因为相熟,便不必相看。
魏家择了年底腊月十八过定礼,锦娘她们这边也要准备回礼的物事,紫罗和绫罗绸缎一共要准备十二匹,还要准备珠翠须掠、皂罗巾缎、金玉帕环、七宝巾环、箧帕鞋袜一类的女红,以及原定礼中一半的茶饼、果物、羊、酒,除此之外,还需回送一对回鱼箸。
那些女红物事,就得筠姐儿自己做,锦娘把女儿喊了过来,筠姐儿显然已经听到风声了,还有些别扭。
“明年开年,我们筠姐儿就是大姑娘了。”锦娘笑道。
筠姐儿有些难为情道:“娘,真的是七表哥么?”
“嗯,你魏家舅母亲口过来要求娶你。咱们只是先把亲事定下,等你十七再出嫁。如此,你在家里也安安心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锦娘看向女儿。
筠姐儿却有些烦恼:“女儿都没想过这样的事情。”
“你现在还在读书呢,这些事儿都是我们大人要做的。娘只和你说利弊,我们家和魏家联宗,说起来是亲戚关系,你又和魏家人都认得,比去一个陌生家里就要好许多。再者,你魏七表哥也算是相貌好,文采也不错,他自个儿也有主见,不是那些任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耸动的人。最后,魏家家世显赫,你魏七表兄即便不科举,也能荫官出来,你二人也不愁钱用。”锦娘先说实际的。
筠姐儿这些日子帮锦娘打理家中,深知钱财重要,如何梳理财务,如何送礼,人情往来都建立在一个钱字上。
她听娘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嫁”这个字对一个小姑娘太过陌生,也太过未知。她只希望在家里,和爹娘弟弟们一起就很好。
“娘,您和爹肯定都是为了女儿好的。”筠姐儿道。
锦娘笑道:“那是当然了,其实我和你爹考虑过成家二郎,但你也知道,成夫人偏爱长子幼子,所以就没有说亲过去。在一个偏心的婆母手下过活是很难的,你外祖母就是因为婆母偏心,过的十分辛苦。”
她不要求女儿婆家未来有什么特殊的待遇,能一视同仁就很好了。
这是筠姐儿很少触及的话题,她永远记得这日黄昏,娘和她说过许多话,许多她曾经都不知道的事情。
魏七郎要定亲的消息,魏家人当然都知晓了,就是申家人也知晓了,都有些诧异,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蒋家虽然不如申家、范家显赫,但一门双进士,蒋家日子过的颇为殷实,二人还是姑表亲,亲上加亲,都是乐见其成。
魏六奶奶王氏归家,正和母亲邬娘子提起此事,邬娘子想当年魏夫人所有人都看不上,如今娶的竟然是蒋家的千金。
“虽说正出庶出差别不大,但是姑爷到底不是魏夫人亲生的,你还是要劝姑爷好生读书。”
王氏感叹:“娘,您说的我省得。”
当时和魏家结亲时,没怎么在乎嫡庶,又只有魏六郎年纪和女儿相仿,她那个时候觉得魏家要求极高,能够嫁进去都不错了。
可没想到到蒋家这里,要求就降低了。
邬娘子抚着肚子道:“你嫂子范氏此人太过性情中人,男子稍稍纳妾,她就受不了了,如此反倒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我的儿,你可别和她一样犯傻,咱们女子就得遵从三从四德,这倒不是说我们没有脾气,而是你要利用这些,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王氏暗自点头,父亲对母亲十分尊敬,即便她还有庶出的兄弟,可母亲只要一有身孕,父亲只认肚子里的弟弟,这便是对嫡妻的尊重。自从她懂事以来,就没有见过母亲这般完美的女子,贤良淑德,简朴自持,端方大度。
宁可委屈自己,也要保全别人。
也正因为这样的“完人”才能受到父亲的尊敬,她可能一辈子都很难这般了。
“不知蒋家姑娘嫁妆多少?”邬娘子问起。
王氏想了想:“之前草贴递过来,据说有万贯嫁妆。”
邬娘子挑眉:“如此说来,岂不是比你还多。”
王氏嫁妆一共六千贯,已经是不少了,王氏底下还有庶妹和庶弟,母亲当然不能厚此薄彼。她陪嫁田亩是相州府八百亩的土地,三千贯的现钱,再有衣裳首饰等等,已经算是不少了。
就是没想到蒋氏竟然还多,一万贯的嫁妆啊。
王氏垂头:“女儿曾经听闻蒋夫人颇擅长经营,有这么些也是不足为奇。”
“嗯,话说回来,还是要姑爷好生读书,将来无论是荫官,还是考中进士,你们的日子总会好过些。不似你表姐,嫁到蒋家大房去,她公公辞官,婆母悭吝,吃燕窝都得花自己的钱买。”邬娘子提起侄女也是心疼的很。
王氏想着表姐和母亲性情差不多,但表姐运气不是很好,刚嫁出去,夫家就落败了,母亲却不同,嫁过去的时候,祖父不过是个通判,父亲还只是个普通的书生,远不如邬家,但后来王家一步步往上爬,还能提携邬家。
人生的命运真是莫测,就像她祖父当年可是大名府的府尹,蒋丽卿(筠姐儿)的父亲只是推官,她嫁的却是庶子,人家却嫁给嫡子了。
锦娘这边正和女儿一起做针线,她紫衣观音绣好了,正在绣送子观音。绣送子观音的空隙,她也替女儿在做金丝缎抽穗袍,让悯芝不必做别的,帮着筠姐儿一起做针线。
就连阿盈和青蓉都聚在一起纳鞋底糊鞋面,忙的紧。
但是大家都很高兴,蒋家现在和魏家联姻,魏家的排场他们是见过的,这样的府邸可不一般。
习秋就更欢喜了,她听娘子的,好生服侍姐儿,日后还能和丈夫一起去魏家,可谓是前途无量。
正好范四回来交洛阳的租子,一共二百七十贯,有二十贯买了牛和农具,其余的银钱悉数拿了回来。饶是如此,范四还有余钱,因为庄上除了粮食,还有家禽家畜还有树木,娘子说让他就地处理后当作盘缠。
还有多余的,他替习秋买了绢花妆粉还有一匹洛阳的时兴汗巾子。
习秋去厨房安排了茶饭伺候他吃,又笑道:“咱们姐儿说亲给魏家郎君了,这可是大好事,咱们俩定然是要跟着去的。娘子已经同我说了,让咱们好生帮姐儿打理外头的庄子田亩。”
“这是真的?”范四也跟着欢喜,他没想到姐儿的亲事这么快定下了。
“可不是,魏家小郎君在咱们家住了两个多月呢,可讨咱们郎主娘子喜欢了。魏夫人就亲自上门求娶的,不知道多欢喜。”习秋当然知晓自家姑娘的出色,又道:“如今姑娘有了好去处,恐怕不少人想截胡,你我二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范四郑重道:“你放心。”
筠姐儿的亲事当然也传到老宅,毕竟这也是家族大事,蒋家合族更是与有荣焉。唯独许氏有些不可置信:“魏家?河北魏氏?如今的魏大学士府上么?”
“可不是,许大娘子,我们娘子还说齐大非偶都不同意,偏偏魏夫人就是喜欢我们家姑娘,又说什么我们娘子教的好。”阿盈可不会客气,这许氏之前介绍的什么破落户,也敢肖想自家姑娘。
这哪里是结亲啊,分明是把自家姑娘当血包,推入火坑罢了。
现在姑娘说的那是副宰相的儿子,才貌双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许氏却笑道:“正所谓上嫁吞针,中嫁吞气,下嫁吞金。原本我说这话不合时宜,可我作为大伯母,见过许多人,也是一时有感而发了。”
“您说的是,还是下嫁的好,下嫁吞金果然如此,那将来奴婢就祝筝姑娘下嫁,日日吞金。”阿盈嘴巴不饶人,但也机灵,说完赶忙推说有事,脚底抹油跑了。
气的许氏要拿人,还是葛妈妈劝住了:“娘子,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许氏瘫软在椅子上:“我如今就是个笑话了,连三房的丫头都敢欺负我。且等我家官人回来,看我如何收拾她。”
锦娘那边也在说阿盈:“你这么帮筠姐儿出气固然好,可她毕竟是主子,若是一时发作要拿人,到时候你还要受罪,日后且别贪口舌之快。”
“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咱们家姐儿的亲事是大好事,她一张驴脸掉的老长,说那么些话。”阿盈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许氏,虚伪刻薄狭隘自私。
若说妯娌不和罢了,筠姐儿一个小姑娘惹了她什么,让她那般说话。
锦娘笑道:“我能理解你的气愤,但俗话说莫痛打落水狗,咱们过的越好,恐怕她就越难受,都不必刺激她。”
“娘子,您说大郎主去了应天府,将来还有机会起复么?”阿盈问。
锦娘点头:“或许吧,可等他再回来,即便位极人臣,扶摇直上,对于许氏而言又得到什么呢?”
就连锦娘今年都三十有四了,再过几年,她都四十了,许氏比她还大几岁。按照宋朝人的寿命来算,一个人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过几年蒋晏能够回来还好,若是等十年,那许氏可就要忍受十年了。
突然一瞬间,她能够理解蒋羡了,他兴许不是什么为国为民的大好官,但能够替家里遮风避雨足矣。
因为蒋家其实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他们虽然还在这个圈子里,可是自家没落还要去讨好别人,心情可见一斑。哪有人天生就会说话,就会猜人家的心思的,魏七郎这个年纪比蒋羡察言观色可差多了,就是因为二人成长环境不同。
想到这里,锦娘让厨房添了两道蒋羡爱吃的菜。
蒋羡下衙回来,见锦娘还亲手帮他把盏,吓了一跳:“我的姐姐,这是做什么。”
“人家既然伺候你一回,你只管受用便是了。”锦娘只是笑。
蒋羡握着她的手道:“你现下又要操心女儿的嫁妆,我怎好劳烦你。”
他知晓妻子近来还要帮女儿开始筹备嫁妆,打理家业,可是累的紧。
锦娘拉着他的手,又把许氏说什么上嫁吞针的话说了,蒋羡冷笑:“那些嘴里说淡泊名利的人,真的是不愿意做高官么?穷人是不愿意有钱么?显然是没那个能力。我看她家当时和邬家结亲不也是很高兴的么?怎么现在又嚷嚷这些。”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想咱们还是得低调些。倒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自古闷声发大财嘛。”锦娘这般说也是其来有自,人啊,太显眼了,即便你没做什么事情都很容易无端遭人记恨。
蒋羡也深有同感:“以前我办一件事情,大家都说我办的好,如今只因我升官升的快些,那些人便说我什么贪功冒进。”
“罢了,甜水巷的赁钱送了过来,豆儿今年年底回来,就不必范庄头和姚掌柜多跑一趟,咱们又有进账了,想到这些事儿,我心情倒是很好。”锦娘笑道。
今年还多了洛阳地的租子二百多贯,又是一笔额外的收入,汴京这边的地经过范四打理,至少吃食是不必常常往外买了。
二人饭毕,锦娘又让白养娘把定哥儿抱过来。
定哥儿已经长了八颗牙齿了,因为长牙齿发痒,正咬着花椒木做成的磨牙棒。锦娘把孩子接了过来,仔细问了几句起居,让白养娘下去松快些,她则和蒋羡道:“我想等明年孩子两岁了,就住咱们院子的东厢房。”
“好,只是人手要安排的仔细些。”蒋羡道。
“这我自然省得,阿盈的儿子再过两年也能过来伺候了,到时候让那孩子做个书童,跟着咱们定哥儿。”锦娘商量。
说起定哥儿,还有宁哥儿,今年九月准备考府学,这个年纪的确很小。但是宁哥儿三岁发蒙,实际上已经是读了七年书了。
这些是重中之重,锦娘还要为大儿子的学业操心。
筠姐儿这边则是埋头苦绣,就连隔壁李小姐过来见状,都道:“怎么不找个绣铺去做?何苦巴巴的自个儿做呢。”
“我娘说这些得自己做才诚心呢。”筠姐儿心道,若是我全部从绣铺买,到时候就从你嘴里传出去了。
之前筠姐儿和这位李姑娘因为是邻居,年纪相差也不是很大,倒说了一些话,很快就发现她转头就说出去了。
她才没那么傻呢。
从小她可是读女学,学交际,常常和人打交道的。
李姑娘父亲也颇有贤名,未来的夫婿亦是神童,按道理来说人生已经没什么烦恼。但是魏家的气派,魏夫人的体面,魏七郎的气度,非常人能比拟,她公公只是个衙门的小吏,婆母也是粗鄙的很,完全无法比。
她又看筠姐儿的打扮,穿着蜜色家常小衫,头上松松的绾一个小髻,插着两根金钗,手上戴着白玉镯子,闲适中都透露出富贵之气。
这李姑娘略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筠姐儿摇摇头,这世上有真心为你高兴的人,同时也有嫉妒你的人。可便是这样,就为了不让人家注意自己,就非要默默无闻么?她做不到。
却说那李姑娘回去,见她娘咳嗽起来,老病复发,又道:“怎么不去请那娄娘子来?她不是常常给我母亲治病的。”
“娄娘子也是可怜,出远门去了,医馆都没开了。”下人唏嘘。
……
十月初一,魏七郎亲自送了暖炉的食物过来,酥黄独、金玉羹还有瓜齑过来。
原本锦娘和这侄子就处的很好,如今又多了一层关系,就更好了。
“你娘怎么让你送了过来,快来坐。”锦娘忙让人上热茶。
魏七郎笑道:“娘说姑母爱吃瓜齑,就特地让我送来。”
“你姑父昨儿还同我说,好在八月带你们俩去学泅水,如今天儿也太冷了,就是想泅水也不能了。”锦娘道。
魏七郎忙道:“姑母,有温泉啊,到时候可以去温泉庄子。”
温泉?锦娘没想到这茬。
姑侄二人说了几句,魏七郎又去找宁哥儿说话,宁哥儿此时正在写文章。
“怎么今日还在写啊?”魏七郎笑道。
宁哥儿道:“今日过节,写的还算是少的,只写一篇,平日我都是要写两篇的。若是一日不写,总觉得错过什么了。”
魏七郎有些汗颜,心道自己也不能输,说罢回去后,就钻进书房。
宁哥儿写完文章,就去后院射箭,射完后,再去藏书楼看书。他是无书不看的,书就是他的一方天地,就连一家人一起围炉,都是三催四请来的。
用完饭又钻到书楼去了,锦娘则让陈小郎去书肆买了不少新书送到藏书楼,她一直觉得看书是人生走捷径的一种方式,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可以通过书去了解,所以她从不阻拦,反而会买市面上的书给孩子看。
无论是程文、墨卷,还是山水游记,甚至是话本传奇都有。
锦娘则是吃完饭,又去库房拿布出来,她得帮女儿缝喜被,还有纱帐门帘这些。反正还有好几年的功夫,她能慢慢的做,这也算是自己的心意。
蒋羡吃完饭,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也去了书房。明年又勘磨,还不知道会不会升官,他也是心里着急。
一家子从女儿定亲后,反而都沉静下来,连魏夫人都道:“蒋家还真是很能沉住气啊。”说完对这桩婚事就更期待了。
进了腊月,锦娘请了张夫人做全福人,张夫人是她们亲家,也是旧相识。魏家在那日一早就过来蒋家,送了珠翠、首饰、金器不提,还有销金裙褶,及缎匹茶饼,加以双羊牵送,金瓶酒八樽,装以大花银方胜,红绿销金酒衣簇盖酒上。
魏家送的金银玉头面一共四副,每一幅都是二十八件,每一副差不多五十两重,样式也好看,牡丹石榴,桃子百合,梅兰竹菊,凤凰步摇,寓意都是极好的。
锦娘这边回送的也是不少,还给了媒人金线纱四匹,媒人钱一百贯,茶果酒具,两幅首饰不提,再给全福人张夫人和媒人差不多的礼。
张家虽然不缺钱,但得了一份礼也是体面。
魏家那边在次年的二月底的吉日来送聘礼,这次送的除了三金礼外,还有珠翠特髻、珍珠翠花团冠、四时像生花冠子、珠翠排环等首饰,更别提上等彩缎布帛、茶饼果子。
女家这边回了官绿罗八匹、提花紫罗八匹,上等文房四宝两幅,男子束发的冠子两顶,一顶玉冠,一顶紫金冠,玉佩一对。又有给魏七郎的衣裳,直裰袍褂鞋袜一共六套,风帽两顶。
到了六月,男方又送来财礼,一共一千贯。
魏家来的人都穿的青褂子,系着红腰带,很是喜庆。
周四娘子正问周三娘子:“这是哪家做喜事啊?”
“这你还不知道,是你家官人的同年,也是我官人的弟弟蒋十六啊。他女儿和如今的大学士魏家结亲了啊,可不就这般热闹了么?那回定亲我还去了的呢。”周三娘子笑道。
周四娘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该不会是和魏七郎吧?”
“是啊,你怎么知晓?”周三娘子好奇。
周四娘子往后一靠,还真是魏七郎,她记得书里不是娶了申家姑娘的。那书里还说申家姑娘都擅长诗词,还写诗传扬抱怨婆母,因此二人婚事不谐,魏家和申家最后还闹翻了。
因为那是快结尾部分,所以她还着重翻看过。【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