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手铐
全场在拍摄, 直播信号切入。
世界纷纷扰扰,西泽尔专心致志对准南序,把机位往那儿架在那儿开始网上冲浪。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 人多的地方话题热度总会飙升。正好是晚上的时机, 一群人在娱乐时间无聊地蹲守,用放大镜分析哪位和哪位撕破脸全程零交流、谁和谁之间表情没忍住在阴阳怪气,同时审判在场年轻人的颜值。
西泽尔在拿着手机和南序分享八卦,顺便开着匿名小号,混在其中和评论区的网友分享,点赞夸夸南序的弹幕, 再拿着官方账号封禁某些晦气玩意儿。
在那个项圈出场时,西泽尔敏锐的嗅觉就预感到可能有一段故事发生。
南序百无聊赖把玩着拍下之后就送到他手上的古董怀表, 单手支着下巴, 听见项圈的报价之后淡淡举牌。
本来就在开玩笑刷屏的弹幕训练有素地响应起来:
【叫朋友太亲切,叫网友太冷漠, 叫长官太疏离, 不如就叫主人,网络情缘一线牵,晚上好, 我的主人】
【这是真的主人, 无需多言】
【呜呜呜好感动……主人谢谢你还记得我缺个项圈】
【有没有拍卖鞭子的, 给长官整一套完整的装备】
【???路人误入,这是什么变态组织吗】
【可恶, 那些有钱人不要阻止我的主人给我买礼物啊!】
【低个头的功夫我错过了什么?这个价格也太离谱了吧??】
场上的氛围相对而言较为克制。
第二位紧跟在南序以后加价的那位直接把南序提出的价格翻倍之后, 南序就收手了。
超出了他的预算,今晚结束之后又不是之后的日子不过了,留着钱不如多买点狗粮。
他欣然退出, 而源源不断提高的数字却被轻描淡写地抛出。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到在喊价的人身上,把目光游弋在一片人群之中,泛泛而过,没有落脚点。
齐昀给他发了消息:【离谱】
这个破项圈已经超过了压轴品的起拍价,同时还在往上涨。
【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也没有很离谱】
齐昀表示自己是位很跟得上时代潮流的老师,在那些人跟在南序之后频繁举牌时,马上回味过来这些人脑子里与众不同的想法。
南序回他:【他们真有钱】
齐昀回了个:【羡慕得要死.jpg】
南序就坐在齐昀身边,这位老师端坐且面上一副戏谑带笑的神态,一点瞧不出背地里在卑微羡慕。
切出去,南序又打开了谢倾的聊天框:【你有钱?】
激烈的竞拍喊价中,越来越多的人被筛选下去,寥寥几位熟悉的面孔在流转着举牌。
对面谨慎回复:【有一点】
在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对方心里藏匿的心思时,谢倾不可能任由这个拍品落到别人的手中。
反正在做慈善,出多少都没有关系。
没想到南序会来问。
侧面说明了之前他在南序跟前低调得很成功。
低调地以异常高调的价格拍了下来。
谢倾和南序没有坐在一起,身边坐着不太靠谱的父亲。
两个人在讯息上简短交流以后,见面以后各自伫在座位之上,在外人看来仍是一对不太亲密的父子。
事实上,今天怕是难得他们沟通比较多的时刻。
谢泽之掠过场上那些神色不一的人,再回到谢倾的脸上,发出感慨。
养儿多年换了个物种,真神奇。
场上的情绪似乎被套进了那个项圈里被一同牵走了。余下的藏品意外爆冷。
有了之前的高昂价格对比,在场者对其余的收藏品显得兴致缺缺。
勉强算得上话题的就是压轴珍藏以及温斐拿出来义卖的画作。
兜兜转转还得是项圈杀出了重围。
……
散场烟花落幕,谢倾把项圈递给了南序。
凭借他对南序的了解程度,当然知道南序举牌的目的就是为了自家那只小狗。
相识多年,格洛里对谢倾的宽容度上升了很多——从允许谢倾摸一下珍贵的狗头到用鼻子嗅到谢倾身上的气息以后懒得叫唤。
可能狗狗也知道谢倾友情赞助了不少自己的食物、玩具和生活用品。
所以无论出于顺从南序的心意,还是出于他和狗狗的交情,根据既有的情况判断,谢倾都会将这个拍下后顺水推舟地交给南序,送给格洛里。
果然,小小精致的金属铭牌与链条撞击的声音晃到了南序的耳边。
南序伸手要接过来。
谢倾却攥住没有松手。
黑色韧劲的皮革在双方拉扯的作用力下微微绷紧。
南序微抬眼,谢倾却依旧没有松开。
“嗯?”南序从鼻腔里哼出疑惑的音节,“什么意思?不打算给?”
“准备自己收藏。”谢倾脸上和嗓音里都有淡淡的笑意,“格洛里有需要的话,我再另外买一副给它。”
壁灯柔和,照见南序仰起头脸上轻微疑惑的表情:“那递给我做什么?”
谢倾的手稳稳定住,指腹在皮革的边缘缓缓滑动。
“多一个步骤,假装是你送给我的。”
什么歪理?南序沉默了一瞬。
首先这个东西是给狗用的。
其次竟然还有这么掩耳盗铃、经了他的手就是他送出去的说法。
谢倾顺着项圈的弧度往自己的角度收紧,链子发出轻微晃动而撞在一起的响音,南序一时没有集中注意力,骤然被拉近了距离。
呼吸似乎可以落到彼此的脸上,没有谁先移开视线,流动的空气恍若一片潮起潮落的水域,有隐秘的涟漪在荡漾。
“可以吗?”谢倾问,“毕竟想在除了生日以外的日子再收到点礼物,只好自己努力了。”
怎么听出了抱怨的意思。
南序眉眼不动:“看起来,你已经做完决定了,钱也是你花的,还问我做什么?”
报备完的谢倾似乎真的在思考南序还能做什么。
他俯身弯腰,被风吹乱的头发挡在了南序面前,尾音扬起:“那你帮我戴上?”
戴上以后,就可以打上一个被占有的标记。
南序认真点评:“你不要想着走捷径。”
谢倾的眼神中出现了几分叹息的感觉:“好吧。”
先前被南序戳穿近期可能有表白计划,他的心中没什么底,就想借此稍微试探一下南序。
结果南长官现在表明了态度,油盐不进,什么事儿都等着告白以后再说。
南序又轻轻拉了下,低头看向这个拍卖品。
先前隔得远,现在靠近再端详,发现黑色、线条利落的皮质圈环上,配了一条纤细的白金链条,像月光的丝线。
只是一根项圈而已,怎么没什么人把它真正当作项圈来看待,总想玩点花样。
南序反手一旋,从圆形成了莫比乌斯环的形状,仿佛手铐一般,多了几分禁锢的意味。
他抬起手。
又解锁了一种新玩法,项圈变手铐。
突如其来的巧劲,谢倾的手随着南序的手紧密贴在一起移动。
都是南序熟悉的物品,操纵起来得心应手。
南序随意一扯,谢倾没注意就差点被拖了一个踉跄,肩膀弓下很大的幅度:“长官,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难道不是你喜欢吗?”南长官反问。
确实喜欢。
冰凉的皮面迅速被体温捂热,由于中间多了个连接的结,空间狭窄了很多,紧紧贴合着手腕的肌肤,鼻息快要缠绕到一起。
谢倾的目光像细细碎碎温柔的吻,从南序的眉弓、眼窝到了唇瓣上。
项圈上镶了钻石和铆钉,切割的棱角抵着肌肤,细链嵌入到腕间的皮肉里,带来若有似无的、不算疼痛却难以忽视的触感。
谢倾抬起大拇指,指尖划过南序的手腕上那道经年伤疤的弧度。
刚来这个世界时鲜血淋漓、狰狞可怖,现在愈合成一道浅浅的凸起,温度变化时会更突出一些,很容易被蹭红。
他反手一翻,让项圈解回原来的形状,用指腹摩挲过那道疤痕。
“我不喜欢,勒太紧了,你的手会不舒服。”
一夜之间,联邦有商业头脑的商家已经在预售同款项圈引领时尚。
从晚宴归来发现这位年轻下属另一面的卡尔长官,大清早地就来和南序交流,希望加深双方之间的了解。
南序一边在吃早餐,也一边也在查阅着昨晚拍卖会的各大新闻。
卡尔跟着也重温了一遍,感叹南序几乎把那些特意和媒体打过招呼的政界要员们的风光全压了下去。
昨天之后,他才更深刻地认识到,南序是真吸引人眼球,也真能拉仇恨。
“你有没有什么头绪?”卡尔问。
他尤其担心对南序恨意格外突出的某几家。
“什么头绪?”热水升腾起来的蒸汽飘在南序的面前,他闭起了眼睛,“暂时没有发现他们有没有通过慈善基金会涉嫌处理灰色收入,昨晚的数额那么大,有机会我们可以摸一摸他们的具体去向。”
你和他谈感情,他和你谈工作。
卡尔毫无办法。
不过说起工作。
他还没找南序算账在山庄外把人撞翻的事情呢。
他耷拉下脸:“阳奉阴违,背着上级擅自行动。”
简直踩在了他的大忌上。
南序睁开了眼,捧着玻璃杯,水汽已经蒸发得七七八八,但先前熏蒸过他的眉、眼、唇,他的睫毛被润湿,眼眶也洇了一圈淡淡的湿意。
卡尔看着他这样显得委屈的样子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想想南序确实受了委屈,虽然马上就报仇了,但肯定造成了影响,具体什么影响他也很难描述,大概就是熬夜伤身体,外加车又多了个坑吧。
南序叹了声气:“对不起长官。”
卡尔心里一颤,宁愿南序和他据理力争。
附近谴责的目光已如箭雨一般扎进他的后背。
他沉默道:“我给你报销修车费。”
“但我拿警署的车撞的。”
卡尔:“……”
“我去和警署协商人的问题。”他找了个理由走开。
“人已经走了,快把杯子放下来,举半天了也不嫌烫手。”林长官观察着卡尔莫名灰败的背影提醒。
南序迅速放下水杯,将烫红的指尖捏住耳垂降温。
已知上司必然会找他算账,又知那位吃软不吃硬。
哭不出来,只能靠水蒸气制造点人工泪滴了。
林长官失笑,他的脸上一扫几天前的阴霾,开阔了不少,但目光隐含忧虑,担心抓回来那位只是个问路石,又担心背后真的牵扯出更深的影响。
思及这一点,他有点想把卡尔给叫回来,一起教育南序。
南序一瞧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默默又端来一杯热水要假哭。
第82章 计划
南长官勇闯警署。
警署那位和南序合作过一段时间的小警司在台阶上迎接南序, 向前迈了一步替南序推开大门。
小警司姓陈,叫牧。
南序说:“陈长官,谢谢你。”
小陈警司差点感动得落泪, 和南序相处了这么久, 终于在上回成功帮了南序一个大忙以后有名有姓了。
努力果然是有用的!
“应该的。”他连忙谦虚道。
顶着执行署的肩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入内,和警署徽章标志擦身而过,引得了许多人的防备。
人在提防,狗却扑了上来。
警署那几只警犬和南序的交情不错,出外勤时认识了南序,没把南序当外人, 晃晃尾巴就在南序脚边坐下。
训导员呵斥了声“回来”,无狗应答。
狗狗山环绕了南序, 呜呜汪汪很久。
“它们怎么了?你能不能把它们拉回来?”陈牧咨询训导员, 小心翼翼地问。
既担心自家的警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叫得这么哀怨,又担心南序蹙起的眉头是不是不耐烦了。
训导员表情复杂:“它们好像不听我的了。”
好在南序伸手揉了揉它们的头, 又轻拍了下:“听话, 回去。”
这回警犬们老实回到了训导员身边。
掠过感觉自己像个第三者的伤感训导员继续向前,小陈长官替警犬解释:“它们不是故意的,你别不高兴。”
南序摇头:“没不高兴。”
“那你刚才怎么皱着眉?”
“啊, 只是担心摸了它们以后回去我家狗闹脾气。”南序轻描淡写, “后来想想我家狗挺好哄的, 就不纠结了。”
……
怎么听出了一种渣男语气。
陈牧不吭声,并且想到了联邦近日热议的千金一掷只为争夺的天价项圈传闻。
他决定等和南长官再熟一点, 就问问拍下的项圈到底有没有再回到南长官的手上。
“经济犯罪比较好查, 我们当时临时申请了稽查令,他没有防备,转移资金没转移、账户交易的蛛丝马迹也来不及清理。”陈长官简单和南序交代了下, 仔细可以分辨出语气里的不忿,“但不清楚这一点理由够不够充分,毕竟他表现得很稳定。”
像有依仗似的,叫人气得牙痒痒,唯独提到南序这个名字时,才会轮到那位嫌疑人咬紧牙关。
而陈长官没忘记当初抓人的最初目的不是因为简单的财务问题,而是对方手中那几条源源不断侵蚀生命的药物销售渠道。
他们走到拘留室外,南序单手抱臂听陈牧叙说大致的情况。
“人倒是没那么嚣张了,就是闹着要见你。”
小陈长官看了南序一眼:“要见吗?”
门开了。
嚣张肆意的年轻人身上的昂贵西装皱皱巴巴的,简单处理过伤口审过一轮之后就进入了僵持的对抗。
“还穿着这西装。”
嗓音冷淡的问候。
小陈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好强的攻击力。
瞬间能让人回忆起精心准备满心欢喜赴宴却连踏入山庄的资格都没有,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迎来一场痛击。
果然一下子精准戳中季浩的痛点,叫一潭死水有了动静。
他猛得向前探身,手铐和金属椅子撞击发出划破耳膜的声音,用力攥紧拳头,青筋凸起,语气阴冷不甘:“终于见到你了。”
南序神情疏离:“找我什么事?”
“南序,换了种理由就能抓我又能怎样,只要我还有用,他们就会一直保我。”对面贪婪挑衅着。
“你被放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按照程序不归我管。”隔着爆破玻璃,南序坐姿舒适,双腿交叠着,指尖发出有节奏的点击,像在自己家一样,“当然,反正你不干净的地方不止一点两点,放出来了就再抓,下回可能你就轮到我的地盘了,你别着急。”
抓的时候如果心情不好再撞一撞,比一比究竟对方伤口愈合的速度快还是南序找到理由的速度快。
别的不提,南序从读书起就被老师夸有毅力、能坚持,撞人也能持之以恒。
对方把身体更加前倾,眯起眼睛,声音沙哑:“你难道不想知道交易记录和多余的去向吗?
南序反问:“你会告诉我?”
“你真的敢知道吗?你清不清楚背后牵扯了多少人。”对面的眼神晦暗不明,急于在这张无动于衷的面孔上看到不一样的表情。
南序似乎不喜欢看人自导自演这种没意义的戏剧片段,起身要离开。
似乎被那种无法攀附、无法染上颜色的淡漠激怒了,对方快速说出几个名字。
一旁的陈长官的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收缩。
……
南长官再勇闯了议会大厦。
当然不可能去挑事儿的,友情充当小跑腿帮忙找齐昀签份文件。
似乎刚结束了一场会议。
会议厅的大门敞开,深色肃穆的海水流淌而出。
走廊、会议厅与齐昀的办公室相连。
南序侧身等待他们通过。
皮鞋凌乱带着怒气亦或者佯装轻松地踏过,在路过南序时会放慢一瞬,目视这位青年。
落魄家世,无家族依仗,联邦闻名的冷色蔷薇,轻而易举地招致着爱恨。
人潮散得快差不多,只剩了三三两两的人,南序刚好再抬头。
放远的视野中,和远处的一个人似乎对视了,晦暗幽长的走廊,双方的面容模糊。
希里斯身侧的官员侧脸观察他的态度。
卡佩家族当初在联邦建国时达成交易,继承人在这栋大厦中永远享有议事权,因此希里斯成了这场博弈之中关键性的一环。
作为旧贵族的代表,卡佩家族被贵族阶层天然划定为了盟友,希里斯也明确表态愿意投出利益联盟的支持票。
但这是一位毋庸置疑的疯子,难免令其他贵族与财团感到担忧。尤其在慈善晚宴上发现希里斯对南序的在意时更防备。
南序是齐昀的学生,是卡尔要培养的下属,而这两位,在本次的改革中与他们公开唱了反调。
脚步声未停,官员只能看清身边希里斯眼中的情绪。
那天晚宴太晦暗,现在天光明亮,可以清晰辨认出希里斯没有波动的眼眸倾泻着灼亮焚毁的意味,似乎要将对南序当作仇人的感情。
官员放下心不少。
这个疯狂且短命的家族连上帝的信仰都蔑视无比,从始至终只尊于金钱,就算是个疯子,也不会例外。
南序掠过希里斯,看天气。
已经形成习惯,把天气不好和希里斯的精神状态差等同起来,发现希里斯神态正常,他闪过一丝诧异。
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意外显出了几分近乎于小动物一样探索的眼神。
希里斯哼笑了一声。
官员误认成了挑衅,彻底安下心。
人终于走完了,南序沿着走廊继续向前。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可以看见齐昀门口走出了一个年轻人,在见到南序之后停住脚步。
南序在对方打过招呼朝他走来时轻轻颔首。
裴屿恍然了片刻。
他是一个极端现实主义者,却蓦然被拉回了旧梦。
仿佛忽然就回到了学生时期,裴屿伸手扶正衬衫前的领带,就像在诺伊斯时每次在见到南序以前要整理好着装,保持着体面。
“来找部长的吗?”他问南序。
南序回答了“嗯”。
“我出来时部长接了个电话。”裴屿提示。
“那我等会儿再进去。”南序点头。
幸好齐昀接了个电话。
裴屿在内心感谢齐昀。
他得以有机会和南序多聊几句。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和纸面上设定的轨迹一样,裴屿放弃科研,走上了议会大厦前的阶梯。
“裴奶奶不肯来特区吗?”老人家在信里和他抱怨和裴屿因为居住问题拌嘴了会儿。
“她说相识的邻居都在蒙特佩斯,不肯搬来。”
“蒙特佩斯的气候更适合养病。”
“是,特区环境不好。”裴屿附和。
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短,冷风寂寥,树木光秃,滚滚向前运转的权力机器在不停倾轧过眼前的每一寸土地。
“你要是去蒙特佩斯参加演说,可以顺带看望她。”
“我没去。”裴屿急着反驳。
“嗯?”南序疑惑。
“我拒绝了邀请,和他们的一些理念不合。”裴屿说。
南序有些诧异。
和他印象中出现了一点偏差。
裴屿的奶奶去世之后,他在这个世界唯一寄托的温情消失,于是怨恨轰然膨胀成了无边无际的权力欲望。
在这届选期中,作为政坛新星,他在公开场合成为支持医疗私有化的代言人之一,凭借平民的出身与俊秀的外貌,拉近距离,成为推平阻力的利刃机器。
南序可以理解,但绝对不认同。
明明他的奶奶曾经受着病痛折磨而由于关键药物和核心技术掌控在财阀管控的私人医院中而拖延了救治,他也九死一生,燃尽生命赢取费用,却最终选择站在了立场截然相反的一方。
没想到这次裴屿没有充当喉舌,拒绝了走到幕前的提议,也等同于拒绝了一次被推举上位的机会。
裴屿那么聪明,自然可以感受到南序的讶然。
其实南序猜的没错,以他的性格,他不该放弃这个向上攀爬的机会。
但跟随候选议员巡回演讲可能产生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权势赋予他的意义。
除了他的奶奶没有去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南序在学生时期,似乎很尊重医生的职业,很感兴趣制药的研发。
这个布满污秽荆棘的世界为数不多南序明确表现出柔软喜爱的东西,他不希望就此被摧毁。
做不了南序喜欢的人,至少不能成为他讨厌的人。
……
历经层层关卡终于进入齐老师办公室送上文件。
“在外头遇见裴屿了?”齐昀一边低头签着钢笔字,一边幽幽感叹,“唉,想当初我还是联邦最年轻最英俊最有潜力的议员,他快要顶替我这个头衔了。”
他把文件递给南序。
南序要拿过来。
齐昀没松手:“别那么急着走。”他善良地挽留南序留下来陪他摸鱼。
“好。”南序答应了。
齐昀感觉到了意外:“不管你是谁,请从我那位字典里没有休息这个词汇的学生身上下来。”
南序懒得理他,拉开椅子,对齐昀说:“帮我泡杯咖啡,你冰箱里的蛋糕也拿出来一起分了。”?
“你有没有礼貌?”齐昀捂住心口,表示不敢相信,但已经站了起来。
南序的眼睛跟随齐昀的行动而移动,松弛地把肩膀陷进椅子里,应齐昀的要求,核心要求没有产生变化,但变得更有礼貌了:”请帮我泡杯咖啡,我还想吃蛋糕,谢谢老师。”
咖啡机在低沉地嗡鸣响动,浓厚的醇香在翻涌,齐昀绷紧的肩膀逐渐松弛下来,仿佛那些强行将他操纵着的丝线被放下,一下子松垮了。
他把咖啡和蛋糕推给南序,整个人仰进了沙发之中。
南序拨开蛋糕的包装袋,对齐昀说:“开始吧。”
齐昀蹭得张开嘴。
整整骂了半个多小时的同僚、反对者,连大厦旁边早上朝他多叫了一声的乌鸦都骂过去,齐昀神清气爽。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招了南序这个学生。
多体贴啊,知道老师刚开完会心里憋气需要和人倾诉特意留下来。
而且南序很擅长屏蔽不想听的声音,他不用担心吐槽影响南序的心情,因为南序压根没怎么进耳朵。
世界上最好的学生!
齐昀尊敬地要给世界上最好的学生端上一片新的蛋糕,起身回头发现南序望着桌面上的文件抿起嘴唇,多停留了会儿。
他好奇地上前:“你看见什么了?桌面上的文件我都看过,没什么有意思的……”
疑窦的视线在繁多的文件上搜寻,最终锁定在了靠近桌角的一份军部流转过来的签批文件上。
军方的表彰文件,烫金军徽印在厚重纸张上,记载了一串军衔、姓名和表彰功绩,里头有一个人的名字端正且眼熟——
谢倾。
“我刚才没有仔细看,原来他也在名单里,你们年轻人越来越厉害,这么快能拿到这个奖章。”
蔷薇骑士勋章,纪念在王朝那场知名的蔷薇战争中忠诚勇敢的守护骑士,意义非凡。
“仪式什么时候开始?”南序指着文件问。
这次表彰邀请了齐昀出席,所以这份内容才出现在齐昀的桌子上,他回忆了下:“下周五。”
南序说:“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齐昀感觉自己仿佛错过了很多步骤,以至于难以理解南序的反应。
南序又不参加,怎么透出了然了什么的态度。
南序勾了点笑意:“可能大致推测出了一位追求者的计划和时间进度。”
屏幕亮了起来。
消息来自谢倾。
【下周五晚上有空吗?】
【没空。】南序坏心眼地回复。
【……】
第83章 告白
昼短夜长。
冷冷清清的温度, 太阳正在偏爱南半球,天色暗得早,更何况时间已经不早了, 钟楼指示已经到了夜间八点多的时间。
不过街旁以及围绕着公园步道的霓虹灯颜色绚丽却不耀目, 构筑了粉蓝紫交汇的梦境,也算明亮。
再理性内敛的人也有情感的需求,就算是以追求效率与名利而著称的特区人民也不例外。
政府在做城市规划时,在城市中心的水泥森林中划出了大片的绿地建设中央公园。
特区是个不典型的丘陵城市。
微微隆起的绿意从高空俯瞰,像是一颗绿色的心脏。
往后政府再应广大市民的要求,装建了天文观景台、摩天轮、露营地, 成为联邦的知名休憩以及约会地点。
路边停了一辆车,车旁站了一个人, 军制肩章微微反射着光芒, 等待的姿态,在不远处车灯朝着这里亮起时, 若有所感地直起身上前迎了上去。
南序停好车, 回身望向钟楼的时间,过五分钟手机约定的时间。
谢倾表现得意外:“不是没空吗?我以为你会迟点。”
或者没办法赴约。
这是一个普通的周五。
谢倾在上周五向南序提出了邀请,理由是今晚有夏日结束以来最漂亮的星空, 问南序有没有空。
南序回了没空。
为什么?
南序回:【可能要加班】
“可能”这个词比较模糊, 有没有时间的确是意外情况, 无法预测,所以从聊天短信上看, 难以观察出谢倾的情绪, 只不过多问了几句。
【能不能翘个班?】
【可以之后我帮你加班吗?】
“又有空了。”南序说,“如果我没来,你就打算一直等着。”
“那就拍了图片给你看。”谢倾镇定又谨慎地回答, 面上窥探不出丝毫的端倪。
南序意味深长地瞥过谢倾一眼。
某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计划已被南长官尽数掌握。
“一会儿会下雨吗?”
南序这么多年也依旧没有养成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反正有人会帮他看。
南序当初送了谢倾一个风暴瓶观察天气,他则充当了南序身边真人版的风暴瓶。
离得远时,需要在地图丈量距离,就特别关注着他所在城市的天气,发送讯息。
离得近时,相隔咫尺,就会绕到南序的面前,递给他一把伞,要是有机会,就再为他撑上一段路。
在特区呆了很久,南序还没适应夏秋时节多变的气候,但见到谢倾身边那把黑伞,南序就知道估计等下将派上用场。
谢倾只说:“一会儿要变天。”
但此刻繁星满天。
“城市边缘的山丘可能更美,但太远了,等我们赶到,已经要错过了。”
远处,一旁的情侣模样的一方向另一方解释的声音传了过来。
在偷听的两位,观望对方的神情就知道都听到了。
“嗯。”谢倾点头。
厚脸皮地引用了偷听来的话,也解释给南序。
情侣的另一方答:“没关系,星星很好看。”
南序也转引:“嗯。”
好人机的对话。
那边继续甜言蜜语地说:“只要在你身边,就是最美的景色。”
没人“嗯”了。
呼吸滞留了几秒钟,若无其事地衔接上空缺的节拍。
南序想起来:“还没恭喜你,最年轻的骑士勋章获得者谢倾先生。”
下午时,新闻报道了军方的授勋仪式,流露出的照片里一个年轻的面孔引人注意。
他的授予理由是在配合他国的维和行动中多次出色完成任务。
“因为佛洛镇的行动吗?”南序回忆了下,谢倾刚回来时还给南序带来过一颗好看的石头。
谢倾在寄回来的明信片和信件里,描述过那里。
这座小镇有各式各样的石头。
价值千金。
因为石头打磨完,或许会摇身一变成为屏息惊叹的宝石。
地处偏远,本应不知名的小镇,因此曾经长期被倾倒战火的硝烟,到如今,安定平和了许多,但偶尔仍有波澜。
在谢倾告诉南序的描绘里,那里不先进且封闭,和他们相处得冷淡,谢倾这种性格,更不可能有什么温暖故事。
又来了封信。
谢倾说,他偶然遇到几个小孩在读书,他们的眼神和南序当时“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茫然眼神很相似,所以他忍不住上前帮忙了。
然后谢倾继续给南序分享在异国他乡当老师的经历,直至返回。
他没说的是,在寄信间隔突然拉长的某个间隙,谢倾跟随在队伍中直至混乱警戒宣告结束,他们得以返程。
在秩序外的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几个小孩,回程去寻找,正巧救下了差点遭遇流弹的小孩。
“你送我的里面没有宝石吧?”南序联想到佛洛镇点石成金的传说。
“应该没有,他们给我抓了一大把。”
临走前,小孩们塞给了谢倾好多石头作为感谢,谢倾挑出最圆润有光彩的那颗洗干净了送给了南序。
“那就好。”南序放心了。
观星一小时,远处埋在黑暗里的小情侣们不知道亲过多少回了。
南序和谢倾正儿八经的观星人,不搞那些有的没的,占据了绝佳欣赏位置,享浴在月色星光下很久。
“约我来,就为了看星星吗?”
南序冷不丁地诘问。
晃动明亮的狡黠,像方才欣赏的星辰。
谢倾终于醒悟,南序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甚至知道了很多。
他的表情看上去平静,手随意插在口袋里,背挺得很直:“当然不是,不过还要再等一会儿。”
南序确认:“几点?”
谢倾不假思索:“十点零六。”
微弱的虫鸣响叫了几轮,星辰平移了好久的位置,微风放慢了速度。
两个人站着不说话。
南序感觉头顶有风,抬头去看。
这么多年南序还是没有养成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而联邦的气象预测越来越精准,从“今日有雪”精确到了具体的时刻。
他们站在街灯下,路灯照出了细雪坠落的痕迹,如同飞旋的白色萤火,飘飘晃晃从光里散开。
走在路上的行人猛然停下脚步确认,惊喜地在欢呼:“下雪了!”踢踢踏踏跑了几步,停下拿出手机与朋友分享。
天气预报说,今日天气晴朗,晚间是秋季以来观星的最好时机。同时,受冷空气影响,预计在晚间十点以后,佛列伦州将迎来今年第一场降雪,开启冬日的序章。
雪落在整片州陆上,落在静谧流淌的河流中,落在树梢的细细枝条上,落在等待的屋檐旁,盈盈落在南序的手心里。
冬天无征兆地宣告降临。
谢倾侧过头,看着含笑接过雪花的南序,也露出笑意。
天气预报没有说,但曾经翻阅过的旧日情诗里说,初雪是最适合告白的时刻。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爱人的肩上,告白成功的概率将会大大提升。
尽管毫无逻辑,不具备概率论上的任何关联性,但在告白者的立场,浏览所有的书籍反复论证着爱的可能性,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没有规律但浪漫的理由与借口。
于是,在初雪时分。
谢倾轻声、郑重地说:
“南序,我喜欢你。”
他对上南序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上有淡青色枝络般的细小血管,若有似无的,令人忍不住去探寻究竟有没有那些痕迹。
微微前倾的瞬间,南序长而柔软的睫毛会睁开,于是猝不及防就溺在漆黑的湖水中。
谢倾有时会避开不继续对视,有时会尝试着多坚持会儿再在南序挑起眉的疑惑里败下阵来。
但现在,他长久凝视着南序。
学生时代直至现在漫长又无声的回忆在两双眼睛间流动。
像从第一次见面那样,和往后的很多次见面一样,中学时候,校园里空旷寂寥,又似乎只是由有很多扇窗,很多本书籍和一张桌子构成。
南序会坐在某个位置上,谢倾经过他的身旁,看见他坐姿笔挺,白衬衫在闪闪发光,肩胛骨贴着布料微微凸出了形状。
像有蝴蝶蹁跹停驻,破茧挣脱的生命力。
太清瘦了。
谢倾想。
再然后,南序偏过头,他们的视线就相撞了。
在某个飓风登录的昏暗午后,他看见了星星碎碎的光亮,在那双黑色瞳孔中,清澈宁静又惊心动魄。
静静燃烧,烧毁了灰色的背景,有了更多的色彩。
什么是喜欢,谢倾无法解释。
他只想向南序走去。
一步,坐在他的身边散乱的草稿作业和低声解答。
两步,千方百计的礼物,细琐关怀的叮嘱和行动。
很多步,脱离家族既定的道路,把路走得弯折却笃定,因为终点站着南序。
“你之前好奇,我为什么在毕业后选择服役,留在军方,我说,因为我穿那里的服装时你会多看我几眼。”
军部的着装,黑漆皮靴、深沉制服下的银穗肩章闪着克制的光芒,意外符合南序的审美。
“嗯。”南序回应,示意自己有在聆听。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谢倾笑着解释自己不算说谎,还有别的原因是———
“我家里从来没有军方的势力,我骗了他们说,从我这一辈起或许可以瞄准这方面的目标,我的爷爷到现在还以为我在为了家族的荣光而牺牲,实际上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左右我人生以后的选择,譬如爱人的自由。”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阿诺德在军队。”
南序诧异:“和阿诺德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两个人在他面前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儿,南序其实知道两个人相互不怎么对付。
什么时候谢倾和阿诺德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可以影响到谢倾的人生抉择了。
“他是你在这里最信任的人,比我年长,军衔比我永远高,看我不顺眼,还很爱你。”
“如果我给你带去了伤害,他可以第一个拿枪指住我,有很多种办法让我付出代价。”
南序身上总有种对同龄人的不安全感,是要提防的掠夺者,是要戒备的竞争者。
那种不安定的根源似乎从幼时就养成,带着小动物一样的防备。
谢倾想了很多种办法,上了很多层锁,把钥匙交给了南序。
他将授予的那枚徽章摊在南序眼前。
黑银冰冷的金属骑士剑十字交叉,拖举着上方的野蔷薇。
这枚源于联邦未成立前王朝时期的勋章因为浪漫的图样而得以传承。
以蔷薇为标志的年代,最忠诚勇敢的骑士可以拥有国王授勋的荣誉。
谢倾说:“我会尊重你,保护你,忠诚你,爱你。”
“南序,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让我有理由,可以更长久地陪伴在你身边。
当然也掺杂着私心,希望成为你更亲密的人。
一直以来藏在静谧里的眷恋和爱慕伴随着白雪的到来,不再是昭然若揭的秘密,在这个雪夜徐徐铺展开。
南序目光专注地落在谢倾脸上,认真地倾听。
好郑重,郑重到了应该是婚礼的誓词被搬到了这里。
南序等谢倾说完。
倏然的沉默像按下了世界的静止键,谢倾已经发言完毕,他应该表态了。
他要张口回答谢倾。
谢倾却忽然没有预兆地伸手,伸手摘下南序鬓角那片顽固不化的冻结雪花,拿出伞,雨伞发出轻微“咔哒”的响动。
伞被撑开,一如既往地向南序倾斜。
一起度过好几个冬天,谢倾已经能算准了时机,既让南序玩到了雪,也掐着时间撑伞,因为再多触碰一会儿,寒意侵袭,南序可能第二天就会感冒。
严肃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有时候南序真的觉得谢倾跟装了什么日程提醒的管家小程序一样,到点就上线,甚至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也非要来煞风景。
骤然打开的伞面将雪与人隔开,也隔出了伞下两个人小小的世界。
南序好整以暇地等待谢倾运转完他的举伞指令。
谢倾看到南序有点憋不住的笑意,也笑了出来。
气氛轻松了许多。
但是谢倾有种轻松过了头的不详预感。
南序稍微调整了个舒服的站姿,刚才谢倾告白的时候由于过分谨慎和诚恳,站得像在军队一样在接受审阅,导致他也跟着挺直背脊快要站僵了。
他松动了关节,姿态变得懒散,长长地呼气,在寒冷的温度里变成一串白色的雾气。
从和谢倾面对面,到和谢倾肩挨着肩。
南序的嗓音有了怀念的意味:“你还记不记得,中学的时候,我因为感冒错过了一个冬天的雪,你提前知道了春雪想诓我和你打赌。”
“不算诓,也没有赌成功。”谢倾当然记得,立刻纠正。
他临阵脱逃,接受不了如果没有成功下雪,就一个月没办法进入学校北区见到南序的赌注,哪怕气象的分析再怎么确切,他也只紧盯着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小概率事件不敢冒险。
怎么了?
他不明白南序怎么突然提这个?
“既然今天又下雪了,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南序提议。
谢倾:“什么?”
南序侧过脸,眼睛的弧度弯弯的:“如果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撑着伞,我就和你在一起。”
谢倾沉默。
是不是不该有那个撑伞的动作。
不仅中止了顺利的告白仪式,还叫南序有了延展出来的灵光一现。
南序还在等他的回答。
当时的那个赌局是他提出的,半是试探半是玩笑性质的,他临时反悔,没有关系。
而这个赌约由南序发起。
谢倾从来不会拒绝南序的请求。
又或者是每个人的心里都藏了一个赌徒。
当筹码足够诱人,再理智权衡的人也要忍不住巨大又微渺的期待下注。
“在一起”的诱惑过于不可抗拒,令人开始相信上帝会眷顾自己,给予一份奇迹。
原来伊甸园里的蛇就是这样引诱人心甘情愿地吃下禁果。
“好啊。”谢倾回答道。
他佯装镇定地回答,转过脸,将面庞朝向前方,等待路口处出现的第一个人。
不远处的钟楼巨型表盘在寂静中可以听见嚓嚓的分针转动声。
雪花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不如谢倾剧烈的心跳声明了。
拜托。
一定要有伞。
祈求的心声在前方的交谈声渐响的动静中越来越猛烈,占据了耳膜。
视线里出现了几个年轻学生,穿着学校的制服,嘻嘻哈哈打闹着,朝同伴砸着积攒的雪团,在发现不远处两个并肩的青年时放缓了脚步,因为他们的外貌多打量了他们好几眼。
学生愣住,左边那位冷肃的军官似乎在深深望着他们,眼眸里溢着失落。
怎么了?
学生不明所以,他们不就是贪玩了点打雪仗吗?难道他们的雪不小心扬到了对方的眼睛里吗?
因为对方的气质,他们有点瑟缩,把求救的眼神投向右边漂亮的青年,青年朝他们抬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脚步渐远。
谢倾滚了滚喉结,心脏落了回去。
世界果然是唯物的。
卡明罗特区偏北,北方的人冬季不怎么打伞,更何况初雪总来得意外,很多人没有准备,从数学上来说,没有伞的可能极大。
只不过他太想拥有一个更近一点的身份,怀揣了侥幸的心理。
上帝没有眷顾他。
“不耍赖一下吗?”他听见南序问。
由于沮丧,谢倾没有注意到南序语气里隐隐的纵容,叹了一口气,说:“愿赌服输。”
南序不同意,那就继续追求,下次继续努力。
“不开心了。”南序分辨谢倾的情绪。
“当然,回去我会诅咒让我错失机会的上帝。”谢倾没有隐藏自己的迁怒。
“什么时候信上帝了,在诺伊斯我从来没有在教堂见过你一次。”
谢倾是个典型的无信仰者。
“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相信一下,事实证明,不信是正确的。”
谢倾从结果倒退过程,把全责推给无辜的神明。
说的是气话,他向来冷静的眉宇皱起,透明的晶体沾到了他的发梢、眼睫又化开,刚好有了掩盖失落的借口。
雪在地心引力作用下笔直下坠,月亮受自转影响从东方升起,他人的自由意志不受许愿而改变。
世界是唯物的。
但谢倾的世界以南序的意志为转移。
偶然可以成为必然。
南序叹了声气,一副学生不好好读题目、脑子不够灵活、老师很失望的样子:“谢倾同学,你有没有仔细审题。”
“什么?”谢倾不明白。
做题的时候脑子不是很灵活,很擅长触类旁通,还怀疑教导的那些小孩是不是傻瓜吗?
傻瓜到底是谁?
“我遇到的第一个撑伞的人。”南序耐心地分析。
“不一定要往前找,还可以往我身边看一看。”
总是在风雪来临前,出现在南序身边,为他举起伞遮蔽风雪的人。
怎么不算南序遇见的第一个呢?
再说得确切一点。
“那个答案可以是你。”
心跳止歇。
谢倾的眼神晃了一下,愣在原地。
“不把伞扶正吗?”
谢倾的伞总向南序倾斜,两人一起走在路上时,南序被遮蔽得严严实实,不受寒意的侵袭。相应的,谢倾另一侧在外的肩头总落满了雪。
对面似乎运转过载,成了卡壳的机器人,没出息地僵硬得一动不动。
南序只好自己伸手,掌心覆盖在谢倾长时间握伞而冰冷的手背,微微调整角度。
伞面的角度变平了,伞下双方的距离被悄无声息地拉近。
他没有收回手,谢倾的手背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凸起,是这个人当时在边境保护那些小孩时被流弹溅伤的印记。
“不反对你的接近,不反对你干涉我的生活,不反对我的人生轨迹里有你的存在。”
“在课本上,他们管这个定义叫做什么?”
谢倾凭借对书本的本能哑着嗓子说出答案:
“默示同意。”
雪片顺着伞檐温柔轻缓地滑落。
这么狭小的空间,彼此温热又绵长的呼吸缠绕到了一起,年少心事也有了回音。
南序用指尖敲敲伞柄唤回某人的注意,又摸了下谢倾那个痊愈的疤痕,细小电流在相贴的皮肤里窜起。
学习、工作。亲人、朋友。
南序已经拥有了。
“目前我的人生还没有体验过一段恋情。”
“要一起吗?男朋友。”
第84章 牵手
这场雪下得很大, 刚入冬就有了这样的预兆,气象局提醒,今年的冬季是个漫长的严冬, 请市民朋友们做好防寒保暖准备。
阿诺德一拉开门, 沁着冷意的空气就灌进了鼻腔和肺里,他连忙退开,把人迎进屋里:“快进来,直接进,不用……”
带着雪进屋,室内的暖气会融化成水, 室内就会湿漉漉地积水,所以南序会在走进前清理一下着装, 阿诺德知道南序的习惯, 想劝南序不必要那样在意会不会弄脏环境,直接走进来就好。
南序果然停在了要迈进门关的前一秒。
站在南序身后的谢倾自然地抬手轻轻替他拂走肩膀上和衣领间的雪, 俯身弓腰将他裤腿上的雪花一并拂去。
南序换好拖鞋走进了屋里, 垂着眼睛,等谢倾解开他的围巾。
他回头问话没说完的阿诺德:“不用什么?”
配合默契,动作自然, 行云流水, 阿诺德没有什么可以插空的地方, 现在南序已经收拾完了,也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 于是, 他“呃”了一声:“没什么,你坐着吧。”
南序在沙发上向后一靠,松懈地把一只胳膊搁在靠背上, 柔软的垫子向下凹陷,包裹住了他。
阿诺德拿来一条厚毛毯抖了抖,盖在南序身上,毯子长且柔软,从头到脚盖住了南序,再松松垮垮地垂到地面上。
南序把下巴搁在毛毯上,嗅到里头被壁炉烘烤过的暖意。
“每次一到你这里,我就犯困。”南序说。
明明之前在外头都挺清醒的,感觉阿诺德的沙发有魔力,沾上就想倒下。
“那你躺会儿。”阿诺德笑起来。
整个家里只有南序是静止的。
小狗精神充沛,轻轻蹭到南序身边狂摇尾巴,阿诺德在拿着刻刀在篆刻木雕。
谢倾挂好围巾、大衣,走到留声机旁放好黑胶碟片,挽起袖子,打开冰箱又走向厨房准备餐食。
虽然从诺伊斯搬出来了,但客厅的设计和诺伊斯的小屋相差无几,所以谢倾对这里熟悉又自如。
阿诺德边雕刻边观察谢倾边偷偷和南序讲小话:“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浮躁,想当初我年轻的时候立了那么多功也没见这么高调。别在胸前这么久没见他摘下来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得了表彰。”
谢倾的黑灰外套前银黑色金属棱角的线条交错,庄重冷峻。
阿诺德这种性格不擅长在背后说别人,渐渐的,又恢复了声音如雷的音量,房间的墙壁形成了回音壁,震得人嗡嗡的。
谢倾面不改色,没有停下脚步和动作。
也相识许久,凭心而论,抛开南序追求者的身份,阿诺德当然认为谢倾有可取之处:“能拿到确实难得,比我当时早了好几年。”
但问题是讲了几句以后,他还是抛不开谢倾作为南序追求者的身份,所以峰回路转,继续阴阳怪气:“不就是一个勋章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平时还以为他是个稳重的人,没想到关键时刻也不过如此。”
阿诺德在说话间,脑海中闪过了些飞驰而过的思绪,来不及捕捉分析,就听见南序长长的睫毛阖着眼,说:
“我帮他戴的。”
难怪。那就解释得通了。
阿诺德恍然大悟,顿时觉得谢倾始终戴着勋章的行为十分符合对方的人设,一点没崩。
他已习惯谢倾时不时在南序那儿耍一个小花招,甚至懒得问南序,谢倾找了什么理由。
“他和我在一起了。”南序接着说。
由于南序的语气过于平淡,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真好,没有任何阻碍地就进入了阿诺德的脑子里。
他说:“哦?恭喜啊。”
谢倾有些诧异地停下脚步,侧脸望了过来。
空气静谧极了,蓝调的旋律在浮动,像在做梦一样。
………???
阿诺德的大脑重新开始思考:“他和你——”
南序朝他眨眨眼。
阿诺德蹭得站起来,关掉了留声机,让世界安静下来:“你和他!”
谢倾站在了南序的身旁,有一瞬间用眼神询问过南序的意思,之后保持缄默。
南序眼神坦荡:“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应该告诉你。”
阿诺德气笑了:“我是不是得谢谢你?”
“那你要我瞒着你吗?”南序把自己缩到毯子里,毛茸茸的环边抵在他的脸旁。
阿诺德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冲击之下,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来回踱步,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身处高原降低了沸点,水咕噜噜冒了泡,听着煞有其事,却没有到达百度的灼人温度。
阿诺德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一方面南序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基本上决定了,就很少有人改变他的想法。另一方面,谢倾用多年时光证明着他这个人并不算差。
这两位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好像感觉本该如此,又好像应该象征性地生点气,不然很没面子。一旦质疑,显得自己很像童话故事里没有眼色的反派。
阿诺德只好自己憋气,憋到吃完饭,把谢倾给赶了出去,再转头,把一旁看好戏的南序也给赶了出去。
南序头回遭遇这样的冷遇。
“你刚才想看好戏的表情没有藏住。”谢倾向他解释着阿诺德这样做的理由。
“好吧,原来被发现了。”南序没反驳,他就是想瞧瞧阿诺德会有什么反应。
南序的住所就在楼上,他们在光线不太好的楼道里对话。
南序踩上台阶和谢倾平视。
“在一起和不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他问道。
谢倾知道南序又有些好奇了。
确实不太有区别,毕竟谢倾的脑袋里炸了很多遍烟花,其他人也没办法看见。
“情侣之间可以牵手、拥抱、接吻……”谢倾滚了滚喉结,止住话语,不再往下说。
根据步骤,按照常理是这样的。
南序斜靠着一侧扶手,单腿略屈起:“你想做哪个?”
费劲心思求一个名分,不可能继续做和朋友一样的事情吧。
谢倾正伸手把围巾搭在南序的脖颈间,闻言停滞了一秒钟。
“你是不是太信任我了?”他眼睛闪了闪,玩笑似的说。
这样的问题问出来,没有哪一个人可以抗拒。
轻柔熟练的动作环过了南序的脖子,柔软的触感擦过南序的下巴,抵抗住楼道中空荡的寒意。
在一圈又一圈绕过的织物里,刚好让两个人彼此间的距离近得离谱,可以数清南序睫毛投下的浅淡阴影。
谢倾的一只手还放在南序的肩上,另一只手抓住了南序的手臂。
呼吸拂过脸庞,从眼、鼻落到了唇,再也移开不动,来势汹汹的难以抗拒。
南序的气息已经落在了他的唇上。
再压上去就可以吻上的角度。
谢倾克制地移开脸,那只攥着南序手臂的手缓缓下移,从掌根贴过掌心,擦过指缝,轻轻攥住南序的指尖。
南序说:“原来只想牵手啊。”
谢倾承认:“嗯。”
真的吗?
南序微凉的指腹搭在谢倾的手腕上,数了对方一分钟的脉搏。
心跳过速。
“你在撒谎。”
“嗯。”谢倾也承认。
越过这个冬天,明年春天,大选就将尘埃落定。而皑皑白雪一落,很适合掩盖些见不得光的行踪。
南序在卡尔的办公室坐着。
卡尔坐得浑身骨骼发出抗议,难受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吸一口漏进来的冷空气透气。
“最近感觉怎么样?”他问南序,“有没有什么困难?”
他指的是南序玩碰碰车把人给丢进隔壁警署里的案子,嫌疑人到了警署,本来多少有些不方便,结果南序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成了警署的编外人员一样,有时候他真怀疑南序会不会被警署拐跑。
“挺顺利的,又问出来不少。”
他们已经连着好几次蹲守好几夜,而南序作为主要跟进的人,精神状态好到吓人。
卡尔特别佩服南序的精力。
闲聊间,他想点燃一根烟,刚摸向口袋,在南序斜过的眼神中讪讪收起。
“怎么突然想抽烟,你压力很大吗?”南序问。
这位刚硬的上司流露出的疲态令人侧目。
卡尔压力大的时候一天可以抽掉半包烟,后来因为南序不喜欢闻烟味,他被执行署其他人强迫戒烟,去年年末他们甚至破天荒地拿了个联邦文明无烟单位的奖项。
“只是烟瘾犯了。”卡尔轻描淡写地错开话题。
早知道不把这件事交给南序了。
他在心里幽幽叹气。
他也算了解南序,交到南序手上的事情向来可以出色完美的完成。
作为上司,他当然充分肯定,但作为一个看着对方长大的年长者,也许是年纪大了,少了那股冲劲,每次见到南序他就隐隐担忧。
不该把南序牵扯在其中,这件事太复杂,利益上头的投机者不会在意道德和生命,只会毫不犹豫地粉碎阻挡他获利的阻碍。
他没有告诉南序,很多的调查都将无疾而终,被包装合规的审批文件挡了回来,其他方势力在压迫着他。
也不懂南序那么聪明,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卡尔甚至破天荒地想找齐昀商量,讨论一下死犟孩子的教育问题。他真想让南序去冬眠,别再管这些事情。
推开卡尔长官办公室的门,走到外头的办公区域气氛反而热烈非凡,讨论得十分激烈。
南序听见他们在谈自己的名字。
“又到一年年末,大家记得给发动亲朋好友和自己的小号在年度最受欢迎的机构里为我们执行署投上宝贵的一票啊!”
“你以为我们还是那个可怜兮兮、抱着个位数投票的倒一吗?有南序在,放心,今年我们肯定可以继续拿第一名!”
“哦对啊,不然我们拿官方账号和他们说如果今年我们拿到第一,执行署的服装多绣一朵蔷薇。”
“奖励他们还在奖励你自己啊?”
见到南序过来了,他们分出一个位置让南序站进来。脸皮厚,当着南序的面夸南序,继续往下聊,启动南序讨论会。
“说起来,上回我要进一个会所查人,结果事发突然忘记带审批过的通行证被堵在门外,当时我要抓狂,生怕那个盯捕对象要跑了。”
他用故弄玄虚的语气。
“然后一个负责人样子的年轻人,和南序差不多大,估计是他同学吧,偷偷摸摸地凑过来,打量我的制服问我是不是执行署的?”
“我一下就警觉了,问他做什么,那人支支吾吾半天,问我认不认识南序,说他是南序的中学同学。我说我是南序关系最好的同事。”
由于其他人发出了冷笑,这个长官被迫不甘心地加了个“之一”的后缀,继续说,“他立刻放行,临走前缠着我问了我好久问题。”
在大家逼迫的目光下,那位长官连忙自证清白:“多余的我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些南序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的内容敷衍他,那个人也听得如痴如醉,还要送我几瓶好酒,我可没收!”
“看见了吗?”年长一点的长官笑嘻嘻地比了个照相机的手势,框住了南序,“这张脸才是联邦的通行证。”
确实。
南序就靠刷脸又拐到了隔壁警署横行霸道。
第85章 枪声
警署的人习惯了南序出现在他们这儿, 要是哪天没来。他们说不定会担心南序是不是临时有事或者生病了,催促着他们署的小陈警官赶紧询问。
南序顺手揣了一杯一楼接待室递给他的红茶。
小陈警官早已做好汇报的准备,见到南序条件反射地立正。
“南序!”
他和南序的关系进展取得了重大突破, 搭档久了, 承担起两个机构之间合作典范的形象,再加上他和南序的年龄相差无几,他从客套的南长官,转为直接叫名字。
“季浩这几天很老实。”
“前天傍晚季家有个年轻人过来,感觉他很奇怪,问了下你会不会来, 明明是要来保释季浩的,晃了一圈很颓废地没跟季浩交流就走了, 气得季浩大骂什么恋爱脑活该被家里雪藏。”
絮叨分享了很久, 陈牧沮丧地说:
“南序,最近还是没什么进展。”
“没关系,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
陈牧思索:“那你来做什么的?”
南序把那杯红茶递给他, 摸出了颗哄福利院小孩的糖:“来和你说一声,就算人被放走了,和你也没关系, 你压力不要这么大。”
陈牧一怔。
他知道南序总加班, 知道南序连轴转, 知道南序很多次无功而返。
结果南序竟然反过来安慰他。
明明对自己很严厉,对别人似乎很宽容, 在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很温和地容忍每件事发生。
陈牧皱起脸, 看上去要哭了。
这位长官晕车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震撼场面着实给南序留下一定印象,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点脚步:“我先去忙了,你可以休息一下。”
休息什么, 他还能再为联邦健康工作一百年!
陈牧抹了把脸:“你去哪里啊?需不需要我一起帮忙?”
“不用,我只是去听一场讲座。”南序回答他。
西泽尔忽然甩给南序一个链接,情绪似乎十分愤慨。
【别让我抓住这是谁!我一定要撕了他!】
【#控诉!执行署某长官涉嫌暴力执法,联邦官员就是这么对待无辜人民的吗?#】
一看就知道不小心发错了链接,因为西泽尔此前和南序聊天是“今天被上司说教了,好沮丧,但是不用担心我会继续努力的”“哈哈又遇到了之前和我有误会的同事,和我解释了很多,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啦”的软萌画风。
在对面撤回之前,南序发:【我已经看见了。】
果然,西泽尔慌乱地回复:【发错了QAQ】
【没关系。】
南序安慰着西泽尔,仔细浏览了链接。
这是个新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链接,用饱含煽动性地语言叙述了执行署的某位长官,说着说着就点名道姓了南序,态度强势,涉嫌不当执法、滥用职权。
西泽尔之所以如此愤怒在于,他本来就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比谁都清楚联邦的网络很擅长发酵舆论。
而至少在表面功夫上,联邦一向高度重视民意,一旦类似的指控做实,对南序的负面影响将是持久性的。
无论是短期内可能面临停职调查的风险,还是未来每次晋升这些负面新闻都将被旧账重提,成为攻讦的污点。
西泽尔:【我去以不实消息举报链接】
他,西泽尔,一位拥有多年管理后援会经验的男子,常年巡逻网络下各种南序的相关话题,一定要承担起第一时间制止对南序造成不利因素的重要责任。
短短和南序聊天的功夫,仿佛疯涨的野草,点击阅读量攀升。
西泽尔的心重重一坠,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连忙点了进去,对着评论区愣住。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密密麻麻的,似乎都是友军。
【大家别信,这是敌人的阴谋,谁不知道现在是民意测评的最后关头,抹黑基操了,能不能有点新意。对了走过路过还没投票的,恳请麻烦为我们南长官投出宝贵的一票!】
事业粉型友军。
【po主能不能实名举报,没理没据的,很没说服力。凭心而论,执行署真要动手了,你可能连发帖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真的,上法院比上互联网有用】
理智型友军。
【我被抓过,刚放出来,我来说说体验吧。第一感觉确实是痛的,第二感觉是南长官手套的冰凉触感,第三是南长官身上的香气,第四是南长官看垃圾的眼神。唉,说起来有点怀念,虽然洗心革面了,但是好想再被抓一次哦。都是坏人,谁不懂谁啊,po主要真被执法了,记得先说清楚自己都犯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现身说法型。
【暴力执法?是扇耳光了,还是抽人了,还是揍人了?照片在哪里,视频在哪里,麻烦快点拿出来,今晚我要梦这个】
痴汉型友军。
没过多久,发帖人似乎见势不对主动申删了帖子并注销账号,而余韵还在回味无穷,新开了很多不依不饶“请长官抽我”的帖子。
太过辣眼,西泽尔就不再发给南序了:【没事了~有什么情况我再告诉你!】
一出黑色戏剧生生跑偏了注意力。
但像是一片雪花一般的信号,昭示着背后的敌意。
他回复完手机那头的一声“好”,等设备自然熄屏熄灭,抬起头静静聆听台上交流会的分享。
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发现从后门进入、无声就近在座位上坐下的青年时,连忙偷偷擦干净嘴角边从茶歇处拿来的饼干残渣。
对方的目光过分的专注,令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担忧打扰到他,于是跟着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这场由联邦大学知名学者、沃森研究所负责人许凛教授主讲的讲座反响热烈。
教授鬓角比从前白了几分,仍旧笔挺、温和,讲解深入浅出,目光在掠过听众席时短暂停留了几秒。
直到讲座结束,阶梯教室里的人潮向门口的方面涌动,在路过最后一排时将目光投向仍然坐在座位上的青年,发现教授也同他相识,径直朝向他走来。
已经散场,连排座椅的阴影层层叠叠地累积在一起。
空旷的教室,两个影子沉静地伫立。
“南序。”没有寒暄的开场白,许凛站在南序身边,轻而缓地叹了声气,“来找我是为了检测报告吧。”
药物样本在每一家机构的结论中口径统一,堆在办公桌上,盖着合格的印章,看上去尚未发表论断的沃森研究所成了唯一的希望。
也是今天南序和许凛久违地在对话的原因。
南序想站起来更尊重地和许凛讲话,被许凛轻轻按住肩膀。
“卡尔已经找过我了,我拒绝了他,告诉他没办法帮忙。”许凛忽然提到了第三个人的名字。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双方都明白这是在把拒绝的话语再复述了一遍,只不过许凛不想直白地对南序说“不”,借用第三个人之口转述。
他说完,立刻掩饰性地垂下眼睛,似乎不敢看见南序的表情,稳住嗓音,快速、平稳地继续往下说:“数据不会骗人,但解读数据的人却是会撒谎的生物。我没有说谎,但保持沉默,不代表发声。”
真理并非一尘不染,会受利益、权势的层层桎梏,压进晦涩的报告里被尘封。
“抱歉,让你失望了。”许凛说。
和聪明人打交道格外省心,南序连张口的力气都省了,在话题要终结时总算说了句话。
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简单、纯粹地回答:“没关系,至少我听完了一场很精彩的讲座。”
许凛的嘴唇动了动。
南序不是个会纠缠的人,转身道别:“打扰了,老师。”
许凛眉心微微松开:“你还肯叫我老师?”
以前认识南序的时候他就发现,所有人都叫他教授,只有对方叫他老师。
刚开始以为是巧合,后来发现,在南序心里,教授的头衔应该永远比不上老师这个称呼的分量。
也不知道今后南序还愿不愿意这么称呼他。
“您确实教过我。”南序平静地回头,“而且拥有知识的人值得尊重。”
许凛怅然地笑了笑,附和道:“是,知识改变命运。”
改变了他的出身,为他带来财富、荣誉,也磨灭了他的理想和勇气。
许凛说完,才抬起头注视向南序。
很静、很近,带着温和又复杂的感觉。
在南序选择终止实习,与他分道扬镳以后,大学时,许凛依旧能够听到南序的消息,有时还可以在公开的讲座上捕捉到南序的身影。仿佛他也参与了南序的成长,见证他褪去青涩,不停地前行。
“可以送我一程吗?”许凛忍不住问。
……
“总听说一般人不敢坐你的车,体验了一下,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许凛调侃南序传闻中像在开叉车铲人一样的车技。
南序说:“那是工作,现在是生活。”
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质疑他的技术,一坐到他身边就一幅忍不住跳车的样子,心理素质真是不行。
南序毫无负担地评价那些朋友们,并且打算反思自己的问题。
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都不算很能活跃气氛的人,许凛选择打开电台,填补车厢里的空白。
电台的广播夹杂了雪砾般的颗粒摩擦感,频道不断在切换,但正在播报的内容千篇一律。
“我们将付出一切代价换取绝对的自由。”
“期待一个更公平、美好、繁荣的世界。”
挡风玻璃外雪片纷飞,两束向远方投去的车灯光柱和漫天的白色融在一起,可视度很低,但耳边的电台听久了,会令人真的生出穿越这片风雪,就可以到达一个新世界的错觉。
许凛又换了一个电台的波段。
“暴风雪警告已发布,请各位市民避免不必要的外出,保持通讯畅通、注意安全。”
“普兰顿州出现芬太尼危机,围绕新医改法案辩论仍在持续,选民代表于州议会门口聚集发生冲突。”
“特区知名制药公司深陷财务风波,目前法定代表人正接受调查,今日开盘后该公司股价断崖式下跌,投资者恐慌情绪仍在蔓延。”
又被拉回了现实生活之中。
没意思。
许凛把旋转按钮拧到关闭,决定靠自己活跃安静的气氛。
他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低声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南序脸色如常,双手很稳地放在方向盘上:“知道啊。”
可能最近动作太大,有些人不耐烦了。卡尔和齐昀备受阻力,那些人连着南序也针对上了。
仿佛一种轮回,南序感觉现在应该和当初他刚来这个世界时一样的情况有些相似,甚至由于牵扯到了更深的利益,不再是情绪的宣泄,而是真正的忌惮和厌恶。
许凛长长叹了一声气:“还打算继续吗?”
“嗯。”
知道南序或许不喜欢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许凛仍抬高嗓音。
他很少用这么激烈的语气说话,充满着不认可:“就算有人可以证明,就算最高法认可了证据链,可法案一旦通过,一例判决又算什么,完全撼动不了巨大的利益集团,一样无能为力。”
车速平稳,驾驶者似乎完全不受车内紧绷的氛围影响,不疾不徐。
“联邦是判例法,只要有一例成功判决,之后所有案件都会参考它。”
许凛表情复杂,半晌后说:“但现在,你连证明人都找不到,有些事不是坚持就有结果。”
南序平静答复:“别人怎么样是他的事,我做到我可以做的就好了。”
很多人似乎都把问题想得很复杂,他和他们稍微有些不一样。
就像曾经坐在考场上面对一张茫然的试卷,他会心态平和地连蒙带猜把试卷填满,现在他也是一样的心情。
许凛似乎十分疲惫,不知道是因为南序固执的淡然还是其他另有的原因,靠在椅背上,仰头用手掌捂住脸。
呼吸渐渐回复平静,许凛的余光里,南序的侧脸和实验室中测准数据的少年时代毫无二致地重叠。
南序时常有种淡定的气质。
像风暴的中心,一片沉寂的静默。
坐在他身边,又是如此的清晰地感到他的沉静、凛冽的生命力。
“对不起,我失态了。”
南序没回应,不再说话。
表面上看上去像是没关系,心里应该有小情绪,不打算开口原谅许凛了。
许凛知道他触怒南序的点不是他不肯作证,而是他劝南序放弃,没有从老师的身份给予理解和支持。
可承认他自私也好,软弱也好,他真的不希望南序因此受到伤害。
他一把年纪,虚与委蛇、措辞精巧、论证严谨,统统不在话下,忽然就不懂怎么寻求一个学生的原谅。
情绪抵在喉间进退不得,一室空间里只剩对峙的残留硝烟。
他这是,和南序吵架了?
许凛难得有些无措,望向南序,用精密的大脑思考如何挽回一点局面。
说点最新的成果,问南序有没有想了解的情况。
和南序偷偷说其他学生的糗事。甚至分享了他和齐昀在中学时竞争、争吵的年少轻狂。
全都没得到回复。
长长的睫毛不高兴地耷拉着,绷着脸,有点憋着气,让他脸颊的线条微微隆起。
真生气了。
许凛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了齿轮在疯狂运转咬合的声音,以至于耳边被隔出了一个真空的地带。
直到,他听见外头传来了沉闷又锋利的风声,似乎在发生连续性的迸击,闷在雪地中,又切割着车沿。
车胎很重地往下沉了一下,许凛心中不好的预感在冻结的温度中化为了实物。
南序总算肯理会他,淡定得过了头:“没听错,确实是枪声。”
第86章 哭泣
南序感觉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 一片漆黑,也没有梦。
睁开眼睛,久违又安心的白色印入眼中, 偏过脸侧的角度, 谢倾坐在床边的椅子旁,眉眼间疲惫未褪,目光很轻地移动过来,在对上南序的那一瞬间,屏息几秒钟。
只是片刻的瞬间,他起身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往床头垫了枕头让南序坐起来,再接着一群人呼啦啦地涌进了病房, 声音吵杂。
“疼吗?”
“人还难受吗?”
“总算醒了。”
南序抽空接过谢倾从缝隙里递过来的一杯温水, 慢慢润湿嘴唇,回忆才渐渐回笼。
其实对于他而言, 记忆有些模糊, 像被大脑刻意肢解了一般,剩下点片段。
他听到了枪响,和许凛说完“坐稳”以后开始踩下油门。
尖锐短促的响动一声一声更加逼近, 铁皮凹陷的钝响, 轮胎摩擦地面的爆鸣, 仪表盘滴滴滴的警报。
再前进几公里,就会到达特区的边界。
几公里变得很漫长, 宛如一场在坍塌的雪崩。
车窗碎裂, 风声灌满车厢。
肩胛骨前剧痛,整个人被往座椅上向后一带。
最后几百米,红□□光构成的警戒线出现在视野之中, 撞入安全线内,也撞入了两眼一黑的世界里。
南序有条不紊地回答着这些人的问题,像在召开记者招待会。
“麻药打完没感觉,只是睡了一觉。”
甚至还想再打一次享受这样高质量的睡眠。
不过南序没有说出口,担心把这些人气到。
“现在身上不疼,不是有镇痛泵吗?”
“好的,我一定好好请假休息,这一周内我的腿不会跨出医院半步。”
一个一个把他们的情绪安抚过去,南序想起来,当时肾上腺素狂飙,精神高度集中,差点忘记车上还有另一个人:“许凛老师还好吗?”
目标不是许凛,对方属于受了无妄之灾。
齐昀语气很不客气:“他比你早醒,还在休息,你就别管他了。”
好的,那南序就没问题要问了,安静下来,扫过这些掩不住后怕的脸庞以及灼灼的目光,靠回枕头上。
虽然早就习惯被别人注视,甚至游刃有余,但南序此刻竟然不习惯这些目光。
眼睛红的、眼下青黑的、赤裸不掩饰的担忧,南序产生了些不知道怎么应付的不自在,叫他们出去休息像在赶人走,但留在这里自己又不知所措。
所以他的眼神变得有点茫然,眨眨眼,咬了下嘴唇。
密密匝匝的人头在南序的床前围了一圈,在看不见的后方,谢倾开了口:“他刚醒需要安静,都先出去吧。”
阿诺德投去质疑一问的眼神。
谢倾面不改色:“我也出去。”
确认了谢倾没有要和南序独处的私心,一扭头发现刚才明明精神尚好的南序倏然扶住了额头:“有点晕。”
阿诺德惊慌失措地要再去按呼叫铃。
南序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齐昀在南序和谢倾之间捕捉到点细节,落回南序的脸上,若有所思:“那我们先走了。之后分别再来看你。”
“分别”这个词意味着他也弄懂南序一下子对上这么多关心的压力。齐昀又拍上阿诺德的肩膀,充满了“聪明人对情商不够敏锐的人”的包容:“一起走,我们还有工作要处理。”
工作讲得很轻,尾音落在了“处理”,处理什么彼此都懂。
谢倾正弯腰问南序:“要躺下来还是继续坐着?”
“坐着吧。”
“那开个电视?”
南序点头。
遥控器被塞到了手上,他来不急说出谢倾给他的感觉有点奇怪,谢倾已经跟在出去的人队伍的最后。
电视剧里,南序才反应过来,谢倾全程和他讲话时全程低着头,留给他一个发顶。
这家医院环境清幽,护士小姐姐在来给南序换药时蹑手蹑脚的,生怕惊扰到这位碰一碰就疑心会像霜一样化开的青年,结果一对上南序的眼神,感到似乎没有那么疏冷,再一交流,发现这是位全世界最尊重医护人员之一的选手。
护士说话绘声绘色的:“你昏迷没醒来的时候,好多人来看你。”
她观察细致。
南序醒来以后,可以把进入南序病房的,归类成有资格看南序的,这些人当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还有一类,在外面的走廊上,神色凝重地在角落里停留了很久,在被发现以前又步履匆匆地离开。
“幸好你没有睡多久。”她轻轻地说,等待南序把药片给吃下去,继续跟他分享:“你被送来时浑身是血,好吓人,我们还以为你被击中心脏了,幸好没有太严重,只有额头的撞伤和肩膀上的枪伤。”
南序回忆了下,要人命的思路无非就是瞄准脑袋或者心脏,当时的情况是后者,胸口那一块区域大概有两枪落在那儿。
她想起来什么,把当时南序身上清理出来的物品拿回还给南序,冲他俏皮地挤眼:“你朋友来了,我不打扰你们,有什么需要联系我。”
叫做谢倾的朋友走了进来。
南序接过透明封袋,袋子里包着沾血的手表、项链。
“你没抢过他们吗?”他边端详着边询问在忙碌收拾衣物的谢倾。
这群人发现过分的热情会给南序造成一定的负担之后,实行抽签轮流探望南序制度。
白天时间当时是最抢手的,南序清醒着,可以和南序多聊聊天,多方人员为此大打出手。
谢倾顿了下:“嗯。”
这个反应,南序反而知道谢倾在隐瞒。
他坐在床檐边,双手撑在柔软的被子上,目光随着特别忙碌的谢倾移动。
屋子里只剩下琐碎的响动。
晚间八点的时间,考虑到病人需要静养,护士来时没开亮得刺眼的白炽灯,换了盏柔光灯。
影子温柔地晕开,南序把没受伤那侧的手肘支在床边的柜子上:“打算去应聘家政市场?”
谢倾正把南序的衣服叠成豆腐块儿:“不去了,我怕把别人都比下去,而且我只服务一个人,不想流入市场。”
南序说:“服务我啊?现在雇主想看看你的脸。”
平时那么喜欢盯着南序看的人,竟然头也不抬地像要消灭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灰尘。
谢倾淡定地接过南序的话:“我们这行卖艺不卖脸,您督促我工作就好。”
这话说的,南序也不好否定对方的职业素养,于是稍微拖长了语调:“我有点疼。”
然后眼睛一眨,谢倾就站到他面前。
“真的疼吗?”谢倾俯身去确认,伸手要去按墙壁上的更明亮的灯光按钮开关。
“当然是假的。”南序就知道他会上当受骗,抬手要去抓总算送上门的人的耳朵,免得人又跑了。
对上的一刻,忽然就明白了谢倾怎么总躲着他。
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很沉的东西,望过去一眼,就要压在了南序的身上。
既然被发现了,谢倾立刻垂下眼,抵住墙壁的手顺手关了唯一的灯。
“怎么还关灯了?”南序发出一声轻笑。
沉默了会儿,两个人都没再开灯。
谢倾直起腰,再把手移到南序身侧的床单上,意识到南序要抓自己的耳朵,索性半跪在南序面前,把耳朵往南序的掌心凑。
南序又不是真想抓,虚虚地拢了下,摸了摸谢倾的头发,有些扎手。
户外柔和的月光照了一地,勾勒着室内的场景。
“总躲着你,是怕你被我吓到。”谢倾说。
肢体行动可以遮掩,眼睛却没办法说谎,他怕南序对上他眼里翻滚着歇斯底里的恐惧和尝试稳定又随时崩塌的崩溃。
南序可以听出来对方的声线在努力克制着平稳,偶尔倾泻出一点颤抖的起伏。
“真希望你自私点,或者我更大胆点。”
南序隐隐有点预感:“大胆了要做什么?”
谢倾描摹着南序的轮廓,昏暗的环境令他的身影戴上了点阴鸷气息:“把你藏起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让你不要在到危机四伏的环境里。”
南序不喜欢束缚,听完这话捏了下谢倾的耳朵。
当然,知道谢倾只是嘴上说说,所以只是轻轻扯了下,没有用力去揪。
谢倾沉着嘴角。
他早就知道南序的坚定,很多人也被这样的坚定吸引,但是当南序在躺在病床上宛若生死不知的模样,他痛恨起了世界上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品质。
但不那样,就不是南序了。
他更憎恶的,是他站在玻璃窗外等待南序苏醒,除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在南序醒来后死死压抑着的惶恐趁在不明亮的夜色爆发,谢倾偏过头,蹭过南序的手边。
难怪要关灯。
南序的手掌感受到了一滴滚烫。
他怔了怔。
“哭啦?”他问。
谢倾哭了的这个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南序没控制好,流露出了新奇的情绪,摸索着谢倾的睫毛,果然摸到了湿润。
压抑的氛围因为南序的感叹驱散了不少雾霭,谢倾抬头看向南序。
光线最微弱时,南序的眼睛也会很漂亮地泛着光。
谢倾叹了声气,承认了:“是,要不要再哭点眼泪给你看看,让你回心转意。”
“你说的我会考虑的。”南序回道。
他也意识到有个活了那么久养成的习惯,先前经常独来独往,不用考虑太多,所以遇见了喜欢的、珍视的、有兴趣的,就会燃尽一切地去探索、追究。
读书时或者工作时,没日没夜透支身体熬夜的行为,死了也无所谓的好心态,就足以管中窥豹。
醒来之后,见到一张张憔悴泛红的脸,那些牵挂的丝线把他和这个世界相连,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南序同学拥有众多的优点,其中一项就是没那么固执己见,很擅长听取建议。
“嗯。”谢倾滚动喉结,在缓慢地平复着情绪。
南序盯着谢倾一会儿,没开灯。
像环绕着的小行星,对方仍然半跪在地上,源源不断的体温带着湿漉漉、沉甸甸的爱环绕着他。
南序偏过头,又抬起手借着月光观察手上微微的水光。
他端详要散开的眼泪,轻轻把指尖放在唇边。
“苦的。”伸出的舌尖尝了下味道,评价道。
谢倾望住南序淡而灵动的神态,愣神了会儿又无可奈何:“眼泪就是苦的。”
暗藏着疯长的无望和担忧,怎么会是甜的。
“要尝尝吗?”他听见南序问。
谢倾下意识望向南序的手。
好闻清润的气息却忽然俯身而下,在唇边蹭过柔软的触感。
“是苦的吧?”南序向他确认。
谢倾的嗓音还残余着抑制的沙哑,把手移到南序的后颈上:“没尝到。”
第87章 吃药
指腹贴合着南序后颈的弧度。
南序睁着眼。
谢倾偏开, 在南序的唇角擦过,像一片云蹭过一般。
很轻的近似于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谢倾维持那样半蹲的姿势, 南序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拨弄了他肩膀上肩章垂落的编织流苏,用手指卷起来把玩。
晚间极为静谧,放大了许多微小的声音。
风卷着雪撞在树梢上,像啪嗒地炸开一朵白色的烟花。室内绵长的呼吸也在缓慢相撞,仿佛花开一样的响动,细腻而克制。
谢倾调整了会儿呼吸, 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把药片递给南序。
南序吃药一向很干脆, 利落地分了两次仰头吞咽进去。药片很容易化开, 来不及吞咽苦味就溢在了口腔里,他的眉毛忍不住拧了一下。
谢倾盯着南序的动作, 及时拿过水杯轻轻凑到南序的唇边。
等水杯移走, 南序笑起来。这一连套实在有些过于自然,没有丝毫的停顿:“排练过?”
光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情绪尽量控制得很淡, 嗓音有点哑:“你睡着以后在心里一直排练, 不然没有心思做其他的。那个时候会希望自己怎么没有填报医生那个职业, 后来又转念一想,就算当了医生, 那种情况我应该手抖得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攥着南序的手腕, 看上去很重的钳制的握法,实际上非常轻地环住。
手背上留着针眼青紫色的小点,浅浅的一条青筋微微突出。
再不说点什么, 感觉男朋友就要跨越物种成为蘑菇了。南序“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其实,你还真的发挥了作用。”
“什么?”谢倾没有明白南序的意思。
南序示意谢倾去看护士留下来的塑料封膜。
谢倾拿了起来:“我帮你清洗完拿给你。”
眼里有活,很值得表扬。南序提醒:“你要不要再看一看?”
不用南序再多说,谢倾也明白了,他仔细端详了会儿。
袋子里的手表是阿诺德送的,袖口是齐昀送的,至于那条沾了血的项链,谢倾问,隐隐警觉:“谁送你的吗?我没见过。”
果然人就是不能太闲,得找点事做。忙着提防情敌,瞬间就不阴湿了,甚至伸手把柔光灯打开方便辨认。
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堪堪挂着棱角不平的碎钻,和黑色的石屑混杂在一起。
谢倾忽然就不在意是谁送的,放轻了呼吸:“是不是刚好帮你挡住了子弹才变成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
“我找许凛问过,他说当时有两枪闷响,后来处理你的伤口时,发现只有一个弹头,幸好没有伤到心脏。”
南序点头,又说:“是你从佛洛镇带回来的那颗。”
那些边缘小镇的小朋友们为了感谢谢倾救下他们,在分别前送给了谢倾纯粹简朴的礼物,谢倾从其中挑选出最温润的一块送给南序留作纪念。
由于承载着很多珍贵的心意,南序做成项链的吊坠随身携带。
佛洛镇拥有着点石成金的魔法,也流传着真心最宝贵的传说。在枪声炸开裂响和闷痛,南序在事后见到这个破损的吊坠,才知道它在混乱中意外替他挡了一次。
好像有什么东西形成了闭环,经由谢倾,流向了南序。
善意、命运、爱。
谢倾怔然,没说话。
南序刻意拖长语调,借着光打量已经恢复镇定自若表情的谢倾:“很感动吗?”又要哭了?
谢倾“嗯”一声,珍重地拿干净的纱布沾了水仔仔细细清理着那个项链:“很感谢他们,下次去探望他们,我会多精心挑选一些作业本。”
恩将仇报?
眼泪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那些小孩脸上。
南序投去谴责的目光。
“要一起去吗?”
南序毫不犹豫:“去。”
南序醒来后,齐昀又恢复他春风得意、笑着给人捅刀子的模样,仿佛那天长了满下巴青胡茬的人不是他。
医院呆的次数久了,难免会遇到除了南序以外同样相熟的人。
他和在南序病房外徘徊的许凛打了个照面。两位的眼角眉目间都有了深浅不一的痕迹,相互点头致意,准备擦身而过。
齐昀忽然叫住了许凛:“你是不是惹南序生气了?”
许凛本来不打算理会,已经经过了齐昀,又停下脚步回头:“很明显吗?”
齐昀打量着许凛,对方没受什么皮外伤,疑似脑震荡留院观察,但气色看上去竟然比南序要差上很多。
事发后他安然无恙,南序却受了伤,显然南序全程有意识地在护着他。
或许这场追击本身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意外的同行者,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没有他,南序可以很轻松地脱身。
所有的分析、衡量在感情面前似乎难以计算出亏欠与拖累,他和南序相互之间有着愧疚,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再与南序相处。
起点相同、道路截然不同的两位校友、同学面向医院空旷的中庭,难得多发生了一小段对话。
“如果没有对你有点意见,他对你的态度会比现在热情。”齐昀养孩子颇有心得,“以你的身份,他不应该不冷不热的。”更准确来说,应该会变成星星眼。
“我是什么身份?”许凛下意识反问,不用提醒也反应过来,齐昀指的是他的职业buff。
他让南序失望了两次,一次是实验的数据,一次是这次的阻拦,都与职业应当做的背道而驰。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加之认识多年,南序估计不会再理会他。
齐昀在许凛的沉默中心领神会,同时露出了幸灾乐祸和后怕的两种表情:“幸好我没说,我差点也想放弃,再顺便劝退他了。”
“你也会想着放弃?上一任选期你可是风头无两。”
“那不一样。”齐昀笑了笑。
混日子混久了一时兴起,总要做点什么成绩交差,所以上一任选期他成功推动教育法案落地。偶尔做点贡献有利于身心健康,别以为他没发现,南序那段时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崇拜。
但校内学生的事情,无论再怎么争议或者妥协,无非涉及着资源分配、校园安全以及学生权利。对那些人而言,是可以在适当时候抛出来的饵,彰显自己的退让。
但这一回不同,更顽固的利益壁垒难以撼动,站在利益那一端的群体不可能让步。在漫长的博弈中,齐昀自然产生了个体的抗争注定徒劳的想法。
话题本应沉重,但围绕着南序,又带着点分享“育儿经”的温柔。
“放弃没什么,那个孩子不会指责别人的立场,但你不能阻挠他做什么。”
由于南序把他们当作了信任、给出指引的老师,所以标准更严苛,提都不能提类似的他不爱听的话,否则南序就会捂住耳朵生闷气。
中庭前的矮灌木疏落。同一片气候孕育了相似的植物,从年轻时来到这座城市,就读、工作,偶尔会恍惚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走出过诺伊斯那个校园。
许凛接着说:“有时候觉得诺伊斯的教育很成功。”
在潜移默化中训化着所谓的精英主义,趋利避害,选择最安全的路。
“不过南序在里面单纯只学了课本的知识,没有接受默认的规则。”许凛敛下眼睛,微微一顿,“幸好。”
他的声音在注意到病房里走动的身影时越压越低,穿过玻璃,目光落在白墙映出的修长身影上。
“我先走了,急着去找医生。”齐昀和身边人道别。
许凛有了担忧:“南序哪里还不舒服吗?”
齐昀摇头,露出老狐狸一样的神色:“去串通医生,把医嘱建议的出院时间延后,让他乖乖听话多休息一会儿。”
南序比其他人设想得更加安分,没有强求要提早出院。
止疼药劲过了,进入身体自主的修复期,隐约的痛意随之浮现,它没有那种自我受虐的喜好。
再加上外面那群人恨不得给眼里安装个检测仪器,方便随时随地给南序做体检。
内外因叠加之下,南序仿佛在十几平米的地方给自己安了个纯白小窝,专心宅下来。
宠物最好不要进入医院内,格洛里没办法进来,不过医院除了医护人员,还有几只原住民小猫在每天上班,踩着轻盈的步伐从南序眼前不紧不慢地经过。
竟然没有反应?
它们又不疾不徐地经过。
南序终于领悟,抬起可以自由活动的手摸过它们的尾巴。
好在近几日天气晴朗,打开窗户沁入的寒意尚在接受范围,南序就一直开了窗,方便几位上班猫来打卡。
外面的世界在翻滚涌动,那些人似乎应激了一般,不让任何风吹草动影响到南序,构造了真空一般的环境。
电视机里被塞了一堆影片,南序一周以内几乎速成了电影鉴赏大师。
进入南序病房的正门有两条路。
一条从住院楼大门走正路进去。另一条得从后方的小花园绕到病房正门,这样就得经过南序的窗前。
“有点无聊啊。”南序趴在窗台,单手手肘贴着木头边缘,指尖随意敲了下窗框,唇线向上弯了点,“谢倾,再哭个给我看看吧。”
正好走过来的谢倾:“……”
花丛里的猫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长长的“喵”,像在附和大王的话。
晴朗的冬日清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面部表情一览无遗,谢倾的眼眶干燥,没办法临时挤出眼泪,满足南序的要求。
而且这么多天,南序脸颊、唇上的血色慢慢养了回来,澄净的阳光一晒,皮肤透着盈透的生气。
谢倾对上这样的南序只会扬起笑,实在没办法再哭出来。
既然被叫住了,他索性停在这儿和南序聊天,走向窗台,把窗边的花瓶换上了真花。
经过科技日新月异的努力,冬日不局限于温室仍能绽放的鲜切花品种不再一家独大,谢倾会在纸花与真花之间随机选择放在花瓶里。
“出院倒计时三天。”南序吞着药片,像在嚼糖果,讲话时齿间溢出了浅淡却难以忽略的锋芒,显然预示着有人要遭殃。但由于下一秒药的苦涩涌了上来,他的眉间立刻挂上一把小锁。
谢倾拿东西碰碰南序的唇,南序的舌尖融化了点清甜的味道,意识到是糖果。
清清爽爽的莓果甜味,压住了药的涩意。
谢倾向南序确认:“甜吗?”
南序很善良地用点头回复了这句废话。
“那……”谢倾以一贯冷静的口吻,镇定地问,“可以让我证明一下吗?”
同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南序哼笑了一声。
谢倾也笑起来。
把“甜”换成了“苦”,这个套路在前几天晚上很眼熟地发生过。
长久的注视,彼此的影子映在眼睛里,忐忑地靠近时微凉的空气倏然被隔绝开来。
谢倾的手握住南序,他们已经很习惯牵手,手心、手指、指尖,摩挲过每一个位置,错开角度,牢牢扣在一起。
鼻尖相碰,抵住额头,南序的眼睫毛扫过了谢倾的皮肤。
“上次的不算初吻,你记得忘了。”谢倾说。
南序有点疑惑:“为什么?”没听过这种要求,以谢倾的个性,怎么可能亲了不认账,那么轻而易举地抹掉那个瞬间。
唇瓣上有着轻柔、温热的触感,糖果的甜味溢满口腔。
“因为吻是甜的。”谢倾向南序澄清且强调。
不可以是苦的。
必须是南序喜欢的味道。
第88章 索多玛
小小的病房里挤满了人。
南序出院的日子, 正好在周末,大家特别有仪式感地要亲自来接送,空间顿时显得逼仄, 每个人手里要么捧着花, 要么在争抢南序收拾好的行李。
联邦在他养病的这段时间里频频发生一些大新闻,诸如某位炙手可热的财政大臣涉嫌选举经费作假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中、某支灰色地带的武装力量在某次行动中恰好遭遇军方围剿等等。
所有的事件充满着意外,似乎毫无关联,有些人没有特意到南序面前邀功,南序就没有再追问。
但是有一件事情和南序关系很密切——
联邦近日热议话题:执行署那群人是不是疯了?
持续不停息地开展大规模的缉查行动,动作大到了更热衷于八卦的网民也有了疑惑, 每天时常可以见到执行署的车飞驰而过,那些长官们似乎秉承着“抓了、也抓了、统统抓起来”的理念, 过得非常充实。
南序走出门, 听见走廊外他的老上司卡尔长官在对电话那头冷嘲热讽:“我很清醒,用不着你来提醒, 我们只是例行调查, 怎么,特意打电话过来给我施压?知道了,这几天我们就去找你, 有机会当面聊。”
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冷冷嗤笑一声, 卡尔挂了电话, 转头撞见南序,调整了表情, 双手抱臂淡淡地看着南序:“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怎么觉着你又瘦了一圈?”
“比住进来前体重更重了。”南序反驳卡尔的主观唯心主义, 见到卡尔质疑的神色,他问,“不然我上个称给你看看?”
卡尔敷衍地清了清嗓子, 坚持自己的判断:“反正你病才好,身体很虚弱,这段时间继续休息吧。”
南序抬手掐了下自己的脸,用的力很实诚,颊边的皮肤被掐出了浅浅的红痕。
“你做什么?”卡尔想去拍南序的手。
“证明我好了啊。”
首先,他用的手是动过手术的那侧半边,行动自如。其次,他这段时间脸颊肉都被养出来了些。
卡尔无语,眉心一跳:“行了,别掐了,别人以为我虐待你。”
“那我明天来报道。”南序愉快地和他约定。
和南序共事那么久,卡尔对南序的了解程度也在加深。
他和南序约法三章,还在恢复期不准单独行动,不准通宵熬鹰一样守着,不准忘记饭点。
同时,他派人专门监督南序,监督人选也很有讲究,是整栋楼里最温和、和南序感情最深的林长官。要知道南序吃软不吃硬,这招肯定十分有效。
林长官在等待交通信号灯的间隙,和南序闲聊,目光透出满意:“卡尔反复和我强调,一定要监督你的作息,没想到轮不到我发挥什么作用。”
出院以后,南序不再像从前那样拼命透支自己,该休息就休息,定点吃着三餐,有时在休息时间会和男朋友出去散散步。
“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了。”他感慨道。
南序抿唇:“我都几岁了。”
稍微改变了点生活方式,大家纷纷要把他夸出花来。一方面表现了大家对他盲目的关心,侧面也表现出之前他们对他隐秘的担忧。
林长官嘴角含笑:“是我老了,喜欢回忆。”
控制不住就回忆起了从前的南序那副牵挂很少的单薄模样,渐渐的,在和世界产生联系,扎了根之后,更自由地向上生长。
车子稳稳停在目的地的路边。
南序留在署里协助整理了很久的纸质证据,今天是小南长官病愈以来首次外出。
联邦、尤其是特区藏污纳垢的场所无非就那么几类,高档会所、私人俱乐部等等,极为适合秘密与交易流转,酒精、药品、权色相伴相生。
他们停在了一个俱乐部前。
卡尔嘴硬心软,在南序因牵连受伤之后,彻底发飙,表达出了比以往更加强硬的态度,进入了狂暴模式——
老子才不管之后研究所认不认,也不管移送法院后会不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驳回,反正你先给我进执行署老实呆着。
有齐昀这位更顶头的上司在,签发的搜查令堪比前段时间的暴雪,无所顾忌地散布,卫星如果标记了行动轨迹,就能见到他们的车辆行踪纷乱密集,形成纵横交错的网。
最近某些人一见到执行署的人就有应激反应,他们被迫更低调换成了常服。
“Sodom。”林长官眯着眼睛辨认暗金招牌,极为低调的装潢,快要和墙面融为一体。
俱乐部分了三层,一楼是消费的散客,二楼林立着门槛更高的包厢,越往上,层级越高,能进入就意味着更大的权势。
“长官你别佝偻着腰,我们要假装是来消费的,你也太明显了。”另一位年轻人向林长官传递要领。
林长官下意识挺直腰背,要把这个要领传递给南序。
转眼间,南序已经自然坐到了吧台边,背脊的线条随意地松弛下来,婉拒了调酒师递过来的一杯酒,对方竟然犹豫地给南序端来一杯牛奶。
为什么南序也弯着腰就没有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
“你怎么无缝融入了?”林长官迷茫。
南序扫了一眼就发现:“这里很眼熟。”
简直一比一复刻了诺伊斯的宴会厅。
“白开水就好,谢谢。”南序继续把那杯牛奶退回。
“做得好,这些地方的东西尽量别入口。”林长官在南序耳边嘀嘀咕咕。
Sodom在特区名声斐然,比其他充斥廉价暴力的会所更文雅体面,不过分招摇,处处透露着矜贵,幕后由中立的皇室背书,于是成为特区那些权贵们彰显身份的场所。
“真瞧不出来……”
数月前执行署却收到了热心市民的举报,说会所极可能涉及地下交易,举报材料有理有据,暗中一核实竟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契合着其中的情况,林长官就领着几个年轻人来现场探探路。
空气中有淡淡的皮革、雪茄和小麦发酵的酒精味道,浮雕壁画泛滥着昏醉感,晚间的色彩给攒动的人头笼上朦胧的遮蔽。
林长官嫌弃地摸了摸手背上起的鸡皮疙瘩,感到莫名的阴沉诡测,更希望回到执行署灰白的大楼里加班。
同行的人四下分散到场所的各处,南序被墙壁上精致的艺术藏品吸引走了视线,短暂驻足在一个雕像前,很快被恭敬的侍者迎过,邀请他到三楼会客。
“三楼?”这里对外宣称只有两层。
侍者低着头:“他说您有同伴在一起,尽管放心。”
南序回头,不知道已经暴露的同事们在跟其他客人称兄道弟的同时给他使了个“我做事你放心”的眼色。
“行。”南序跟上侍者的步伐。
三楼房间的风格恍若伊甸园一般,长桌铺了华美布帛,温斐坐在那头,南序在另一头落座,桌面上摆了花瓶、伏特加和一些书籍,墙面许许多多的画框,绘画了蔷薇以及没有脸的清瘦身形,像是宴厅像是书房也像是祷告室。
“你似乎并不惊讶见到我。”温斐招呼道,“ 看起来你恢复得很好,坐。”
南序坐下来环顾着四周。
留声机在播放着歌剧熟悉的《仲夏夜之梦》选段,他静静欣赏了会儿,不急着开口。
温斐冷不丁地问:“查出来什么了吗?”
两个人的情绪都十分平静,南序说:“你已经认出我了,还有什么好查的?”
“就我所知,执行署已经掌握了不少交易内幕,皇室那里很头疼,真不知道哪里漏了马脚。”
南序诚实又诚恳地说:“我举报的。”
热心市民南小序!
温斐一愣,沉默了会儿,最后带着意外的了然笑了笑:“怎么发现的?”
剧本里提过。
这个世界有会哭会笑的人群,有光明也有黑暗,有春光明媚也有风刀霜剑,有南序喜爱或者不喜欢的人和事物。几张薄薄的纸页不足以撼动他的感知,早就被他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但是唯独一点,南序留有印象,在某一页的寥寥数行匆匆收尾了原主的结局,被诱导玩弄操控,荒唐地在一个会所里潦倒离开。
光是不给人读书,就值得南序的小本本记住,在知晓背后的阴怖后更不可能令人无动于衷。
一关注,发现真的有可以许多值得深挖的地方,分歧的两党和中立的皇室不约而同把这里当作销金窟,南序就充当了回热心市民。
由于得罪的人太多,枪响时南序一闪而过“有人报复我也挺正常”的念头。
不过他没告诉其他人,怕挨骂。
对面还在等待着他的回答,南序选择性地说实话:“Sodom,名字上就不是个好的寓意。”
索多玛。
旧约圣经中记载的罪恶之城,这个城市因耽于享乐、放纵沉沦于声色而被降下了神罚。
温斐承认:“你也想到了。”
诺伊斯的祷告日几乎把圣经读了个遍,坐在长桌的两个人一个站在台上诵读,一个坐在台下打瞌睡,这个经典的故事自然印在了脑海之中。
在上帝要毁灭这座城市时,天使们让住在城中的罗得和他的家人提前逃离并且不要回头——
“罗得的妻子却在途中忍不住回头,于是化成了盐柱,迎来毁灭。”温斐说。
温斐取下这个名字时,希望叮嘱自己别回头。
他深知自己是个伪善、虚伪、冷漠的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只能提醒自己别回头。
不要陷入回忆,不要看见那个清澈锐气的身影。他就不会成为盐柱,不会遭遇毁灭。
似乎是成功的,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人谈论起南序,倾诉南序在诺伊斯时尚且明白一时忍让、避开锋芒,但如今面对更吞没人的黑暗,却越来越无顾忌地展现刀刃。或许是忍无可忍,或许是有了底气。
“听见他们骂你、恨你,我没有什么反应,我还以为我成功了呢。”温斐说。
当有人愤怒咒骂齐昀那些人连带着南序时,他可以牵扯着嘴角让线条平直或者上扬,毕竟真正算起来,他和咒骂的人才是利益共同体。
南序一脸“骂我的人多了去”的无所谓表情,听见温斐的剖析眼皮也懒得抬。
温斐摸着手边圣经的扉页:“结果转眼间就听见了跟你有关的消息。”
直到南序进了医院生死不知的讯息传来,直到他站在病房外,看见南序的呼吸微弱,生命在流逝。
他竟然难以接受这个画面。
他这样的人实在难以懂得爱,读过多少遍圣经也没办法受礼成为虔诚的信徒,不认为肮脏的利益有错,还觉得南序吃点苦头也没关系。
但是那些人不应该威胁到南序的生命,站在医院的瞬间,所有的妄想、痴缠湮灭,他忽然意识到了死亡是什么。如果这个人就这么死了,他可以解脱、可以庆幸、可以继续当着伪善的神明,但永远不能再见面了。
“我来真正当一回上帝。”
如果上帝要降下惩罚,毁灭索多玛。
牵扯太深,他的手显然易见的不干净,追究起来他也逃不开,是这座城里的罪人。
温斐把一个黑色的硬盘推给南序:“虽然你收集得差不多了,但我添点彩头,里面有慈善基金会灰色交易的证据,可以报复害你住院的那些人。”
假人也有真心吗?
还是回头了。
南序认为他在一步一个脚印、不问未来,只管当下地稳步向前。
那些年纪大的长辈却要吓出心脏病来了。怎么随便走一趟或者甩一个证据就像丢了一个炸弹给他们。
幸好不是倒计时的,南序特别贴心且充满信赖地把点燃引线的火机交到他们手上,全凭他们抉择,在他们意识到南序私下不声不响地做了那么多和风险相邻的事以前,自己溜溜哒哒地出去约会。
气温在零度左右。
他在大楼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楼梯下等待的谢倾理解了他的思路,笑着张开怀抱。
南序踩上台阶旁滑道未融化的冰面,顺畅地像一阵风滑到谢倾的怀里,被温暖大衣裹住。
“再过段时间升温,就玩不了这个了。”谢倾假装淡淡地提醒。
南序认为有道理,走上台阶多滑了几次。
谢倾心机得逞,要感谢这道长梯,让他多拥抱了南序好几次。
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南序玩够了,两个人并肩向前走,谢倾从口袋里拿出了清洗干净的项链,吊坠晶光闪闪,不停歇地跳动。
“外面的石头太尖锐,我就把它清理干净,剩下了碎钻。”他给南序戴上。
南序边等待边聊天:“你最近很忙啊。”
这是谢倾和阿诺德相处得最为和平的一段时间,两人一致对外,一位天天在行动中不小心失手动到哪方势力的地盘,另一位熟练地一边骂一边道歉。多年默契,配合得无比娴熟。
“不怎么累。”谢倾说,“你呢?忙完了吗?”
吊坠嵌在南序胸前,谢倾特意拿手捂了捂,用体温升高冰凉的石头,承载着温暖的温度,和周遭气温的寒意隔开,显得冬季也没有那么难过。
很有计划观念的南序同学思考了接下来的安排。
四季更迭,冬天过了一大半,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等待春天吧。
第89章 破晓
状态仿佛颠倒了, 南序放松了时刻绷紧的状态,但他周围的亲朋好友们却跟打了鸡血一样忙得脚不沾地,这可能就叫能量守恒定律。
南序去福利院陪小孩、歌剧院听歌剧、公园散心半个小时, 坐在长椅上仰头望着枝头绿意盎然。
联邦之春已经到来。
草地长出了小雏菊, 从冷冻的土地中钻出,有风拂过,如同温柔的喘息。
“老师,你还能喘气吗?”
南序把咖啡杯推给齐昀,手指没有离开杯柄,又默默挪了回来, 敲敲桌面:“你这几天把咖啡和茶当水喝。”
“那你帮我换成水吧。”齐昀很听劝,不跟他的宝贝学生硬犟。
气温经过激烈的搏杀之后回温, 齐昀却没有因此而轻盈。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斗争持续在拉扯, 即将迎来一个短暂的尘埃落定,但等待的前夕格外焦灼。
不过在前段时间联邦备受关注的“慈善丑闻”爆发之后, 公众将那些牵涉其中外表光鲜亮丽的上位者骂得狗血淋头, 有几位滥用规则的人纷乱中倒台,算得上好消息。
但另一方面,利益受损的群体更加疯狂, 一身血腥、阴森、腐朽的气味, 隐在医改法案的文本后, 等待通过的决议成为他们翻盘的机会。
齐昀和南序分享此刻的感受:“我总算体会到那些学生要上考场前很紧张的感觉。”
但他就算紧张,也不忘夸自己:“原来是这种感觉, 毕竟我上学时从来没有为了成绩烦恼过。”
南序不失礼貌地朝他象征性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南序看见了桌面一沓纸张, 印着很多人的照片。
照片上大大打了勾和叉,像死亡名单一样。齐昀的喜好还充分地展现在了照片上,画叉的基本上用的都是抓拍的丑照、还有联邦网友某些恶搞的黑照。
……幼稚。
齐昀把桌面上繁琐的文件推开, 向南序做着解析,分析他们的党派、立场和选择。
出入议会大厦这么久,南序自然认得大部分人脸,对得上名字,还有部分是熟人,他在他们的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谢倾父亲的图片上就打了个对勾,
“这个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齐昀哼哼,“自己人,除了他儿子的面子,也要看他妻子的面子。”
南序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也没什么故事,他夫人生前热衷慈善,人很温柔善良,他就把自己给改造成了个好人,除了面对某些特定群体会崩不住咬牙切齿,但在原则性问题上会站在‘正确’的一方。”
双重保障,这票没跑了。
想到了什么,齐昀戏谑地说:“没想到家族也有传承。”
南序摸了摸项链,轻轻笑了下。
齐昀“哎哟”了一声。
南序再往下翻了几页。
没有人脸。
一只目光阴鸷的鹰被画上硕大无比的叉。
“联邦什么时候政治正确到动物也能参加投票了?”南序疑惑地扬起眉毛。
既然如此,凭什么不给伟大的小猫小狗同样的投票权,用爪子投上神圣的一票。
“哦,联邦还有哪个家族家徽是鹰的。”齐昀怂了怂肩,“不想见到卡佩家族那位的脸,就随便找了从动物世界里扒拉一张图。”
经年流逝,希里斯一如既往地招人恨。
齐昀说:“历史书上记载得很清楚,背弃上帝站在世俗王权边,然后背弃王室选了新贵,他们家族向来也只做正确的选择,看上去随时背弃,其实立场很坚定,永远信仰利益,他看上去和季家深度绑定了。”
争取不了了,抬走。
他在南序注视他的目光里默默摸了下脸,怀疑自己的黑眼圈震撼到了南序。
“哇。”南序发出小小的感叹,“好久没听见你讲课了,特别像老师。”
“你什么意思?”齐昀不服气,“你毕业论文上还印着我的名字呢!”
打岔完了接着说,他端起水杯润了口喉咙,一页一页地把名册翻过去,讲解得口干舌燥,最后做了个总结:“支持票和反对票基本持平,就看剩下的几张摇摆票怎么选择。”
他顿了一下,忽然放轻了声音,倾泻出厌倦:“我讨厌这样的不确定性,南序。”
他希望所有的事情像他学生时代的题目一样尽在他的掌握,于是他想问问这位和经常遇到不会做的题目的学生要如何解决:“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他以为南序会说些克服困境、铲除荆棘、走出黑暗进而改变世界等等鼓舞人心的话。
南序认真思考一会儿,清清淡淡的嗓音有种平静温和的魔力:
“建议你好好睡一觉,早上一份三明治配牛奶,换上西装,做个发型,去开一场会,出来以后就是傍晚,换个衣服,邀请我吃一顿晚饭,再回家,幸运的话不用处理工作就可以躺回床上。”
一个听上去平平无奇的普通一天。
“很幸福。”齐昀按照南序的叙述在脑海中想象了一番,挂上了笑容。
他决定就按南序说的那么做。
穿上一袭西装步入了议会厅,进入前回头望过一眼南序,
他像进入考场的学生,南序则是等待在外的老师或者家长。
显然南序也有类似的感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乖,出来带你去吃饭。”
别以为他听不出南序在刻意占他的便宜,齐昀屈起手指要敲南序的额头,碍于人来人往,压低声音警告:“南小序,你别没大没小的,你再这样,一会儿的晚饭你来付钱。”
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南序说:“可以啊。”
齐昀真的要敲南序了!
侧方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他只好在南序有恃无恐的眼神里悻悻撤回手:“一会儿我要去最贵的餐厅。”
南序抬起又落下了下巴,完成了点头的动作,同时回应齐昀的要求,也和路过停留的谢倾父亲谢泽之颔首当打过招呼。
越来越多的人擦身而过,齐昀清清嗓子正色,微笑扫过那些议员同他们打招呼,在遇到那位金发碧眼特征明显的年轻人时提前收起笑容。
希里斯偏过头,忽略了齐昀,目光落到南序身上,从南序的脸色到南序的肩膀,没有和南序发生对话,径直转向齐昀挑衅,语气中满满的兴奋:“期待一会儿的结果。”
齐昀厌恶地皱眉。
南序和齐昀道别:“我先走了,在外面的公园等你。”
世界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中。
南序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远处就是庄严肃穆如同堡垒的大厦,身后大片泼洒的柔和的新绿,他无聊得在陪公园里的小孩看蚂蚁搬家。
小孩很喜欢这个哥哥,拼劲全力要给哥哥留下一个好印象,于是奶声奶气地“卖弄”起自己的知识:“哥哥,你知道蚂蚁搬家意味着什么?”
南序刚准备说出答案,字句到了唇边,又咽回去,佯装苦恼地重复:“意味着什么呢?”
小孩得意地说:“要下雨了。”
……
沉重的黄铜大门缓缓向两侧推开,进门前优雅虚伪的政客会在结果落定时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胜利者兴奋,失败者颓唐,还有标示出愤怒的。
“希里斯!”
记名投票,谁的选择一清二楚。财政大臣猛然从座位上脸色铁青地站起来,死死盯住希里斯。
齐昀和谢泽之同样诧异。
计票结果显示改革法案没能通过,他们的谋划落空,但更令他们的怒火攀升的原因在于,希里斯竟然投出了一张反对票。
这场博弈之中他们认为默认在这方阵营的棋子竟然以荒谬的方式倒戈,掀翻了棋局,简直狠狠扇了一耳光在他们的脸上。
“你知不知道这一票的后果?”极致压抑的怒气一字一字的被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多我不多,少我不少,这么生气做什么。”希里斯烦躁地按住太阳穴,用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而且哪一条规定要求我一定要和你们站在同一边,背叛而已,何必这么大惊小怪,你忘记我家的家徽是只双头鹰了吗?联邦那么多人骂卡佩家族两面派,随时倒戈,你们该有点心理准备了。”
他说完,语重心长地叹了声气,仿佛是要让他们长教训一样,完毕之后愉悦地欣赏着对面气急败坏的神情,还特意晃了晃自己的家徽。
鹰的两头分别朝向左与右。
那些人满眼全是对希里斯的逻辑无法理解的质疑和恨意:“你疯了?这个决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受基因影响,卡佩家族大多短命且疯癫,他们在权力更迭时做出交易,要求继承人永远享有一个席位,这也是希里斯这么年轻就拥有投票权的原因。
就算是两面派,这个家族也很好理解和窥测,无非是永恒地站在利益那一方,可希里斯的反对票简直和家族的利益完全相悖。
为什么?他们明明反复试验过希里斯的态度。
空气里上升的湿度令希里斯的神经开始有了疼痛的预警,灯光落在他冷骘的脸上,他更深地压住太阳穴,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了湿润的气味。
错觉一般,他阴沉的表情竟隐隐柔和、朦胧,像被拉回了过去。
还有一个阴雨要来的昏天,他的医生告诉他,一个人为了论文里涉及伦理争议的一个数据,轻而易举地放弃此前的努力。还有那个人谈到医生时盲目的崇拜,在他面前时眼睛里难得有点温度。
拿着那张薄薄选票的一刻,他还能联想到那个人在得知通过以后的反应。那张脸不会有什么大哭大笑的表情,只会静静地听着消息,抿起嘴唇。
浅淡的沮丧,为一个失落的共和国。
铅灰色的云笼了过来,风暴的潮湿气息、新生植物冷淡又清新的味道,把他的感官夺走了。
再过段时间,蔷薇花的花枝会探进窗里留下更馥郁的香味。
不知道动物会不会有一样的功能,但人的大脑会思考、加工、处理、分析——分不清是一瞬间的动摇还是早有抉择。
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说:“你们要怪就怪今天天气不好,快要下雨了吧。”
联邦的法院经过申请同意通过后就允许公众旁听庭审。
南序申请了,但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劝齐昀放宽心随缘的那会儿道理一堆一堆的,放到自己身上就不怎么想进去了。
没有研究所的药理报告,意味着财团的法律团队可以完全驳倒检方的指控,无法证明上市之后止痛的药品具有成瘾性,甚至造成了生命的逝去,在以生理的方式麻痹肌理。
“走吗?”谢倾走到他身边说,“可以进去睡觉,或者宣判结果的时候我捂住你的耳朵。”
安排得太贴心了,南序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天平和利剑悬在审判席前。
所有的细节南序已经在很多个整理卷宗的深夜了然于心。
过分的安静,以及春日融融的温度,真的令南序感觉到了困意,呼吸逐渐放轻。
他靠在谢倾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左耳进右耳出,大致判断着控方证人要出场。
被牵着的手掌忽然被捏了捏,南序以为谢倾无事在做着亲昵的小动作,就没有理会,又被谢倾叫了一声:“南序——”
南序睁开眼睛,瞳孔在碎开的光片里微微缩起。
证人席上有熟悉的面庞。
检方的声音沉稳清晰:“我们提交一份新的证据,许凛教授作为联邦生物药学领域的权威,将提供他的专业意见,详细解释涉案药物的成分,证明它的危害。”
听众席传来窃窃私语的骚动。
许凛站在棕色橡木的站席上,摩挲着面前低矮的围杆,判断出用料和讲台的材质很相似。
聪明人总权衡太多。
风险、权力、算计、未来。
他们永远理智,总是现实,保持谨慎,很少随心所动。
也许是年少的理想占了上风,也许是最近那方威胁的势力由于利益得到打击而显得势弱不必再畏惧。
也许是为了还给南序在枪响后救了他的命的恩情,也许是难得生了少年意气要放纵一回做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许凛权衡再三,沉思着要把众多理由的话语组织好,但思考了很久,好像只思考出来了一点理由。
偌大的教室,南序坐在他的讲座下方听讲,等人散开,抱着很多的问题,轻轻叫他一声老师,等待他解答未尽的疑惑。
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个身份,很多个职业,构成了存在的意义,当医生已经不称职一回了——
看在他还愿意叫我一声老师的份上。
许凛转过头,对南序无声做了口型:
“别犯困,听我讲课。”【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