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四更已补完)
“说吧,嵇某送的这份礼物,左大人可喜欢?”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忙,嵇临奚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左詹事身上。
左詹事看他的眼神恨他恨得入骨。
嵇临奚当然明白他这份恨意从何而来。
伪君子做了太久的真君子,真以为自己变成了真君子,现在那层君子皮被自己给扒了下来,看见自己不堪的真面目,可不就得恨他入骨吗?
但恨他嵇临奚的人何其多,以后还会更多,他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更何况,再恨他,在他面前不也得卑躬屈膝么?
“喜……喜欢——”抱着心爱的女人,左詹事低下头颅,一字一句的说,“多谢嵇侍郎的这份贺礼。”
他藏匿白娘的事决不能让夫人知道,若是夫人得知此事,告知了岳丈,他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不说,同僚看他的眼神也会充满唾弃,更别说太子因为皇后之事,不喜三心二意的臣子,他好不容易做到詹事,等太子登基就是彻底的富贵荣华,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嵇临奚翘了下唇瓣,鼓鼓掌,过了片刻,护卫推门而入,他吩咐护卫将怀孕的白娘带下去,自己则是起身,走在跪在地上的左詹事身前,弯下腰,手掌按在对方肩上,语气堪称柔和:“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左大人啊,今日我嵇某如此做也是为了你好,否则等他日旁人拿到这个把柄,威胁您对太子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左詹事抿唇不语,俄顷,他闭眼,认命了般的说:“你要我做什么?”
“若是背叛太子的事,我左长……”
嵇临奚打断他的话,“自然不是背叛太子。”他是太子最忠诚的鹰犬,又怎么会做背叛太子的事呢?
“沈闻致在你手下办事。”
只一语,就叫左詹事明白嵇临奚的目的。
嵇临奚叹了一口气,“嵇某本也不想管左大人的闲事,但沈兄在詹事府,我也是没办法。”沈闻致不同于旁人,虽出身太傅府,却克己慎行,他派了不少人想挖沈闻致黑料在太子面前给他上眼药,却一无所获,气得他牙齿都差点咬碎。
从沈闻致身上下不了手,那也只能换一种灵活的办法了,他附耳到左詹事耳边,一番话说完,似安抚又似警告拍了拍左詹事肩膀,“白姑娘嵇某就先代左大人照顾着,请左大人放心,嵇某定会好好照顾,让她安然无虞的生下孩子。”
至于生下来的是谁的孩子,他就不敢保证了。
“多、谢……嵇侍郎的好意。”左詹事几乎是极尽全力克制,才叫自己忍下这份屈辱。
嵇临奚大笑一声,随即带着人扬长而去了。
……
旭日东升,见太子还未醒来的陈德顺,轻手轻脚打开宫门,来到床榻前,躬腰轻声喊:“殿下……殿下……”
从前不用喊就会醒得格外早的太子,今日却是喊了三声这才慢慢睁开眼睫,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什么时辰了?”
“卯时六刻了,殿下。”
扶着额头起身的楚郁,看向床账里挂的香坠,他这次睡得格外沉,而香坠的味道,也与以往不同。
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他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问:“这香坠是太医院送来的吗?”
回答不是。
“是昨日嵇大人特地送进宫里来的,说是安神助眠很有用,奴才想着既然是嵇大人送来的,不妨试一试。”
一边为楚郁更换朝服,陈德顺一边道:“嵇大人说这香名唤追云逐月。”
楚郁嗯了一声,宫人打来水为他洗漱,目送他离开时,宫人们听得一句吩咐,“待会儿将残香送去太医院,让太医们好好研究这香,看能不能做出效果相同的。”
“诺。”
今日秋光明明,坐在蟒椅上的楚郁听着朝臣汇报正事,嵇临奚如今身为吏部侍郎,已经是站在前面,可以近距离望他了。
他满心神都在太子身上,看太子拢到冠中的发,看太子垂在肩上的冠带,看太子秀长不失锋利的眉,看太子低垂的眼睫,看太子挺拔却也有柔软弧度的鼻,看太子柔嫩绵软的粉唇……他什么都看,一切扫入眼中,只觉得身周甜蜜幸福得都在咕噜咕噜冒着泡。
也正因为这无微不至的视奸,才叫他能注意到太子的失眠与疲倦,送上那份安神休眠的香。这时他又埋怨些这些朝臣来,埋怨他们不体贴太子,什么事都往上报,要他说此时宣布退朝,让太子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养好身体才是。
他恨不得太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如此才是最养生。
“还有其它的事要奏吗?”
嵇临奚站了出来,三言两语说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涉及年底官员考核与调动,和来年科举筹备之事。
下了朝后,楚郁点了几个官员,让都去东宫详说一遍刚才上奏的事,这之中,自然也有嵇临奚的身影。
……
东宫书房,楚郁翻阅着下朝后便送过来的折子,一边听书案前的朝臣说着什么,等对方说完了,思索片刻,回应以后,这才让人离开。
嵇临奚看那厚厚的一沓折子,是心疼得狠了,他恨不得亲自代劳,自己把那些折子批了,好让太子多休息一些。
时间慢慢过去,陆陆续续的官员都离开了,只剩下了他。
“嵇侍郎——”
从奚公子,到嵇御史、嵇大人、嵇侍郎、临奚,每一次称呼的变化都意味着自己离太子更进一步,嵇临奚忍准心中欢喜,夹着声音温柔无比地答应:“小臣在,殿下。”
楚郁面对他,放下了手中奏折,这份与旁人不同的待遇,总能叫嵇临奚敏锐捕捉到,内心更是为此心神摇曳。
二人商谈了适才他在朝堂上禀报之事,嵇临奚是不会让心爱的太子为自己操心的人,一切他早有想法,只需要太子点头同意,一切便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整个朝堂之中,再没有比嵇侍郎更能令孤感到安心的人了。”一直冷静从容的楚郁,如他梦里梦到的那般,眉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倦意与依赖的意味,放轻声音说,“没了嵇侍郎,有些事孤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到这话的嵇临奚那还得了,一下挺直脊背,不经意鼓起自己结实健壮的胸膛,沉稳如钢地说:“这都是小臣应尽的本分,为殿下效忠,小臣万死不辞。”
楚郁弯唇笑了笑,又与他说了几句话,垂首继续审阅奏折,嵇临奚却不忍心让他一直盯这些东西了,况且这里面大部分的奏折都是一通废纸,只是白白让人浪费时间。
“殿下,今日外面秋景好,这些折子看长了于眼睛有碍,何不如与小臣出去外面游一圈,放松放松双眼,再回来看它?”
楚郁歪头斟酌了片刻,回头说:“好啊。”
……
已是深秋,空气中带着冬意快要来临的凉意,御花园里的花大部分都已经凋谢了,但梧桐树却是正值观赏的好时候,叶子如同金子染就的一般,阳光穿过树叶缝隙,错落有致的光影令几分凄美的景色添了瑰丽。
树叶幽幽飘落,看着眼前此番景色,楚郁确实感到轻松了一些,他站在落叶之中,抬起头去看头顶的阳光,到底过于刺眼,便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从指缝去看。
望着这一幕的嵇临奚,胸腔之中,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
秋日的日光将影子拉得很长,在楚郁还未曾察觉时,嵇临奚心思活络起来,他先是不动声色落后一步,贴近,看着自己的影子和心心念念的人儿依偎在一起,伸出手,做出环绕的姿势。
这样就好像,他真的拥抱住太子入怀的模样。
等楚郁放下手时,陶醉不已的他也连忙松开手,上前一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
楚郁最开始还觉得这人这时格外安静,不怎么习惯的侧头看了一眼,余光看到地上手牵在一起的影子,视线定格住,顿时明白以前巧舌如簧的人为何如此安静。
并非安静。
原是贼心与贼手不死。
……
伏在桌案上的沈闻致,因秋风凉意捂住嘴唇咳嗽了两声,眼中掩着疲惫。
他不知为什么左詹事忽然之间跟变了一个人,不仅不让他帮忙处理太子事务,还交给他一些工程量大却无什么作用的书籍,让他好生誊抄。
虽对方好言好语,他也看得出这是为难。
手下书籍誊抄大半,眼睛实在不舒服得厉害,他放下手中笔,想着去外面散一会儿心回来再继续誊抄剩下的一部分。
“你要去哪儿?”看见他要出去的左詹事问了他一句。
沈闻致平静说了句,“散心。”
想到嵇临奚的话,左詹事刚想让他回去继续誊抄书本,但迟疑着,最后还是没开口,放他出去了。
嵇临奚只是让他打压沈闻致,尽力不让沈闻致与太子接触,只是出去散心,想是没什么问题。
鞋履踩在梧桐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沈闻致吐了一口气。他实在不喜官场的多变,更不喜善变的人心,左詹事为难自己,究竟是自身本意还是旁人算计,他也不想去想真相如何。
静下心绪的他被从树中洒下的阳光刺得喉咙略略发痒,忍不住抬手挡住时,耳边传来声音,“小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是太子的声音。
沈闻致循声看过去,见到站在日光下的太子,还有一旁阴影中面色十分不佳的嵇临奚。
“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他直起身体,拱手行礼。
……
第162章 (一更)
原本的二人世界,因为沈闻致的突然出现变成了三人,嵇临奚心中暗骂左詹事办事不力,竟把沈闻致放了出来,又骂沈闻致阴魂不散,费尽心机要夺得太子注意。
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在他还是御史台一个籍籍无名的御史时,与沈闻致结交,为的就是能够借沈闻致接近太子,只他运气不好,没借到,后来找到机会干脆便偷师学艺,如此也不算浪费自己付出的功夫。
现在他也这样揣测旁人,怕有人不知死活,想走他的路。
三人来到凉亭,楚郁让宫人送些点心和茶过来,再带一副棋盘。
嵇临奚不敢在他面前与沈闻致翻脸,更不敢在他面前给沈闻致脸色看,怕他关切沈闻致,先一步关心起来。
“沈兄,现在深秋,你身体欠佳,衣服要多穿一点,小心着凉。”
“多谢嵇侍郎关心,我会注意的。”沈闻致朝他点点头,疏离不失礼节的回应着。
嵇临奚又说,“沈兄升任詹事府少詹事,我还没来得及朝沈兄道贺,在这里就恭喜沈兄了,想来在太子殿下这里,沈兄抱负一定得以施展。”
他想让沈闻致抱怨自己遭受到的待遇不公,破了那张君子假皮露出斤斤计较的一面,这样太子对沈闻致就不会再有那么特殊,又担心沈闻致的诉苦真的惹来太子怜惜。
沈闻致不知嵇临奚心中盘算,以为他如此示好,是因上次之事,他自己是不善言辞的人,也无意对太子说自己在詹事府经受的为难,若真说了出来,嵇临奚大抵又以为他违背誓言,要与他争夺太子宠信。
倘若嵇临奚真能一心为太子,为陇朝,便比他更有用。
便退避嵇临奚道:“詹事府的人都很好相处,在这里待着很好,多谢嵇大人关心。”
见他不落套,嵇临奚暗自咬住牙根。
这时,宫人端上来果茶点心,嵇临奚起身,接过茶壶,先是倾身为楚郁倒了一杯茶,隔着杯壁试了下温度,柔声说了句,“殿下,这茶略烫,放一会儿再饮用会更好。”然后转头给沈闻致倒茶,亦是殷勤不已,俨然两人关系极好的模样,“沈兄,来,喝茶。”
太烫,沈闻致没立刻喝。
宫人将棋盘摆在石桌上,楚郁请沈闻致与自己同下一局,嵇临奚不知道骂了沈闻致多少遍,看着二人对弈,他心中酸味甚浓,但他也心思灵巧,起身借口观棋,让宫人搬了椅子过来,自己坐在太子身旁,这样看着比沈闻致还要亲密。
说是观棋,但他心思压根没在棋局身上,视线痴痴看心上人那修长五指,抬袖时的皓白玉腕——看着看着,舌头竟就这么在口腔里灵敏活动起来,脑子里自己已然将这手捉在手中,去舔去含,等他回过神时,舌头在口腔里已经活动酸了。
喉结起伏,为了遮挡身体反应,嵇临奚拿了一个苹果,练习的手艺派上用场,匕首握在掌心,很快就削出一个圆滑干净的苹果,切开后,他尝了一块,确实很甜,这才拿筷子夹着一块送到楚郁面前,身体靠近,哄着说:“殿下,来吃一块苹果吧。”
正思索着如何落子的沈闻致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眉头微微蹙起——实在是因为嵇临奚这番举止像极了不安好心媚上惑君的奸邪臣子。
楚郁顿了顿,张口咬进口中,说了句:“多谢嵇大人。”
嵇临奚受到鼓励,又殷勤剥橘子去了,剥完橘子剥水晶葡萄,橘瓣的丝被他剔了干净,葡萄去了薄薄的皮,露出圆润晶亮的里肉。
“殿下,吃这个。”
“殿下,这个也吃。”
沈闻致抿起唇瓣,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嵇临奚想尽办法讨好太子,但做到如此,还是叫他惊诧,不解嵇临奚凭借能力就已经足够得到太子赏识,怎还要如此殷勤谄媚。
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嵇临奚却抢在他开口之前看向他,笑眯眯说:“沈兄棋艺真好,我与太子下棋,都下不了这么久。”
“唉,到底是沈兄,令我等凡人望尘莫及。”
沈闻致听出嵇临奚在刺自己,他也意识到这局棋下的时间是长了一点,后面的时间里,便故意错了一步棋,让棋局就此结束。
“殿下,下官输了。”他起身,说:“下官还有事要做,就先回詹事府一趟。”
楚郁望着棋局,答应道:“既然是还有要事要忙,小沈大人就去忙吧。”
沈闻致行礼,往回詹事府的路去了,走了没多远,他回头,正是乍然风起,卷得落叶漫天,梧桐叶被卷进凉亭,因风太大,太子提起袖子来遮挡,嵇临奚连忙伸展开双手来为太子拦着落叶,心觉古怪之际,他见太子正正放下袖子,那是一个手掌垂着往下的动作,五指细长,骨线柔软细腻。
像是在哪里看到过——
这样的念头从脑中掠过,沈闻致忽然想了起来——当初嵇临奚拜他为师学画时,某日带着画上门寻他,说什么还请沈兄看我最近画技如何,他见每幅画上都只画一点人物旁枝,好奇问了一口,嵇临奚说全画一幅画得不细致,分开好磨练画技。
有几幅画里,画中手也是如太子一般,细长手指,骨线柔软细腻。
这突如其来的联想,叫他站在青天化日下,神情都凝滞住了。
……
入夜,回到太傅府中的沈闻致坐在窗前良久,终于起身翻出纸笔,铺在桌案上,他记忆力极好,闭眼回忆片刻,就将嵇临奚曾经拿来请教过他的画画了出来。
手掌、肩形、看不见脸的面容。
他为其面容添上太子的眉眼,发现果然有八分相似。
心中疑窦重重。
倘若真是太子,嵇临奚为何要如此执着画太子?
莫非他当真崇敬太子到如此地步,为画出太子的一幅画像苦练画技?
不,不是的。
耳边有一道声音告诉他绝非如此。
他想到嵇临奚最初与自己结交时时不时对太子的打探,以及后面对自己没有来由的敌意,还有逼着他发的那些誓言。
“你不要与我争抢太子的恩宠,可好?”
仿佛发现了某种慑人的秘密,他的后背爬上冰冷悚然的寒意。
不……不,或许是自己猜错了,将手下画纸抓在掌心揉成团,沈闻致提来烛火,看着火苗吞噬画纸,手掌慢慢攥紧。
嵇临奚他……他怎么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
……
嵇临奚不知他对付沈闻致反倒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沈闻致破坏了自己与太子的二人世界不说,还叫沈闻致对他对太子的用心起了怀疑。
他大剌剌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太子的衣物,手上缠着太子送的青色丝带,头顶还戴着之前当探花郎时太子给他戴上的帽子,脸上蒙着太子的手帕,已然沦陷在美梦之中。
至于美梦什么内容,那还用说吗?
他有了燕淮那样高强的武功,正巧太子遇刺,刺客恰是沈闻致,太子满目失望地望着沈闻致,“居然是你要杀孤,真令孤失望。”
沈闻致提剑要伤太子,太子反抗,险些受伤,他嵇临奚便再次如天神一般降临,大马金刀踹开房门,“殿下,小臣来救您!”
“嵇爱卿!”
一番缠斗,沈闻致自知不敌,就要逃离,却被他一剑穿心而过,脸上逐渐失去生机,倒在地上。
他再次救太子于水火,太子扑入他的怀中,说:“嵇爱卿,你又救了孤一次,孤真不知道该如何奖励你是好。”
“为殿下效忠,小臣万死不辞。”他忠心耿耿沉稳可靠说。
“嵇爱卿——”
咬着唇瓣,心心念念的太子似乎是做了决定,忍着发颤的眼睫,伸出双手攀上他精壮宽阔的肩膀,轻轻踮脚。
而后是香气入鼻,如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第163章 (一更)
真是好一个天大的美梦啊。
上次被下人打断遗憾醒过来的美事,这次终于延续完整。
事已至此,投怀送抱,无法抵抗。他抱着柔弱可怜只能倚赖他保护的太子,痴痴压在了床榻上,口中喃喃着:“殿下,您还是那么美,与在邕城时一样美,不,比那时更美……”
满头乌发散在床被上,太子闭口不语,半边脸颊,也被头发蜿蜒着遮挡一半,显得越发地楚楚可怜,他覆身而上,肩膀上却抵着微微的力道,低头看去,却是太子伸手拦住了他,那阻拦的力道太微弱了,就像是蝴蝶卖力煽动双翼,抓着他的人却只觉得掌心微痒。
“嵇……嵇临奚……”微微发颤的声音。
“殿下,我在——”他毕恭毕敬地嗅闻太子掩在脸侧的黑发,姿态犹如耐心的捕食者,透着压迫的侵略感,当然,也只有他这么觉得罢了,事实上他拱起腰来,呼吸急促,身体也跟着发颤,埋头嗅闻时急色的动作看起来跟条到了繁殖季节的野狗没什么区别。
微弱的阻挡在梦境里理所当然被嵇临奚忽视线掉了。
他在现实中兢兢业业给太子当狗,所有臆想都只能揣在心里,不敢表露分毫,最是卑微最是忠心。
结果是现实中越恭谨,梦里越肆无忌惮,俨然有种要翻身做主人的姿态。
白日里的肖想成了真。
他捉着那修长五指,放在唇边张开嘴,一根一根去亲去舔,舔得湿漉漉的,全是他的痕迹,仿佛一种兽类的标记。
纱帐里,英雄救下他的美人,于是理直气壮享受着英雄救美的成果,并诉说自己多年来求而不得的爱恋。
床榻成了认知中的巢穴,他私有的领地,一切由他主宰。
他舔了手还不知足,爱不释口地舔着其它地处,落下来密不透风的纱帐,将一切荒诞气息遮掩。
便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的洞房花烛,咿咿呀呀的颤泣。
多么美的美梦呀——
熟睡的嵇临奚抱着怀中的衣物,翻了个身,手掌慢慢缩紧,陷进衣料里去,嘴巴更是快咧到耳朵去,发出笑声。
梦中他有燕淮那样高强的武功,有沈闻致那样卓绝的文采,更有王相那样的金钱与权势,他什么都有,谁人也比不过他,于是他顺理成章得到太子的倾慕——美人只有强者才能有用,他在梦里便是最强者。
何其志得意满,何其入骨销魂。
……
皇后生辰,普天同庆。
一直称病在勤政殿休养的皇帝也再次显露在朝臣后妃面前,由安妃坐在身旁搀扶着,看了两人一眼的皇后,无动于衷收回目光,那些年少时不甘愤恨的情绪,早已磨灭得一干二净。
现如今再看这一幕,只叫她觉得反胃恶心。
朝臣后妃与赶赴京中的皇子们陆陆续续送上礼物,她眼也不抬,许是为了让她开心,楚景请了宫外的戏班子来,演着她年少时喜欢的戏曲杂耍,
“皇后可还喜欢?”
“喜欢。”平静冷漠地吐出这两个字眼,便再无话说。
散了宴席,满身华服的皇后最后看了一眼离去的太子,在容窈的搀扶下,往着栖霞宫走去。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挡,过于黑暗,宫人提着灯离皇后更近了些,“娘娘注意脚下,小心些。”
“皇后娘娘留步。”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听到声音,皇后回头。
宋窈冷声吩咐几个贴身宫人拿好手里的灯管好自己的眼睛,回头的皇后眼力好,看出了叫她留步的人,她搭着容窈的手腕,望着来人——这副出色俊朗的好相貌,可不正是令太子器重的新任吏部侍郎嵇临奚。
嵇临奚被人带到皇后面前,他被那些人押着,也不觉得不自在,就这么屈了腿肘,跪在地上行礼,十足的谦卑姿态,“下官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垂眸睨他,语气不辨喜怒:“宫中严禁朝臣与后妃接触,嵇大人,看来你是不想要命了。”
嵇临奚嘴甜说:“下官怕死,想要命。”
“但下官更想为皇后娘娘排忧解难。”
别说现在皇帝离死没多远距离,这个禁令已然没多少作用,皇帝身体状态还勉强称得上康健时,皇后和安妃不也私会过朝臣?规定只对于想要除掉的人有用。
一声轻笑,“为本宫排忧解难?”
“怎么,是太子给你的还不够多吗?叫你讨食到本宫这里?”
嵇临奚仰头,他生了一双狭长凤眼,这双凤眼看人时,会有一种海一般的深邃之感,他笑着,说:“下官正是为太子而来呀。”
听到这句话,皇后微微一怔,看着他的目光都变化了下。
“既然是为太子而来,就该知本宫在为太子的不懂事而与太子生怒,你来找本宫,就不怕太子那里生气?”
“天底下的母子哪有隔夜仇,太子与娘娘亲缘深厚,眼下只是殿下想不开,迟早有一日,殿下会明白娘娘的苦心。”云雾散开,月光落下,照亮嵇临奚一双带着几分狡诈的眼目,“下官现在来找娘娘,不正是为了未来那个‘一日’做准备吗?”
“你还真是,不怕死。”
……
不怕死?
离开皇宫的嵇临奚,抖起双袖,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不怕死呢,他怕得要死,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邕城险些抛下“危难”之中的太子。
没有人比他更怕死了。
他清楚自己眼下各方周旋的动作在上面人的眼中,无异于跳梁小丑。
他们给他权力,给他荣宠,却又能随时将这份权力和荣宠收回,谁也不曾真正信他,只是他出现的时机,他展现的能力,成就了某种天时地利人和,于是所有人共同默契的用着他,许以他前途无量的未来,却也在计算着如何利用旁人除掉他。
他没有得到王相真正的信任。
也没有得到安妃真正的信任。
更没有得到太子真正的信任。
可富贵险中求,只叫他得了权势,他就有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的能力,况且,他知道太子最是心地柔软了,只要他一片忠心,不做出那等罪大恶极的事,待到它日太子登基,也断不会要他的命。
……
“陛下——”
“陛下——”
床账之中,因为侍疾陪着楚景入睡脸上有几分憔悴的安妃,因为楚景的突然咳血惊醒,拍着楚景的后背,命令宫人快去请太医。
于敬年等他咳得差不多了,端来茶水奉至身前,吞入茶水,楚景又突然身子一僵,而后猛然张口,血与茶水喷涌而出。
“赫赫……”
“赫赫……”
他呼吸粗重无序,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膛。
安嫣可不想让他现在就这样死去,一切都还没到时候,若楚景现在死,皇后骤然发难,她和绥儿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她佯做姿态慌乱的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来,倒出一颗药,迫着楚景张开嘴巴,将那药压在舌下,过了一会儿,原本面色青紫的楚景慢慢恢复过来,呼吸也变缓了。
“陛下!”安嫣哭得梨花带泪扑进他怀中,“我还以为……以为……”她话再说不下去,只是哭着,让人心生怜惜。
楚景抱着她,终于能说得出一些话了,“还好……有你在。”
“不,是还好有绥儿的药,我怕万一,特地让绥儿备了一瓶,专门放在身上。”
闻言,楚景眼中露出柔色,拍着她的肩膀,“朕知道,你与绥儿都是好的。”
太医院的太医匆匆赶来,为楚景好生查探了一番,确定没有多大的事后,院判说了句:“陛下如今的身体,是半点都再操劳不得的。”
楚景说了句朕知道。
不然他也不会顺势在紫宸殿中养病,把朝政的事都交给太子,让太子监国。
他此刻是真觉得自己不行了,身边再离不得医者,便当场封了一个御前太医,贴身伺候,不得离身。
被封的御前太医是安妃常叫来为他诊疗的太医,闻得此封赏,连忙跪地叩谢皇恩。
“你们都下去吧。”做完这些,他吩咐着。
院判说还需开药。
楚景摆手,不耐道:“你们太医院开的药,还没老六在宫外带来的药好用,这次能把朕从鬼门关捞回来全靠此药,都滚回去吧。”
“对了。”他嗓音忽然发冷,“今夜之事,若有外传,所有人当株连三族。”
见圣上如此说,院判只好带着其它太医跪地应诺,起身离开了。
回到太医院以后,院判拿着手中方子思索,他的徒弟,一个年轻的小太医为他取来药材,因为只有两人,小太医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问道:“师父,陛下这情况,按理来说应该快点让太子继位才对啊,万一他……”他做了一个歪脖子的动作,“万一他这样了,那朝政不是乱成一团?明王又还在京城,到时生了那个心……”
院判在太医院待了这么久,知道那些深宫往事,也清楚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啊……”他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现在他们陛下,开始害怕起了那个将会到来的果报,本就是权欲之心疑人之心甚重的帝王,眼下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能忍着没有废除太子,让太子现在接管朝政,已经是他理智压了私欲一头,做出的最正确的事了。
圣上当然不敢现在让太子继位。
他怕现在让太子继位,隔日就会暴毙而亡。
前朝不缺这样的记载。
而圣上心中恐惧自己成了这记载中的一员。
……………………
第164章 (二更)
紫宸殿的明黄床账里,有了睡意的楚景听到怀中传来哭声。
他睁开眼睛,抬起安妃的脸,看那张憔悴依旧美丽的面容,“怎么还哭了?”
面色惨白,双目含泪的安妃仿佛还沉浸在刚才他生死一线的恐惧中,嘴唇发颤,“陛下,臣妾好害怕。”
在后宫中,眼泪是受宠后妃最有力的武器,她攀着楚景肩膀,从前作为安贵妃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已经不再,宛如菟丝花一样缩在楚景胸膛的保护下,叫楚景忍不住怜惜。
他拍着她后背安抚:“别怕。”
安妃还是发抖,泪如雨下,她抓着楚景的手腕,喃喃自语说陛下你别留下臣妾和绥儿,楚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哪怕他命人不许消息外传,但皇后那里到现在总该知道他在死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消息,到现在却连一个宫人都没派过来,更别说亲自来关心,就好像,在静静等着他去死一样。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安妃的恐惧,为了安抚安妃,他将之前答应的他身边禁卫的调令令牌拿了出来,塞进安妃手中,“这块令牌你先拿着,若往后,朕……朕真出了事,皇后对你动手,太子不闻不问、袖手旁观,你就拿着它命禁卫将你与老六保护出宫,寻一个地方,换个地方生活。”这是他能想到的皇后对安妃的报复方式。
拿到令牌的安妃,感动的靠在他胸膛中啜泣起来,眼睛却是冰冷得可怕。
……
入夜,手中提着一个装着色泽艳丽羽毛顺滑的鹦鹉的笼子,嵇临奚心情极好的出了府,准备进一趟宫。
“啾啾。”他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
鹦鹉叽叽喳喳叫了起来,“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
“嵇大人——”
“嵇大人!”
身后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声,
嵇临奚转头去望,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朝他奔跑了过来,还未靠近,就被护卫们拦住。
“嵇大人!是我!”那人将面前头发抓开。
嵇临奚看清面容,笑开了,“原来是李大人啊。”他一个眼神示意,让护卫们退开。
没了阻拦,李御史连滚带爬的过来,他面容很恐惧,也不知道在恐惧什么,只爬过来抓着嵇临奚的衣摆。
自己这身衣服可是才做出来的,崭新得不得了,因为是见太子,才特意穿在身上,眼下被人抓脏污了一角,嵇临奚皱眉,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李御史却还未察觉到他难看的脸色,口中说什么救救我,嵇大人,眼下只有你能救我一命。
“救你什么?”嵇临奚不动声色地问。
李御史哭着说了出来,听完嵇临奚明白了,原来是他亲自拜访李御史隔了几日李御史升官后,后面有不少人去给李御史送礼,有官员,有商人,有美人,万般诱惑在前,李御史怎么抵挡得住,全部都收了,还做了一些事,现下被人证据确凿弹劾了上去,大理寺的人正在抓他去审讯。
“现在只有嵇大人能救下官了,只要嵇大人肯救下官,从此以后,下官这条性命就是嵇大人的了!”将他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李御史哭得涕泗横流。
他以为嵇临奚大抵是愿意救他的。
就算不愿意,也会给他一笔钱财,让他远走高飞。
毕竟嵇临奚说自己对他有恩,他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耳边却听一声幸灾乐祸的笑声,“像你这样蠢货的性命,本官要来有什么用?”
李御史惊愕抬头,对上自上而下睥睨的视线。
嵇临奚也懒得在这样的小人物上花费心思,话都不想多说,他抽出自己的衣摆,不用看也知道上面沾了污浊之色,“真是的,还要叫我回去换身衣服。”这一脱一换,还不知道少了多少和太子相处的时间。
转身往府中去的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李御史,“对了,你刚才说大理寺的人在抓你。”面露诧异,他看向自己的护卫,眉头皱了起来,“没看到大理寺要抓去审讯的犯人在这里吗?不送去给大理寺,你们在等什么?”
领了命的护卫们,上前扣押了李御史,李御史瞳孔发颤,口中大声说着什么,嵇临奚却懒得再听,任由对方被拖走。
回府的他换了又一身漂亮的新衣,进宫去找太子去了。
“嵇大人他又来了。”
托着下巴看书信的楚郁头也不抬,“那便让他进来吧。”
云生走出殿里,朝提着鹦鹉笼子的嵇临奚颔首,“殿下请你进去,嵇大人。”
“多谢云护卫。”嵇临奚整理整理头发,又整理整理衣襟,这才挺胸抬头踏了出去。
云生看他背影,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这般精力,白日辛勤上值,兢兢业业,夜里还来寻殿下私会,好像从他第一次见嵇大人开始到现在,对方就不曾流露过真正的疲惫。
“殿下。”
“临奚,你来了。”楚郁放下书信。
看见嵇临奚手中提的笼子,他挑了挑眉,不等他开口,嵇临奚就已经蹲了下来,将笼子递到他面前,献媚地说:“殿下,看——”
“啾啾。”嵇临奚叫了两声。
“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笼子里的鹦鹉立刻发出清脆悦耳且铿锵有力的声音。
楚郁愣住,眼睛眨了两下,他看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鹦鹉,而后噗呲仰头笑出声来,再垂首,殿中烛火,如星子般坠进琉璃般的双眼。
“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么个漂亮玩意?还这么会说话?”
嵇临奚看他笑,心中就很是甜了,谄媚说:“臣随便在摊子上买的,没想到它聪明得很,教了没几次,就会说这些了。”事实上是他挑了好久才挑到的这只,只虽然看起来貌美,却是个蠢笨的,他不知道教了多少个夜,嘴里喝了多少水,才教出它这么熟稔的说几句话。
“殿下若喜欢,就赠予殿下,全当做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嫌吵时让宫人放在外面就好。”
“它也很好养,随便喂点吃的就行。”
楚郁弯下腰凑近,弯起指骨,隔着笼子轻轻碰了碰。
“殿下美貌无双、绝世荣光!”
嵇临奚脸色一下就变了,这是他自己私下说的,他可没教过这蠢鹦鹉这么说。他慌忙解释,“臣……小臣没这么教他说过,”他打开笼子,去扣住鸟喙,“可能是它见到殿下,为殿下容貌气度所迷,上一任主人又只教过它这么夸人,它才这么说的……”
“嗯……哦……这样呐。”楚郁看他手中煽动翅膀甩着脑袋挣扎的鹦鹉,忽然说了句,“嵇大人,你好像把它嘴闭得太紧了。”
反应过来的嵇临奚霎时就松开手,那鹦鹉飞回笼子里。
嵇临奚松了一口气,害怕它后面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吞了吞口水,说:“殿下,小臣觉得它还要再教一教,要不小臣先把它带回去,教好了再送来给殿下?”
以为是个蠢笨的,没想到是个鸡贼的。
楚郁关了笼门,提着笼子,抬在眼前观望,“不用了,就把它留在这里吧,孤很喜欢。”
听到他说喜欢,嵇临奚心里自然是欢喜不已的,但他实在有些担心这鹦鹉还会把他对太子其它的虎狼之词说出来,就在他心中徘徊不定时,耳边听仙音一般的询问,“嵇大人,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回过神的他答应道:“还没,送给殿下之物,自然要由殿下命名。”
楚郁伸出手指,放进鸟笼里,那鹦鹉即刻靠近,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看着这一幕,嵇临奚眼睛都红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送它来讨太子欢心。
楚郁思索片刻,望向嵇临奚,而后唇瓣掀了掀,“既然如此,便叫它啾啾。”
“啾啾?”嵇临奚还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笼子里的鹦鹉一听到他口中的啾啾二字,又拍打着翅膀铿锵有力地说了起来。
……
离开皇宫回到府邸的嵇临奚,走路都是飘的。
“啾啾……”
“啾啾。”
“啾啾——”
他实在难以自控,屏退下人后,再也按捺不住,手舞足蹈的笑出声来。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他嘴角笑意依旧没下去过,站在房间里,昂首挺胸抱着双臂。
嵇临奚啊嵇临奚,你当真没半点出息,太子只这么一句,就能叫你欢喜成这样,不就是给鹦鹉取了一个名字吗?——只是不取其它,偏偏取了一个啾啾。
偏偏是啾啾。
笑意未止,他走至床前,跪爬上去,只轻轻一拉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丝,便从头上垂落下来一幅画,那画纸雪白细腻,光滑无比,画上是他苦练一次又一次,最终根据记忆描摹出来的太子。而画中景象也不过是那日太子上门拜访,托腮看外面雨景——外面雨滴连绵,茄花紫的衣衫贴着手臂上的肌肤,袖子层层叠叠地堆在手臂上,露出来的雪白皓腕,与脖颈纯然一色。
他痴痴看着,而后伸手,抚摸太子手臂间堆叠的袖子,又触碰上那画了眉眼的面容。
“殿下,你对我也不是全然的利用无情对不对?”
画中人回答不了他,只拖着腮,看外面的雨景,面色沉静又温柔。
不知道看了多久,嵇临奚这才十分不舍的拉着丝线,将它收了回去,让下人送来热水洗漱。
第165章 (补三更)
尽管左詹事已经按照嵇临奚的意思让沈闻致做些劳苦的杂累活,不让沈闻致有机会见太子,但太子召见沈闻致让沈闻致讲学,他也不得不放人离去。
这就是他不如嵇临奚恶毒狡诈的地方了,倘若是嵇临奚,定说是沈闻致病了然后自己毛遂自荐,再让人将沈闻致的病给坐实,毕竟沈闻致就是个病秧子,说他病了,会有谁怀疑呢?
来到殿里的沈闻致沉心静气为太子讲学,只殿中不知道何处多了只鹦鹉,他似乎是不得那只鹦鹉喜欢的,那只鹦鹉叫了好几次,“走,走,走。”
这也是嵇临奚的高明之处了,他为了让沈闻致不得靠近太子,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就连太子亲自召见沈闻致都想到了,特意找人买了一幅沈闻致的画像在鹦鹉面前晃,把嘴巴都说秃噜皮了,鹦鹉这才学懂了,看见沈闻致的画像就动不动说走。
至于为什么不是自己画,嵇临奚自是不能容忍自己的手画太子以外的人。
鹦鹉说了第三次后,提笔的楚郁侧头看了过去,它便终于安静闭嘴,缩在角落里去了。
讲学结束,沈闻致收拾书本准备离开,那鹦鹉还突地隔着笼子朝他呸地一声。
沈闻致:“……”
楚郁:“……”
沈闻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能彬彬有礼地问:“殿下从哪里得来的鹦鹉?”
这个问题在之前楚郁尚且能回答,但在这一声呸之后,他是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了。
“旁人送的。”他微微一笑说。
“……羽貌艳美,想来很是聪明伶俐。”
“稀罕。”阴阳怪气的声音。
沈闻致:“……”
楚郁:“……”
他轻轻咬了咬牙,扶着额,这回他又开始有些懊悔当时取的名字了。
“……啾啾。”他花了一点毅力才把这个名字叫出来,用来逗弄嵇临奚的名字,最后却报应到自己身上。
笼中鹦鹉一下激动起来,挥舞着翅膀,尖声说:“我在!我在!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
云生深呼吸一口气,微微垂首,肩膀开始无声发颤。
楚郁眼前开始发黑,他眼下实在不想面对这只和它主人如出一辙的鹦鹉,便叫云生提出去,只等云生提着出去,正撞上进宫来的嵇临奚。
看到送给太子的鹦鹉被云生面无表情冷漠地提出来,他天塌了一半,表情一时几度变化,等云生说它太吵,影响了小沈大人为太子讲学时,更是天全塌了,牙齿几乎咬碎。
云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太对,又重新组织了一遍,“其实不是影响小沈大人为太子讲学,而是它一直让小沈大人走,还朝小沈大人呸了一口,太子这才令属下将它提出来,安静安静。”
闻言,嵇临奚气都喘不上来。
云生看着他平静的神色、跳动的眉尾,以及微微扭曲着的面容。
好像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实在不是很擅言辞的人,只好不再开口,把鹦鹉挂到屋檐下,“嵇大人,您进去吧,属下在外面守着便好。”
嵇临奚艰难掀唇说了句多谢云护卫,两步并做一步进了殿里。
他一进去,就看见沈闻致站在太子面前,二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忙上前,拍了两下膝盖跪地行礼,扬声道:“小臣见过殿下。”
眼下楚郁见他,眉心都跳了跳,他让沈闻致先回詹事府,沈闻致颔首,离开了,看见他走,嵇临奚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你我之间,不用多礼。”楚郁把他扶起,引他坐在自己身旁。
嵇临奚是他叫入宫的,他以为嵇临奚会来晚一点,没想到这么快。
“不知殿下召小臣入宫,所为何事?”忍着心中妒意,嵇临奚道。
“孤想请嵇大人帮一个忙。”
“小臣乃殿下提拔上来的,殿下若有吩咐,小臣万死不辞。”
楚郁是要让他提拔两人,嵇临奚自然知道此二人都是太子手底下的官员,之前他是立了大功劳,加上皇帝本就有心用他,这才同意太子举荐,但也拿沈闻致置换。
如今太子做了监国太子,皇帝还在紫宸殿,举荐了他以后,太子就不便再亲自扶持旁人,否则会让皇帝觉得动作太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才托他办这件事,并且要他办得隐晦。
“殿下放心,此事小臣一定办得妥当。”
“嗯,那便交给你了,麻烦嵇大人。”
嵇临奚恨不得太子做什么事都麻烦自己,只叫太子知道,沈闻致是个要别人护着的无能之人,只有他才是真正能给太子大助力的人。
他在东宫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离开的时候,见鹦鹉被云生重新提了回去。接下来就是回吏部官署,出了皇宫,他正要去自己的马儿那里上马,却见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了,那人正是沈闻致。
现在嵇临奚还不想和沈闻致发生什么冲突,他正派人搜集打探找法子把沈太傅和刑部沈侍郎拉下来,被沈闻致提前察觉可不是什么好事,只朝沈闻致皮笑肉不笑打了声招呼,“沈兄。”说罢,靠近自己的马儿,翻身就要上马。
沈闻致拽住了他的衣摆。
嵇临奚脸色可不是糟糕一个词能形容,一个二个的,都要脏了他的衣物。
他倒是不把沈闻致这个病秧子的力气放在眼里,只要他想,一脚便能把沈闻致踹出去不知道多远,但眼下就在宫门外,还有太子手下的京羽卫把守,他若真与沈闻致大打出手,叫太子那里知晓,不就觉得他嵇临奚小肚鸡肠、心胸狭窄吗?
“沈兄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纵使心中戾气已经快压不住,他却还能迫着自己露出笑脸。
沈闻致说:“京中有一处茶楼,听说环境优美,茶水也别有一番滋味,想邀嵇大人同品。”
嵇临奚说自己身上事务繁忙,怕是去不了。
沈闻致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将袖中画取了出来,“许看了这副画,嵇大人就有时间了。”
嵇临奚笑了。
这手段何曾熟悉,不是他当初逼迫谈左演法给钱用的招数?没想到沈闻致这么一个翩翩君子,也用上他嵇临奚用的下作手段,真叫人不齿。
他不觉得沈闻致有什么能要挟自己的地方,便不以为意要把画接过,只沈闻致不让他拿,而是展开在他面前,看到展开的画中内容,嵇临奚面色一下就变了——宛如他当初威胁的谈大人一样。
“你——”他就要伸手去夺那幅画。
沈闻致却后退两步,将画重新收回袖中,“现在嵇大人可还有时间?”
余光看着正望着这里的京羽卫,嵇临奚手掌攥紧,收了回去,和善道:“时间嘛,挤挤还是有的。”
……
二人坐在茶楼二楼的雅间里。小二送来茶水,嵇临奚说了句下去,然后自己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送到沈闻致面前,“沈兄,喝茶。”
沈闻致喝了一口茶,他生得实在是俊美,气度非凡,叫人一眼看去,便知是簪缨世家的子弟,那种冰雪般的冷漠,让他显得极难靠近。
茶杯,被重重放在桌子上。
嵇临奚是绝不会先开口提及此事的人,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嵇大人,你不准备解释些什么么?”终于,还是沈闻致先开口。
嵇临奚装傻充愣说:“解释什么?”
他皱眉,“沈兄这是何意,我嵇临奚坐的端行的直,什么要解释?”
沈闻致在官场待了几年,但他何曾真正浸入过官场,面对嵇临奚这种无耻小人,他冷下眉眼,显出刀锋一样的厉,“私画太子画像,你想做什么?”
嵇临奚更是面露惊诧,“什么私画太子画像?我哪里私画过太子画像?”
沈闻致便将那副画像摆出来。
嵇临奚笑了,问他,“沈兄,这副画是我画的吗?”眼中却含着阴冷之意。
沈闻致说:“此画乃我画不错……”
嵇临奚打断他,“原来私画太子画像的是沈兄,沈兄却贼喊捉贼,是何居心?”
一个是身在官场却未入过官场养尊处优世家子弟,一个是从小摸爬打滚入了官场在官场处处经营的狡诈小人,沈闻致如何应付得过嵇临奚?
他沉下面色,想将嵇临奚曾经带着画找过他请教他见过那些画的事说出来,只话才到喉咙,他就忽然明白了一切。
嵇临奚画手,画肩,画腰,画面容,却未曾画过眉眼,就算他通过记忆复刻出来,加上太子眉眼确定是太子,但那并非证据确凿,更别说,那些画都被嵇临奚带了回去,一切只是他的记忆猜想,仅此而已。
他很快意识过来今天找嵇临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嵇临奚看他沉下来的脸色,勾了勾唇瓣,笑了,身体闲适往后抵靠着椅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沈兄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尝了一口,不如自己府里的,亦是嫌弃放在一旁。
沈闻致轻吐了一口气。
没有确凿证据也没关系,他此行也不是为拉嵇临奚下马而来。
“太子殿中的鹦鹉,是你送的吧?”
他想不到除了嵇临奚,还有谁能养出那种鹦鹉。
提起鹦鹉一事,嵇临奚已是妒火中烧,只他忍得极好,“是又如何?我讨殿下欢心,送殿下一只鹦鹉,有什么不对吗?”
“不会吧,沈兄,难道我送一只鹦鹉,你也还要警告我吗?”他捂嘴大惊小怪地看向沈闻致,“那以后是叫我不能送殿下礼了?否则就是对殿下不利?”
沈闻致拍着桌子起身,怒道:“你胡搅蛮缠!”
第166章 (一更)
他从未这么说过,嵇临奚却能曲解他每一句话的意思。
嵇临奚作出吓了一跳的模样,“沈兄这么激动干什么?”他也知道点到为止,不能彻底把沈闻致惹毛,便无辜说了句,“难道是我误会沈兄了?”
沈闻致缓慢吐出一口气,他并没有坐下,而是弯下腰逼近嵇临奚,一字一句说:“嵇大人,以下犯上、不臣之心,乃是死罪——”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嵇临奚却是不怕的,他怕死,却不怕死罪,否则他也不会明知美人公子是太子,却还不畏惧,反倒更加神魂颠倒。
他爱太子呀,他从邕州一路走到现在,除了贪图权力想要荣华富贵以外,另外一个支撑,不就是夜夜梦里与他相会的太子吗?
会在梦里对他说我等你,等你快点到京城来的太子。
会在梦里为他勾画未来人生蓝图,让他继续前行努力的太子。
纵然那只是他小人色胚不入流的臆想,但若没有太子,他嵇临奚便永远也走不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太子将沉于泥沼污浊不堪的“楚奚”拉了出来,给了“楚奚”一条通往名利与富贵的路,才成就了现在的嵇临奚。
他日日夜夜的想,日日夜夜的念,好不容易来到京城,终于在下元节那日得见太子,才失了心智一般不顾一切去追逐,哪怕当时太子或许已经把“楚奚”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这样与欲望融为一体的爱,沈闻致怎么能懂?
“什么以下犯上、不臣之心,我听不懂沈兄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天下间没有人比我对太子更忠心。”已经知道沈闻致手里只有那幅复盘的画,没有旁的东西,嵇临奚也不再担心,捂住胸膛受伤地说,“沈兄如此揣测我,真叫我寒心,我可是把沈兄当成我的至交好友啊。”
“也罢。”他像是想到什么,忽地笑了一声,“或许沈兄真正要的不是我嵇临奚的把柄,而是想找一个打破誓言的借口,我对太子不臣,沈兄你就能理所当然说服自己接受殿下的示好与扶持。”
“誓言乃你情我愿之事,若是沈兄要毁誓,我嵇临奚也无话可说。”
沈闻致手掌慢慢攥紧,却未开口回应他这句话。
嵇临奚掩住眼中冷意,起身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后,就往外面走去,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前,沈闻致坐回到椅子上,闭上双眼。
嵇临奚如此作态,想必太子是不知情的,只要太子不知,一切就还在能控制的范围里。
他本想只要嵇临奚对太子忠心,他便可退让,可若嵇临奚对太子的忠心,并非世人以为的忠心,他又如何能放任一个不怀好意之人留在太子身旁,诱导太子误入歧途?
一路风平浪静的嵇临奚回到府邸的卧房,妒火与怒火再难压抑,一下咬住了发颤的牙根,因为剧烈的摩擦,他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倒是他小瞧了沈闻致,不过就拿着画找了那么一次而已,还过去了这么久,竟也能让他发现自己画的就是太子——
“以下犯上、不臣之心。”他将这两个词一一念出,眼中阴森可怖,杀意尽显,随即一声冷笑,“我叫你一无所有、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来人!”他扬声喊道。
门很快开了,下人走了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去将我上个月派出去的人叫来。”
下人应诺,转身出去了。
坐在太师椅上,嵇临奚依旧余怒未消,他抓起一旁凉茶重重喝了一口,平复心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送来两个箱子,把人赶出去后,自己起身将房中和太子有关之物全部收集起来。
太子每次来吃饭用的碗筷和勺子,还有碗,以及用过的茶杯,这些易碎品被他拿柔软的布料一层一层裹着放进箱子里,然后再将其它轻软之物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上面,两个箱子都装满后,他落了锁提着塞进床底下,又急匆匆将抽屉里的画,藏在墙上各处的画塞进放着文纸的箱子里。
一切收拾好后,他在自己的卧室里转悠半天,摸摸墙壁又摸摸地面,最后还是觉得不行,翻出自己拥有的房契和地契,都看了一遍叫信任的管家进来。
“大人。”
“交给你一件事。”
“大人请说。”
嵇临奚将一张房契交到管家手里,让管家拿着房契去看房子,然后找一批人把房中院子改得和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的院子一样的样子,再在书房和卧室加两处可以通往外面宽阔的地下室。
“筑成之后,我赏你千两银子。”
管家自然是欣然领命,拿着房契去了。
就在这时,派去叫来的人来了,嵇临奚让关上房门,问道:“打探得如何?”
这些人都是被他派去打探沈家消息的一部分人马,他先问的是沈太傅,如今沈太傅年纪大了,多数时候上完早朝就回家休养,有时候早朝也不过去,只需要买通一些下人,再安插一些人手就能探听得一点消息。
探子们说沈太傅在府中,没有后宅之乱,没有骄奢淫逸之举,出府亦未曾仗势欺人,只有的时候进皇宫上朝,又或者面见皇帝说一些事,其余时候便是书房练字打太极,喝茶下棋,甚至连与官员私下会见也未有过。
嵇临奚听得直崩牙。
对于他这样的狡诈朝臣而言,不怕遇到王相这样的对手,就怕遇到沈太傅与沈闻致这样怎么抓都抓不到把柄如同铁桶一样的政敌。
但也不是无计可施,沈太傅不是年事已高吗,既是年事已高,也该到退位让贤的时候了,人到了年纪,生病摔伤是常有之事,只要被他抓到这么一个机会,就能立即拉揽群臣上奏,迫沈太傅下位。
“至于沈侍郎。”探子们迟疑片刻,回道:“沈侍郎在府中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刑部,后宅又只有楼夫人一个妻子,未有儿女,我们也打探不到其它。”
“沈闻习不用你们管,我宫中自有眼目,再去沈府再探,沈太傅一有什么问题,就以最快的速度汇报于我。”
“诺。”
“都下去吧。”
处理完这些事,嵇临奚闭目,手指扶着椅把手,思考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在未来更好帮助太子,同时又能让自己地位更加稳固叫人不敢随意乱动。
他不担心找不到沈闻习的把柄,身为刑部侍郎,他不信沈闻习经手的案子每一个程序都合法合规,更不信他的每个案子每处证据链都详细得当,不出过任何失误。
就算没有,难道他嵇临奚就不能给沈闻习造一个吗?他之前在御史台做御史时,经手的案子也不在少数,更与大理寺及刑部往来不浅,想要给沈闻习设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
第167章 (补二更)
“二公子,太傅找您,说等您回来了去书房找他。”
看到回到府中的沈闻致,伺候他的下人迎了上去。
沈闻致颔首,说知道了,朝主院的书房走去。
迈入门中,“爹。”
坐在床边看书的沈太傅看他来了,示意他坐。
沈太傅前半生都在辅佐皇帝的道路上,也偶有教导过太子的时候,只文华殿里教导太子的大部分都是翰林院里的人,皇帝想控权,自然不会让太子长时间接触位高权重的臣子,没有再比翰林院里空有虚衔却无真正权力的学士们合适。
他献给朝廷社稷的时间居多,年轻时几乎是住在宫里,两个儿子也是上了年龄才与夫人孕育而下。
父子二人皆是棋痴,沈太傅让家丁去拿棋盘过来摆上。
“圣上找了你多少次。”
沈闻致握着棋子,说:“两次。”
“皆是与太子有关。”
“……是。”
沈太傅没再问下去,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做了他的老师,后面登基他又辅佐多年,对皇帝秉性了解不已,不用询问就知道皇帝找沈闻致过去是为了什么。
皇帝从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皇后是他生母,后宫身份尊贵不说,背后的家族又势力强盛,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长成之后,逼迫当时身体康健的先帝让位,后来太子出生,他便也怕太子走他的路,才想方设法毁了镇国公府,将太子困在深宫之中,不给太子广交党羽笼络朝臣的机会,而对皇后,他做了那些事,心中大抵是有几分愧疚,放任皇后为太子在朝臣上活动。
也因他知道皇后终究是后宫中的女人,再如何为太子拉拢,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在维护自己的皇权上,他们的圣上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心力。
沈太傅低头看棋局,说:“如今圣上在紫宸殿由安妃娘娘服侍,前两日还经历了一次生死徘徊,安妃娘娘及时用药,这才转危为安。”
沈闻致一怔,这样的消息,自己并不得知。
他当然知晓不了,宫中消息封锁得极好,除非了王相和沈太傅,后宫中也无多少人得知皇帝经历过生死一线。
沈太傅又说:“燕淮去了边关,你与他通信,他那里如何?”
沈闻致说:“西辽勉强算平静,但常有其它游牧民族常来骚扰,亦有一些西辽士兵伪装混入其中,总体没有多大威胁,燕淮他因为表现出色,已经被翟将军提拔成校尉了。”
“还不够。”
听到这句还不够,联想之前的话,沈闻致已经猜到了什么,“爹,你是说……”
院中下了秋雨,一阵冷风袭来,沈太傅巍然不动,说:“留给圣上的时间不多了,留给太子和明王的时间也不多了。”
“至多半年。”
半年时间,就足够所有的准备与谋划,眼下堪堪平静的朝堂与皇宫,就要面临夺位之争的地动山摇。
沈太傅抬眼,看着他,神色是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亦是释然,“谨之,你文采斐然,性子聪慧,方正不阿,这是你入了太子青眼的地方,只你涉政不深,还不曾接触过真正的官场狡诈。”
“原也不怪你。”
“是为父与你兄长挡了你的路。”
……
王相捞起袖子,喝了一碗药,自眼目从宫中得到皇帝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消息后,他喝药的次数都比平日里更勤了一些。
这世上谁都怕死,越是坐得最高,拥有的权力越多,就越害怕自己一眨眼就变成一捧黄土。
房中坐着的都是他手底下信任的官员与府中长史及幕僚,嵇临奚也在其中,因为身份特殊,王相将他安置在无人看见的厚重帘后。只这个举动,已经看得出来王相把他当成半个自己人看待了。
“此次本相召各位前来,实是有事要与各位相商。”
“但请丞相开口,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众人统一说道。
“既如此,本相也不卖关子了,两日前的夜里,圣上重疾突发,命悬一线,好在安妃娘娘及时喂下明王从民间寻来的神药,这才转危为安,但身上情况依旧令人担心。”
“如今朝堂由太子把持,圣上不知何时殡天。”‘殡天’二字,王相闭眼,神色看起来十分哀伤,却说得轻描淡写,“眼下这般情况,我等臣子效忠的下任君主依旧悬而未定,但陛下俨然属意明王,所有的皇子之中,也只有明王最为孝顺仁善,此次若无明王寻来的神药,只怕圣上……”
他话说到这里,就没再说下去。
但在场的官员已经明了他的意思。
帘子后面,嵇临奚神色平静喝了一口茶,还朝身旁服侍他的下人笑了笑。
现下安妃在紫宸殿为皇帝侍疾,无法出宫,明王不便明面上笼络朝臣,于是王相便成了两人最好的喉舌。
“太子虽有朝政之能,却无治国之义,倘若叫太子坐上那个位置,必定将朝堂搅得动荡不安,乱了江山社稷。”立刻有官员站起来说。
“明王殿下忠义仁孝,安妃娘娘更是对圣上情深似海,我等若能效忠这样的主子,此生也再无遗憾。”
“我等愿为明王殿下与安妃娘娘效力!”
“愿为明王殿下与安妃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官员们纷纷附和,何等群情激昂,恨不得今日就辅佐明王登基,自己得以平步青云。
他们也知太子上位,自己与王相同一条船上没有好下场,这才如此果断维护明王。
若非太子是邕城的美人公子,嵇临奚想也是其中一员。
王相笑了,拱起手朝青天,说:“今日诸位大人之忠心,本相定会上表安妃娘娘与明王殿下。”
众人散去,嵇临奚这才起身,从帘子后转了出来,“义父。”
王相坐在椅上,看他神色满是和蔼,“刚才之事,你也听见了。”
嵇临奚说:“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多谢义父信任。”
“为父就知道,你是最聪明不过的人。”王相朝他招了招手,嵇临奚走了过去。
“坐吧。”王相示意自己身边的位置。
嵇临奚端端正正坐了过去。
“青奚啊。”王相叫他的字,关心问:“太子身边,你那里如何?”
嵇临奚答道:“如今太子很是器重下官,许多事都交到下官手中去办,沈闻致那里,下官已经叫左詹事去做了,保管他在詹事府没有出头之日。”
他又冷笑一声,说,“但他在詹事府对下官来说,始终是个威胁,得想个办法把他从詹事府弄走,只可惜他才入詹事府没多久,未到时机、不便动手。”
“沉得住气才好。”王相说:“只是沈闻致的存在,本身就是你以后官路的威胁,如今圣上那里岌岌可危,为了沈闻致铺路,沈休这个老东西必会去紫宸殿朝圣上请辞,换沈闻致的再一步迁升。”
嵇临奚还想着怎么逼迫沈太傅卸掉太傅这个职位,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要如了他的意,但换沈闻致再迁升?他做了那么多,才爬到如今吏部侍郎的位置,沈闻致只在翰林院里下下棋,看看书,就要爬到他头顶上去了?
这个残酷的现实,令他的脸色都扭曲了。
王相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世事就是如此,朝堂需要制衡,如今你气焰太盛,圣上与太子必然放心不下,扶持身世更好的沈闻致与你抗衡,在他们看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更别说太子压根没打算登基后让你活。”
他端起茶来,浅饮了一口,悠悠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斩草除根。”王相落下的声音,轻飘飘又斩钉截铁。
风雨吹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
王相也不看嵇临奚的脸色,闲适朝身旁伸手,他身侧的桌上还放着装鹦鹉的笼子,旁边就是饵料,捏着金做的的小勺,王相垂首,耐心喂着。
“如今沈闻致还未真正步入过朝堂,也没人敢想会有人要他的命,现在不除,等到他日沈闻致与你真正作对,手段也娴熟起来,你将再难抗衡于他。”
“太子要他,不要你。”
“他身后还有沈家三百年清名的名声,朝中清流,天下间的读书人都会为他背书,亦有权势不小的兄长扶持,你再怎么折腾他兄长,太子一句留人,你要不要留?”
“你得留啊,青奚。”
“只有这个时候除了沈闻致,太子短期里没了能够制衡你的人,才能真正倚仗你,等到他后面寻到人了想扶持,但那时你已大权在握,太子还能拿你如何?”
“它日圣上薨逝,夺位之争,你周旋太子与明王之间,背后筹谋,不管谁胜,你都还是你高高在上的嵇大人。”
“为父是老了啊。”王相说,“太子胜,我死无葬身之地,明王胜,我好歹还能有个体面的死法。”
“可想清楚了,要留还是要杀?”
嵇临奚怎会不想杀了沈闻致?
他想得要命,有时梦里都能梦到自己一刀把沈闻致捅了个对穿。
只要沈闻致死了,自己就能真正成为太子倚仗的唯一一人,其他人都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除了沈闻致。
他的官场之路就会一帆风顺。
感情之路也会失了最大的阻碍。
未来坦途,再无风雨。
那句太子要他不要你就像是魔咒一般,诱得嵇临奚所有的邪念都窜了出来,他抓着手中的茶杯反复用力摩擦,最后离开椅子,跪在地上,说:“下官愿听相爷派遣。”
第168章 (补三更)
“若您不忍下手,小臣也愿为代劳。”
王相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第一眼看到嵇临奚,就知道这人满腹野心,是个真正的真小人、另一个他,甚至比他还要贪得无厌。
偏偏上天给予了这样的人灵活的脑子与智慧,与天生天养的饕餮无异,所以当太子真的举荐嵇临奚为吏部侍郎时,才叫他如此意外,太子怎会看不出嵇临奚本性,重用嵇临奚。
但若是拿嵇临奚当靶子,利用完就扔,用来为沈闻致铺路,一切便也就能说的通了。
太子本就是这样的人,仁善却也冷情到极致,否则又怎么能让圣上百般忌惮,却始终不曾真的废太子。
帝王便是如此。
“可惜啊,太子。”他扣下手中勺子。
“可惜什么,义父?”嵇临奚没能等到安排,听到他说这一句,便问出声。
王相说:“若他当初不对我叔父一家动手,说不得我现在真能辅佐他呢?”
便是邕城他叔父一家的死,叫他明白太子对他存有杀心,第一次出宫,就以他叔父一家的性命祭旗,等到它日登基,祭旗的就是他王炀的血了。
嵇临奚对这句话嗤之以鼻,王相绝不会帮助太子,一个要整治朝堂还天下清明的太子,势必会阻了王相敛财夺利的路,这句话不过是想通过他传到太子耳中。
只表面上却附和道:“是太子不识抬举。”
“相爷,您所说除掉沈闻致之事——”跪在地上的他仰头追问着。
王相明了他要杀了沈闻致的决心。
金勺放在一旁,“父亲辞官,兄长又被调查,便是为了兄长,他也要奔波往好几个大人府中,倘若其中一个大人去了京外几日不回呢?”
“偏偏他又运气不好,一个柔弱文臣,路上正遇上山匪。”
笼子里的鹦鹉,忽然剧烈抽搐着,而后摔在笼底,没有动静了。
下人上前,将笼子提了下去。
王相起身,弯下腰将嵇临奚扶起,慈爱的嗓音里含着锋芒,“临奚啊,机会难得,转瞬即逝,若这次不成,此后沈闻致心生警惕,就再难得逞,况且若他逃脱,得知是你所为,只怕太子那里也再难容你,可不能叫为父失望。”
嵇临奚一字一句说:“定不叫义父失望。”
“好孩子。”王相拍着他的手臂,“若驰毅也能如你这般聪慧能干令我省心就好了。”
嵇临奚顺势搀扶他,“公子孝顺,只这一点,就胜于无数人了。”
王相冷笑一声,“孝顺,我看他是要把我气死,从把香凝纳进府中,就全然不管他的正妻,日日与香凝混在一起,他娘说几句还说不得,气得请了好几回大夫。”
嵇临奚是多敏锐的人呐。
上次王相寻他,对香凝口口声声妓子为称,今日却是连称香凝,愤怒居然也只是对着王驰毅,而不是香凝。
他目光微微闪烁了下,“一个妓子而已,公子过段时日就会腻了,丢在后院里看都不看一眼。”
王相顿了顿,说:“若真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青奚,你与驰毅关系好,去劝一劝他吧,让他少与香凝厮混,如此为父与他娘就放心了。”
“临奚领命。”
离开王相的书房,嵇临奚心中波涛不是一般的汹涌,该说香凝是不要命呢还是胆大包天呢,蛊惑王驰毅还不够,连王相都敢碰,王驰毅是年轻气盛,流连花丛难抵美色,加上一些手段,叫他痴迷理所当然,但王相可不是王驰毅那种年轻好对付的愣头青,稍有不慎,命都能没。
他来到王驰毅在的院子,还未踏进院子里去,就听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步入院内,却是王驰毅与梳了发髻的香凝二人在玩鬼捉人的游戏,眼睛上蒙着布条的王驰毅,伸出手在灯笼下的夜色里摸索着。
香凝与其它几个下人混在一起,躲来躲去。
看见嵇临奚来,香凝眼中意外一闪而逝,随即躲到王驰毅身后,王驰毅伸手抓住她,嘴里喊着凝儿,将眼睛上的丝绸布条抓了下来。香凝拉了拉他,他眼中露出疑惑。
“公子,嵇大人来看您来了。”身后下人开口。
王驰毅皱眉,回过头,看到嵇临奚,眼神是被人打扰兴致的不快,但最后还是让人给嵇临奚搬一个椅子过来,他吩咐下人送香凝先回屋子里去,香凝拉着他摇了摇头,他便让香凝坐在他身旁。
“你来找我干什么?”
嵇临奚说:“听到公子与香凝姑娘恩爱无比、感情甚笃,下官至今依旧是形单影只,心中羡慕,就忍不住过来了,想望一眼。”
这一番话听在耳朵里甚是悦耳,王驰毅唇瓣翘了翘,“我与香凝之间,你也算半个月老了,还得多谢你那段时间让人照顾香凝。”
“哪里的话,公子吩咐,临奚定是无有不从的。”
二人聊了几句,中途香凝倒了一杯酒,说是感谢嵇临奚那段时日的收留帮助,王驰毅虽心中略有吃味,却也没有阻止。嵇临奚手托住底盘君子风度地接过酒,其间也不怎么望香凝,这让王驰毅面色好了一点。
又聊了片刻,嵇临奚露出为难神色,知道他是有旁人听不得的话要对自己说,王驰毅便让下人们带香凝回他的屋子,只香凝说今夜想睡在香茴院,他又让香凝的贴身侍女送香凝去香茴院。
“公子,是这样的。”嵇临奚开口,将王相托自己转达的话‘委婉’说了出来,王驰毅听完,面色沉了下来,说自己心中有数,见此嵇临奚不再多言,识相提出辞别了。
他还要去见太子殿下,将今日王相私会官员为安妃与明王拉拢朝臣的事情告知,让殿下早作准备。
但在这之前,他攥了一下袖中的竹叶。
王驰毅摆手,允他离开。
嵇临奚缓慢朝府外走去,经过一处竹林时,果然看见了里面一道模糊的人影,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佯装解意来了,手放在腰带上撤了几下,步入其中,见里面的人确实是香凝,这才放下手来。
“香凝姑娘还真是一身是胆。”
今日若非他从王相口中察觉,只怕还不知晓香凝做了这样的事,连他放在香凝身边的侍女也不知情。
香凝倚靠着一根长竹,她身子窈窕,月光落下,更是仙子一般的美貌,从嵇临奚的话中听出意味的她,唇角露出一抹笑来,“论胆量,奴家自是远不如嵇大人的。”
听出她话外有话,却不知是哪份话,嵇临奚微微皱眉,又很快展平,笑盈盈道:“不知香凝姑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的。”
他很乐意帮助香凝,不仅仅是太子吩咐,更是因为香凝会为他立功。
香凝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页,让他去找上面写的材料,派人送到她手中。
因为是黑夜,身在竹林中,哪怕有月光照耀,纸页上的字也并不清晰,嵇临奚看不清写了什么。
“我知道了,会尽快给你送进来的。”
“那就麻烦嵇大人了。”香凝朝他走近,伸出手,似乎想摸在他的胸膛上。
嵇临奚却是退后一步,说了句既然没有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香凝也没有挽留,只是停下脚步,手也放下下来,盈盈欠身:“大人慢走。”
离了相府坐上马车的嵇临奚,终于借着夜明珠的光彩看清纸页上写的东西,像是制香所用的材料,不止,还有其它的药材,制香的材料,嵇临奚当然清楚制的是什么香,没想到香凝自己就会弄这个,但至于药材,因为是几样常见的药材,用途太多,不容易猜出香凝真正的目的,他便没再去想了。
回到府里后,换了套衣物,骑上马,又朝皇宫里奔去了,太子监国之后,有了太子金令的他,进入宫门无人阻拦。
楚郁今日批改的折子少,已经入寝了,嵇临奚送来的香坠确实好用,太医院那里查探了也没有问题,能叫他睡一夜的好觉,他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昏昏欲睡时,听到云生禀告嵇临奚殿外等候,睁开双眼。
“叫他进来吧。”
嵇临奚进来,看见的就是身着亵衣外面披了层衣衫散着墨发的太子,远不如平时匀整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裳,去了冠带披散的黑发,叫太子少了白日所见的尊崇威仪,多了几分风流旖旎,自烛光中往上一掀的眉眼,险些让他神智尽消。
“小臣参见殿下。”他连忙行礼。
楚郁落座在桌旁的椅上,让他起身坐。
嵇临奚坐了,第一件事就是先将今日王相召见官员拥护安妃与明王之事说出。
“殿下,如今安妃与明王那里已经开始为夺位做准备了,我们也要尽快筹谋!”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了很多计划,“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依小臣之见,需尽快牢牢掌控宫中所有军队,而后陛下那里——”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再行造传位诏书,您乃储君,是天命所归的正统,只要有传位诏书,不管真假,它都是真的。”
“若您不忍下手,小臣也愿为代劳。”
“小臣也会拉拢一众朝臣为殿下您造势,百姓们都只会觉得您是理所当然的即位。”
他只有对太子才是十分真心,提出的主意亦是能让太子最快登基的办法。
皇帝早晚都会死,与其死在安妃他们充足准备之后,不如死在安妃他们反应不及之时,打他们一个惊慌失措。
“只要殿下吩咐,小臣这就即刻安排!”
楚郁安静听他说完,温言细语说:“让嵇大人费心了。”
嵇临奚以为是同意了,起身就要去做,楚郁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嵇临奚回头,楚郁却是说:“只是此事孤自有安排,就不用嵇大人动手,嵇大人,你还有其它要事要禀吗?”
作者有话说:
楚楚:给你一个机会,交代。
嵇:没有呀~(只字不提自己要杀小沈的事)
第169章 (一更)
殿下他不想见你
嵇临奚耳朵里只听得见那句此事孤自有安排,他满心心忧,在他心里,无论是邕城的美人公子还是京城的太子,都是柔弱需要他好好爱护的人,就如易被风雨摧毁的娇嫩花枝。
“殿下——”因为实在太担心楚郁的安危,他语气急切,“夺位之争万不能心软啊,若有不想染血之事,小臣都能为您去做!”他是真的能为楚郁不顾一切。
“虽然明王殿下愚蠢,但有王相为他筹谋,王相朝中党羽广布,安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在紫宸殿明面侍疾,暗地里封锁皇帝对外界的信息感知不说,还想尽办法从皇帝手中为明王争权……”怕楚郁不信他,他忍不住伸出手抓住那双手腕,眼中满是真情实意,“殿下信我,我嵇临奚绝不会背叛您,只要您愿意,我便为您舍生忘死。”
楚郁由他握着双手,一声叹息,“嵇大人的心意,孤都明白的,只是此事孤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嵇大人不用忧心。”
嵇临奚何等聪慧,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没有得到太子真正的信任,太子或许早就对眼下的情况有所预料,也做了安排,只是不曾叫他知晓而已。
他心中一下有说不出来的沮丧。
只这份沮丧在下一瞬间化为对沈闻致更为锋锐的妒忌与杀意。
也只有沈闻致死了,太子才会真正信他,用他,倚靠他。
话已至此,他也只能说:“小臣明白了。”
想到适才太子问他可还有其它事要禀,嵇临奚又说:“小臣确实还有其它的事要禀告。”
“说罢。”楚郁望着他,等他的回复。
嵇临奚从袖中取出香凝给他的纸,递了出来,“小臣去见了香凝,香凝给了小臣一张纸,请小臣帮她往府中送些东西。”
“小臣安排了两名侍女待在她的身边,她在相府很安全,请殿下不必担心。”
看完信纸中的内容,楚郁将它折了起来,放回嵇临奚手中,“嵇大人办事,从未让孤失望过,孤自然放心。”
“还有其它事么?”他语气轻柔,又问了一遍。
嵇临奚说没有了。
“既然没有了,孤让云生送你出宫。”楚郁侧头,吩咐了云生一句,云生领命上前,嵇临奚这才依依不舍满心忧切抓着那张纸,告辞离开了。
看着嵇临奚离开,楚郁垂首,眼中一片平静。
寂静声中,挂在殿中的鹦鹉,又喊了起来:“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
这清亮的声音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起身,走到垂挂的笼子前,伸出手,隔着笼子轻轻碰了碰里面的啾啾。
“你倒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
……
出了皇宫,已是深夜,骑马回到府上的嵇临奚,静坐在卧室之中。
太子不信他,没有将他拉进计划里。
但太子如今能信谁?
沈闻致?
一个没有什么用场的废物。
因为太子监国,投向太子的朝臣?
在嵇临奚眼中,那也是一群没有多大用场的废物。
就算太子不信自己,他也要想尽办法帮太子。再不成——嵇临奚已经做好最差的打算,若到时太子落败,自己会全力保下太子,将太子藏于他让人新修缮的府邸下的地下室里,保管无人查到,到时一切都可以再徐徐图之。
他在这场争斗之中是墙头草,只要谨慎谋划,不管到最后谁赢,保下自己的性命与权力并不是难事。
只这是最差的打算,眼下该做的,是要尽全力为太子争取。
军权。
自知夺位之争中兵器与兵士最重要的嵇临奚,此刻动起了私养亲兵的念头来,他是胆大包天的人,对这些足以被杀头的罪名向来是不放在眼里的。
但自己要如何去弄这些?
想到王薛两家联姻的事,心中顿时活络起来。
……
从王相那里得知沈太傅会为沈闻致请辞,已经为刑部侍郎沈闻习设伏的嵇临奚按兵不动。
先是沈太傅受了风寒,称病在家中卧床不起,百官前去探望,而后沈太傅撑着病老的身躯,进宫去了一趟紫宸殿。
“老臣之残躯,已难以再为朝廷、社稷献力,还望陛下允老臣卸掉太傅之位,授予其它又才有德之人。”
看着跪在地上风烛残年的沈太傅,床榻上的楚景亦是感到一阵同病相怜的悲凉,他虽不愿此刻沈太傅退位,沈太傅一退,朝中只会更加动荡,但若拒绝,沈太傅死在这个职位上,他便会留下骂名,加上安妃在身旁劝他沈太傅如今年迈,行动不便,在家中安度晚年也好,便也只能同意了。
况且沈太傅退位也好,朝廷也只能容纳一门两高官,倘若父子三人皆是位高权重,该紧张的便是天子。
沈太傅退了,他才更好提拔沈闻致。
“你的两个儿子,朕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他说,
沈太傅流泪,跪地叩谢,“陛下大恩大德,老臣没齿难忘。”
当日,便有一道圣旨从紫宸殿里传了出来。
感念沈太傅多年为社稷献力之恩,封为护国公,待到它日离世,其子可继承其爵位,继续为朝廷效力。
因这份旨意,嵇临奚又不得不将搞沈闻习的事再往后拖了一点时日,他不敢拖太久,拖久了,皇帝随时都能再度提拔沈闻致。
为了不让皇帝那里出意外,他还特意去寻了一趟在紫宸殿侍疾的安妃,让安妃为他吹枕头风,安妃也知沈闻致是楚景为太子安排的后臣,双方利益一致,便也同意了。
如此才叫嵇临奚计划顺利,翌日早朝,一名官员站出,弹劾刑部官员滥用私刑,收受贿赂,制造冤假错案,甚至有违逆之举,府中藏有西域送来的西域女子。
嵇临奚倒也聪明,并不直指沈闻习,而是指沈闻致手底下的人。
也不是他不愿指,而是沈闻习自身也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虽有一些小毛病,但也无关痛痒,有沈太傅请辞在前,这些小毛病若是直指,也不过是一句训诫就能过去的事。
他又怎么会容许这些事发生?
去皮扒骨——亦是良策。
没有人会保证自己手底下的人皆是清正之辈,永远承受得住诱惑。
因弹劾的证据大多都很充沛,只违逆一罪不清不楚,楚郁看了,便将此事交与御史台和大理寺共同审查,又有官员站出,说此人是刑部侍郎沈闻习的下属,深得沈闻习信任,与沈闻习关系匪浅,说不准得沈闻习授意才做出这些事。
一时之间,朝堂纷纷嚷嚷,各种声音都有。
刚才通过刑部一个小官攀咬上沈闻习的御史官员,更是将沈闻习处理刑事案件上出过的程序小毛病一一说出,还献上沈闻习与其私下的通信,证明二人关系亲近。
“上不正,才下不清!还请太子殿下下令详查,还社稷一片清朗,倘若查出来沈侍郎是清白的,下官愿以性命相赔!否则今日下官就血溅朝堂!”
“胡闹!你当朝堂是菜市场?不过一封二人互相问安的信,便要以此大做文章,当别人看不出来你居心不良吗?”
眼见有动手之势,楚郁抬手,扬了扬。
厚重得可以掩盖所有声音的撞钟声之后,众人都安静下来。
高坐于朝堂上的太子垂下眼目,神情淡漠询问了几个重要朝臣对这件事的意见,当然,也问到了嵇临奚。
“嵇大人从前乃御史台御史丞,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嵇临奚作出为难姿态,片刻说朝中大人自然信沈侍郎不会做出贪污受贿,违逆之事,但涉及违逆,兹事体大,还是要详查才是。
“若沈侍郎当真清白,也不畏惧查。”
楚郁静静望他片刻,看向一直不曾言语的沈闻习,他是沈闻致的兄长,眉眼与沈闻致几分相像,相貌与身形却更坚毅。
“沈侍郎,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闻习拱手,“臣沈闻习,愿接受御史台与大理寺审查,臣绝无违逆之举,更无违逆之心。”
听沈闻习如此说,嵇临奚更是心中一喜,说:“既然沈侍郎都如此说了,想必也是不怕查的,相信很快就能还沈侍郎一个清白。”
楚郁下令,殿外的京羽卫走进,搀扶着沈闻习双臂,将之带了下去,余光看见这一幕的嵇临奚,已经想到沈闻致殒命的那一天,唇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又很快压下去。
下了朝后,他心情极好地带着自己在府中煲好的养身汤去了东宫,中途来了一场秋雨,因为没带伞,雨落在身上,很快湿润了发鬓和官衣,嵇临奚也没在意,只把膳箱抱在怀中,不叫里面的汤冷掉。他脚步匆匆,来到东宫,只之前不会被拦的他,这一次却被云生拦了下来。
“嵇大人,太子殿下今日朝政事务繁多,实在抽不出空,您先回去罢。”
嵇临奚站在原地。
他几次请云生帮自己通传,云生都只是疏离拒了。嵇临奚如何意识不到这其中差别,他没为沈闻习说话,太子看重沈家,对自己生了气。原本路上想好的哄词因为见不了太子,派不上任何用场,他最后只好将手中提着的汤塞进云生手中,言语讨好道:“既然见不了殿下,还请云护卫帮下官将这汤送给殿下,殿下操劳政事,劳神伤身,喝了它总要舒服一点。”
云生便想拒绝的。
但看嵇临奚身上都是雨水,湿得有几分可怜,迟疑片刻,将膳盒接在手中,说:“属下会带进去给殿下的。”
如此,嵇临奚这才一步三回头,流恋不舍又沮丧地离开了。
殿门打开,在云生走了进去后,又再度合上。
楚郁在殿中批改奏折,头也不抬地说:“他回去了?”
“嵇大人回去了。”云生走到他身旁,“他叫属下将这个汤带给殿下,说殿下操劳政事,伤神伤身,喝了它要舒服一点。”
楚郁没说话。
云生动作安静将之放在桌旁。
“饿了,饿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笼子里的鹦鹉,仰头叫了起来,
批改完手中奏折的楚郁,顿了顿后,叫云生把笼子提过来,他垂首,握着木勺,一勺一勺喂着它饵料。
笼子里的啾啾埋头卖力干饭,一边干饭一边煽动翅膀,时不时说一句:“殿下吉祥、殿下吉祥,殿下诸事平安、万乐无极!”
伴着眼睫微垂的琥珀瞳眸,映着它精龙活虎的模样,而后毛茸茸的脑袋,被粉润的指甲壳面弹得从立杆上摔了下去,滚了一圈,又懵懂站起,口中立刻认错,“错了,错了。”
“错的是孤,”平静的声音,“叫他得了权势,开始构陷忠良,下一步,便是清除异己。”
第170章 (二更)
他现在远不如嵇临奚,好玉总得磨
站在一旁等待太子随时吩咐的陈德顺听到这句话,目光动了动。
入夜,他躬着身子来到紫宸殿,跪在地上对皇帝禀告了今日之事。
“太子殿下似乎已经猜出这件事是嵇大人所为,对嵇大人很是失望,今日都未见嵇大人。”
楚景并不意外,靠着安妃的肩膀,喝着安妃亲手喂的药,“还是太年轻,处事不够成熟。”
“嵇临奚这样的人,用了就要给他足够的甜头,才能叫他效忠,甜头没有给足,他就是一头饿狼,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况且也没有给沈闻习定罪,只是口头攀咬,应该是王相那里的意思,沈休请辞,沈侍郎又进了大理寺的审讯狱,再加上沈闻致如今在詹事府,也参与不上什么朝堂整治,如此一来,朝堂便是王相的一言堂了,就算后面沈闻习清清白白走出来,王相也损失不了什么,反而获利颇多。”
看他说一会儿停一会儿,将药喝完,安妃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角,神色温顺,并不多言。
“罢了,你先下去吧。”
陈德顺恭恭敬敬说了声是,只还是没有起身,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颤着嗓音艰难询问:“陛下,不知老奴现在能否能拿回老奴的根?”
楚景微微蹙眉,自知这句话污了圣耳的陈德顺,连忙请罪,只是从太子年幼到现在,那东西落到皇帝手中,他便再也没有看见过。
“等太子顺利登基,你自然会拿到了。”
陈德顺不敢反抗,答应了声诺,这才起身,视线对上安妃的双眼,他先是一愣,而后垂下眼来,踏出殿门。
他没有立刻回东宫,而是在外面等着,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殿门再度打开,安妃走了出来,外面护卫的殿卫,竟也没人阻拦询问。
“陈公公,你竟然还没回去吗?”
陈德顺以为自己是领会错了安妃的意思,他要离开的时候,安妃看着他,又往外面看了一眼,在宫里待久的人都成了精,一个眼神就能明白那些暗示,他也以为如此。
“奴才这就回去。”行了礼,他转身就要离开。
安嫣唇角一勾,望他的背影,“怎么,陈公公是不想回自己的根了?”
陈德顺顿住脚步,没有回头说:“奴才想要,但不是从娘娘手中要。”
“那看来是要从太子手中要了。”
“只是你已做了太多背叛太子的事,叫太子知道,就不知道他给的是你的根,还是要的是你的命了。”
“奴才从未背叛过太子殿下!”陈德顺猛然回头。
“背叛的事已经做了,口头的话说再多,也遮掩不了事实。”
看着陈德顺苍白的脸,安妃走近,轻笑一声,“怎么,陈公公,你不会觉得,太子知道你多年之前就朝陛下多次汇报他的一举一动,他会放过你吧?”
“哪怕太子成了新帝,你也不要忘了,天子身边是不能留不忠诚的人的。”
不忠诚就意味着不安稳,意味着对自身的危险,没有聪明人会留一个不忠诚的人在身边。
陈德顺自知自己做了对不起太子的事。
他最初被派来伺候太子的时候,未与太子产生感情,陛下将他通过皇后的手送到太子身旁,让他监视太子一举一动,于敬年说了,事成之后会将根还给他。
那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哪怕与身体分离,还是叫他日日夜夜想念,更别说他那时才进宫没多久。
后来他照顾太子时日长了,对太子生了亲情,后悔当初的选择已经无济于事,于敬年说,陛下只是让他监视太子,不会让他做对太子不利的事,他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太子,侍奉太子更是尽心尽力,想以此来弥补犯下的过错。
如今每一天都诚惶诚恐的活着,在太子眼下权势正盛与太子对他的冷漠中,这种恐惧越发如影随形。
太子知道他背叛了?太子会怎么对付他?
这样的念头,又会在太子偶尔流露出来的关心里消失殆尽。
太子没发现,太子对谁都是冷淡的,只有对要拉拢的人才会流露出一些温和,其余的心思他都会藏得很深,很难叫人察觉。
但太子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吗?
女人的柔荑,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耳旁蛊惑道:“其实这没什么的,这世上,谁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本宫也做了背叛她人的事,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人忠于自己不是错事,有的时候,愚忠反倒死?一条。”
“陈公公,你要根而已,本宫能给你,本宫还会将宫里最年轻美丽的宫女赐给你作对食,更能让你剩下的人生里荣华富贵,让宫中谁都要看你的脸色。”
“陛下如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在这之后,你当真确定,太子就能即位吗?”
……
沮丧的嵇临奚,也只能在下值回府后夜里做着美梦来安慰自己。
美梦中,他成功杀了沈闻致,并将这件事嫁祸给王相,把自己从中摘了出来。
本也是王相让他做的事,嫁祸更是轻而易举。
沈闻致死了,他痛快淋漓,太子短暂地为沈闻致难过了片刻,很快就意识到如今能倚仗的只有自己,而后投入他的怀中,两人因为沈家的冷战不再,生活甜如蜜,怎一个满足了得。
到最后,皇帝死了,安妃死了,王相死了,就连燕淮,都战死在沙场上。
他权倾朝野,也美人入怀,天下间最好的事,都落到掌中,再没有人能做他的挡路石。
只睁开眼,从前能让他觉得满足会心一笑、更能让他凭空生出无数动力的美梦,却头一次叫他感到莫大空虚,甚至他在床榻上坐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都不明白自己要去做些什么。
还是王相派了人过来,对他说该准备动手了,他才慢慢清醒过来,只清醒过来后,却是眼中浮上阴狠毒意。
对,杀了沈闻致,他得杀了沈闻致。
……
父亲请辞,又得知兄长入狱,两件事一前一后发生,沈闻致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去找太子,为兄长澄清求情。
他也确实顺利见到了太子。
“殿下,臣兄长绝非罔顾朝廷律法的人,更不会谋逆,还请殿下还臣兄长一个清白!”他跪在地上,哪怕如此,依旧是满身卓越风姿,只面色微微透着病白,显然是因此事生了疾。
楚郁放下手中奏折,淡淡说:“是否清白,会由御史台、大理寺共查,孤只是太子,无权干涉御史台大理寺行事,小沈大人请回罢。”
沈闻致抿紧唇瓣,谢恩起身,离了东宫。
宫外,府中家丁一脸忧心迎了上来,“如何?公子?太子殿下可有答应相帮?”
沈闻致摇头。
闻言,家丁忍不住心中的气,“我们大公子压根不可能做出让人滥用私刑的事,更别说谋逆了!太子怎会看不出来?沈家几代忠良,太子他这样做,也不会叫臣下寒心?还下令让御史台与大理寺共……”
沈闻致打断他,“太子殿下绝无害沈家之意,他让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审,已经是极大杜绝旁人构陷的可能,万不要再说对太子殿下不利的话。”
他知道此事不是太子一言就能决定的,是旁人故意设计他沈家,要的就是拖沈家下水,壮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还未登基,此时若偏颇沈家,强压这件事,无论是对沈家清名、还是对太子自身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王相、嵇临奚。
已经得知朝堂上发生之事的沈闻致,几乎很快就确定了幕后主使。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为兄长洗清嫌疑,让兄长早日从大理寺的审讯狱中走出,他顾不得此二人,抓紧家丁衣袖,因秋雨太凉,他打了一个寒颤,说:“回府。”
“就这样回去吗?公子?我们或许还可以去求陛下——”
“没用的,回去,我要知道刑部全部官员名册,更要知道被弹劾的那位官员犯事的详细。”也只有如此,他才能想办法快点捞兄长出来。
二人上了马车,马车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
空荡荡的膳盒摆在一旁,因为无人再与自己对弈,而云生又对棋一窍不通,楚郁也只能下一盘孤独棋。
云生看外面飘摇的雨,“骤然经历这样的事,对小沈大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揽袖吃棋,吃掉的棋子,被楚郁抬到眼前看了看,“不经历这样的事,他又如何能意识到朝堂残酷,迅速成长。”
“只注才华、仁善、退避,这些都是他的弱点。”
侧了侧头,外面穿过雨幕的天光,落在半边芙蓉面容,“他现在远不如嵇临奚,好玉总得磨。”
…………
作者有话说:
不写黑化嵇就会觉得西方少了耶路撒冷,哪怕黑化不完全也得先黑一下过个手瘾。下章写刺杀,嘿嘿嘿。
过了这个剧情就真的是全甜了!感情戏不虐一下,它就不完整!不完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那种!就是虐一下,唉,得劲了,舒坦了,再看他们甜,更得劲了,更舒坦了,奇奇怪怪的一种xp。
嵇:这是一种病,我来免费给你治(霍霍磨刀)【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