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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姐姐开心。


    面对芳信,孟惜和感到一丝心虚。


    这点心虚不是因为他是身份尊贵的静王,而是她招惹了人,上次与林渊对峙时却没有和芳信站在一起,还直言说了不愿意和离嫁他。


    被捉奸时,她不和“奸夫”站在一起,反而要撇清关系,这就有些不大地道。


    就连林渊这种人,被抓住和黎霜的私情时,也知道把人护在身后,那难舍难分情深义重的模样,可比她们像样多了。


    “其实你一个王爷,又何必与我这样一个嫁为人妇的女子纠缠呢。”孟惜和试探问。


    芳信听出来,她又是在口是心非了,懒散瞥她一眼:“你是想问我看上你什么了?”


    “看上你脾气坏、爱生气、人傻好骗……”


    他没说完,孟惜和抓起身前晾晒的药材砸向他。芳信早有预料地反手抄起一个空竹篓接住,最后摸起没接住掉在袖子上的一片,塞进嘴里嚼了嚼。


    孟惜和:“这可是药,怎么能拿起来就直接吃呢!”


    “是黄芪片,吃不死人,但是你别乱吃。”芳信把竹篓里的一把药抖回去。


    “我不能理解你的不安,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就算知道了我是静王,你仍旧不愿意相信我可以帮你。”芳信这几日也在想,孟惜和究竟是在顾虑什么。


    孟惜和与他相对无言,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或许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明白。


    她踌躇迟疑,方才片刻的轻松从她面上退去,又变得心事重重。


    芳信并不愿意看她如此,但病症总该知晓原因症结才好去治。


    “你很害怕林渊?他在心里好像一座大山,你对他很戒备提防。”芳信问,“他对你做过什么?”


    那天孟惜和在他面前展现出的,对于林渊的了解,慎重到甚至要提前预料堵死他的每一步路,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而在他提出想要娶她时,那种提防与恐惧,也同样出现在她望向他的眼睛里。


    所以——


    “你只是在害怕‘林渊’这个人,还是害怕一切可能成为你‘夫婿’的人?”


    孟惜和被他接二连三的话问得怔住。


    自重生以来,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让林渊痛苦,让他失去一切,如何报复他。


    “我害怕一切可以名正言顺迫害我的东西,害怕那些可以顷刻之间夺走我重要之物的存在。”


    孟惜和自问,对林渊的恨,和对失去的痛,哪个更让她耿耿于怀,在午夜梦回之际频频记起。


    她不断回忆起的,其实不是林渊醉酒的强迫,不是他多年的漠视利用,而是她回不去的少女时光、没能保护的亲妹妹和一生下来就失去的孩子。


    芳信坐到她面前,拉起她素白的掌心摊开。将枝头上飘落的一朵海棠花压在她的掌心,又抓着她的手合掌握住。


    “所以你害怕的是权力……害怕的东西要抓在手里,才不会再害怕它。”


    “你在林府过得并不开心,那里之于你而言是一片沼泽,为什么还久久不愿离开呢?”芳信的手是温热的,筋骨分明。


    孟惜和感觉手掌里那朵海棠花柔软地搔着掌心,有些痒。


    “……因为林渊也在沼泽里,我要在那里拉扯着他,绝对不给他任何机会上岸。”


    芳信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他也配让你和他同归于尽?”


    他不配吗?孟惜和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林渊是夫,是前途无量的玉,她是妻,是嫁人后就失去光彩要给人遮风挡雨的瓦。


    但芳信说:“你拿自己这块美玉去砸林渊那块破瓦,你说你傻不傻。”


    孟惜和垂下眼:“只有在你眼里,我才是玉。”


    “在不在我眼里,你都是玉,你自己应当要这样觉得。”


    芳信看出她脸上的松动,问道:“所以,想明白了吗,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吗?”


    孟惜和笑了一下:“我该做什么,请殿下指教?”


    “你应该把林渊一脚踹了,然后抓紧我。”芳信理所当然说。


    说来说去,还是在劝她早些和离。


    可孟惜和还有顾虑,按照她的记忆,还要过几年颖王才会因为与后宫妃嫔私通被陛下处置,而他之所以膨胀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就是因为静王多年来一心清修不娶,也没有染指朝堂的意思。


    如果她改变了这一切,那么颖王与后妃私通被贬这件事,会不会因此不再发生,给静王继位一事平添波折?


    “你又在担心什么?”芳信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孟惜和皱起的眉心。


    孟惜和往后一缩,心不在焉地揉着发红的眉心:“我在想,不如还是再等几年……”


    “几年……你是准备让我当你的情夫几年?”


    孟惜和话一出口也知道有点离谱,一扭头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手劲怎么那么大,我眉心都被你打痛了。”


    芳信没用力,但她就像个琉璃一样脆。


    他凑上前,孟惜和看他压过来的脸,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只感觉到眉心吹来一股风。


    “你这眉头皱的,吹也吹不开。”芳信松开她,笑吟吟说  。


    发现自己会错意,孟惜和羞恼地瞪他。


    芳信一手撑着下巴:“你不想光明正大和我亲近?”


    就是成了夫妻,亲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难不成还拿出去给人看吗?孟惜和嘴硬:“谁稀罕!”


    “别人说你松形鹤骨,眉心一点朱砂好似仙人下凡,还说你清心淡泊,我看都是胡说八道。”


    芳信自然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起他的,无非是些夸大其词的赞美。


    他伸手挑了一下脑门上系着的额带:“你都没亲眼见过我眉心朱砂,想不想看?”


    他说话间已经把额带拉了下来,孟惜和定睛一瞧,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你……哈哈哈哈!”


    她抱着肚子,笑得险些翻过去,断断续续说:“额带底下……怎么有这么明显的印子哈哈哈!”


    芳信被取笑了也不恼,看她笑成这样,眉眼间也漫上笑意。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时常去后山挖采药材,又到处跑,常年戴着额带,脸上被晒出一条印子不是很正常?”


    孟惜和好不容易歇了笑:“那你以静王的身份入宫,也这个模样?”


    “不然。”芳信晃一下手指,“我会搽粉。”


    孟惜和没想到他还要搽粉,又想笑。怪不得传言里静王殿下面白如玉呢。


    “想笑就大声笑。大声笑、大声说话,都有利于疏肝解郁。”芳信把额带随手丢到一边。


    孟惜和来时心事重重,被芳信带着东拉西扯了一阵,不知不觉就笑了好几次。


    也不觉得和芳信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一上午倏忽就过去了。


    芳信身边那一大筐的药材,因为他三心二意,总是分心和她说话,一上午也没下去一层。


    “时候不早了,先吃饭。”芳信起身擦手,“你想吃什么?”


    “你平日里吃什么?”孟惜和问,“难道就在斋堂和道长们一起吃?”


    “对,斋堂有什么吃什么,不过今日你来了,可以吃得丰盛一点。”芳信朝她伸手,“带你去后面的寄雨宫吃。”


    孟惜和没有犹豫,将手搭在他手上,被他拉起来。


    寄雨宫就是修建在太清观后山,静王名义上的清修宫阙。去那里,中间一条小路,正要经过孟惜和曾去过的菊花园。


    过了菊花园,走进一条长长的甬道,就能从一道侧门进入寄雨宫。


    这座行宫远看去古朴仙气,进去了才发现廊柱上都是描金绘彩,仍然是人间的富贵。


    不过里面人不多,孟惜和这一路都没看见两个人,还是到了殿内,才看到两个端着杯盏的侍从。


    “这里平日人就这么少?”孟惜和疑惑。


    “可不是吗,平日都没人,连郎君也不住在这,殿内方才还紧急清扫了一遍呢,特地用来招待娘子的!”一个长了招风耳的小厮笑呵呵开口说。


    “就你嘴快,下去,别在这吵闹。”芳信打发他走。


    招风也不怕他,把手里端着的酒壶放到桌边:“我哪敢打扰郎君和娘子,这就走了!梁京美酒金玉春,给您二位放这了!”


    芳信抬手就把酒放到一边去:“这小子惯会油嘴滑舌自作主张,别管他,你这身体还是少喝酒为好。”


    孟惜和还以为静王殿下今日要招待她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想到入座一看,桌上十道菜有九道菜是药膳。


    唯一一道不是药膳的,被芳信端到他自己面前:“我吃这个就行。”


    孟惜和:“……”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姐姐姐夫睡午觉。


    孟惜和是吃惯了药的,不说前生为了求子,林夫人给她找了多少种乱七八糟的药方子,林渊又给她喝了多少伤身的药,就是重生以来,她因为身体虚弱也喝了不少汤药。


    可这会儿,在芳信这里他拿出来一大堆药膳,孟惜和就有些不乐意了。


    “你就让我吃这些?”


    芳信将一盅汤推到她面前:“先试试再说。”


    孟惜和不情愿地拿起勺子,浅尝一口,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她都看到汤盅里放的药材了,但是喝起来竟然没有药材的苦味,反而一股清甜,喝了几口之后,才有淡淡的一点药味从回甘里泛出,并不浓郁也不难喝。


    “汤就不必喝那么多了,吃些羊肉。是庄上散养的羊肉,味道没那么膻腥。”


    她整日思虑过重,吃得又少,还不爱吃肉,这身体如何好得起来。


    一顿饭,孟惜和吃得并不多,单单那两块羊肉就已经让她吃饱了。


    芳信没多劝,让人端了茉莉香汤上来漱口,就领着孟惜和在寄雨行宫里转了圈。


    这座神秘的宫殿,几乎圈进了一小片山林,可见当今陛下对静王的疼爱。


    “陛下对我确实很好。”芳信神色平和道。


    他是明怀太子之子,当初明怀太子因病去世,而他是遗腹子,刚好在明怀太子去世不久后出生。


    出生时,玄清道长为他批命,说他有仙缘。


    但他生母只是太子妾,怎么能生下这么一个“贵不可言”的孩子,所以她殉了明怀太子,死后被追为侧妃。


    而他,被抱到太子妃膝下教养,一直到懂事后,太子妃病逝,而他的三皇叔也就是当今陛下即位,他自请离宫到太清观清修。


    许是因为愧疚,又怕人说他逼侄子离宫,皇叔为他大肆修建行宫,又赐他田地珠宝,年年都有封赏。


    这座行宫,只有逢年过节,他会打发人来清扫一番,好迎接宫中赏赐。


    这次清扫是为了招待孟惜和。


    “你平日不住在这里,那是住在哪?”孟惜和看出来了,这座太过华美的宫殿着实没什么人气。


    芳信便领着孟惜和又穿过那道不起眼的侧门,从甬道回到之前的药房,他就住在旁边一个不大不小的厢房里。


    里间是卧室,外面是书房,就隔着一道充当屏风的书架,厚重的紫檀木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粗粗一看,天文地理风土人情医药学说林林总总。


    边角处还挂了两把桃木剑。


    书桌上也乱得很,笔墨纸砚堆到角落,拆开的朱砂就扔在那都快干了,玉质通透的笔筒和黄金镇纸,压在一摞稿纸上。


    胎薄可透光的细腻白瓷缸里,胡乱插着一些卷起来的纸筒和几根艳丽的山鸡毛,还有几根快要干掉的苦楝子树枝。


    这种富贵与俭朴杂糅,随性又严谨的风格,意外与芳信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很契合。


    “你若是困了想歇个午觉,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儿。”芳信指了指里间的床榻说。


    他刚才在路上就看到孟惜和悄悄转头打了两个呵欠。


    孟惜和:“你让我在你的卧室里歇午?”


    芳信:“不行吗?”


    孟惜和先是下意识想这成何体统,又反应过来自己这算是在与“奸夫”偷情,睡一下他的床榻又算什么。


    只是脑子还没转过来,别别扭扭地说:“我还不困。”


    “不如我帮你一起处理药材?”她想起芳信一上午都没处理多少的药材。


    “也好。”芳信笑笑,带她去院子里,挪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又教她要怎么把药材切片。


    孟惜和做得很好,细致而且不像完全的生手。


    “你处理过药材?”


    “以前帮妹妹处理过一些香材。”


    太阳暖和,照得她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芳信去药房里放药的那么一会儿,她就磕在椅子上睡着了。


    芳信在她身边站了会儿,将人抱到屋里去睡。她这个身体状况,在外面多睡一会儿,恐怕就要生病。


    孟惜和隐约察觉到一点动静,但没有清醒,反而睡得更熟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她才睡醒,睁着迷茫的眼睛看了看周围。


    是芳信的卧室,他也在窗旁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了。金黄的阳光透过窗照了他半身,可能是受不了这光照强烈,所以他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孟惜和轻手轻脚地下床,看到床边还放着几根簪子,是她头上之前簪着的。大概是芳信看她这样不好睡觉,所以帮她取了下来。


    孟惜和走到躺椅旁边,看着芳信露出来的半张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差点碰到他的唇时,芳信开口说:“我没睡着。”


    他拿下脸上的书,笑着看她:“准备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孟惜和回身去拿自己的簪子,对着镜子装作忙碌地整理头发。


    芳信还靠在躺椅上,目不转睛地看她。


    外面突然有人喊:“芳信师叔!芳信师叔!人呢,平时这个时候不都在处理药材吗,今天怎么不在。”


    芳信起身出去,没一会儿把人打发走了。


    孟惜和听着没声音了才走出去,看到


    芳信在煮茶。


    “喝一点醒醒神。”他倒了一杯半透明的茶汤。


    入口清甜,有股清新的草药味,但没有茶味。


    孟惜和端着茶杯看看天色说:“我差不多该走了。”


    她不太想打破这种闲适和谐的气氛,但走之前,酝酿了一天的话还是要说出来。


    “林渊如今站在颖王那边,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抓我们的把柄,为了不影响你,我们最近恐怕要少见面。”


    芳信呵笑了一声:“你是顾忌林渊还是颖王?我会有办法对付他们,你放心便是。”


    孟惜和哪能放心,忧虑追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就算颖王知道我们的事也没关系,我会让他自顾不暇。”


    孟惜和就怕他提前和颖王对上,改变了命运。而且他这样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要去弄那些阴谋诡计,孟惜和总觉得不合适。


    她一边觉得芳信不该做那些脏事,一边又清楚他日后必然会经历这一遭,于是又纠结起来。


    “总之,先不要轻举妄动好吗?像颖王那样的人,就算不对付他,他也会有自取灭亡的一日,我们不必着急。”


    孟惜和改口劝说,“见面的事,只要你想见我,我一定常找机会过来,好不好?”


    好不容易暂时把人劝住了,孟惜和下山回城。


    这个时候,池苑那边的水上表演应该还没结束,她妹妹肯定还在湖边。


    孟惜和让马车往池苑那边去,准备和妹妹见一面再回。


    当初她还想着让妹妹嫁给静王,谁能想到会变成今日这番境况。


    芳信就是静王,知道这件事后,她不可能再让妹妹和静王有牵扯。


    不为别的,她知道夫婿心中另有所爱,当妻子的会过得多苦。她和妹妹上辈子都受了这罪,这辈子定然不能重蹈覆辙。


    只是,失去了静王这个选择,妹妹的婚事还是没个着落。孟惜和低头思考,要不要从芳信那边想办法,看看他认不认识合适的郎君。


    ……


    “什么?!”孟惜和看着妹妹的笑脸,一贯温柔的声音都提高了,“你说你要嫁给谁?崔竞?!”


    “我不是跟你说过,离崔家人远一点吗?”孟惜和扶着额头,简直要晕倒了。


    孟取善眨巴着眼睛扶住姐姐:“可是,刚才祖父已经和他谈好了。”


    “不行!”孟惜和瞬间站直,“我要去和祖父说,这婚事不行!”


    孟取善一下子把姐姐拉回来,孟惜和哪敌得过她的力气,瞬间被她推着按到了椅子上:“姐姐先坐,听我跟你说,这里面还有内情。”


    她把今日被颖王私底下召见,要她当侧妃的事说了。


    “所以,崔四叔是不想我入颖王府,为我解围才说要娶我的,现在到哪里再去找比崔四叔更合适的人呢。”


    孟惜和脸颊都气红了,狠狠一拍桌子,只不过这次气是对着颖王的:“他算什么东西!色迷心窍的老淫|虫!亏他说得出口,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年纪,他怎么敢的!”


    孟惜和只要想到那个未来会因为和后妃通奸被贬的颖王,竟然生出了要让妹妹当侧妃的心思,就一股火直冲脑门,还有几分后怕。


    她气得站起来转了两圈,忽然提着裙摆就往外走:“不行!我忍不了这气!”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听妹一席话。


    她坐下才一会儿,听了几句就要走,孟取善忙跟上去:“姐你要去哪?”


    孟惜和健步如飞:“你别管了,姐姐一定帮你想办法处理了这事。”


    孟取善问:“姐姐不会是要去和颖王拼命吧?”


    “你觉得你姐是傻子吗?”孟惜和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先在这等着,等我回来还有话要好好和你说!”


    听在孟取善耳朵里,就是“还有账要好好和你算”。


    小时候孟取善调皮,被姐姐发现了,她就会摆出这种样子,随着年纪增长,孟取善调皮的时候学会了隐瞒,姐姐发现不了,所以这种情况就越来越少。


    嫁人后的姐姐越发注意行为举止风雅得体,这个风风火火,情绪都摆脸上的样子,更像是未出嫁前了。


    孟惜和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太清观!”


    侍女们坐在车上或随侍在车旁,看她怒气冲冲的模样,都不敢问。大娘子这怒气不是冲她们来的,还是交给芳信道长解决吧。


    没多久,芳信就在太清观药房后院里,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孟惜和。


    只见刚离开不久的人,板着一张俏脸,平日略显苍白的脸颊都气得泛红,眉毛竖着,一看就是忍着怒火。


    她步履匆匆地直奔他而来,踩着地砖的脚步都踏踏响,可见用力。


    芳信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起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她。但是她离开时还好好的,于是又迅速得出结论,肯定是别的人招惹的她。


    孟惜和快步走到他面前,抬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木桌子砰的一声摇晃了一下,芳信的后背也不着痕迹地绷紧了一下。


    他放轻声音,笑问:“怎么回来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气成这样?”


    孟惜和骂道:“你那堂兄赵琤,真不是个东西!”


    颖王名为赵琤。


    芳信抓起她泛红的手掌:“他不是个东西,你何苦跟自己的手过不去,都拍红了……你说说,他怎么得罪你了?”


    孟惜和回忆起妹妹的话,就气不顺,胸口起伏一下说:“他真是色迷心窍又打得一手好算盘,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好色,后院里乌烟瘴气,人比陛下后宫还要多!哪个正经人家会愿意把家里的小娘子送进他府里!他倒好,还想让尚书的孙女给他当侧妃,亏他说得出口!”


    芳信也皱眉,脱口而出:“他要你给他当侧妃?”


    孟惜和满肚子的气都被他这句给堵住了:“……”


    “你怎么想到我头上来了……我都嫁人了还如何给他当侧妃,是我妹妹!”


    也不怪芳信第一时间想到孟惜和身上,他对颖王这个堂兄还是知道一些的。不仅是喜欢长得漂亮的未婚小娘子,嫁为人妇的夫人,他也不是没下过手。


    而且这人喝醉了便喜欢炫耀床笫之间那点事,他的荒唐在某个小圈子里堪称人尽皆知。


    孟惜和还在滔滔不绝地骂,她平时其实话不多,可见这次是真恼了。


    芳信拉着她的手揉了揉:“那你现在是想怎么做?”


    “当然是打消他的念头!我不可能看着妹妹被他糟蹋!”孟惜和毫不犹豫道。


    听她提过几次妹妹,语气都是亲昵的,而且被禁足在林府,也不忘给妹妹写信,芳信早知道她对妹妹感情很深,也不意外,试着问:“那你是想我怎么帮你,去和他说说,绝了这念头?”


    孟惜和冷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他倒大霉,看他还有没有心力惦记小娘子!”


    芳信目光微妙地看她:“我记得,方才你还劝说我不要冲动,不要急着对颖王动手,让他自取灭亡,我们以逸待劳。”


    一转眼就变了。


    孟惜和恼怒又心虚地转过头:“此一时彼一时,顾不了那


    么多。”


    她虽然很是唾弃颖王,打心里看不起他,但在至兴九年这个时间,他确实是一位权势逼人的王爷,他要做什么,还真少有人能阻止。


    哪怕是静王出面,颖王也不一定会听他的,说不定为了和他作对,还会闹成誓不罢休的局面。到时只怕妹妹沦为他们的博弈牺牲品。


    孟惜和回想几年后,颖王被贬,是因为他与宫中丽妃的私情被发现。


    而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丽妃怀了身孕,陛下后宫多年未有子嗣诞生,丽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原本还很高兴的陛下就听说了丽妃与颖王的私情,审问过后,得知丽妃腹中胎儿也是颖王的。


    很是喜爱颖王这个侄子,常叫他进宫叙话的皇帝,一怒之下再顾不得什么亲情,直接把人贬了。


    如今丽妃应该是已经进宫两年了,但是对方现在和颖王有没有私情,孟惜和并不清楚。


    若是这个办法不能用,还有什么能让颖王吃苦头?


    想着这些,孟惜和的眉心不自觉越蹙越紧。


    眉间忽然按上一根手指。芳信揉开她的眉心:“何必这么苦恼,我不是早说了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孟惜和问。


    “我之前在宫中赴宴,意外撞见了这位堂兄与后妃亲密的场面,陛下若知道,他肯定自身难保,这样,他就不会惦记着你妹妹的事了。”


    孟惜和讶异:“你知道赵琤和丽妃的事?”


    芳信也是微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人是丽妃?”


    孟惜和:“……”


    芳信:“没想到,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并没有追问她如何得知的消息,芳信只随口打趣一句,安慰她说:“放心了吧,一月之内,必然解决此事,你不要着急。”


    既然颖王是想娶侧妃,一个月肯定不够,只要在那之前颖王出事,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


    孟惜和望着他与自己十指相牵的手,有些出神。


    她没想到芳信竟然知道颖王与丽妃的事,那前生,颖王势力的崩塌,又和芳信有没有关系?


    他说一个月之内解决此事,如此轻描淡写……他真的只是一个一心修道闲云野鹤的王爷吗?


    “还在担心妹妹的事?”芳信捏了捏她的手指,玩笑道,“你如此关心妹妹,倒要叫我吃味了。”


    “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和我妹妹吃什么味。”孟惜和心道,要是你知道我从前还打算让妹妹嫁给你,岂不是更要不高兴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到底是有解决的希望,孟惜和再次回到池苑。


    太阳已经西斜,孟惜和扶着侍女的手臂从马车上下来,她今天马车奔波来回几次,感觉全身都有些酸痛。


    孟取善还托着下巴,坐在孟府的帷幕前乖乖等她,脚边放着她无聊用柳条编的兔子和小狗,用草编的蟋蟀和蜻蜓,摆了一地。


    “圆圆。”孟惜和喊妹妹的小名。


    “姐姐。快来,你看你喜欢哪一个?送给你。”她指着地上那些小东西,又问,“你去做什么了,做完了吗?”


    孟惜和把她拉进帷幕,和她说:“姐姐有办法解决颖王那边了,所以你不用为了躲避进颖王府,就答应嫁给崔竞。”


    “只要你不愿意,姐姐就替你去和祖父说,推了和崔竞的婚事,咱们再慢慢挑其他的,好不好?”


    她想,也许就和之前退了和崔衡的婚事一样,这次妹妹也会听她的。


    但孟取善转了转手里的草蟋蟀,忽然摇头:“不了,姐姐,是我选的他。”


    孟惜和感到一阵失望,但心底隐隐又有种“还是发生了”的无可奈何。


    “之前和颖王比起来,崔竞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现在你能选了,还是要选他吗?”孟惜和不死心问。


    她多想让妹妹远离上辈子和她死亡有关的一切人事物。但妹妹还是和崔竞有了联系,早在圆圆之前敢直接带着她去崔竞府上时,她就该明白的。


    想到崔竞战死沙场的未来,孟惜和又开始焦虑起来,她拉着妹妹:“圆圆,你就再听姐姐一次好不好,姐姐不会害你的。”


    “姐姐,从小你就习惯了给我遮风挡雨,我闯了祸就要想办法替我遮掩周全,但是,照顾我其实不是姐姐的责任。姐姐过于对我负责,让我不会对自己负责。”孟取善忽然说起这个。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做客,姐姐替我选了一套衣服,到了才发现我和那家的小娘子撞了衣衫,别人笑话我,姐姐比我更生气,几次后悔替我选的那套衣服,过了好几年还耿耿于怀。”


    “还有我们出门逛市集买吃的,你给我选的糖画,我吃了之后嗓子痛,你又怪自己不该选糖画,早知道给我买点梨汁糖就好了,之后好几年都不敢给我买糖画。”


    “我玩水生病了,分明是我贪玩,你却怪自己没看好我。我贪吃撑吐了,你就自己也不吃了,只顾盯着我不能多吃……”


    “这样的小事很多很多,虽然我从来没放在心上,更没怪过姐姐,但姐姐一直在怪自己,每次都这样。”


    “姐姐,你太累了。要承担自己的生活就已经足够累了,到现在还想替我也一起承担,这样不会把姐姐压垮吗?”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赐婚。


    孟惜和不是一开始就会当姐姐的,她只比妹妹大三岁,母亲离世时,她也只是个会和妹妹闹脾气的小女孩。


    但是母亲去世了,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万事不管,连她们姐妹两个岁数都记不住的不负责任的父亲。


    祖母搂着她说:“我苦命的大姐儿,现在你母亲去世了,你们姐妹两个可怎么办啊。”


    “大姐儿,你年长一些,日后要好好照顾二姐儿,知道吗?”


    来来往往的亲戚们也跟她说:“真是可惜,没了母亲,惜姐儿和善姐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家里嬷嬷侍女们再怎么照顾得好,也比不上亲娘啊。”


    “幸好惜姐儿懂事了,还可以照看妹妹。”


    “现在还好,要是你们爹再给你们娶个后娘,说不定还要欺负你们的,知道后娘是什么意思吧?”


    这些话让年幼的孟惜和觉得无助,只能抱紧身旁懵懂的妹妹。


    不知不觉,孟惜和就把自己早早地当成了“母亲”,把照看妹妹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前生她怀着身孕,听到妹妹的死讯,就感觉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


    孟惜和被妹妹一番话说得思绪万千,她这一刻很想告诉妹妹自己曾经历过的前生,用惨痛的教训告诉她,自由的抉择不一定有美满的结局。


    但孟取善好像知道她想说什么,她认真说:“姐姐说我和崔家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下场,崔四叔也和我说过他未来会战死沙场,你们都笃定得好像已经看见过未来会发生的事。”


    孟惜和一惊,看到妹妹洞悉一切的明亮双眼。对于她不曾掩饰的那些言行举止,她或许早有猜测。


    孟取善忽然将脑袋靠到她肩上蹭了蹭,又抬起来说:“我觉得人降生在世,是为了体验这一生的酸甜苦辣。是什么味道,自己尝过了才知道。”


    “姐姐觉得路途坎坷,就想背着我走,让我脚不沾地,这怎么行呢。”


    孟惜和搂着妹妹,觉得嘴里苦得厉害:“哪怕你真的会被崔竞连累而死?”


    孟取善道:“难道这是必然的吗?不是必然,有何所惧?若是必然,避又何用?”


    ……


    从孟府的帷幕离开,回到林府的马车上时,孟惜和眼圈还泛着红。


    芳信坐在林府的马车里等待,他是和孟惜和一起来的。以防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孟惜和又要匆匆跑到太清观去找他。


    “如何,和妹妹说好了吗?”芳信放下随手在马车里拿的一本杂记。


    孟惜和坐到他身边,默不作声地将脑袋靠在了他身上。


    芳信观察她神色,见她虽然看上去像哭过,但神色中没有来时的焦躁与愤怒,只有一种发泄过情绪后的空茫。便不再问了,手指安抚地摩挲着她的肩头。


    “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听她开口说:“刚才,我和圆圆说,让她不要嫁给崔


    竞,但是我没能说服她,反而被她说服了……我希望她好,但是我不能掌控她的人生,而且我发现,从小到大,我以为自己一直做得很好,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她一开始说得有些磕绊,但芳信不断拍着她的肩,听着她那些没有章法的情绪宣泄,孟惜和便越说越多。


    说姐妹两小时候的相处,曾经闹过的矛盾,开心的时光。她的遗憾和反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或许最后不仅仅是在说妹妹,连她自己也不记得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倾倒过去压抑的情绪。


    芳信的袖子给她擦眼泪都擦湿了。


    “我是听懂了,你把妹妹当成女儿养了。”芳信思索着说,“有点委屈是不是,但也有点放松?你是以前绷得太紧了,对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


    “你会觉得我这样不太体面,也不成熟吗?”孟惜和不好意思地问。


    芳信:“难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很成熟体面?”


    孟惜和霍然坐起来。芳信卷起自己打湿的袖子,顺手扶了一下她发髻上歪掉的发簪:“如果你真不想让妹妹嫁给崔竞,我也可以替你想想办法。”


    孟惜和想也不想反驳道:“不用!”


    妹妹都那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顺她的意思。


    “你瞧你,这么溺爱孩子。”芳信一句话说完,被孟惜和恼怒地捅了一下腰。


    “你下去,别在这待了,我该走了。”


    被赶下马车的芳信,站在路边看着林府的马车远去。


    他抱着胳膊自言自语:“也好,只能当自己多了个女儿了。”


    这个位置比较僻静,沿着这条路往前就能走到香陂台。孟惜和将他放在这里,意思很明显。


    从守卫的禁军就能看出,陛下还在香陂台,芳信此时过去,恰好赶上水上夺锦赛的一个结尾。


    皇帝与一干后妃,以及颖王公主等皇亲国戚,都在一艘巨大的彩饰龙船上,正对着湖面,观看湖面上激烈的赛事。


    宦者引着静王来到龙船上,立时引起了许多注意。皇帝看到他过来,诧异地招呼他到近前去坐。


    “今日怎么肯出你的太清观行宫了?”


    “闲逛到附近,看到陛下仪驾还未回宫,故而前来见见陛下。”


    惠安公主笑道:“那二哥可来晚了,之前那么多精彩的表演都结束了。”


    “是啊,这夺锦赛都快结束了才来,没赶上最热闹的时候,你是白来了一场。”旁边颖王插话。


    皇帝笑道:“此言差矣,来得正好,眼下就是这场决赛最精彩的时候。瞧瞧,还未分出胜负呢。”


    芳信在宦者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看向湖面:“现在争夺锦标的两条船是禁军哪一班的?”


    旁边的宦者答道:“是天武班和金羽班。”


    两艘红色小船围着湖中五彩斑斓的锦标,使劲了浑身解数,不仅要阻拦对手夺锦,还要找机会自己夺得彩头。


    偏生两个班的小龙船都是勇武的汉子,因此僵持不下,看得大龙船上的贵人们都快要不耐烦了。


    眼看太阳都已西斜,天边出现了红色晚霞,映得水面一片金红波光。


    忽然,附近彩船上擂鼓声震响,又一艘小龙船从水上漂过,像一片轻盈的叶子,插进了僵持的两艘船中间。


    只见后来这艘小船上,为首的一个郎君踩着翘起的船首,伸手就要去拔锦标。


    先前对抗的两艘小船,迅速又结盟起来,一齐对付后来者。


    不过后来者实在厉害,大龙船上众人都没看清楚,只见他侧身旋腿,一勾一拉,稳稳站在小船上的人就落了水。


    另一个也是如此,但凡想阻止他的,被接二连三噗通踢落水中。


    只见他把阻拦的人全部扫落水后,轻轻巧巧一摘,就把那被争抢了许久的锦标拿到了手中。


    这突然的变故和一边倒的胜利,让大龙船上众人都激动起来,纷纷起身走向看台边缘张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这后来的船又是哪个班的?领头那个郎君好俊俏的身手,领着两班的都虞候都在他手下过不了几招就落水了!”


    皇帝也来了兴致:“把那个夺了锦标的叫过来看看。”


    从下面彩船上来报信的宦者笑呵呵说道:“陛下没看出来那是谁?”


    禁军人数众多,皇帝自然不可能人人都认识,也就眼熟一些常在他身边的,但离得远了没能看清。


    “难不成我还认识吗?是谁?”


    “回陛下,正是崔竞崔副指挥使呢!”


    皇帝讶然:“崔竞,他怎么也跑去参与这种小活动了,快快叫他上来。”


    没一会儿,拿着锦标的崔竞登上大龙船。


    皇帝打趣道:“崔卿,你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好去欺负年轻人,你上了场,谁还能和你比啊。”


    崔竞低头道:“惭愧,臣听说这锦标彩头很受小娘子们欢迎,恰好今日定下婚事,便想借花献佛,送给未来的妻子。”


    皇帝早听说过崔竞婚事不顺,长得仪表堂堂,又是四品指挥使,竟然二十七八岁还未成婚,还曾动过给他做媒的心思,只是宗室里没有适龄的女子,也就作罢了。


    没想到今日倒是传来了好消息。


    “崔卿可算是要成亲了,看上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回陛下,是孟老尚书家的二孙女。”


    皇帝自然不知道孟尚书的二孙女是哪个,但他只听“孟老尚书”便点头赞道:“不错,也算相配。孟尚书今日可在?”


    大龙船旁边稍小的彩船,被用来安置百官,想来的官员可以随意入座。


    孟尚书前不久才过来,坐下没一会儿听到大船上传信,起身上了龙船面圣。


    “回陛下,今日确有这么一桩喜事。”孟老尚书满脸都是喜气的笑纹,人人都能感觉到他的满意与高兴。


    芳信一转头瞧见颖王黑沉的脸,见他张口要说什么,芳信先一步开口道:“看来今日是个好日子,竟然遇上了这样的喜事,恭喜孟尚书和崔指挥使了。”


    御座上的皇帝闻言也点头道:“没错,既然刚好撞上了,干脆给你们赐婚,如何?”


    孟尚书大喜,崔竞也是一脸“意外”的喜色,同时行礼谢恩。


    “叩谢陛下圣恩!”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富有的崔四叔。


    “这不妥吧。”颖王忽然开口道,“陛下恐怕不清楚,孟尚书家的二孙女,曾和崔副指挥使的侄子有过婚约,如今怎么又能嫁给叔叔呢。”


    皇帝皱了一下眉,注意到他的神情,底下孟尚书立刻叹息一声:“陛下容禀,臣当初与崔老将军为至交好友,约定下两家婚事,因着小孙女与崔大郎年纪相仿,才定下两人婚约。”


    “只可惜,到了要议婚之际,那崔大郎因恋慕一个贫家女子,闹出了逃婚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臣实是不愿让孙女受此委屈,因此在定聘之前,两家商议婚事作罢。”


    皇帝回想起来,似乎隐约听人说过一嘴。


    孟尚书见他神色缓和了,又道:“崔四郎不忍我们两家关系疏远,又不愿让他父亲当初定下的婚约落空,这才主动应承此事,要继续完成婚约。”


    崔竞适时道:“孟老通情达理,不曾怪罪崔家失约,还愿意应承这桩婚事,实在令臣惭愧。”


    皇帝听得原委,连连点头:“不错,孟老重情义,崔卿重诺,这再续前缘的婚事,也算是一段佳话。”


    静王垂眼笑了一下。


    颖王说话的时机不对,如果在陛下说出赐婚之前,可能还会让陛下犹豫一下,但既然话都说出口了,孟老尚书又有名


    正言顺的理由,陛下自然不会再反口,甚至还会大加肯定。


    如此一来,以后再有人拿这事说道,也得顾虑陛下金口玉言的夸赞,不敢太过诋毁。


    颖王听他们一唱一和,心中暗骂。孟老狐狸这话说得如此漂亮,陛下又盖棺定论,他自然不好再出言反驳,否则就太明显了。


    可想到刚才他还琢磨着把人娶为侧妃后,要如何调弄,转眼煮熟的鸭子飞了,颖王就感觉气闷不爽。


    但转瞬他又想开了。嫁为人妇的夫人他也不是没尝过滋味,闺中寂寞的娘子们,只需稍用手段,就能勾上手。


    以为嫁了别人就能躲过他,不巧,越是抗拒,他越感兴趣。


    颖王哼一声,靠回椅子上不再说话,惹得静王多看了他一眼。


    晚霞漫天,人群散去之际,孟尚书在路边等到了静王。


    “今日多谢静王殿下出言相帮。”


    “孟老不必客气,我也没说什么。”


    芳信将人搀扶起来,两人客气地说了两句话,又各自分开。


    孟尚书乘坐轿子回去的路上,不断地抚着自己的胡须。


    他虽然不想参与继位之争,但此次得罪了颖王,静王又有拉拢之意,已经是有了偏向性了。这样一来,大孙女婿那边就有些难办。


    转念想到崔竞,他眉心又舒展几分。


    回到家中,孟尚书宣布了孟取善与崔竞的婚事,大儿子险些当场就跳起来。


    “这怎么行,二娘还喊他一声四叔呢,这不是坏了纲常吗!”孟熙嘴里嘀咕着他那些纲常伦理,被孟尚书呵斥了一声。


    “我看你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满口纲常伦理,看看你自己对你的女儿有仁心吗?不讲信义,不修德行,就知道死死抱着你那‘礼数’,那是给外人看的,不是叫你迫害家里人的!”


    孟熙被父亲训得脖子一缩,有心想为自己抗争几句,又不敢违抗父亲权威,只好窝窝囊囊站着。


    又听父亲说:“连陛下都认可了这桩婚事,哪容得你在这说三道四,好了,下去吧,让人好好准备,将前厅祠堂都好好打扫清理,明日宫中就要来赐婚的旨意。”


    孟熙不过是怕这桩婚事传出去有人说难听话,听说陛下要赐婚,这下还有什么顾虑的,立刻又抖擞起来:“真的?这可是好事啊,儿子这就叫人去好好准备!”


    为着这桩事,孟府一众下人们,点着灯忙碌清扫前庭后院,灯火几乎亮了一夜,惹得邻居们都好奇打听他们家有什么喜事。


    第二日一早,孟府早早大开门户,等着宫中赐婚的旨意。


    堂中已经摆好香案供台,孟家老少都穿着簇新的衣服,来得整整齐齐,待在前堂等候。


    作为被赐婚的人,孟取善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脑袋被黄金首饰宝石头面珍珠耳坠压得抬不起来。


    这是一大早,祖母特地过来,让人替她打扮的。


    “我们女子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种重要的大日子,自然该隆重些的。”


    祖母眉间满是欣慰的喜色,好像终于能从对她婚事的担忧中放松下来。


    在过去,像是接旨、受赏、祭祖那些大事,孟取善都只是作为点缀的边缘人物,站在一旁。


    但今日是她的大事,她甚至站在了自己父亲前面,与祖父站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宫中传旨的队伍敲敲打打过来了,报信的小厮从门外吆喝,等待已久的众人又是一阵嗡嗡议论。


    接下来的流程便是众人跪拜,听旨,再拜……全程都有随队伍前来的礼官指点,走完一整套流程,将圣旨供在香案上,孟取善被人扶着回到后面去。


    而门口还在络绎不绝地搬进宫中赏赐,家中男子们在前厅喜气洋洋地与传旨的礼官说话,祖母她们则要招待上门来道贺的亲戚女眷。


    而孟取善,她竟然无所事事了。外面那些热闹,眨眼就变得与她无关。


    芪官笑容满面,自从知道二娘不用嫁进颖王府,她就恢复了之前的活泼,怂恿道:“二娘,我们悄悄去前面看看吧,听说宫中的赏赐还有拳头大的珍珠呢!”


    孟取善第一反应是:这么大的珍珠磨成珍珠粉,会不会比寻常珍珠粉效果更好些?


    五味生怕二娘真被说动,赶紧拉住两人:“今天外面人多又乱,可别乱跑了,就待在院子里吧!”


    又训芪官:“你忘了之前的教训了?还敢惹事!”


    芪官讪讪地闭嘴,孟取善一手拉一个:“好了,过去的事不要翻旧账,我们去院子里踢球玩好不好!”


    今日孟府格外热闹,传旨的队伍离开后,又一支队伍从渭桥街那边过来。


    这次是崔家送聘礼的队伍。


    这婚事定得匆忙,本不该这时候就急着送聘礼,只不过昨日孟尚书就和崔竞商量好了,未免夜长梦多,干脆就把前面下定贴那些一齐过了,他们两家的婚事是再禁不起波折了。


    恰好宫中赐婚,今日一齐送聘礼也不算出格,还能说是双喜临门,让亲朋邻里沾沾喜气。


    正好之前为孟取善准备的嫁妆都已经备齐,唯一担心的就是时间匆忙,崔竞可能来不及备齐聘礼。


    但说起来时,崔竞直言会备齐一切,请他尽管放心。


    崔竞做事妥帖,昨日故意在皇帝面前表现,争取赐婚也是他的主意,因此孟尚书很放心。


    不过他原以为崔竞是要让崔府他大哥那边一齐准备,没想到这一日他根本就没请那边府里的人,独自带了媒人官使,还请了德高望重的上司长辈就过来了。


    他带来的那些聘礼,更是让孟尚书都大开眼界。


    除了那些定例里的牛羊茶酒之类,还有许多不常见的珍宝。


    精雕的象牙、成株的珊瑚、黄金的宝匣里面各色宝石交相辉映、流光溢彩的锦缎和没有一丝杂色的皮裘……每一样都差点叫人看直了眼。


    虽说如今梁京中婚嫁越发奢靡,但如此大手笔的还是少见,那许多东西,都不是一般富贵权势能弄到的。而崔竞,竟然如此大方全拿出来娶妇。


    不知道的,说他讨好丈人家,是想要在朝中得到孟尚书助益,知道的,是他珍视未来的妻子,什么珍贵的宝贝都愿意给出去。


    聘礼中还有一车特殊的东西,搬进孟府时不惹人注意,大部分人都没认出那是什么。


    还是孟尚书眼尖,问道:“那是一车香料?”


    “是,听说二娘喜欢制香,是为她准备的。”既然崔竞这么说,这一车香料就被送到了孟取善的院子。


    一群亲戚们还在对着那些黄金珠宝啧啧称赞,殊不知那车貌不起眼的香料价值更高。


    有许多香料都是西北诸国特有的香料,少少一点就价比黄金。


    仆从们将那一车香料搬进院子里时,孟取善在院子里踢球踢得满头大汗,裙摆和衣袖都卷了起来。


    听说是崔竞送来的香料,她一把抓住高高抛起的球,去看那些香料。


    “这么多!”芪官和五味早累得坐到一旁休息,见状也凑上去。


    芪官对香料知道得多一些,才开了一个箱子就忍不住咋舌,心说这崔指挥使到底有多丰厚的家底,该不会把钱全用来换香料了吧?


    五味对香料知道得少一些,但也惊住了,指着其中一盒黢黑的块状物:“这个,难道是之前二娘买过的那种香料吗?我记得,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就花了一块差不多大的金子。”


    看二娘用的时候,她都心痛得不敢多看。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墙头马上。


    从孟尚书的书房离开,崔竞一脸沉思地往前院走,路过一道墙的时候,忽然感觉脑袋被什么轻轻地砸了一下。


    一个半生不熟,颜色青黄交错的小枇杷滚落在他脚边。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再抬头去看时,崔竞脸上便带了笑。


    一个眼睛又圆又亮的小娘子正趴在墙头上看着他,用襻膊搂系着袖子,手里还拿着两个同样青涩的小枇杷。


    “四叔,快过来!”她


    低声喊,招着手。


    崔竞走到墙根底下:“爬这么高,小心摔到。”


    “不会摔的,这底下是一个小假山,刚好方便踩着。”


    孟取善从小到大,几乎把家里的院子里里外外全都琢磨透了,每一个角落都很熟,她知道每棵树有几根枝,哪一根枝可以踩。


    连园子里哪一块石头是什么形状,她都已经烂熟于胸。


    “看来你是惯犯了,但是,最怕马失前蹄,再熟练也要小心。”


    孟取善嗯嗯两声,说道:“我看到你送的香料了,那么多,我用不完是会坏的。”


    崔竞一顿后说:“我答应过的,要送你一车香料。”


    “什么时候答应的,我怎么不记得?”孟取善疑惑地回想了一番,没能想起来。


    崔竞不解释,他那些梦境,有的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模糊,有些却更加清晰,偶尔他会分不清一些对话是发生在梦里还是发生在现实中。


    “那些香料,你不喜欢吗?”


    “喜欢,很多香料我都没见过,闻到了从前没闻过的奇特香味。”孟取善刚才拿了香料,现在手上还沾着一点混杂的香气,这让她心情不错。


    “我以前用过的香料不多,制香的时候更多会用一些常见的东西,柏子、松香、檀木、陈皮……我还用荷花竹叶梅花都制过香。”


    她讲起这些时兴致勃勃,看起来是真喜欢。


    崔竞于是也感到高兴,笑问:“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分享你做的那些香?”


    “下次吧,我给你做些新的,用你送我的这些香料做。”孟取善决定给崔四叔配个最辛辣的香,呛得他端不住长辈架子。


    崔竞见她眼睛一转,忽然眯着笑起来,就猜到:“你是不是想使坏?”


    “没有啊。”孟取善趴在墙头上,又往前探了探,“四叔,我们的婚约这就算是定下了?”


    崔竞点头,嘴边笑容收了收:“婚礼定在端午之后,夏至节前。”


    孟取善算了算:“那就是还有两个多月。”


    “是,你会觉得太快了吗?”崔竞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也不算吧,如果按照之前和崔衡的婚约,差不多这个时候也该出嫁了。”


    听她提起崔衡,崔竞一下子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抑或是挖苦?


    但孟取善神色如常,忽然又说起:“我还有很多香材需要处理,像是用酒浸泡的,需要风干和晾晒的,需要窖藏的。端午太阳比较好,是我很忙的时候,所以……”


    她笑容大起来:“你要给我准备很大的地方哦。”


    “当然,府里只有我们,所有的地方你都可以用,应该足够了。”


    崔竞昨晚回去一宿都没睡着,选好聘礼之后,就忍不住思索起以后的事。


    大半夜,他拿着宅子的图纸规划,挑选孟取善嫁过去后的住处,她的制香房,放置香料的仓库,都准备好让匠人重新修缮扩建。


    之前随意荒废的院子,清晨起来逛了一圈,也准备叫人把不好看的那些花草铲了,重新种些二娘可能会喜欢的香草。


    但是,他也不确定,二娘会不会满意他想的那些改动。


    “这样,我明日叫人把府里的图纸送过来给你看看,你想要什么地方,标注好喜好,写一封信给我,我尽快叫人翻修。”


    “图纸怎么看得出来,我不能自己亲眼去看吗?”孟取善问。


    崔竞掩饰地低咳了一声:“方才聆听了一番岳父的教诲,他说婚前你我该恪守礼仪,不该多见面接触,恐怕他不会答应让你去我府上。”


    “我是他的亲女儿,我都不乐意听他的话,你竟然还要听?”孟取善不大高兴地拍了拍墙头的瓦片。


    崔竞只能说:“到底是岳父……”


    孟取善不客气地抬手就把一颗小枇杷扔到他脑门上。崔竞身体条件反射想躲,但看她拿着枇杷虎视眈眈,还是没躲,挨了这一下。


    “崔将军,你不能这么老实!”孟取善哼了一声,“我爹那个人没把女儿放心上,倒是很爱有权有势的女婿。他整天就知道训我,给我摆架子,我都记了很久的仇了,现在你应该给我把架子摆回去,不能惯着他!”


    崔竞哭笑不得:“这不好吧?”


    孟取善拿着最后一个小枇杷作势要扔:“你是不是和我站在一边的?”


    崔竞举手认输:“我当然是和你一边的。”


    “好,那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噎他,他要你做什么你通通不答应,别让他找着机会抖威风,要给我出气,知道吗?”


    看崔竞点头应了,孟取善才放下手里的枇杷,又笑着把下巴搁在手臂上:“那我什么时候去看啊?”


    “过两天我来接你去看,好不好?”


    “嗯……好吧。”


    孟取善踩在假山上换了只脚,想想没有什么需要叮嘱了:“那我先走了,你要早点来接我。”


    崔竞温和地答应:“好,一定不让你久等。”


    孟取善从墙头下去,崔竞在原地待了会儿,弯腰捡起刚才孟取善砸他的小枇杷。


    刚直起腰,他又听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


    “你要吃枇杷吗?”刚才已经下去的孟取善,又趴到墙头上。


    崔竞将手里的青枇杷收起来,见她举起手探过墙头,手里一串五六个黄澄澄的枇杷。


    “是我院子里枇杷树结的果,其他都还没熟,只有这一串成熟了,给你。”


    崔竞伸手接住那串枇杷,孟取善又捂嘴偷笑地缩回了脑袋,崔竞听到她和侍女在墙另一边小声说话,接着两个脚步声跑走了。


    拎着那串枇杷,崔竞看见其中一个梗上有被摘下来的新鲜痕迹,像是有人已经尝过了一个。


    他也尝了一个,入口之后,忍不住用手指捏住了眉心。


    怪不得刚才二娘笑得那么开心,这枇杷真是酸得人牙齿都要掉了。她是真的喜欢捉弄人。


    崔竞果然说到做到,没两天,孟取善听说崔二叔家的两个小娘子邀她去崔家玩耍。


    崔二叔与崔四叔同为庶子,但崔二叔官职不高,在崔家没什么存在感。他的两个女儿崔若和崔茹也很低调,先前孟取善去崔家,还和两个小娘子一起踢过毽子。


    这次明面上是两个小娘子请她去玩,但孟取善清楚,是崔竞借着两人的名义,接她去参观府邸的。


    果然,孟取善成功过了家中长辈的那一关,坐进崔府接人的马车,就看到崔四叔骑着马,护在马车一边,朝她笑了笑。


    崔茹和崔若姐妹两个坐在车里,看上去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毕竟上次见面还是堂兄的未婚妻,这次见面就变成未来四婶了。


    孟取善没发现两个小娘子的局促似的,坐到两人中间,一手拉一个:“好久没见你们了,我上次教你们做的毽子,你们会做了吗?”


    崔竞在马车旁边,透过晃悠的窗帘,听到马车里隐约传来三个小娘子清脆的笑声和交谈声。


    二娘是喜欢说话的,但他的两个小侄女很是沉默寡言,平日见到他,喊一声四叔就不敢再开口了,没想到在二娘面前,倒是挺爱说话。


    马车到了乐临街,往渭桥边,崔竞的府邸转去。


    崔竞听马车里小娘子们说了一路,到了地方下马车,他还听见侄女们在和二娘说:“就是过年那会儿,衡哥把人带到府里了,大伯母当场就晕了过去,然后黄娘子也晕了……”


    二娘哇了一声:“那不是很热闹吗?后来怎么样了?”


    崔竞不得不提醒她们到了:“待会儿你们一边逛园子一边聊吧,准备了茶点,地方也大,可以一起好好玩。”


    原本是准备今天自己领着二娘去看园子,但看她这个样子,恐怕更想和两个侄女一起玩。


    果然,听他这样安排,二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嗯,好,四叔你去忙吧,我们自己玩!”


    崔竞:“……”


    崔若和崔茹两人等崔竞无奈地走了,才再次开口:“二娘,你还跟我们一样叫四叔啊?”


    “我叫习惯了。”孟取善承认,她现在每次喊他四叔都有故意的成分在。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许愿。


    崔竞这座御赐的宅子很大,从前是有名的芙蓉园,建筑精而少,都分布在园子里,翘檐青瓦都掩映在树木中,形成错落点缀景物的效果。


    院中不少有些年头的古木,奇松香柏和老银杏,崔竞住进来后都没怎么动  ,但那些需要时常维护打理的草木被他铲了一片,修了个小校场。


    孟取善上回来只在前院和厢房,没能仔细看,这次进了后院,才感觉到这处宅邸的妙处。


    哪怕如今的主人没有用心打理,也能看出当初修建园子之人的用心。


    这里有参天的藤萝和几乎爬满了墙面的薜荔,道旁老树的根都长成了台阶,水边柳树卧进了水里,好似正在浣发的婀娜女子,湖与假山奇石,树木花草与其中的屋舍,都浑然一体。


    整个园子充满了一种古朴的幽趣。


    只有少数几处可以看出新翻修的痕迹,阳光很好的一处院落里外有大片新栽的植物。粗略一看,栀子茉莉与蔷薇,还有紫苏木姜子等常见不常见的花木。


    以及一株很大的枇杷树。


    “这棵枇杷树就是昨日下午移栽的,结果早,现在已经成熟了,果实很甜呢。”伺候的侍女端上来一大盘枇杷,殷勤地请她们品尝。


    比起上次来时满院子把守的士兵,现在院里多了些侍女,但她们显然也没来多久,对这个园子不是很熟悉。


    孟取善说想去观景亭俯瞰园子,结果两个年纪小的侍女领着她们走错了路,观景亭就在脑袋上,却找不到上去的路了。


    看她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孟取善让人取来宅子的地图,自己认路领着两个小娘子和几个侍女,从头到尾把园子逛一遍。


    “我还是第一次逛这个园子呢,这里真大,真好看。”崔茹说。


    “你们过年的时候没来给四叔拜年吗?”孟取善问。


    “来了的,父亲带着我们特地过来给四叔拜年,但稍微坐了坐就走了,没逛园子。”崔若低声说,“祖母和大伯他们对四叔搬出来住的事都很不满,没少怪四叔不顾家里,还特地叫了父亲过去,不让多亲近四叔这边。”


    “是啊,祖母是想逼四叔回去认错呢。昨日四叔上门让我们今日请二娘来玩,祖母还说了些难听的话。”


    说他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了才想起来家里还有兄弟。


    “我知道祖母他们是在气什么,是四叔的婚事没让他们插手,祖母大伯他们前两天准备等四叔请他们去孟府商谈婚事,结果四叔自己去了,只派人来通知了一声让他们不必出面。”


    这两府崔家人关系不和都快摆到明面上来了。


    从前还能维持一个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现在四叔好像不乐意了。


    “我觉得四叔好像有些变化。”崔茹也有这种感觉,“他从前对祖母和大伯母他们都很客气,逢年过节没少送礼物,还会帮大伯找关系办事,可是现在,四叔都不理他们了。”


    孟取善问:“那四叔对你们呢?”


    “对我们倒是没变。”今年过年,还给他们姐妹两一人送了一整套的黄金头面。


    崔若悄声和孟取善说:“二娘你放心,我们是站在四叔这边的。”


    现在崔府大伯和大堂哥那边眼看是没指望了,他们家本就在崔府没人在意,如今两个兄弟分府大有决裂之意,他们父亲在中间,也要做出选择。


    因为父亲决定还是依靠四叔这边,她们才会来帮四叔这个小忙,今日也才会把府里的情况告诉二娘。


    那边崔府的情况,孟取善听听就罢,她还是对这个园子更有兴趣。


    粗略地看了一遍园子,就开始带着小娘子们上山下水。


    崔竞今日是请了假才待在家里。他没有去打扰几个人,就在书阁里看书消磨时间。


    手里的兵书翻了很多遍,他看得漫不经心,目光时常投向窗外。


    这个书阁地势高,他偶尔能看到院子里几个走动的人影。


    领头一个合欢红裙子的人影是孟取善,她好像一只头雁,身后跟着一群大雁,一会儿飞到这,一会儿又飞到那。


    她钻到假山里,其他几个人犹豫着没敢上,便围在下面喊她,过一会儿她就从最顶上冒出来向她们招手。


    下了假山,一群人进了树荫下,从树荫下又上了桥。她们指着湖面吱吱喳喳,最后上了船。


    孟取善换下两个不得章法的侍女,自己拿着桨划得又快又好,随后换了两个侄女摇桨,船开始在湖里打转。


    隔着这么远,崔竞都能听到湖上的笑声。


    崔竞心里一面担心人不小心掉进湖里,一面又感到心软。她能在这里玩得开心,对他而言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她喜欢这里,婚后不至于太过无聊。


    ——下次还是在湖里放艘大船。


    孟取善自由地玩了一天,直到落日西斜,崔茹和崔若要回家了,一天都没出现打扰她们的崔竞才再次现身,安排人送她们回去。


    送走两个恋恋不舍的侄女,崔竞单独留下孟取善。


    “今天玩得开心吗?看完了园子,有没有什么不喜欢想要改的地方?”


    “还没看完呢。”孟取善说,“你住的地方我还没看到。”


    “我住在前院,主要是为了出入方便。很普通的院子,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那你现在带我去参观?”


    崔竞觉得她真有几分像猫,换一个地方,每个角落都要看遍留下记号才行:“我的住处,还是等你下次再来看。”


    “下次啊。”孟取善沉吟,忽然说,“四叔看过我们的婚贴,应该知道我快要过生辰了吧?”


    “自然知晓。”这是二娘的十八岁生辰,之前两人没有婚约时,他就在考虑要送她些什么。


    孟取善双手合十,对着崔竞闭上眼睛。


    崔竞:“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取善睁开一只眼睛:“我在对你许愿。”


    崔竞背着手笑道:“许的什么愿,你不说出来我可猜不到。”


    “我想要生辰那天,有人带我出去逛夜市瓦子。”孟取善说。


    七里桥那边的南市瓦子,是梁京规模最大的瓦子,不仅白日有各种表演,到了晚上也是人流如织。


    那里歌唱舞蹈、小说杂剧各种百戏能通宵上演,相扑还有博戏,都是夜市里最受欢迎的。


    南边来的猴戏和大象表演,异域番邦的商人会带来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数不胜数。


    孟取善小时候就听说那里好玩,却一直没有机会去。


    除了一些特定的节日,她每次出门都得有正当理由,出去次数多了,家里长辈们不会答应。每次出门还有规定的回去时间,回去晚了要被问话。


    她曾经借着出门的借口偷偷溜到别的地方玩,但每次都好像是偷来的一点时间,眨眼就过了。


    而且还有很多地方,就算她带着侍女也不能去,不然真出什么事,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要遭殃。


    长到这么大,她连白天的瓦子都没去过,更别说夜里的瓦子了。


    崔竞没有立刻答应。勾栏瓦舍里三教九流都有,很多东西不适合小娘子看,而且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夜里逛灯会或是去一些高档些的酒楼更合适,没有去瓦子里人挤人的。


    孟取善观察着他的神色,马上摆出可怜的样子:“我的两个堂弟,他们十四岁就能去夜市瓦子玩了,可我现在还不知道瓦子里面长什么样。”


    “我从小在梁京长大,可是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他们跟我炫耀的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如果有人愿意带我去看一看,我一定会非常感谢他……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崔竞:“……”


    他叹气:“好吧,带你去。”


    他答应的下一秒,就看到小娘子雾蒙蒙充满了祈求的眼睛,转瞬变得明亮。从可怜巴巴到喜笑颜开,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四叔太好了!”她合起的双手拍了一下。


    “我不是太好了,是太好用了吧。”崔竞揭穿。


    他在现实与梦境中,早早看清了她。她一生只追求自己的自在与快乐,把敏锐的感知放在自己能不能肆意的判断上,一旦被她发现破绽,就只会被得寸进尺。


    他脸上有一点自嘲。


    孟取善忽然伸手飞快戳了一下他的下巴:“我不可以用你吗?可我们算是未来的夫妻了,我还要用很久呢。”


    崔竞:“……”


    他扭过头狠狠咳嗽了一下,有些猝不及防:“别乱说!”


    孟取善:“嗯?”


    她乱说什么了,不是他自己先说的吗。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生辰。


    孟取善的生辰就在清明节后第十二天。


    这天一大早起来,才睁开眼,五味和芪官她们几个侍女


    ,就先对她说了生辰的祝贺,特别是芪官,吉祥话说得特别溜。


    孟取善迷糊地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拿到了她们的礼物。


    五味给她绣了个新的香囊,孟取善爱不释手地看了一会儿,决定今天就用起来。


    芪官给她配了个好运香,是用寿姑庙里求的香灰配的。


    收了礼物,孟取善从床边的柜子里摸出自己的小金库,给她们一人分了一个金子打的小柿子。


    “谢谢二娘,二娘事事如意!”


    侍女们嘻嘻哈哈,把孟取善拉起来给她梳头。


    这一天,她要用几样驱邪避疫的香草泡出的香汤洗脸,还要吃福饼。


    然后她要去给父母请安。


    今年父亲竟然没有像往年那样忘记她的生辰,而是在他的主院里等她。还破天荒地送了她礼物,一幅他自己写的字,勉励她做个佳妇。


    要知道往年他可是贵人事忙从不记得的,晚上回家听说是女儿生辰,才教训几句“又长一岁可该有些稳重模样了,往后收收自己的小性子”之类扫兴的话。


    孟取善心想,今年恐怕还是他的未来女婿有面子够厉害,才教他连带记住了她这个女儿生辰。


    继母的生辰礼物也是不出错的一套首饰,和往年没什么区别。


    从父母院里出去,孟取善直奔祖母那里。


    每年生辰,在祖母这边流程都是固定的。她年纪大了觉少,早早起来吩咐人准备丰盛又寓意好的食物,等她过来吃。


    当然礼物也是有的,对两个孙女,祖母一直很大方,她嫁妆里的首饰几乎都给了姐妹两个。


    祖母常说,男子可以自己建功立业,只要敢闯好学,总能安身立命,但女子又不能为官做宰,嫁了人还要任人拿捏,手里多拿些钱财才能过得好。


    祖母会在儿子训孙女的时候护着她,但私底下也会不断和她说,她父亲说的也有些道理,等嫁人了就不能如何如何。


    家里的长辈们在孟取善的感觉里,就好像是不同的一碗饭。


    父亲是加了粗粝石子的麦饭,让人食不下咽;


    祖父是脱了壳但半生不熟的米饭,看起来不错,细尝起来却如鲠在喉;


    祖母是蒸熟的米饭但掺了灰,最好入口可吃进嘴里总有股隐约的异味。


    而姐姐,是一碗又甜又苦的粥。


    如果姐姐还未出嫁,这个时候孟取善就会去找她,从她照料的小花园里搬两盆花回去。


    但她出嫁了,去年孟取善生辰,她就没能回来,只让人送了几匹锦缎给她裁衣服。  :


    今年,孟取善有种预感,她肯定会回来。


    将近午时,林府的马车停在孟府门口,孟惜和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抱了好几个盒子,还搬了两盆花。


    花是芍药,一盆雪白的花瓣中间染了一点胭脂红。另外一盆是浓郁的紫色,花蕊金黄。


    这是孟惜和林府小花园里最近开得最好的两盆,都没要侍女牛春照看,是她自己亲手侍弄的。送给别人她舍不得,但对妹妹她总是大方的。


    孟取善找回了些过去的感觉,自己一手端着一盆,回去院子里放好。


    她院子里有个大花架,上面的花花草草全是从姐姐的花园里搬回来的。从前孟惜和不放心,经常会过来替她看看花的长势,替她修枝捉虫。


    不过姐姐出嫁后,她这个大架子上的花草死了一些,还活着的长势再也没有以前好了。


    “今天你难得回来,不如我们去香馔楼吃烤鸽子吧!”孟取善放好了花,又像只花蝴蝶一样回到姐姐身边提出建议。


    孟惜和的神情在听到香馔楼时不自然了一瞬:“你整日就想要出门,才定亲不久,还是老实待在家中比较好。”


    她和芳信正商量着要对付颖王,恨不得妹妹出嫁前都待在家里,免得出去遇上意外。


    “好了,快来看看,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还有吗?我以为礼物是两盆花。”


    “那算什么礼物,只是随手带来给你点缀院子的。”孟惜和打开小箱子,拿出一顶精巧的珍珠冠,白色和紫色的珍珠组成莹润生辉的小冠,低调又贵气。


    这样成色的珍珠,单单一颗都能卖出好价钱。


    孟惜和玩笑道:“要是哪天需要用钱了,把这个小冠拆了,珍珠可以一颗颗卖,也够你天天吃肉了。”


    都是被祖母带大的,姐姐和祖母在这一点上也有相似之处。嫁妆里的珠宝首饰,才是真正属于女子可以支配的财宝,越多越好。


    “这个肯定很贵,姐花了很多银子吗?”端着珍珠冠,孟取善心想,最近怎么感觉收到了不少珍贵的礼物。从前不都是金簪和手镯吗。


    “也没有花多少。”孟惜和再次带过了这个话题,又拿出一个紫色锦缎盒子。


    “还有礼物?姐姐准备了多少?”孟取善都要怀疑姐姐是不是悄悄开了林府的库房来补贴她了。


    “这不是我给你的,是我一个……朋友,他听说你的生辰,特地托我送你。”孟惜和将盒子往前推,“打开来看看?”


    孟取善开了盒子,拿出一个玉质研钵和玉杵。玉质细腻油润,触手温润,一看便知是上等的好玉。


    这个可能比珍珠冠还要值钱。


    姐姐什么朋友这么财大气粗,送朋友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怎么不知道?


    “这个真的能收吗?”孟取善疑惑。


    “你就收着吧,他听说你喜欢制香,特地找出来的这个研钵,说是用这个研磨许多香料粉质都会更细腻。”孟惜和也没想到芳信会这样重视,但他对她在乎之人的重视让她很高兴。


    一高兴,就答应下午去见面了。


    “本来他是想给你送些香料,但是……”孟惜和想起某人,微笑的神情垮了点,“听说有人给你送了一车香料,怕是用不完,所以才选了这个研钵。”


    “要是姐姐送我香料,我肯定先用。”


    孟惜和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又把心里那些对她未来的担忧与对崔竞的不喜咽回去。


    不管怎么样,今日是妹妹生辰,还是不说那些让她扫兴的话了。


    侍女们都在屋外,留下姐妹两人说话时,孟取善悄声问:“姐姐,上次送去的香用完了吗?还要不要我再制一些?”


    “不用,这事你不用管了。”孟惜和眼神冷了一瞬,“很快就用不上了。”


    她没有多说林府里那些阴私,温柔地拍了拍妹妹:“我之前情绪不好,让你担忧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再想那些,也不要想着怎么帮我,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知道吗?”


    “一转眼,圆圆也要嫁人了……就像你说的,姐姐其实干预不了你的选择,但我相信,这一次你会过得更开心的,是不是?”


    孟惜和陪着妹妹和祖母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饭后就离开了。


    孟取善以为她会待到下午,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要走了。


    “我有些事要做,今日就先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不过她都这么说了,孟取善也只好点头答应。


    刚好,今天姐姐忙,她也有事。


    之前


    和崔四叔约好了的,今天带她去逛夜市瓦子。


    但孟取善从中午等到华灯初上,也没听说崔四叔上门。


    她坐在院子里转着元宵得到的贝壳鳞片鱼灯,心里琢磨着,该不会是四叔今天很忙,所以来不了吧?


    又或者,他忘了?


    “月亮都从墙头爬起来了,怎么还没来啊。”孟取善嘀咕。


    一个黑影从墙头冒出,声音磁性带笑:“来了。”


    孟取善被吓了一跳,又很快站起来跑到墙边,不敢相信地笑道:“你怎么是爬墙进来的?”


    崔竞从墙上跳进院子里:“谁叫光明正大的办法行不通,我要是上门说要带你夜不归宿,恐怕要被打出去,只好悄悄来接你了。”


    “是有些不成体统,但……”崔竞话没说完,已经看清孟取善亮晶晶的眼睛,她满脸写着迫不及待,期待地看看他,又看看墙头。


    “我们现在就爬墙出去吗?你能带我跳到墙上去吗?”她开心得好像马上要离开笼子的鸟。


    “带你跳上去恐怕不行。”崔竞微弯了一下腰,“不过你可以踩着我的手,从我的肩膀上爬到墙上去。”


    他才说完,孟取善一点停顿没有,拉起裙摆就踩上他的手。


    他的手和肩膀都很宽大,轻轻托举着她往上,孟取善就借着他的力道,轻巧地爬到了墙上。


    崔竞拍拍手里的灰,没想到她说走就走,这么风风火火。


    “你就这么走了?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放心,院子里我都安排好了,有什么万一,芪官和五味会帮我遮掩的。”孟取善坐在墙头,晃了一下鞋子催促他,“快来呀!”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马。


    崔竞先跳下墙,把人从墙头上接下来。


    墙的另一边是孟府的园子,这边晚上没人,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穿过小径到了又一堵高墙下。


    依照刚才那样,崔竞先让她踩着肩膀,把她托起来。这道墙比较高,哪怕站在崔竞肩膀上,孟取善想坐上去也有点吃力。


    崔竞这时忽然蓄力将她往上一抛,孟取善只感觉到身体一轻,好似踩着云就上去了。


    而崔竞,他退后几步,助力跳起,直接就扒上了墙头,依靠手臂的力量把整个身体拔了上去,看起来敏捷又迅速。


    孟取善都看得羡慕了。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大将军,不仅打架厉害,爬墙也这么熟练。


    “四叔,打仗还要会爬墙吗?”孟取善坐在墙头问。


    “我刚到军中时,做的是侦察,别说这样普通的墙,就连几丈高的城墙我也爬过。”


    多亏了他当时年轻,什么苦都能吃,又天生一副能熬的好筋骨。


    当初父亲本不答应他去边关,还托边关的老战友把他逼回来,可他拼命表现,接连立下功劳,潘将军惜才,才让他安稳留了下来。


    他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干。有一回潘将军带他们去收复安城,敌人像老鳖一样躲在城里不冒头,每日都能听到城内平民的哭声。


    崔竞艺高人胆大,带着人趁夜爬上安城城墙。最后他一个人成功翻过去,打开城门,放出信号让潘将军领人攻了进去,最终收复了安城。


    “城墙也能爬得上去?像我们的天德门那样的城墙吗?”孟取善问。


    “只是边陲小城的城墙罢了,怎么能和梁京城墙相比。不像梁京城墙这样高不可攀,又用青砖糯米汁浇筑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那些边陲小城的城墙多有风化侵蚀的痕迹,偶尔还有凸出的砖块,带上匕首和一种特制的钉子,用力后都能扎进缝隙里,借着力便能爬上去了。”


    崔竞解释着,直接跳下高墙,“来,你直接往下跳,我会接着你。”


    孟取善目测了一下墙的高度,依言往下扑,腰间一紧又一轻就被人扶着腰稳稳放到了地上。


    “四叔说得这么轻巧,但我知道,那肯定很难,没有多少人能做到,所以你就是非常厉害。”


    崔竞没少被人夸,年少时还会因此得意,成为将军后,身上责任越重,任何夸奖都再也不能让他动容。


    不过此时听到二娘这样说,他还是感到高兴。


    只是笑出来后又感觉这表现不太稳重,因此收了笑,去把一旁的马牵过来,温声问:“会骑马吗,要不要我扶你上去?”


    他早注意到孟取善今天的衣着很轻便朴素,一件窄袖袄子,下身穿裙,发间更是没什么首饰,只用红色布条绑着头发结成的发髻。这样骑马倒是方便。


    孟取善没说自己骑没骑过马,只说:“我试试。”


    她观察了一下这匹拥有漂亮毛色,眼睛温润有神,看起来格外温顺的大马,往它身上摸了一下。随后左脚掌踩上马镫,右脚踩在地上借力往上跳起,翻身坐上马鞍。


    “做得很好。”崔竞看出来她不熟练,但嘴里毫不吝啬地夸奖,站在一边替她整理了一下垂落的裙摆,又嘱咐她双手抓住缰绳。


    孟取善有些兴奋地坐在马上,她低头问:“四叔不坐上来吗?”


    崔竞笑着摇头:“我就替你牵马。”


    初学者上马,还是不要骑得太快,而且既然答应了带她去夜市瓦子玩,总不能逛一圈就把人送回去,得让她玩得尽兴,所以今晚时间还有很多,并不着急策马赶路。


    “其实我之前骑过马,在我的闺中好友王七娘家里。她家养了好几匹马,是她哥哥们的。”孟取善坐在马上,因为心情好,话也多了起来。


    “我和七娘偷偷去骑,我还骑着马溜达了一圈,虽然回去之后腰腿酸痛,但还是很高兴。”


    “家中两个堂弟十二岁开始学骑马,我当时也想骑,姐姐就带着我去找祖母撒娇,好不容易才磨的答应了,谁知道刚上马,那马就突然把我甩下来了,摔得浑身青紫,把祖母吓得不轻,不管我再怎么说,都不肯再让我骑马了。”


    祖母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家学了骑马也没用,要出门可以坐轿子坐马车,哪个不比骑马好,哪有大家闺秀独自骑马出门的。


    长辈不允许,她就碰不到马,还是后来在王七娘家,才有机会骑了那么一小会儿。


    “二娘很勇敢,第一次上马被摔下来了,也不觉得害怕,还敢继续骑。”崔竞只是闭着眼睛夸她。


    “摔下去的时候,比起害怕,我更生气。”孟取善说,“我看到了,是两个堂弟悄悄拿石头砸马眼睛,我才被摔下去的。”


    因为他们两个不爽她和姐姐要跟他们抢马骑。


    崔竞一下子从慈眉善目变得凶神恶煞:“我记得,你那两个堂弟是你二伯的儿子,叫孟融和孟畅?”


    “四叔不会想给我出气教训他们吧?”孟取善哈哈笑,“不用了,我当时就告状了,他们两个被打得哭爹喊娘,半个月没能下床呢。”


    所以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好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崔竞见她神情愉快,对着这匹马爱不释手,时不时摸摸马鬃毛,便说:“那就不想那些了。我送你一匹马驹,让你自己亲手养大,以后就给你当专属坐骑。”


    “真的!”孟取善还以为经常摆长辈架子的四叔会像姐姐和祖母那样,因为担心不安全,不乐意让她骑马呢。


    “小心,坐好不要乱动,别摔下来了。”崔竞扶了她一把。


    “不过要等到婚后……我的马养在城外的庄子上,到时候你自己去挑合眼缘的。”


    崔竞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二娘对成亲这事很不在意,这样说,她或许就会更期待和他成婚的那一天。


    她果然很感兴趣,一路都在问,他养了什么马,有什么颜色什么性情,马都喜欢吃什么,要怎么给它们刷毛……说到这些,崔竞也是经验丰富。


    他在边关养过一阵马,他的马基本上都是他


    自己养大的,跟了他最久的那匹马是他从野马群里套回来的,陪着他奔袭了很久,这次也被他带回来养在了庄子里。


    但是,就和他不习惯繁华温柔的梁京一样,他的马儿也不习惯,精神没有从前好了。


    渐渐走到人多的大街上,偶尔有人会多看他们两眼,崔竞问:“要不要去铺子里给你买个帷帽?”


    现在还好,等到瓦子里,二娘估计就不习惯了。


    孟取善从腰间的围腰底下抽出一个面具:“我带了这个。”


    崔竞认出来了,这是他送给二娘的,除夕傩仪用过的鬼神面具。


    难怪刚才扶她的时候,就感觉到她腰间鼓囊的一块硬物,原来是这个。


    孟取善把面具往脸上一盖,系好带子:“好了,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


    旁边的酒楼阁楼上,坐在窗边的孟惜和不经意往下一看,忽然停住目光。


    她探出头细看:“那是崔竞……旁边马上那个,是我妹妹?”


    “别乱动,还没涂好呢。”芳信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一个染了黄黑颜色的小布包。


    孟惜和脸上已经被涂抹了一遍,原本格外白皙的脸暗沉了许多,配上她一身男子的道袍,立刻就不引人注意了。


    芳信把她拉回来,继续给她脸上深浅不匀的地方涂抹。


    孟惜和拉下他的手臂,又往窗外看:“等等,我妹妹怎么从家里跑出来了,还单独和崔竞在一起,他想带我妹去哪?”


    “可能想带她去玩,就像我们一样。”芳信拉不回她,只好自己挪个位置,继续在她脸上拍,顺手把她蹙起的眉头拍开。


    “崔将军有分寸,人品也好,你就放心吧。”


    孟惜和冷哼一声:“大晚上的,带着小娘子孤男寡女在外玩耍,能是什么好人!”


    芳信:“……别把我们也一起骂了。”


    孟惜和又瞪他:“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芳信笑吟吟地往她鼻子上用力抹了两下:“是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说是要商量对付颖王的事,结果把她拐到这里,说要带她去个有意思的地方玩。


    衣服鞋子都准备了,还要把她画成大花猫,别以为她看不出来,想带她去散心是真的,坏心眼想逗她玩也是真的。


    “不行,我们跟上去看看。”


    “欸,不急,还有眉毛没画完。”芳信按着她,给她画了两条粗黑的大眉毛,“嗯,很不错。”


    第70章 第七十章祝大家除夕快乐!


    夜里一到七里桥,明显就开始热闹起来,这边一条街上都是酒楼食铺,老远就能听到楼上劝酒的喧闹声。


    许多酒楼前都挂着栀子灯,表示这里也做妓女陪酒的生意。


    到了一街之隔,那边就更加明目张胆了,直接是红楼一条街。


    时下文人墨客最喜欢去这种香粉场所,请三五知己好友,一同赏曲,通宵达旦。


    之所以闺秀娘子们不被允许靠近这里的瓦子,也有这个原因。


    孟取善坐在马上,往那片红楼彩灯处看了好一会儿。崔竞都开始考虑,她要是提出想去那边看,要怎么拒绝。


    好在她看了会儿就收回目光,开始看路边的鸟鱼虫摊子。


    “四叔,你家湖里好像没看到金鱼。”孟取善自己扒着马鞍,从马上下来。


    但凡达官贵人,都爱在宅邸里养一些金鱼,就算没有湖没有池塘,也得挖个沟渠,送去活水,好养几尾小鱼观赏。


    崔竞家中有一个湖,上次她们在湖边那么闹,竟然都没有见到一条金鱼。


    孟取善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在卖鱼摊子上看。崔竞也只好牵着马跟过去。


    卖鱼人立刻招呼客人,并且夸耀起自己的鱼:“这梁京城里谁不知道我鱼王梁三,我敢说我这些鱼是养得最活的,您二位瞧瞧,这个鱼游动的速度,这个身形,不胖不瘦,最为灵活矫健。还有这个鳞片,那可是吃最好的鱼食才能养出这种胭脂色!”


    “这都是正宗的金鲫鱼,客人要是想自己养出来颜色,就看这一缸小的,这种鱼小时候是银色,要用心养,鳞片就会慢慢变黄,直至变成黄金色!”


    孟取善只见过纯金的金鲫鱼,还没见过没变色的金鲫鱼呢,这样看起来确实想象不到长大了会变得那么金灿灿的。


    “那能养成红色吗?”孟取善很有兴趣问。


    “要是娘子想要红色,那就得买鲤鱼了,这边还有两缸鲤鱼,这一缸红鲤鱼,品种就叫胭脂红,这种叫霞光,娘子还不满意的话,这里还有玳瑁色,别有奇趣……”


    能牵着这样一匹神骏的马在外面溜达,崔竞容貌又英武不凡,小贩瞧着两人就是有钱人,因此介绍起来格外卖力。


    “四叔,你喜欢哪种?”孟取善托着脸上的面具回头问。


    崔竞站在她身后,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但二娘问了,他细看之后伸手点了两条看上去红得最灿烂的。


    孟取善便挑了两条金色的。


    “对了,”孟取善忽然好奇问,“这种鱼能吃吗,好吃吗?”


    小贩:“……”


    “您真是说笑了,这么贵价的鱼哪有人买回去吃的,而且也不好吃,瞧着好看但刺多。”


    鱼缸旁边是浅水的盆,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龟。


    才买了鱼,孟取善又瞧上了龟。


    “四叔,你的湖里也没有龟。”


    小贩马上笑容满面地说:“娘子好眼光啊!这可是金钱龟,你看龟背上,是不是有个铜钱图案?这种龟有灵性,养得越久就越招财,要是放在家中,时日久了,连水都会变清澈!”


    小贩吹得天花乱坠,孟取善当然不至于相信,但她听着好玩,也就笑眯眯地让他又做成了一桩生意——买的不是金钱龟,是角落里一只磨盘大的黑色草龟。


    崔竞看着那龟,无奈道:“我是拿得了,但我们要拿着这些鱼和龟逛街?”


    最后崔竞只得让小贩把这些都送到府里去。


    “刚才那两缸鱼,还有金钱龟,都送去。”崔竞买起东西就不是一条两条,而是直接包圆了。


    孟取善没听到他低声和小贩的商谈,她已经跑到前头去看鸟了。


    卖鸟的摊子多卖鹦鹉、鸽子、雀儿等,除了这种小型的鸟,还有孔雀和白鹤之类的大鸟。


    像这种大鸟,从小驯过,放在园中就不会飞走,当然,还可以请卖鸟人上门去帮忙驯。


    崔竞走过来,又听到一句:“四叔,你园子里是不是没有鹤?”


    崔竞:“……是缺了两只鹤。”


    当然,接下来就免不了“四叔,你园子里是不是缺了这个”“四叔,你园子里是不是少了那个”。


    花鸟鱼虫的摊子走下来,崔竞那个差不多半荒废的园子里添了一堆活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同一条街另一个摊子前,孟惜和看着前面那两人买了鱼又买鸟,快要包下半条街,忍不住对旁边的芳信说:“你觉不觉得崔竞有点溺爱圆圆了?”


    芳信搭着她的肩膀:“老夫少妻,也能理解。”


    他之前也见过崔将军几次,只觉得他为人稳重圆滑,周到有条理,吃穿用度听说都很朴素,做事做人一样低调,没想到也有这种时候。


    之前还以为崔将军是和孟尚书达成了什么交易才有的这桩婚事,现在一看,他竟然是真的挺喜欢惜和的妹妹。


    “圆圆从小就喜欢这些动物。”孟惜和回忆起从前,“小时候母亲刚去世不久,我们都很伤心,祖母就让人抱了只小狗回来给我们养。”


    “可后来小狗不知吃坏了什么死了,她伤心得很,我们把小狗埋在花园里,她却悄悄把小狗的尸体挖出来,还藏在自己床上。”


    芳信:“听起来是个调皮孩子。”


    孟惜和叹气:“以前父亲买了只雀儿回去,她天天偷跑去父亲书房听雀儿叫,后来有一天打开笼子把雀儿放跑了,气得父亲要打她。”


    还没碰到她呢,她哭的惊天动地往外跑,跑到祖母那里,把她也吓到了,当时她年纪也不大,跟着妹妹一起哭。


    她哭的停不下来,圆圆却是装的假哭,等父亲一走就笑呵呵起来。


    “果真疼爱妹妹,关于她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芳信问道,“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我从小就懂事,没有妹妹那么好动调皮。”孟惜和说。


    没人无条件的疼爱护着,才会从小懂事。


    姐妹两个一起养的小狗,小狗死了妹妹伤心,难道姐姐就不伤心?


    芳信拉着孟惜和往另一条街走:“走吧,带你去买只小狗。”


    “怎么突然要买狗,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而且我现在也不方便养狗。”


    “养在我那就方便了,你喜欢什么狗?”


    “小狗照顾起来很麻烦,你有时间照顾吗,还是算了。”


    “是买只长大了能当猎犬的小狗,还是买一只小小的可爱的狮子狗?”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到了,但我知道你心里想要。”


    孟惜和被他拉着往另一边去,还不断回头看另一边的妹妹:“那待会儿再去买,我还要跟着他们呢。”


    “不用跟着,你看你妹妹玩的那么开心,你也该去开心地玩才对,而不是在旁边守着她。”


    芳信把人拉到另一片比较杂乱的笼子前。


    这边卖的都是禽类牲畜,一股骚臭味直冲鼻腔。


    孟惜和有些受不住地捂了捂鼻子,芳信却神色自然,一撩下摆蹲下去看笼子里的小狗,还抓出来递给孟惜和看。


    “这只怎么样?”


    他挑选的都是外貌可爱的。孟惜和嘴里说不愿意养,但小狗送到面前,她又忍不住仔细挑起来。


    “这只看起来眼睛有点凶……它的毛好长……这只额头上有块黑点……”


    挑了半天,孟惜和在一边看到个筐子,里面两只瘦瘦丑丑的小土狗,眼睛都还没睁开,一只脑袋上有一块黑斑,另一只肚子上有一块黑斑。


    “这两只狗也是卖的吗?”


    “那是家里土狗生的杂种,品相好的两只被挑走了,就剩下这两只看起来不太好……你们要是买一只狮子狗,这两条小狗就送你们。”卖狗人说。


    “喜欢这两只?”芳信提起篓子看了看,笑说,“它们可不符合你刚才挑选的标准。”


    笑完他又说:“那就选它们了。”


    他一个王爷,竟然意外地擅长讲价还价,最后只用了几个铜板就把两只小奶狗包括那个篓子都买到了手。


    两只小狗在篓子里动了动,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孟惜和扒着篓子边往里瞧,有些担心:“它们是不是饿了?你看,它们的肚子都是瘪的,要不要去给它们找点吃的?”


    芳信又领着她和小狗去附近的店里买羊奶。


    这一片许多羊肉店,还有卖酪桨做的各种饮品,能买到新鲜羊奶。


    两人坐在街边,孟惜和怀里抱着两只软乎乎的小狗,伸手摸它们才长出一层的绒毛,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人心软。


    芳信蹲在她身前喂小狗。四肢无力的小狗崽闻到食物的气味,脑袋乱动,把羊奶蹭得到处都是,打湿了孟惜和的衣服。


    “还是给我抱着吧,别把你身上弄脏了。”他注意到刚才孟惜和在牲畜街上走路都是小心踮着脚的,极力避免把衣服弄脏。


    “不,我来抱着就好了,你赶紧给它们喂。”孟惜和催促。


    芳信摇头:“还说不喜欢,我看再过两天,你对它们比对我都喜欢了。”


    孟惜和:“……你连狗的醋都吃。”


    芳信:“我可不只吃狗的醋,你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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