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寻找


    花店的小猫摆件每天迎来送往、十分忙碌。


    它会在感应到客人来的时候殷勤地摆动自己的机械小猫爪, 在客人离开时希望他们”欢迎下次光临”。


    但是今天它迎了一位可恶的客人。


    在门口徘徊好久不进门,害它辛苦地招了好几次手。


    终于这位客人还是选择了进门,小猫不计前嫌地再次欢迎客人。


    门口的风铃轻轻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乐曲。


    花店里南序正端正坐在桌前, 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要一束洋桔梗。”客人说。


    南序这次不再说没有, 而是抬头问:“要几支,想包成什么样的?”


    “你看看吧。”客人很随意,没有任何的要求。


    “行。”南序放下笔,找来前几天刚刚和梅琳达女士一起完成的紫色晕染染纸开始包装。


    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又学会了好几项技能。


    裴屿站到桌子前静静地等待着,望着南序有条不紊的背景竟然有些出神。


    他意识到自己长时间的凝视以后, 立刻收回了视线,顺手抓起笔把南序草稿上没解完的题目写完。


    南序抱着花束回来发现自己草稿纸上不属于自己的清隽锋利的字迹, 沉默了几秒钟:“恩将仇报?”


    裴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慌乱地退开一步。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透出了点迷惘的少年气。


    南序把花放到桌边, 坐下来观察这道题的学霸解法, 快速记下了新思路以后合起笔记本。


    他询问道:“裴奶奶的身体还好吗?”


    南序和裴屿只有在裴奶奶的问题上才可以短暂地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流。


    裴屿摇头:“发现她最近开始化妆了。”


    病人喜欢用化妆品遮掩气色。


    “蒙特佩斯的医院最近会有中央医院的专家来会诊,想安排她最近把手术给做了,然后让她住进疗养院。”


    为此, 他向学院发出了延迟开学的申请。


    不过按正常的时间, 南序快要离开蒙特佩斯了。


    “噢。”


    难怪要忙着签下生死状去送死。


    南序评价:“只管着去死, 没管她动完手术应该怎么办。”


    裴屿陷入更深的沉默里,他的右侧脸上还有那天玫瑰拍打过造成的细小的血点, 冷峻的骨相线条像是冰层雕琢出来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


    “那你告诉我, 应该怎么办?”


    他望着南序,像一只被困住的囚兽,说话时有无能为力的恨意。


    或许不是冲着南序, 但或许南序也在他恨的那群人的范围之内。


    但这样的恨意太浅薄,对上南序浪漫无情的眼时顷刻间消失殆尽。


    南序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安东尼奥是个人精,在赛后私下里找到他拿着南序的照片问过他是否和南序认识。


    他们那些商人最擅长看人下菜碟,把人当做一种获利的手段,冷冰冰的用地位、家产等等数据去评估一个人。


    他不知道南序怎么会找到这样肮脏、鱼龙混杂的黑市里,却知道安东尼奥把南序当做神秘座上宾的同时仍在潜意识怀疑着南序的身份。


    他们或许已经查到了南序是蒙特佩斯当地那个已经破产的南家的小少爷,现在正处于无家可依的局面,但还在忌惮着南序身后会不会有别的势力。


    只要他平铺直叙一下南序其实在诺伊斯学院里似乎不怎么受欢迎、得罪了四大家族继承人季凌的事实,这家赌场或许不再有任何顾忌,将会用血腥的方式榨干南序的价值。


    很符合他跟南序互相不顺眼、算不上仇恨但是一定不是喜欢的相处模式。


    但裴屿在开口前囫囵了在喉咙口的音节,默默摇头,眉宇间颇为厌恶地回了句——


    “这又是你们哪位客人还是要安排他和我比赛的选手?让他上赛场被人一拳砸死吗?”


    他在黑市里的名声比在学院里的要更有戾气,场上腥气狠厉的杀意被场下的人尽收眼底,他们恐惧他是个热衷于同归于尽的疯子,在拿他赚钱的同时希望他迟早玩火自焚。


    裴屿发现自己又开始看着南序失神了片刻,他躲开和南序干净的眼瞳对视的目光:“怎么?安东尼奥找上你,想让你下注了吗?”


    “说了几句。”南序回答,“还告诉我如果你可以活下来就也算你赢。”


    裴屿的脸上闪过极为讽刺的笑意。


    他们上层人士喜欢通过对底层人士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让步当做莫大的恩赐和慷慨。


    安东尼奥甚至给他安排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和训练计划。


    无非是希望他可以在那只狮子的爪牙下支撑得久一点,令那些观众能够尽兴而归。


    最终的终点终究指向了永恒的利益。


    1号那头狮子被豢养成了极度嗜血的好战分子,比在丛林草原中更具有野性,裴屿曾经亲眼见过1号把忘记穿防护装置的朝夕相处一年的饲养员毫不犹豫地撕裂,然后慢条斯理地噬咬,吞食享受着那位和他朝夕相处两年的饲养员血肉模糊的残肢血块。


    面对未知又既定的死亡结局,裴屿不可能告诉他的奶奶,游魂一样在蒙特佩斯的大街游荡,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叙说的人,不知不觉他就又来到了这家花店。


    在进来以前,他就隔着玻璃看了南序很久。


    南序低头演算着题目的过程,没有发现他。


    树叶在随风摇晃,也晃动了斑斑驳驳落在南序侧脸上的树影。


    因为冷暖交汇的空气而凝湿的微小水珠停在南序的睫毛,润湿出晶亮鸦黑的色泽。


    裴屿其实不懂自己会找到南序。


    他和南序之间本来就是关系不好的陌路人,因为双方的性格,连厌恶都谈不上酣畅淋漓。


    等到他真的死了的消息传到南序的耳朵里,大概比路过的风存在感强一些,却也很快会从南序的生活中散开。


    快要死的人总是会受到一点眷顾的。


    譬如南序的瞳孔里凝缩了一个只有裴屿的倒影。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驯兽的手法,驯兽师为了快速驯服一只野兽,会涂抹上一种气味特殊的香料,钻到笼子里和野兽同处在一个笼子里。”


    忽然说起了别的话题,南序的声音低缓,很容易就让人逐渐沉迷。


    “那种香料的味道可以让那些兽类不喜欢靠近你,根据气味把你判定成有攻击力的同类,不会第一时间对你出手。”


    裴屿认真地聆听。


    南序从来没有和他有过这么长的对话。


    “接下来就是硬熬,几天几夜不合眼和它对峙,不让它睡着,要是它快睡着了就用铁棍敲打笼子吵醒它,不停地强迫它清醒,让它达到最疲惫的状态,让它认输。”


    “随着时间的流逝,气味会渐渐消散、人体血肉的气息就会散发出来,这个时候,如果那只野兽还没有被消磨野性,仍然暴戾,你会被它毫不犹豫地撕碎。”


    “当然,如果它被你摧毁了意志,从你走向它抚摸它,它放弃反击、乖乖吃下你喂的肉的那一刻,就宣告了你的成功。”


    描述的太详细,煞有其事,不过南序的情绪很抽离,又像是单纯在讲一个故事。


    裴屿抓住了一个关键点:“为什么一定要让驯兽师用这种方法驯兽?”


    就他所知,驯兽师在前期通常会拉开和野兽的距离,直到它渐渐地减少防备,才会慢慢近身接近它。


    南序朝裴屿眨了下眼,裴屿难以去描述那其中的意味。


    “因为这是一场公开的驯兽表演。”


    聚光灯照射的笼子位于舞台中央,灯光之外,许许多多黑魆魆的鬼魅的目光兴奋地注视着这场演出。


    驯兽师成功驯服野兽是一种表演的形式,弱小俊美的少年负隅抵抗终究逃脱不了被野兽捕食的抵抗也是一种表演形式。


    裴屿了然,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南序撑起手,腕上凸起的筋骨像清瘦的花枝:“如果你有了那个,能有多大的把握赢呢?”


    “百分之八十吧。”裴屿真的认真思考了。


    他的耐力很好,只要1号不一上来就发起攻击,他就可以慢慢消磨对方。


    不过说来说去也只是一个假设,裴屿鼓起勇气,故作轻巧地用玩笑的语气说话:“怎么?你有吗?”


    其实他想问。


    如果有,你会给我吗?


    感觉很冒昧,他不打算自讨没趣了。


    南序耸了耸肩。


    很简单的小动作,被他那么一做,像绽放的花一样。


    从小困顿贫苦、无法让任何愿望得到满足的经历使裴屿习惯于抗拒沉迷于某样事物。


    他怕再多聊下去,会更不想离开,于是伸手揽过了那束花。


    “走了,开学快乐。”


    “开学快乐。”南序竟然在他身后回应他了,一如既往泠然的声音。


    因为过分平稳甚至令人产生了安心的感觉,仿佛他真的还有命活到开学。


    裴屿笑了笑,沉郁的心情在这片刻愉快了一些。


    他沿着熟悉的路回到自己的家中。


    裴奶奶在户外晒着太阳,远远瞧见他以后就露出笑容。


    裴屿也迅速调整好表情,把花束放在她的怀里。


    裴奶奶说:“你去小蔷薇那里了?早知道让你把我织好的围巾带给他了,他上回找到我说他要开学了,送给了我礼物,我还没有回礼给他。”


    “送了什么?”裴屿蹲下,帮老人家掖好毛毯,温柔地询问。


    裴奶奶很高兴地向她的孙子分享。


    “应我要求,我想让他送我蔷薇的标本。他说现在不是蔷薇的花期,先欠着我,然后送了我一幅我的肖像画,一会儿回去你帮我把它挂起来。”


    “哦,竟然还有你的。”裴奶奶炫耀了一小会儿,终于想起来。


    什么叫做竟然。


    裴屿失笑,转念一想,用“竟然”这个词的确很合适。


    他敛下眼睛,无意识地期待那个礼物。


    裴奶奶看不惯他那幅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直接点出来:“小岛,做人要诚实,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


    但是她比较善良,没有刻意为难裴屿,直接拿出了送给裴屿的礼物。


    “他说,不算礼物,但是或许你可以用得上。”


    很简约素净的一个小布袋,上面有出自梅琳达女士手笔的白色小花刺绣。


    蒙特佩斯已经很少使用香囊,香水代替了香囊香袋这些中世纪的饰品。


    裴屿愣在原地,空白了一瞬间,小小的香袋躺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香囊的气味很奇异,刺鼻的芬芳,味道浓郁,谈不上好闻、但也谈不上难闻,只觉得气息很强烈。


    裴奶奶嗅嗅拿给裴屿时手上沾染残留的味道,好奇询问:“为什么突然给你这个?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交流什么呢?这种香味一点不像你或者他会喜欢的味道。”


    裴屿模糊的思绪忽然渐渐清晰。


    他维持着半蹲在他奶奶身边的姿势。


    天光云影浅淡像水彩晕开了。


    邻居家那只喜欢越狱的三花猫沿着墙沿轻巧跳进他们的院子里,优哉游哉地准备走向平时总投喂的两只人类。


    在几十米远的地方它却忽然拱起身子,竖起飞机耳,随时防御又随时进攻的状态。


    裴屿第一时间挡在他的奶奶面前。


    “小猫今天怎么了?”他奶奶探出头柔声地询问,伸手想要招呼它过来。


    小三花动了动粉色的鼻头,头也不回地跳回石墙边原路逃跑。


    裴奶奶很敏锐,瞬间望向裴屿手上的东西:“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她问的是猫,但裴屿条件反射,回答得却是他自己:“不是。”


    “问的不是你。”裴奶奶说。


    裴屿忘记了回答。


    手里的东西把先前的驯兽师故事和未来的比赛蓦然串联起来。


    还有南序那张看起来冷淡强硬、永不心软的脸。


    裴屿轻轻攥住掌心,柔软布料塞满手里的空隙,和肌肤太贴近,沾上了人体汗津津的温度。


    他一向自诩理智清晰的大脑竟发生了错乱,退化成了无法思考的动物。


    蒙特佩斯的冬季的风沾染着当地懒散的习惯,喜欢轻悠地晃荡。


    那股香味在随风涌动。


    漫无目的的风穿过了裴屿的身体,让落入耳边的风声变成数不胜数的心跳。


    ……


    南序没有接受安东尼奥的邀请,去观看裴屿和1号的比赛。


    安东尼奥在电话中极力渲染场地的恢弘磅礴,据说搬到了蒙特佩斯迄今最大的私人所有的圆形剧场,众多权贵要来旁观,他会为南序留出最适合观看视角的一个位置。


    南序说没兴趣。


    听出南序话语里的冷淡,安东尼奥知情知趣地不再多言,和南序寒暄了一会儿再挂断。


    对原著的破局似乎很简单。


    只要守在裴奶奶身边,在裴屿疑似死亡的消息传来时告诉她裴屿还活着就可以。


    可老人家一旦知道裴屿打黑拳的真相,认为自己拖累了裴屿,或许仍然会选择同一个自杀的结局。


    亲情让这道题变得复杂难解。


    唯一保险的解决办法就是裴屿赢得这次比赛。


    裴屿活下来获得一大笔财富,裴奶奶可以治病。


    安东尼奥为了粉饰太平掩盖黑市的存在,也会为裴屿编造一套天衣无缝的谎言。


    他依旧保持不怎么喜欢裴屿的立场,但愿意帮助裴奶奶的孙子。


    演出的夜晚既盛大又寂静,南序守在裴家附近路灯的长凳上静静背诵了一夜下学期要求必背的《联合宣言》。


    倒不是他脑子转不过来,不懂得找个借口住进裴家近身观察裴奶奶的情况。


    而是他想了又想,了解裴奶奶是个非常敏感、聪明的人。


    他冒然提出要在裴家住一个晚上,就算撒撒娇或许可以在当天蒙混过去,但事后对方但凡生起一点疑心,怀疑是不是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南序很担心她的情况,抽丝剥茧,或许就会联想到裴屿身上。


    好了,那就又是一个死局。


    他做事喜欢做出最坏结局的打算,尽力去避免。


    直到晨光冲破阴霾,裴家都是静悄悄的。


    没有兵荒马乱的死亡通知、也没有绝望哀泣的荆棘鸟之泪。


    再过两个小时,裴奶奶就会起床,迎接新的、平安又美好的一天到来。


    南序转了转长时间经历低温而微微发僵的手腕,裹紧了羽绒服,拉上覆盖了一层薄霜的黑色行李箱,准备直接前往车站。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已经和梅琳达女士聚过最后一次。


    南序其实是一个不太擅长告别的人。


    他有思考过要不要偷偷离开,避开不舍的场景,又认为这样实在算不上礼貌和尊重。


    他认认真真和梅琳达女士吃了最后一顿晚餐,把礼物和接下来几个月的租金交给对方,希望她可以为他保留楼上的小阁楼。


    梅琳达女士笑得眼睛闪过了一点泪光,好像一下子不知道拿南序怎么办才好。


    小辈拗不过长辈,长辈同样拗不过乖巧的小辈。


    “当然了,蒙特佩斯永远是你的家。”她说。


    现在还算不上开学的高峰期,候车室的座位上没有几个学生面孔。


    其实诺伊斯学院开学的时间也在几天以后,只不过南序的日程安排上有一项待做的事项需要提前完成,所以在诺伊斯学院开放学生进入的权限以后,他就买了相应时间的车票。


    南序简单收拾了下书包打算找出耳机,在最底层翻到了梅琳达女士给他偷藏的一沓钱币。


    什么时候塞的。


    他无奈地叹了声气。


    拿起手机发了个小猫头上冒火的表情包给那位女士。


    一会儿没看手机,列表里躺了几条未读的消息。


    安东尼奥在今早向他表达了裴屿竟然能赢下比赛的震惊,还企图和他探讨他认为1号的情况不对,对裴屿的攻击兴趣不太强,可能裴屿动了什么手脚。


    动手脚的帮凶已读不回他的消息,转手点开了一封来自光标闪动的校内网邮件。


    【恭喜您通过了勤工助学项目的审核,请于一月八日前往北区接受阿诺德先生的面试……】


    其余全是些无意义的骚扰邮件和申请通知。


    信号有些微弱,南序心安理得地关上电脑不再理会。


    启程的列车穿越山间、盆地和平原,顺便截停了飞逝的假期。


    寒假对于诺伊斯学院的学生比较特殊。


    横跨两个年份的这一段时间,大部分的家族会选择在此时举办宴会联络感情。


    尤其是他们已经到了快要成年的年纪;年轻的贵族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与长辈一起出席,在假面的问候中认识他们将来可能的盟友与潜在的敌人。


    一整个假期,几乎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喘息的机会,比较起来,他们反而更加期待开学。


    临近开学的一周,沉寂许久的论坛版聊终于热闹了起来。


    这群公子哥们仿佛住在了论坛里高强度冲浪,无意义的水贴都可以随便聊起来顶成热门。


    主题:【开学倒计时五天!家人们,还是学校好啊,我快被家里烦死了,开学有没有人组团去北边禁区一起探险?】


    【同,感觉被礼仪教师扒了一层皮,假笑都不会笑了,我要速速回到学校,还是诺伊斯的聚会有意思】


    【兄弟,知道你开学很兴奋,但也不至于想不开,去北区被狗追着咬吗?上一个在论坛发北区探险贴的人还没打完三针狂犬病疫苗吧】


    【弱弱问一下学长们,北区有什么特别的吗?我看地图上什么也没有啊,只标志了山峰、湖泊、密林还有栋书屋。】


    【书屋里有怪老头、密林里有见人就咬的疯狗,向学院投诉八百回都不管用,反正为了你的身心健康,尽量绕开一点吧】


    【楼内有新生出没!楼主骗几个还不知情的新生陪你吧】


    【话说新学期要有新生进来了,又有几位万里挑一的特招生咯,期待】


    【新生比我们晚两周入学,你要是最近马上想找特招生玩,还是得找同期。】


    【话说那位也在今年新生里的吧,学校的新格局要诞生了】


    【哪位?】


    【哦哦哦,不用回楼上,我知道是谁了,搜了下引擎,四大家族最后一位继承人要来了】


    【他和现在这三位关系怎么样啊?卡佩家族那位比他们三个人小了一岁,就总感觉他们关系没那么亲?】


    【他们的关系轮得到我们来评判?四大家族利益多多少少都缠绕在一起,而且你忘了温家和卡佩家在上一代有了姻亲关系了吗?】


    【放了个假,看出来大家胆子都大了很多,敢在公开帖子里谈论起他们了,既然这样,悄悄表白一下四位大少爷,新学期我也会努力奋斗挤进你们的小弟队伍的!】


    【哪里来的狗腿子,加我一个】


    【哪里来的狗腿子,加我一个】


    【111111】


    ……


    切换版聊的页面到聊天的空间。


    仅限于校内之间的联络,页面很清爽,无非就是一些发起聚会的邀请。


    唯独特别的是那朵蔷薇悄悄地爬上了列表的顶部。


    一条消息先发到了群里,不知道是在试探群聊还在不在,还是一不小心把私聊发错到群里。


    【急死我了,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南序了,申请他的好友又不通过我急急急急急】


    马上慌乱撤回。


    过了两分钟看起来调整心态编好了话术,重新发: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南序了,笑死,不会在哪儿流浪吧,离校前怎么不发起一个救济活动让大家友情资助他呢?】


    不清楚其他人到底看没看见那句被撤回的话,反正就非常丝滑地顺竿子往下聊。


    【南家之前的大本营在莱普兰州,南序假期是回到蒙特佩斯了吗?】


    【诺伊斯汇集了全联邦的学生?没有一个人住在蒙特佩斯吗?也没有人偶遇过南序吗?】


    【举手,我住蒙特佩斯,南家的古堡离我家不太远,已经被查封了,还处于法拍冻结状态,没有人入住,我也没见到过南序】


    【楼上了解这么详细,不会故意去附近溜达好几次想偶遇吧】


    【无处可去干嘛不申请留校啊,不是更方便】


    【emmm你确认他想留校吗?】


    沉默了一分钟,大家匆匆揭过这个话题。


    【听说上学期末的兄弟会考评上发生了一点小冲突,和南序有关,过了一个假期了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解码吗?】


    【季少下了封口令,你别打听了,只能说我不太理解南序当时的选择,但是……唉,算了,感觉这学期他的红牌也解除不了了】


    【人家都和我们割席了,你们倒惋惜上了,既然他不愿意接受兄弟会,那就预想到可能的代价】


    【看季少的意思吧】


    他们口中的季大少爷刚巧一个电话拨给温斐,张口就是:“南序交学费了吗?”


    “怎么?”温斐含着笑意问。


    “南序下学期不会没钱交学费吧?”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季凌含糊地皱起眉的样子,“我去问倾哥,他还嫌我烦了,直接挂了我电话,突然想起来这事儿应该归学生会管。”


    温斐说:“放心吧,按时提交。”


    “他哪里来的钱?”季凌嘀咕了一声。


    温斐的手指轻轻拂过手边锋利的草叶,任凭通话陷入只有微微嘈杂电流声的短暂沉默。


    季凌只是顺口一提,他对这种问题向来敏锐但不喜欢深究。


    “噢,那我就放心了,我这学期还想报复他呢。”


    季大少爷“报复”的读音实在不够分量,听上去和“看见”“遇见”没什么区别。


    “你那里怎么有点吵,先挂了,阿斐,过几天见。”


    电话“嘟”声之后挂断,温斐本身没怎么在意这通对话,挂断之后仍然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才把手机的屏幕熄屏。


    叶家的花园与饲养动物的驯兽场相接,他正站定在草场的边界。


    卡明罗特区的天空很高,却很少见到在城市中心见到什么星星,只有一点寒凉幽暗的月光。


    驯兽场的开端位置,一座铁笼闪烁着森冷的金属光泽,里面一双棕黄色的竖瞳在闪烁。


    笼子间笼上了一层血色的雾霭。


    刚才季凌听到的动静就源于这里。


    温斐养的那只宠物猫误入了笼子里,被笼子里的狮子毫不犹豫地当作猎杀对象。


    小猫雪白的毛发沾染上刺目的血液,湛蓝清澈的眼睛哀哀地望着他,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在感到痛苦的同时,也困惑于宠爱他的主人为什么不救他。


    温斐以凝视湖面一样平静的眼神,凝视着这幅弱肉强食的画面。


    他的身后响起一声轻笑,温和地问:“怎么了?”


    温斐略微转身,朝他的父亲微微颔首表示尊敬:“意外跑进去了。”


    温之礼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惋惜,没有再分给那里一点眼神,只询问道:“你觉得诺伊斯学院怎么样?”


    “挺好的。”温斐回答。


    野兽呼吸声粗重腥臭的背景里,温家父子俩穿着同样浅白的皇室制度,金色排扣,家徽的月桂枝装饰从肩膀垂落到胸襟上,圣洁光明。


    “听说你在特招生群体里风评不错,皇室需要维持良好的公众形象,做的很好。”举止儒雅的男人随意地延展着话题。


    温斐低头,恭敬地聆听父亲说话。


    “特招生们?”他的父亲语气里有了对学生时代的怀念,“虽然他们平庸愚钝,但有时候实在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温斐说:“是。”


    一枚钱币都不用付出的代价就可以收买他们的敬仰。


    譬如在季凌或者其他贵族戏耍那些特招生时给一些不痛不痒的维护,就可以令他们把他视作一个标志甚至救赎。


    他从来都深谙这一点。


    “你在入学前我就嘱咐过你,无论怎么样都不要让特招生退学,现在想明白为什么了吗?”


    不用温斐的答案去验证,对方把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内容摆在面上。


    “诺伊斯金字塔一样的生态需要特招生群体的缓冲,我们必须承认那些从可怜地方出身的人充满韧劲,不然让那些自命不菲的小贵族们发现自己才是这个生态的底层,他们会疯掉的。”


    温斐之前在学院里动用学生会的权力警告甚至驱逐破坏了规则的贵族,也出自这样的考虑。


    “您怎么和我聊这些呢?”温斐谨慎地询问。


    “一个多月前你回到家里的时候似乎有点困惑,我认为你应该在学院里遇到一些事情。”温之礼笑着说,“不过你很快调整过来了,刚才提到诺伊斯,突然想起来而已。”


    不用回忆,温斐清楚他的父亲在意指什么。


    放假前、兄弟会宴会、没点燃的烟花、南序泠然的神态、和酒里冰块撞击在一起的打火机。


    不止是季凌不明白南序的选择,他也同样感到不解。


    烟花的提议是他提的。


    到底为什么?


    南序分明是个有仇报仇的性格,那个叫余笙的特招生得罪过南序,为什么南序要拒绝兄弟会的设计。


    和季凌不同的是,温斐不喜欢自己的思绪、情感被一个事物或者人掌控。他会刻意去压抑脑海中的影像,尘封自己的好奇心。


    现在再提起那次的话题,他已经可以很好地掩盖自己的情绪。


    倒伏的草叶又蹭过了他的手边,他捏住尖利的刃边,指腹薄薄的表皮划开,渗出一点血。


    他反复摩挲着叶边的锯齿,让血肉的伤痕更深刻,平淡地说:


    “没什么,只是阿凌玩的游戏里出现了一个变数,他很生气,我被他影响了会儿,已经过去了。”


    笼子里那头雄狮在躁动地在巡视,小猫对于它而言瘦弱无比、丝毫没有征服的快感。


    它贪婪凶狠的目光不断审视笼外的两个人,却囿于钢筋铁骨的桎梏,只能寄希望于两位也能主动走进笼中。


    “游戏不必自己下场,成为操纵游戏的人同样可以享受快感。”


    温之礼在含蓄地提醒温斐不必和季凌一样亲自动手。


    家族继承人们之间的确从小一起长大,拥有勉强称得上友情的感情,可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利益,迟早要变得面目全非。


    他知道温斐和季凌以及谢倾的关系还不错,不打算说得太直白引起对方的逆反。


    而且至少目前季家要借温家的权、温家要借季家的势,


    他转而接上另一句话。


    “至于变数,只要去掌控好它,就能适当地增加游戏的趣味性。”


    温家人占尽了皮囊的便宜,不听话语的具体内容,只从语气来辨别,既循循善诱又亲和力十足。


    “控制好情绪,阿斐,这点你一直做的很好,享受你的新学期吧。”


    ……


    从漫长的州境线进入佛列伦州,从远处窥见如同方尖碑一般高耸的议会大厦,就代表着卡明罗特区近在咫尺。


    穹顶之下,诺伊斯学院尖塔、钟楼、石墙的阴影沉郁汹涌。而与它遥遥相对的,是联邦享誉世界的不灭灯塔,始终为远方的行人指引明亮的方向。


    地面上的雪砾随风流动,一辆辆车队从诺伊斯的大门驶入碾过,破坏了它规律的轨迹。


    新学期即将到来。


    再度换上学院制服、比上学期更修长高挺的青年们开始频繁地路过南序的寝室、教室以及南序常常光顾的图书馆座位,想要装作不经意地瞥过那个身影。


    没有南序。


    焦躁、茫然若失的感觉在刻意寻找却遍寻不到以后,在群体间寂寂蔓延开来。


    直到情绪容易泛滥生长的深夜,蔷薇花的群聊里有人图穷匕见、直接不装了:


    【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南序到底去哪里了呀,怎么还没看见他,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QAQ】


    第25章 汪汪


    诺伊斯学院的东区是学生教师集中的学术中心, 西区与教学区域相对较远,在建筑设计时规划成了供人社交娱乐的场域,南区设立了校医院、运动馆与学生的宿舍区。


    北区毗邻横贯城市的洛索索比山脉, 在地形条件上难以做出大面积的开发, 自然风光无限。


    早年还有生物学家偷溜进来,在北区的山脉深处找到了一株珍稀植物,欣喜若狂之际被诺伊斯逮个正着。


    学院担心这群好奇心强、精力旺盛的学生们在北区出问题,就将北区的大部分地方在平日里封禁,只留下了地势平坦的一大片区域,规划成马场、试验田以及可以观赏但绝对安全的风景区。


    地图上唯一一个比较特别的是在山脚下的两幢小房子。


    白墙红瓦的两幢“小红帽”房子。


    一幢是一间书屋, 一幢则住着学院里知名的“怪人”阿诺德先生。


    点开联邦新闻网页上关于他的百科,就会看到一列令人惊诧的履历。


    这位先生大学就读于文学系, 文采斐然, 大三时就受邀加入联邦文学学会。


    毕业任文学学会理事之后,又读了个研究生学历转去机械工程专业, 再当了十多年的高级工程师, 直到海外战争爆发,他加入了志愿支援队伍当技术顾问。


    结果一个搞维修的在部队里摸到枪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短短的又一个十年, 从中尉一跃升至上校。


    然后在战争结束之后, 他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将级军衔荣耀, 带着满身伤痕和战场上捡来的一条狗住进了诺伊斯。


    最新一条履历,显示他目前是个哲学家和社会学家。


    著作还在撰写中, 但是社论文章很丰富。


    包括了怒斥虚伪狡诈的政客腐坏联邦生态、嘲讽漠视装瞎的精英阶层忘本践踏他人利益等等。


    并且在诺伊斯学院住下观察了学生们一段时间以后, 一笔挥就了篇教育学的文章,批判愚蠢自大的贵族和短视天真的特招生。


    难以相信这位先生22岁时就写下了《论自由与平等》,在62岁时却进入了迟到的叛逆期, 自由平等地厌恶所有人类。


    按理说学院不应当令除了学生教职工以外的人员进驻,不能接受阿诺德先生要在诺伊斯学院住下的申请。


    但阿诺德先生背后有个不错的家族,当年诺伊斯建立之初时学院的土地产权尚处于切割状态,北区的一部分正好就在阿诺德曾祖父家手上,多亏了他们家的慷慨捐赠,才有了更完整的学院。


    阿诺德提交的申请理由很简单:


    我家有亲戚埋在里面,我要去陪他们。


    噢,是关系户呀,那没关系了。


    诺伊斯学院想了一个办法,随便挂了个项目让对方有什么入驻的资格。


    于是阿诺德先生在这里一住又是十年。


    十年里,他和他的狗威名远扬、臭名昭著,吓哭了不少新生,导致学生们都不怎么爱往那里跑。


    南序上学期搜索学院的助工助学项目时,发现基本都已经被特招生占满,唯独留了个北区助管的职位时,好奇询问了西泽尔,才知道了这位学院的“不可说”。


    南序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兄弟会的聚会结束之后思考自己的出路时,忽然联想到这件事。


    他没有后悔得罪季凌,只是不清楚这位少爷在更深重的怒火下会做出什么举动。


    一个其他人不敢靠近的地方,对他而言是一种庇护。


    所以他在假期投递了申请,提前七天到了学院接受面试。


    学校负责助学项目的老师甚至联系了他,要他好好考虑清楚,可以为他推荐更加轻松、报酬丰厚的工作。


    在南序婉拒之后,她只能为南序送上祝福,并且通知南序“面试内容不详”。


    面试地点在北区阿诺德先生的小屋,面试时间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分,因为这位先生白天起不来。


    诺伊斯这段时间缺失了黄昏的概念,天气预报里报道的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降雪以强势的姿态发起进攻。


    雪已经停了,天色仍然不好,暮色怪诞地漂浮在没有人气的学院上空。


    南序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没有人通过面试。


    对比其他的工作,一般人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罪受。


    面试地点在小屋,首先人就很难抵达小屋。


    刚把脚踩在黑色冻土和冷湿草皮的边界线上,南序的眼前就袭过一阵黑色的影子。


    一个温热的、沉重的身躯扑倒了他,无机质、暗黄色、暴戾的眼睛锁定住了南序,犬牙泛着森冷的寒光,呼吸粗重沉闷,引发胸腔的震动。


    一只狼犬。


    有过咬了无数名诺伊斯学生的赫赫战功。


    不远处的小屋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圆弧窗子前出现了面试官的身影。


    阿诺德先生穿了一身军蓝色皮夹克,身形微微佝偻、走起路来有些跛脚。横贯他刚毅的面部,有一条从额前穿到耳朵与脖颈连接处的伤疤,触目惊心。一定的年纪令他眼部的皮肤松弛下垂,遮挡了原来的眼形,倒三角状的眼睛,眼神凶狠凌厉。


    他在小屋的窗前对上南序在和狗纠缠中投过来的一眼,耸耸肩嘶哑着嗓音说:“它不归我管。”


    他在等待南序的回应,不知道会是不愉的呵斥还是礼貌的求助。


    南序没空去理会阿诺德,那只恶犬炙热狂暴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脸前,涎水跃跃欲试地要滴落。


    后背被地面上的枯枝、爬行植物和尖锐的荆棘草硌得慌,南序的脸色流露出淡淡的嫌弃感,撇开的脸直接暴露出纤细脆弱的颈间,只要狼犬咬上去,破裂的大动脉就能令他命丧当场。


    阿诺德先生目睹这一切,低低咒了一声“蠢货”要开口——


    南序伸手扯过手指边的藤蔓,借力反手甩到狼犬的身上。在狼犬被突如其来的草鞭抽得吃痛时,南序趁机翻身,利落地用藤蔓缠住它的吻部,顺手缠在树干上打了个结。


    狼犬被强行捂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威慑声。


    南序平静把藤蔓上的结系得更紧了。


    藤蔓上的几处荆棘扎破了手,他的掌心淌下了几滴鲜红的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无比刺眼。


    南序毫不在意地掐住附近的止血点,在呜咽的嗥叫声里走到小屋的台阶前,和栏杆上被推门气流卷起的雪片迎面交错而过。


    阿诺德先生站在门口,深深皱着眉,看看南序再看看不远处几分钟前还很威风的恶犬,脸上的表情难以描述,有诧异、不解、困惑。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这样、又那样,狗就成这样了。


    “你养过狗?”


    养过狗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手法,他换了个问法:“你练过?”


    南序用一个问题回答他的问题:“要面试什么?”


    阿诺德先生沉默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拴我的狗。”?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又变成你养的了?”南序扬眉。


    阿诺德想起前面自己看戏时候的免责声明,用不尴尬的神情和动作掩饰他的尴尬:“进来吧。”


    屋子内很暖,毕毕剥剥的木材燃烧声时不时响起,南序的皮肤上迅速凝了一层水汽,他拿手帕简单包扎了下手上的伤,防止血液落到室内的地板上。


    阿诺德无声地观察着南序,在南序和他对上视线时,自然地移到椅子上示意南序坐下。


    刚刚在关于狗的话题上碰了个壁,他决定先揭过这个话题。


    “一个可怜的特招生来寻求庇护。”阿诺德的口音有种顽固不化的腔调,“谁在针对你。”


    南序说:“全校都不怎么喜欢我,我也不是特招生。”


    阿诺德一瞬间露出浓重的怀疑神色,半晌评价道:“你挺厉害的。”


    他喝了一口热可可:“在你来之前,有几个家伙打电话给我,让我别为难你。”


    他没错过南序脸上闪过的诧异。


    “你竟然不知道?”阿诺德特别会拿捏阴阳怪气的微表情,“他们大概通过学工部那里知道你要来面试的消息,打电话过来警告我别乱来,我这人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他冷锐的双眼打量着南序,充满不认可和否定。


    “看来我的面试失败了。”南序在对方刀锋一样阴测测的灰暗眼神里淡然地站起身,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阿诺德先生的确没有帮他的必要和义务。


    尤其是在知道他可能会引来一些麻烦之后。


    双向选择的过程,速战速决,没通过他就再想个办法而已。


    壁炉的火焰尽力燃烧要招待好每一位从风雪里远道而来的客人,架不住客人呆的时间太短,它连对方衣襟上的雪都没来得及加温融化。


    “你就这么走了?”


    南序回了头。


    阿诺德先生和屋外狼犬同样浅黄颜色的眼珠子闪了闪。


    “可以告诉我是谁联系你的吗?”


    南序想回去感谢那些老师。


    阿诺德先生张张嘴、发出一声冷笑。


    行吧,看来连这个也不想说。


    南序转头就走。


    阿诺德看不穿南序就这么走了到底是不是在拿捏他的心态。


    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


    他踱步了两下,踩下的脚步像斗牛节的舞步,在南序跨出门槛的那一秒恶声恶气地说:“明天必须把书屋给打扫完!不可以让我看见一点灰尘!”


    ……


    群聊板块。


    【破案了同学们,我连夜搜索发现官网助学页面里,那个常年保留的北区助管项目图标灰了下去,结果点进去看一眼,上面公示助管的名字叫做“南序”】


    【这不是真的吧,我们学校还有第二个叫做南序的吗?】


    【他疯了?为什么要到那里去?阿诺德可不是什么好人】


    【emmm有没有一种可能,南序能通过面试,就代表密林、小屋还是疯狗都对他不造成威胁。】


    【挺聪明的,知道没有人庇佑,就利用学院能利用上的条件,只要待在林场附近,能筛掉一大批骚扰他的人】


    【楼上怎么讲话的,完全站在南序那边了?别忘了这个群成立的目的!那条深夜破防说很久没见过南序的账号还被封号了,说明季少气还没消呢!】


    【好好的别吵架呀】


    【书屋应该还是挺安全的,我之前就看见特招生去那里借书】


    【那是因为阿诺德时不时抽风心情好,会放过特招生一马把狗给栓起来,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放过特招生】


    【前几天那个发帖说要去北区禁地探险的楼主有在群里吗?能不能去探个路】


    【在,但是我口嗨的,不知道阿诺德的那条狗哪里来的,分明就是头狼啊,一看到它我就腿软,我不敢】


    【我也不敢呜呜】


    都不敢。


    一群胆小鬼。


    怕什么?


    全世界最有胆的季大少爷就敢。


    他看着群里一谈到“南序”这个话题就智商自动削掉一半的那群人,不懂怎么凑成一个群的。


    他到学校的第一天,保镖就把南序的踪迹摆到他的面前。


    很聪明。


    知道借阿诺德的势。


    阿诺德的家族是一个祖坟冒青烟的家族,他们家族在最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热爱收藏以及囤货的家庭,喜欢资助一些穷困潦倒的画家与作曲家,收买一些他们的作品。


    买的多了,总会有几位会在死后一炮而红。


    正巧赶上镀金时代与复兴时代,他们家族手中藏品静静躺在家中,每当清晨他们一睁眼,藏品的价值就会翻上几番,由此实现了阶级的跨越。


    不过他们家族的人除了运气好,还有横冲直撞的勇气,诞生了不少的冒进者,又因为运气好,把他们循环到了兴盛的道路上。


    其他老牌资本被迫捏着鼻子承认了他们。


    而北区那位前退役军官本人在贵族圈里闻名遐迩,又臭又硬的石头脾气,早年参加宴会时其余人的保镖都要着重观察他,生怕他不高兴了随时掏出枪来。


    后来他想要诺伊斯学院隐居去研究哲学时,许多人投票赞成,欢送他的离开。


    季凌此前和他没有接触,他喜欢热闹,北区冷寂荒凉,不太是他的取向。


    但大少爷现在站到了中央广场和北区的边界上。


    诺伊斯的雪开始化了,潺潺流动的水以缓慢的速度注入途径校园的城市河流。


    远处的崇山峻岭线条清晰,近处的书屋透出明亮的光。


    阿诺德建立的这个书屋在学院是个挺特别的存在,诺伊斯的图书馆里古籍、藏书应有尽有,听起来书屋除了是阿诺德住进来的借口以外,似乎毫无作用。


    但实际上,阿诺德多年在外游历,继承了他的家族爱捡“破烂”的习惯,里面有很多不知作者、不知来源的书本,甚至于漫画书。


    如果不是人太凶、狗太疯,应该有挺多人愿意来阅读。


    屋子的门扉敞开,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和沉稳的脚步声,听声音就能听出那个人淡然的性格。


    终于要见到南序。


    季家的主要产业中心不在佛列伦州,正好年底家族需要聚会,季凌没有待在卡明罗特区的住宅,而是彻底远离了和学院有关的事物。


    他原计划在假期忽视南序当众下他面子的事情。


    假期怎么还能再想烦心事呢?


    结果三十多天的假期里,线上那些人倒是清净了,架不住线下还有因为南序总心不在焉的干扰因素。


    在金融街大鳄云集的几次会见中,奥维跟在他的财政部长父亲旁边,偷偷溜出来跑到季凌身边的时候,季凌难得觑了奥维好几眼。


    好几眼之后,他才找出奥维究竟哪里不对劲。


    向来高傲、不可一世地扬着头颅的人,透出几分垂头丧气和心不在焉。


    像版型精致的西装里套了个没有空壳的人,灵魂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了?”簇拥在季凌旁边的某位银行家家里的少爷问。


    “感觉好没意思,硬被家里人拴在身边,我是什么离了人就走不路的小孩吗?这个聚会缺了我就开不了吗?”奥维抱怨。


    实在是稀奇,这位美丽恶毒的交际花、宴会上辛勤的花蝴蝶居然会说出这种认为聚会没意思的话。


    几个人笑了起来:“什么让你没意思了?”


    奥维张了张嘴又合拢,用牙齿去咬嘴唇上的肉,在季凌因为他莫名其妙的扭捏生出了不耐之后,才嘟嘟囔囔的:


    “没什么,就是我想出去玩了。”


    季凌若有所思,和奥维对视:“去哪里?”


    奥维其实不想回答,可是他从小就听季凌的,从来没有反抗过季凌,只好不情不愿地说了。


    “蒙特佩斯。”


    “蒙特佩斯?赌场很有名。”


    其他人就着话题议论起来。


    “奥维少爷,怎么突然对那里感兴趣,金融街那么多风险投资还不够刺激吗?”


    “你别说,赌场那种不用动脑子的一掷千金比风投更爽,我去过一次就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上瘾的赌徒。”


    他们误以为奥维去那里只是为了娱乐,奥维在和季凌沉默对视的片刻就知道季凌知道正确的答案。


    “他上回那么生气……”


    奥维低低的声音里在鼻腔里共鸣。


    季凌听见了,眉眼一动,不明白的烦心事又多了一件。


    换作从前谁拒绝了奥维的安排和“好意”,奥维一定会勃然大怒,再多的好感也会顷刻转换成被忤逆的恨意。


    现在奥维竟然没有一点愤怒,反而担心南序会生气。


    季凌大少爷前十七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出现一小串不可避开的逆流。


    逆流的制造者立在了堆叠书籍的旧色背景里,弯腰整理着东西。


    冬日的温度下,南序的额前沁了晶莹薄透的汗意,若有似无的亮色光点,反射成一小片很浅淡的光源。


    季凌被晃了一下眼睛。


    来之前,季凌就打定主意。


    这学期他一定要让南序低头道歉。


    过程怎么样、手段怎么样他暂时还没想好,但结局他想好了。


    南序必须给他道歉,不用口头道歉也可以,让南序拿着那个修好的打火机给他点支雪茄,他再为难会儿南序,这件事才能算就此揭过。


    结果南序分明听见他的动静了,又直接掠过了他。


    好嘛,直接不理人了。


    之前还会假装说点什么话给点回应,现在把他当作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南序。”季凌盯了好一会儿,说道。


    “就打算这么消极抵抗吗?你又不是一辈子不出这间书屋了。”


    他讲话的时候自带几分笑,把天然固有的威胁语气包裹上了一层又甜蜜又味道猛烈的糖衣。


    季凌斜倚在门框边上。


    这位少爷有种年青俊美的荷尔蒙气息,刻意凑近后会令人感觉到像当头浇了一勺散发蓬勃热气的青草汁,看人时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深情,殊不知这是颗淬了封喉毒药的话梅糖。


    说完这话,季凌如愿得到南序停下手上的动作瞥过来的一眼。


    季凌不擅长和语言有关的学科,所以时常难以形容南序给他的感觉。


    讨厌的南序。


    不至于。


    愤怒、生气、不渝,在南序的眼神一对上他,他就感觉那些情绪被飘落的新雪覆盖了。


    静静的南序。


    季凌用狗屁不通的语法给南序的描写加了个通感的前缀。


    他悻悻揉了下鼻子。


    整间书屋的面积不大,但收拾起来把南序累得够呛。


    阿诺德先生是不是怪人南序不太清楚,但一定是个懒人。


    建成了这间书屋之后把家族的书本搬来往那里一堆就算完事儿,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了。


    时限以年为单位,蜘蛛网连绵不绝。


    而且让南序微微有点想叹气的是图书根本没有分类,漫画书混杂在DVD里,物化生的书里神来一本《股神教你七天玩转股市》。


    一片等待灾后重整的废墟又迎来一位难伺候的少爷。


    南序保持情绪稳定,有条不紊地把《接受苦难,笑对人生》从政治分析的书架里抽出来塞进心理学的毒鸡汤分类里。


    室内很安静的时候,一切都是有声音的,连季凌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瞬间都有细微的嗡鸣。


    南序可以感觉到季凌目前尚处于可控状态,就没去理会。


    下一道窸窣的声音再响起时,南序却马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季凌一直在门边,忽然发现南序回了头,看向自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他清了下嗓子挺直身体。


    南序竟然直直地快步走向他。


    和他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身体条件反射地拉满警报,在转身前就感受到一道劲疾疯狂的身影从他的身后扑向他。他下意识踹过一脚,那只狗的肚子本来要被踹个正着,因为南序的拦截而只蹭到了一点皮毛。


    反而南序的手臂在揽过那只狼犬时承受了一点力,季凌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


    季凌生出一点慌乱:“南序,我不知道你突然……”


    南序只顾着把那只狼犬拖回到树下,撇掉它颈间扯咬开的项圈,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把它拴了回去。


    越狱加突袭失败,使得脾气本来就差劲的狗更加狂暴,得了疯狗病一样狂吠不止,吵得季凌都忍不住皱眉。


    树底下有一个长椅,南序的呼吸略微错乱,蹲在他身旁的狗同样急促地呼哧呼哧喘气。


    季凌借机打量这只狗,马上明白了这就是北区令人闻风丧胆的那只畜生。


    野狗败犬,劣等皮毛,下流品相。


    在南序揉了下它的耳朵时还不领情,龇牙咧嘴威胁南序。


    “格洛里,你怎么咬断这个项圈的?”


    南序没指望狗真能回答他,伸手去掰开它的牙齿去观察它有没有被金属链磨损。


    那只畜生没什么控制力,没张口前贪婪的涎水就溢了出来,等南序的手一凑过来,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上去。


    它的牙齿还很尖锐,抵住南序的虎口,蹭过很深的痕迹,渗出一点血。


    在南序抽回手以后,一点也不羞愧地向南序展示它参差不齐的犬牙,朝着南序嚎叫。


    知道管教者冷脸了也不怕,张嘴又要无比得意地滚出一串狂吠。


    南序面无表情地扇了它一巴掌。


    狗被扇懵了。


    鼻翼急促地翕动,喉咙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牙齿磨得哧哧作响——


    “汪呜”伤心得哀嚎了一下。


    世界清静了。


    季凌也懵了。


    他滚了下喉结,堪称小心地觑着南序和南序的手。


    手指修长纤细、手背有几道乱杂的血痕,指腹有抵住犬齿牙尖陷下的小凹陷,手腕上的疤痕依旧明显。


    扇起来还很响亮。


    南序正冷冷和那条狗对视,脸部一点点柔和的线条都找不到,凿穿心脏的凛然冷感,攻击性十足。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南序,对比起来,上回兄弟会南序的漠然根本什么都不算。


    那只欺软怕硬的恶犬终于后知后觉趴伏下一点点身躯。


    季凌站到狗身后两步远的位置,离南序近了点,南序没反对,他就占了这个地方。


    季凌的视角里,南序大概判断了一下这只狗狗有点饿,起身到狗窝里摸出了些狗粮,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小东西。


    按一下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南序就会给它吃的。


    再按一下,又有吃的。


    循环往复。


    季凌看懂了,南序在把响声和食物建立起联系,用这种方式训练。


    他小时候偶然见过别家宠物的主人这么训练自己的宠物。


    不知道是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南序手里就是更好吃一点,那只狗飞快地把平时放在狗窝里动都不动的狗粮吃了个精光。


    在南序再一次按下响片向它伸出手时,它却不明所以,不懂为什么有声音了却没吃的。


    它平息的肌肉又有了起伏贲张的预兆,面对南序的手又想咬上去,但前面才刚被扇过,它不敢。


    于是它急得团团转。


    季少爷都有点急了。


    蠢狗,看不懂人的脸色。


    连他都接收到了南序的指令。


    要听话。


    把手搭上去啊。


    狼犬不得要领,呜汪一声猛得冲向南序的手。


    季凌感觉它又要咬南序,下意识要抬手拦住。


    狗狗比人快,撞到南序的手里,用力湿哒哒地舔了下南序的掌心。


    季凌慢了半拍弯下腰,落空的手蹭过脏兮兮的皮毛。


    但他现在和那只狗有了差不多的视角。


    都离南序很近。


    难怪那狗怕南序,怎么会有人一凑近就叫别人心神不宁。


    叫做格洛里的狼犬意识到自己没做对时、犹豫着准备逃跑了。


    南序脸上冷漠训诫的表情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拿干燥的手背温柔地抚过它雪地泥潭里滚过、肮脏打缕的毛发。


    “没关系,很乖。”


    离得太近,季凌总感觉南序在和他对话一样。


    感觉怪怪的。


    第26章 鹰隼


    季大少爷有洁癖, 晃了晃神之后,发现自己的手碰过大狗身上的邋遢毛发以后脸色有点变了。


    不明白南序怎么可以接受的,狗脏成那样, 还敢去摸。


    其实看南序拂过那层皮毛时他一点也没觉得脏, 没有那么大的别扭,只是自己手上湿润的触感又提醒着他这只狗天天钻来钻去、撒泼打滚的,不知道蹭过了多少的泥泞,恨不得马上去消毒。


    大少爷的脑子在左右搏击。


    最后常年顽固的心理习惯占了上风,他还是先离开一步去清理了。


    “南……”他开了个口要说自己走了,马上被一串暴躁的汪汪汪打断。


    有你狗叫的份吗?


    但是狗都快靠到南序的怀里, 南序为了钳制躁动的它,一条手臂横揽过去, 陷在狼犬的灰色的皮毛里, 若隐若现的轮廓。


    反而衬得他是个外人。


    季凌觉得瞪那只狗太掉价,磨了磨牙齿, 被那只狗弄得很憋闷地离开。


    格洛里的战绩当然不会止步于击退一位季大少爷。


    学院里的人感觉南序去了阿诺德先生的木屋以后, 北区上方总有连绵不绝的狗叫。


    那必然和南序有关。


    狗叫的次数比先前频繁上好几倍,高高低低的,他们在中央广场向北逐渐抬高地势的边缘, 再往深处探索, 就能隐约听见。


    听久了有点瘆人, 神经衰弱的同学很容易误把晚间呜呜咽咽的风也认为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整个学院都被格洛里包围了。


    很多人很好奇南序究竟对那狗做了什么?又或者那狗对南序究竟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南序那么脆弱被那狗袭击了怎么办?


    幸运的是,南序完整的、好手好脚的走了出来。


    西泽尔感动地都要流泪了:“南序, 还好你没事, 他们都在猜你是不是出事了?”


    他偷偷在群聊里潜水,第一时间掌握那群人的情报。


    最近蔷薇花群聊的话题比较集中:


    #如何突破禁区#


    #救命,铁人阿诺德又出来吃小孩了#


    #能否根据狗叫的高低和频率判断出南序是不是又跟那只狗对上了, 请定期监测并总结规律撰写一篇调研报告#


    #学好狗语,社交不愁#


    #去医院能不能蹲守到来打狂犬疫苗的南序#


    不是没人想偷溜进去,但这几天阿诺德先生似乎加强了巡逻,企图偷溜进去的同学无一例外全被抓个正着。


    阿诺德先生六字开头的年龄,老当益壮,全身都是腱子肉,而且他不喜欢正面和人交锋,而喜欢运用自己多年高级工程师的经验在漫山遍野的北区设置陷阱。


    俗称喜欢玩阴的。


    从前就有学生不小心踩到陷阱被倒吊起来,他会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神经兮兮地朝头朝下脸充血的同学笑:“同学,这个陷阱运用了动定滑轮组,你要不要画个受力分析?”


    此事一出,阿诺德名声大噪,原本没有的名声向负数那里的指标狂飙,实现了负增长。


    而且阿诺德很宠他那只叫做格洛里的狼犬,南序跟它杠上,谁知道阿诺德先生会不会对南序做什么。


    万一阿诺德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个坏人呢。


    西泽尔被他们说的很害怕,虽然他问过南序有没有事,南序回复他没有事,他仍然跟个被害妄想症一样担心。


    终于等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新学期的课本需要申领,他赶紧去敲南序,询问要不要一起去。


    没想到南序答应了。


    西泽尔一个激动,差点打算为爱勇闯北区。


    南序很善良地把他们的见面地点约在了教学楼。


    虽说是新学期,很难有什么新气象,再设计精妙、装修明朗的教学楼呆久了之后学生只会嫌它沉闷老气。


    陈旧的窗户框住了一个澄静的美人。


    沿边的积雪反射着雪光,让画面变得目眩神迷。


    西泽尔眼巴巴在楼底下仰头看南序,然后匆匆跑上楼:“对不起,我迟到了。”


    南序收起手机:“没有,是我来早了。”


    西泽尔感觉自己应该再回点什么,但是一到南序身边,他就是只会乖巧地“嗯嗯嗯”。


    说是申领课本,实际上学院怎么会让那群金尊玉贵的少爷们真的搬一沓厚厚的书本回去,只是把他们叫来签个字,顺便录入指纹完成开学报道。


    学工中心设置了数台自助机,效率极高,西泽尔三下五除二就注册完了学籍,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找个可以时间拖得更久的借口,和南序多呆一会儿。


    他剩在心态好,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南序前桌的身份,比别人好多了,又把自己调理好了。


    西泽尔和南序并排:“你不打算住宿舍了吗?”


    南序说:“没有,还是住那里。”


    西泽尔点点头:“你前几天都没住宿,以为你不住了。”


    “在收拾书屋,直接睡那里了,有课的时候还是住在宿舍方便一点。”


    “哦哦。”西泽尔好奇地问,“北区助管到底要做些什么啊?累不累啊?”


    网页上面招聘的界面都被人刷新烂了,但只有一个“北区助管”的条目、一个南序的名字,构成了简洁的页面,空白到令人难以开展丰富的联想。


    “整理顺便照看下书屋,巡护林子里阿诺德先生养的花草,养狗。”


    南序用简简单单的词汇概括了动荡起伏的这几天。


    西泽尔听出南序平静的话语里的确对目前的生活适应良好,口笨嘴拙地默默作小鸡啄米状。


    等到他们要走出通道走出学工大楼,西泽尔鼓起勇气:


    “你去哪里啊南序?我可以跟着吗?”


    他其实不太敢离南序太近,倒不是怕别人看到以后遭致别人的报复,只是单纯地怕自己打扰到南序。


    可能现在在南序眼里,他就是个印象不怎么深刻的同班同学,新学期他一定要再接再厉,让南序多给他加点印象分。


    南序微微有点诧异,仍然点了点头:“我要去医院买点药,不耽误你时间就一起吧。”


    西泽尔兴匆匆地直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什么药?”


    他关切地观察了下南序,除了手臂上细细碎碎的小擦痕以外,他没见到什么深刻的痕迹,但是现在天气冷,大部分的皮肤全都裹在制服之下,他没办法判断南序是不是又受伤了。


    南序推开医院的玻璃门,说:“润喉片。”


    “嗓子不舒服吗?”


    西泽尔感觉光听南序声音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不是。”南序说,“给狗的。”


    轻描淡写的,很寻常的回答。


    西泽尔却觉得自己的头皮麻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


    换作别人说这句话,他的第一反应是那个人很关心那条狗。


    可是从南序嘴里说出来,他顷刻间就能想象到南序坐在北区冷杉树的长椅下,冷凝着眼睛,薄薄的眼睑下瞳孔深沉,无动于衷地任凭那只狗狂吠,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等南序慢条斯理地把事给了结,才肯抬头注视叫累了呼哧呼哧大喘气的狗。


    拂过它尖锐的齿间,推给它一个润喉片,象征性地理它一下。


    因为南序平时在学院应对那群人差不多也是这种做法。


    甚至人不如狗。


    南序可不会给他们买润喉片。


    西泽尔感觉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胡扯,但他忍不住怀疑这些天盘旋多时的犬吠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因为得不到南序的回应在撕心裂肺。


    他思考得太认真,模样显得苦大仇深的,因此在南序找到院里为数不多兼修了兽医专业的心理医生开药的时候,得到心理医生真挚的关心。


    西泽尔连忙回过神,表示自己一切都好,今天尤其好,心情美妙得不得了,在跑来见南序的路上还和小鸟说了早上好。


    心理医生欲言又止,最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西泽尔在学院人缘挺不错的,在出门时迎面遇到正好也来医院开药的同学,那人远远地“西”了一声,然后慌慌张张地把话吞了回去,瞪大眼睛。


    看起来想叫南序的名字,却由于不敢相信真能遇见南序,呆呆地张开嘴灌进了一口冷风。


    并肩的两个人朝他走过来,时间静止了几秒钟。


    诺伊斯的制服是一片肃穆的黑色,全靠各自的气质把服饰诠释出不同。


    西泽尔就很乖顺,西泽尔旁边的人就很……


    尖锐?


    感觉眼前被刺进了一道夺目的光。


    西泽尔微笑着、实则不渝、防备地和他点了点头,紧紧盯着南序的肩膀和对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擦肩而过,才再度恢复了腼腆乖巧的样子。


    那个同学愣在原地,疑惑怎么静止时间的流速又恢复了正常,傻站了一会儿意识到人都已经走远,没控制住嗓音骂了句脏话消散在空气里,立刻解锁了手机屏幕,在屏幕上敲击点击发送。


    洄游的学生一聚集,诺伊斯就成了一片漂浮着荧光蓝眼泪的黑色海洋。


    美丽,过度繁殖时又是一种污染。


    要么推推搡搡着肩膀快速路过,皮鞋踩踏地板的脚步声七零八落,要么就是徘徊,趴在门边的玻璃窗上偷偷摸摸看几眼南序,南序一抬眼,他们立刻呼啦啦灰溜溜地散开。


    估计是季凌没动手,他们还在观望。


    南序忙着拿手机编辑感谢短信。


    凭借从蒙特佩斯带过来的酸酸甜甜的山楂茶,阿诺德先生不情愿地松口,告诉了南序当时究竟是哪几位老师致电他叫他帮帮南序。


    熟悉的物理老师、生物老师,还有上学期末批复了他的水课老师。


    应当给予水课同等的尊敬,用水课的全称尊称那位为,教《经济政治与社会》的那个老师。


    南序无比诚恳地发完讯息,收获了老师们欣慰的一堆新发的作业。


    欺负老实学生。


    南序诚实地回:【好的老师,我快学到这里了,等我学会了就写。】


    对面回了一串省略号。


    欺负年迈老师。


    南序的学习进度已经追上来不少,他自认为自己现在的课业水平应该赶上了诺伊斯的平均线,再学一学就能跟上诺伊斯一日千里的教学进度了。


    这群鸡娃的老师们起初很担心诺伊斯的教学都坐上火箭了,南序小朋友还在哼哧哼哧拧螺丝。


    不过后面发现南序确实很有规划,他们就没再介入。


    南序感受不到对面淡淡的教育焦虑,淡定地阖上手机,开始自己的安排。


    温斐是在南序练习精翻的时候走进来的。


    南序无声地读着长难句的断句,塞着半边耳机,听见他进来的动静,抬了下眼,又把眸光垂下,拨弄着笔盖重新读。


    找了个不好的时机。


    温斐马上意识到这个情况,坐在最靠近门边的纯白桌子前,放下手中从教堂祷告出来忘记归还的圣经。


    思考。


    南序不擅长外文类的学科,这些科目需要十几年积累刻意养成的华丽阴沉的腔调,对现实生活一点帮助都没有,还要耗费诸多的时间去钻研。


    所以南序通常奖励自己做几道数学题或者看一篇政研评论再去读拉丁文。


    这个时候去打扰南序,完全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他来这里是因为季凌在那儿抱怨南序根本不肯和季凌说话了,他很好奇,南序对待他的态度会不会也有所转变。


    毕竟当时他也在场,南序有没有迁怒到他。


    好无用的思考。


    竟然占满了他的脑子。


    外面清了场,空荡的气息很沁人心脾。


    温斐的理智和直觉都在告诉他别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打扰南序,他的情感又背道而驰。


    他在承受一种难耐的拉扯,但表面上依旧俊美温和,克制地把手覆盖在圣经上,手部的肌肉在纠结的思绪里微妙地战栗。


    口袋里的震动在寂静的空间里难以被忽视。


    温斐立刻起身走出门,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闪过一点不耐。


    他要是走开接,估计一回来只会面对一间空教室,于是就近站到了走廊前。


    温斐戴上耳机,划开了接通键。


    “哦,打错了,怎么变成视频了。”


    和南序时常听的录音带中的阴鸷低沉的贵族腔调很相似,又多了几分掠食动物的轻蔑。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镜头在黑暗中倾倒,角度晃动闪烁。


    “算了,就这样吧,温斐,我马上要来报道了,家里叫我打个电话给你。”


    “嗯。”温斐心不在焉地回答,侧过一点角度观察南序有没有离开。


    “你在诺伊斯?顺便转个镜头让我熟悉下环境。”


    温斐轻舒一口气,移动着角度。


    对面“嗒”的一声似乎终于找到了立住的角度,模糊不定的背景里出现了个刺眼的人像。


    五官深刻,金发碧眼,绿色瞳孔被暗室灰黑的色彩侵蚀出浓淡不均的绿,随便盯着温斐身后的背景看。


    他倏然凑近了一点镜头,遮挡的光影让他脸部骨骼锐利的走向暴露无遗。


    “表哥。”他忽然换了个称呼,戏谑着拉近距离。


    “把镜头挪过去一点,你在藏什么吗?”


    温斐顿了下。


    镜头只是跟随他发现南序准备离开的视线,扫过了一点南序的身影以后就马上挪开,对面居然也能抓住。


    被缠上就很麻烦。


    “没有?还是不肯说?”


    对面笑了声,信号不稳定的传导放大了隐约神经质的兴奋。


    “没事,我们三天后见。”


    三天后伴随着寒潮的再次来袭,新生报道。


    从巴伐利亚高原出发,穿越过英尔顿海峡的鹰隼,即将带着混乱的气流,成为学院的焦点。


    第27章 骗局


    翻开卡佩家族的族谱, 你会看见一个充斥着圣洁又疯狂的家族。


    卡佩家族起源于教廷,在宗教文化鼎盛时至高无上。


    当权力世俗化的趋势不可避免,教廷式微, 皇室兴盛, 宗教成为皇室的附庸,卡佩罗家族似乎就此落寞下去。


    直到新兴资产阶层兴起,为了拓展掌控的话语权,和皇室之间展开了漫长的权力争夺。


    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次革命、动荡,在最后一次内战时,皇室以微弱的优势即将胜出, 否决全民公投、走向共和的提案。


    新贵们亟需发动一场政变,阻止皇室即将颁布的《王权法案》。


    本该深浓的夜色亮如白昼, 火光硝烟漫天, 厮杀声冲破天际,象征皇室的心脏、屹立多年的格兰维尔宫却静得诡异。


    天空失去了它的阴面的时候, 最后一波攻击在格兰维尔宫的大门前开展殊死搏斗。


    有人意识到那点不合时宜的门外的静谧, 犹疑地要冒死溜进去查看时,门却打开了。


    卡佩家族金发碧眼、神圣悲悯的教皇从门里走出,他雪白的脸上溅满了猩红的血迹, 右手拎着一个黑漆漆的圆形物体。


    借着破晓的淡蓝色天光, 人们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国王死不瞑目的头颅。


    此后, 联邦建立。


    几乎杀光了皇室核心成员、在本次革命中发挥不可否认作用的卡佩家族与贵族们开始了政治斡旋,得到了联邦成立后的资源倾斜。


    卡佩家族似乎彻底背弃了他们的主坠入地狱, 疯狂敛财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 再加之多年的家族积累,成功在联邦站稳脚跟。


    以上内容是联邦百科上写的,添加了很多描述性的词汇, 写的人估计是个小说家外加卡佩家族的粉丝。


    西泽尔在南序面前绘声绘色地讲现实里的八卦。


    “卡佩家族的家徽是双头鹰,从前是教堂旗帜上漂浮的图案。有不喜欢他们家族的人嘲讽说,双头的寓意是因为他们左右摇摆,背弃了效忠的皇室和上帝。”


    是的,家族之间也有粉粉黑黑,比如皇室的拥趸就很厌恶卡佩家族。


    “结果二十多年前,两家的拥护者相互被打脸了。卡佩家族竟然与温家之间结成了姻亲关系,据说当天联邦所有媒体都瘫痪了。”


    “卡佩家族的小女儿嫁入了温家,也就是说,温斐和希里斯是表兄弟的关系。”


    新生开学典礼在即,最近学院论坛的帖子全都是关于新生的报道。


    【今年新来的特招生资料盘点,速看!】


    【F4格局终于诞生!四大家族继承人齐聚诺伊斯,敬请期待】


    【他来了没来了没来了没】


    自修室里南序刷新了下论坛的学习板块想去找那里的资料,发现大家最近都无心学习,一窝蜂地泡在帖子里了。


    希里斯的名字是高频词。


    预约的自修室里就他和西泽尔两个人,他们被老师排在一起做一个小组作业。


    西泽尔保存了文档转过身发现南序在关注这个,忍不住和南序搭话,发现南序很认真地在聆听,一个打鸡血越说越多。


    西泽尔说的口干了,无比珍惜地喝了一口南序从蒙特佩斯为他带来的玫瑰花茶,喝完了还要咂巴咂巴嘴享受一下回甘。


    南序问:“你很喜欢吗?我那里还有。”


    西泽尔意识到自己不顾礼仪的模样被南序看得一清二楚,立刻不好意思地正襟危坐:“不……不用了。”


    “他的发色和瞳孔颜色很少见。”


    南序看过希里斯的照片,金灿灿的头发,和他前世的朋友莉尔一样。


    生怕南序被魔鬼蛊惑,西泽尔吓坏了,包子脸皱起褶皱,立马说起希里斯的坏话。


    “我听说过一个小道消息。”


    他谨慎看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卡佩家族曾经为了维持金发碧眼的家族特征,短时间内出现过近亲结婚的情况,虽然没有出现什么畸形变异,但是似乎导致了家族有点遗传的……”


    西泽尔讲话向来很含蓄。


    “疯。”他补全了自己的话。


    南序知道西泽尔很想直接说精神病。


    “四大家族继承人里,希里斯比其他三个人小了一岁,所以从小就差了一个年级。”


    家族之间总要往来,西泽尔从前也有接触过卡佩家。


    小时候的希里斯简直像油画上的天使,祖母绿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金色发丝像是阳光织就的布匹。


    西泽尔在宴会上偷偷关注了这个看上去乖巧的弟弟好几次,结果在古堡的后花园,他亲眼见到希里斯在湖边冷漠地溺死了一只总是围着他转吵到他的小鸟。


    他没有说出自己见到的,只是以后再也不想见到希里斯了,特别庆幸自己比希里斯大了一岁。


    西泽尔表现出了一点担忧:“感觉诺伊斯会变得很乱。”


    这样的不安在触及南序的身上时晃动了一下,似乎找到了支点安定下来。


    管他呢,等希里斯真的发疯了再说,现在他的重点任务是在小组作业里不拖南序的后腿。


    尽管目前为止,他凭借多年的提前学习基础还是比南序好,不过从上学期起,他就观察到南序很擅长自学。


    小组作业通常是课本外知识的延展,除了教导的老师自己在研究以外,大部分学生都没有接触过相关的课题。


    当所有人都站到一个起跑线上,靠自己钻研去自学一个新的知识点的时候,南序的规划力和领悟力就十分突出。


    西泽尔平时学习其实挺散漫的,家里人对他没有很严苛的要求,他每天就上课做做笔记,下课写完作业以后立刻捧起手机网上冲浪。


    他发誓这几天他一定要一改从前的风貌在南序面前好好表现。


    西泽尔给自己一通激励,继续在电脑上搜索资料,不知不觉在外头雪落的声音和里边侧方静静的身影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进去。


    等到把整理的资料收尾,西泽尔发现自己居然专注了三个小时心无杂念,并且产生了一种“学习好爽”的感觉。


    他眼睛圆圆的,凑到南序身边,真诚地建议:“你要不要去当现在网络上很火的学习陪伴博主啊,听说收入还不错。”


    还不错是相对而言的,部分贵族瞧不上那些钱。


    可是南序需要勤工俭学,真的比较起来感觉他这个提议比北区助管那个身份好多了。


    西泽尔还在耿耿于怀北区那么凶险,南序万一受伤的可能性。


    “好,我大学要是有空了就去做。”南序边收拾着、抚平翘起的页面小边角,一边回复。


    南序说什么他都会信的!他以后一定会应聘上南序的直播间管理员的!


    他嘿嘿一笑跑去先开一下自习室的门。


    自修室安装了最新的电子设备,是后来装修的,被设计成了纯白的蜂巢内部结构相似的形状,纯粹到近乎赤裸的几何建筑美学。开了门之后,左右两边延展出一模一样房门紧闭的空间。


    纯白色的走廊在窗户照进来的日光下模糊了尽头的边界,成为一条无限延伸的通道。


    哪怕在诺伊斯上了一年的学,西泽尔还会有时被突然在某一个瞬间透出吊诡氛围的建筑设计吓一跳。


    他在门口猛然停住,用力嗅了嗅空气。


    几乎在一夜之间,诺伊斯学院多了很多的动物性的气味。


    类似于孱弱的迷途羔羊和披着人皮的狩猎动物。


    新生在好奇地探索世界,和老生之间展开社交,迅速熟悉贴近关系。


    同时也循环了新生贵族和特招生之间没完没了的追逐战。


    没有给出黄牌和红牌警告以前,这群贵族通常不会做出极其过分的行为,就是会很犯贱地去招惹特招生,例如当着他们的面用丈量的目光打量他们、又或者走在路上突然拦住他们。


    不过这种幼稚的行为并非无关痛痒,毕竟做出这些行为的那些人体格强健魁梧,强烈的香水味道像是在圈定地盘的野兽。


    果然西泽尔见到了一幕一位特招生被三个贵族堵在墙边的场景。


    都是生面孔,特招生什么样被挡住了看不太清楚,另外三位贵族高鼻深目,典型的北边巴伐利亚人的特征。


    他们正高高地拿起特招生的作业本,压着嗓音愉悦地逗人。


    西泽尔打开门的时候,正巧又有一个人闯进画面。


    舒逸尘脚步带风,演出了着急的模样,借口把那个特招生带走:“老师要找你,先走吧。”


    被围困的特招生不想管作业了,懂了舒逸尘的暗示,连忙趁着三个人转头看舒逸尘的间隙从围挡的空隙里钻出来:“好……好的。”


    一只手又按在墙壁上挡住他的去路,另外两位则走向了舒逸尘。


    “哪里来的老师?当我们是傻子吗?”


    舒逸尘吞了吞口水,不过更强烈的压迫感他都感受过了,现在被练得提升了阈值,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动:“他新加入了罗切老师的课题组,罗切老师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顶层,老师看见他一直没来,就让我来找他。”


    无论是乍看还是细看,舒逸尘的表情和语气都完美无缺。


    教导化学的罗切老师惜才,喜欢招揽学生进课题组也是全校出了名的,而且这位老师兼职了学校的行政岗位,对外很护短,真要闹起来贵族们可能会记一个处分。


    学生们多多少少要给点面子。


    见他们松动了态度,不打算纠缠,舒逸尘偷偷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示意学弟赶紧过来。


    他转身朝离开的方向要离开。


    见到了离他十多米远的距离、拉上南序从另一个门出来不想撞见他们的西泽尔。


    还有南序。


    他们几个人刚结束了一场纠纷,没有什么声音,但几个活人突兀地站在那里总是能叫人感知到,南序侧过脸,扫过他们一眼。


    只是舒逸尘是他熟悉的面孔,多停留了两秒。


    舒逸尘悄悄地吸气收腹站得端正,原本流畅无比的行为系统进入缓冲加载。


    想开口打招呼,但是南序已经转过头去。


    几息之间,南序走远了,他想抬脚跟上南序。


    后方有呼吸逼近。


    他身边学弟的身体绷紧,舒逸尘别过脸,担心那几个贵族又要作妖。


    “那个学长是谁?”他们目不转睛盯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开口。


    有两个学长,不用特别指出,也知道指代的是哪一位。


    “你们回答了问题再走。”他们的声音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指使,又在接二连三的追问里语气现出一点催促的恳求。


    “叫什么?谁家的?哪个州?还是卡明罗特区?”


    ……


    开学之后比想象中平静。


    至少对于舒逸尘而言。


    这学期季凌给他的黄牌已经到期,大家的关注重点暂时转移到新生身上。


    除开他和余笙在上学期的兄弟会见面后关系冷淡、不再说话他为这份逝去的友情感到淡淡的失落,以及如果碰见求助的特招新生他去帮个忙花费时间以外,他过得还不错。


    他心满意足地给裴屿发消息,询问对方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来学校。


    假期里他和裴屿陆陆续续地在联系,


    裴屿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很担心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去问,裴屿告诉他只是因为他的奶奶需要动手术。


    裴屿回了消息说,裴奶奶的手术很顺利,把老人家安顿进疗养院之后他就会来上学。


    舒逸尘很高兴。


    他噼里啪啦打完了字,看到教务系统弹出的老师给他的邮件留言,说选课系统录入出现问题,要他去东楼再确认一遍选课。


    东楼是诺伊斯的一栋老楼,从前也是活动楼,后来诺伊斯内部能举办活动的地方实在太多,学校就对建筑重新进行了改造,搬了一部分教务工作的场所过去。


    舒逸尘对此深信不疑,直到他赶到了东楼的一楼大厅,才知道又是一次骗局。


    本该冷清的大厅金碧辉煌,人不太多,却完完全全就是宴会的场景。


    尤其在见到穿着白色军制西服向他走来的希里斯的时候。


    “你就是舒逸尘吧?”


    舒逸尘的脸上时常出现会偶然出现弱小动物一样空白的惊慌,很容易招致不怀好意的人的逗弄。


    希里斯身上那种蛮横扩张的侵略感,令他潜意识里不想站在希里斯高大身影的阴翳下。


    季凌也会这样俯视着和他说话,但至少季凌身上的感觉很阳光坦荡,而希里斯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像是在海面上吸取着能量来源随时准备登陆岸上、狂躁肆虐的风暴。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再一眨眼,又感觉是自己的错觉,眼前的人跟美术课壁画上的天使一样精致:


    “别怕,我没什么恶意。听说你在学校很有名,就用了点唐突的小手段想见见你,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


    他递给舒逸尘一个装着黄金项链饰品的礼盒。


    金光灿灿。


    周围围观的人在这一刻议论声不断,用或疑惑或嫉妒的目光反复打量着舒逸尘。


    礼盒被塞到了舒逸尘的手中,舒逸尘攥住礼盒,问:“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希里斯摇头否决他的想法,“不过很快就可以了,我怕你出去被别的客人见到,让他发现不对劲,他就不来了。”


    别的客人。


    舒逸尘看向大门口。


    他来的时候就下了雪,现在外头的雪更加密集,纷飞的雪花里有一把黑色的伞。


    伞下的人在诺伊斯制服外,套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


    走进门,收了伞,眨掉睫毛上坠落的雪片,视线和里面的一群人撞上,又看了眼自己手机,稀奇地意识到自己碰到诈骗短信了,挑了下眉。


    希里斯径直走向了另一位被他用谎言邀请来的客人。


    这次没有用疑问句,直接用了肯定句。


    “南序。”


    与舒逸尘截然不同的反应,希里斯注意到南序似乎停留在他的金发上多停留了一秒钟,才和他彼此对视。


    眼睛里映出他自己那张混血面容。


    “感觉给你发邀请函你也不会过来,所以就自作主张了,实在是对你很好奇。”


    他的目光有着孩子气一样的探索。


    黑发黑眸、白皙皮肤在联邦其实很常见,为什么组合起来的南序就和其他人不同,好像南序的发色更青亮,皮肤更薄透,可以窥见里面微细的血管。


    他费解地观察着南序,直到他发现自己太过投入,南序瞳孔的黑色被他的注视融进了一点点绿意。


    希里斯眨眨眼,朝侧方的保镖偏过一些角度,保镖马上恭敬地把东西送了上来。


    希里斯少爷今天大概是个一掷千金的送礼人设。


    单手握拢可以掌控的琉璃水晶里盛放了一只枝蔓细长、色彩淡雅的鲜妍蔷薇花,壁罩里的液体流光溢彩。


    隆冬时分,不是蔷薇的花季,里面的液体应该比较特殊,可以令这朵花保持绽放不枯萎。


    一份不错的礼物,等待蔷薇本人的垂青。


    ……


    吊顶华丽的灯饰展开它金色的翅膀,把空间里的人尽收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之下。


    “他在想什么?”


    温斐问身边难得来参加这种场合的谢倾。


    希里斯第一次到学院,需要给他一个面子。


    温斐让人举办了迎接的宴会,考虑到希里斯喜静,邀请了家族之间熟悉的一点人,又让希里斯看了眼名单。


    希里斯又删掉了名单一大批人的名字。


    没有见到南序的名字时,温斐还稍微放松了一些,说明那天视频通话时希里斯应该只看到模糊的影子,没有联系起任何与南序有关的迹象。


    没想到希里斯自作主张把舒逸尘和南序给骗了过来。


    他这个表弟从小遗传了卡佩家族的喜怒无常。他也难以判断希里斯究竟有什么样的目的。


    二楼的视角,他们旁观了一出柔黄色剧场光幕下的戏剧。


    舒逸尘的防备、顾虑和犹疑温斐可以一清二楚。


    一遇到南序,他的视线又升起轻薄的雾气,无法窥探到南序下一步的行动。


    谢倾朝他笑了笑,移回视线,说:“阿斐,真有意思,你在失去判断力。”


    温斐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谢倾侧对着他,评价完这句以后就没了下文。


    在他怔愣的时刻,他的朋友再度善意地用悠闲的语气开口:“他为什么要有反应?”


    谢倾灰蓝色的眼睛也嵌入了那一处精致墨色勾勒出来的身影。


    “有人送他东西,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得到狂热的关注、受到狂热的追捧这种事情,放在南序的身上稀松平常,凭什么要求南序一定向他们做出回应。


    尤其希里斯这样来者不善的人,南序更不可能给任何的反馈。


    希里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南序没有接过礼物的第十秒,他松开手。


    礼物摔了。


    清脆的一声响,尖锐的碎片散落在地上。


    旁边的舒逸尘惊得要跳起来。


    花瓣零落,花汁和泛着碎光的维持养分的清液混在一起流淌成脚边小小的水洼。


    希里斯冷漠地碾过了坠落在地上的蔷薇。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要了。”


    他终于在南序眼中看见了看到一个麻烦的情绪波动。


    第28章 赔偿


    希里斯这种情况南序从前见过类似病例。


    闲的发慌, 热衷于找乐子。


    他会故意恐吓,让其他猎物落荒而逃。


    这些逃跑的猎物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如果出现一只乐于挣扎、反抗他的猎物, 那么他的新乐子就出现了。


    原来的情节中, 希里斯来到学院时,正巧舒逸尘和季凌之间的纠缠冲突到了白热化。


    上学期的期末,余笙和舒逸尘同样来到了最终的兄弟会考核。


    不过他们抽到的题目大致一样又略有不同。


    余笙抽到仍然是个被惩罚的倒霉鬼签面,要他喝下一瓶伏特加。


    没有因为和南序的冲突而被揭露不甘、欺软怕硬的小心思,余笙还是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当场哭出来躲到了舒逸尘的身后。


    舒逸尘为了维护余笙, 骂了季凌一通,气愤地拉着余笙离场。


    暨开学以后, 舒逸尘和季凌的纠缠冲突进入白热化, 这个时候希里斯来到了学院。


    一个不同于诺伊斯冬季的冷肃、也不同于巴伐利亚高原终年沉郁的特招生吸引了希里斯的注意。


    希里斯的感情源于观察和模仿。


    观察学院最特别的特招生究竟有什么不同,观察舒逸尘反击他的行为时炙热的情绪。


    在日复一日的纠缠里, 他又见识到舒逸尘和温斐在一起以后的甜蜜、温柔和全身心的对待, 感到了新奇。


    他也想感受这样的对待。


    他开始模仿。


    模仿其他人怎么对待舒逸尘好一点,模仿电影里追求恋人的浪漫情节。


    正逢舒逸尘和温斐闹分手,根据电影情节的剧情, 应该是他这个角色应该出场的时候, 他就上前安慰舒逸尘。


    希里斯天使一样的面孔十分具有欺骗性, 舒逸尘忍不住有点心动,可是希里斯根本不懂得爱, 反而令舒逸尘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痛苦中。


    但南序在的这个世界, 季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没有什么消息,新来的学生之间忙着社交, 舒逸尘反而没有那么打眼,本以为这段剧情会含糊过去,没想到舒逸尘又被希里斯注意到了。


    至于南序,他的生活经常横飞来那么几个变态,他已经习惯了。


    对变态的回应,是对自己的残忍。


    南序可以适当地装一装。


    南序弯腰拾起那朵花握在手上,说:


    “希里斯少爷,谢谢你的礼物。”


    他低了点头,没那么谄媚却千篇一律的顺从。


    估计没想到南序会回答,希里斯流露出了点诧异。在南序尊称他为希里斯少爷的时候,变成了无趣的表情。又在南序肯低头弯腰的时候,彻底成了无聊的表情。


    楼上的视角多了一个人,姗姗来迟的季凌顺着谢倾和温斐的目光,深深皱起眉毛:“南序为什么捡了朵那么丑的花?”


    他越看越觉得南序手里那朵凋零的蔷薇不爽,环顾了下四下的情况,问温斐:“希里斯又犯病了。”


    希里斯的表哥耸耸肩,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季凌忍不住要下去。


    谢倾好整以暇地制止了季凌:“他已经快解决了,你下去添麻烦吗?”


    季凌一回头。


    希里斯似乎在见完面以后失去了兴趣,在南序和他微微颔首之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放南序走了。


    舒逸尘拿着那个烫手的黄金项链,抬起又放下,犹豫着要不要归还,最后怕赶不上南序的脚步,匆忙推回给希里斯说了句“我不能要”然后慌慌张张地跟上。


    希里斯若有所感地感觉到楼上几位的注视,回过头看了眼他们那边,遥遥朝他们咧了下嘴。


    弧度很微弱生硬,就当是笑了。


    一场宴会持续的时间不太久,希里斯一时兴起之后开始嫌他们烦,随便一点酒杯相撞的声音都会引发他的反感,走上二楼的休息室,没人敢拦他。


    休息室里能坐人的地方坐满了。


    几张单人沙发,一张桌子前的珍珠色雕花椅子。


    温斐说:“你把宴会地点设在东楼就是为了这个?”


    希里斯把手肘随便搭在椅子扶手上,金发随着脑袋的偏移偏向了一方的弧度:“没见过,没机会见,就自己制造机会了。”


    一年级和二年级之间确实短期内没什么交集。


    “怎么突然请他们?”温斐问。


    “我看诺伊斯往期论坛里全是舒逸尘,大名鼎鼎的特招生,谁不好奇呢?”


    希里斯因为宴会的喧嚣而头疼,现在正闭着眼睛揉按鼻梁。


    “南序?之前我身边几个同学回来以后在那儿到处找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学长,被我听见了,看他们魂不守舍的,我就帮他们一把,就知道那个人是南序了。


    谢倾的声音响起来:“见完了有什么感觉?”


    看来希里斯是突发神经病那阵劲儿过了,现在挺平静的。


    “没什么感觉。”


    “舒逸尘还挺有意思的,逗一逗还会有反应。”


    “至于南序,只有一副不错的皮囊而已,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心软。”


    希里斯睁开眼。


    三位英俊各异的人在他面前听他的评价。


    谢倾半垂着眼。


    温斐凝视着他。


    季凌懒散曲着腿。


    希里斯慢慢笑起来,眼里闪着森冷的光芒:


    “怎么感觉你们在审我?”


    温斐眨了下眼睫。


    季凌调整了个姿势。


    谢倾抬眼望向他,虚伪又敷衍地朝他笑了笑。


    ……


    舒逸尘发现南序没有走的特别快,他只要加快几步就赶上南序了。


    刚才还在下的大雪小了一些。


    南序还打着那把黑伞。


    黑伞的衬布变成小片雪花展现自己完整六边形的背景。


    舒逸尘一边快速跨了几步,一边忍不住想:南序肯定是南方人。


    他们都说只有南方人会在雪天撑伞。


    他到了和南序并肩的水平线上,南序正随手把破败的蔷薇丢进垃圾桶里,站到房檐下摸出手机在打字。


    舒逸尘装作不经意的:“你还有事吗?不回宿舍?”


    南序低着头:“发完这个就回。”


    南序回应他了,舒逸尘马上咬了下嘴唇,接着对话:“发什么啊?这么急。”


    “申诉,让教务系统自查一下,加强管理。”


    舒逸尘想起他和南序都是被这个系统推送短信给骗过来的。


    他顿时愤怒地化身河豚摸出手机,气愤地噼里啪啦在屏幕上戳字,怒写八百字小作文控诉系统管理不当,导致学生惨遭欺骗,心灵遭受严重打击。


    点击发送之后,抬起头。


    雪没有停。


    南序还在身边,很温和地注视着这场风雪,和飘落的雪花一样拥有轻盈的节奏。


    ……


    这学期的课表安排很松散,下午没有课,南序牢记自己北区助管的职责,去找格洛里。


    路过书屋时没听见熟悉的呜汪声,寻到阿诺德的屋子里时,门扉虚掩着,里面有交谈声。


    阿诺德瓮声瓮气地说:“能不能别折腾格洛里,回家盘你的蛇去。”


    谢倾的声音,说:“我的蛇在冬眠。”


    毕竟是北区还在诺伊斯的地盘之内,谢倾是诺伊斯的学生,阿诺德是诺伊斯另类的社会人士,有什么交集也正常。


    南序站上一个台阶,推开了点门,见识一下对方怎么折腾格洛里的。


    格洛里喜欢拱生人,张嘴嗷嗷叫,激动了还会扑上去咬。


    室内有暖气,谢倾只穿了件白衬衫,衬衫下左手手臂和肩胛骨的肌肉线条隐隐窥见,因为他的手正握在格洛里的前突的吻部。


    强制闭麦。


    格洛里的嘴巴张张合合,发现自己无法流畅地叫唤了,难受地拿爪子刨地板。


    地板补起来很麻烦,阿诺德心痛地要站起来制止,起身发现了南序:“你来啦。”


    谢倾转身和南序对上,发现南序的目光安静落在自己抓住格洛里的手掌上,感觉自己像被主人抓包了对他的狗不尊重。


    “前面讲话的时候,它有点吵。”谢倾一边解释,一边松开说。


    南序迈过门槛,正要点头。


    狼犬忽然被松开了钳制,磨磨牙,毫不客气地报复眼前那只钳制了它老半天的手掌,没想到前面那么灵活、有力的手掌似乎分心到了别的什么上面,尖利的牙齿瞬间欠进皮肉里,顷刻间血流如注。


    不过几秒钟的瞬间,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倾又看向南序,似要讨个说法。


    格洛里经过最近的训练意识到不该咬人,也赶紧盯着南序的反应。


    阿诺德“哇”了一声,转头用眼神无声询问南序该怎么办?


    四个定点,三个人,一条狗。


    名画分割角度。


    南序抬头看阿诺德:“你的狗,咬人了你来赔。”


    阿诺德:“……它之前咬人从来不赔。”


    学生就是有素质,不像他这种恨不得世界毁灭的社会人士没道德。


    空气沉寂,格洛里意识到自己牵扯进一件金钱纠纷,松开牙齿后都不敢张嘴了,怕引起注意力。


    它看上去很想把自己蜷起来,但高得到人腰间,很难比得上那些楚楚可怜的小狗。


    “不用赔。”谢倾拿出手帕擦掉了手上的血,伤痕的血珠又涌了出来。


    阿诺德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不敢置信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性了?”


    南序往前了几步,可以观察到谢倾的伤口,很深,小部分的皮肉都外翻了。


    大狗默默蹭到南序身边。


    格洛里安静的时候站在南序身边,被南序衬托得还挺威风的。


    谢倾没回答阿诺德的问题,看了几秒钟自己的伤口,思考出了个解决方案:“我会回去检查。他漫山遍野地跑,不知道会不会携带什么感染风险,我不放心,这样,加个联系方式吧,如果他有什么异常和我说一声。”


    阿诺德冷笑,攻击性人格又一次上线了:“格洛里这么多年都活得好好的,只是爱叫了点,就你们一群人金贵得不得了,蹭点血就要去打疫苗。”


    谢倾慢条斯理地把新鲜的血珠抹掉,语气有点轻叹:“第一次被咬,没经验,很害怕,不可以吗?”


    阿诺德脸色扭曲了,受不了这种说话方式。


    手帕上沾满了斑驳的血迹,谢倾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出自己的手机调出页面放到南序面前:“麻烦你和我说说它的情况,不然我怕死,每天都要来一趟北区看到它还活着我才放心。”


    阿诺德无语地目睹南序通过了谢倾的联系方式。


    谢倾不会是故意被狗咬的吧?


    一场纠纷没花费太久的纠缠很快化解,谢倾是个挺有分寸感的人,知道自己在这间小屋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礼貌地同他们道别。


    人前脚刚走,后脚阿诺德就马上提出质疑:“他是不是装的?”


    南序反问:“那伤口真的挺深,而且你想让他提出赔偿额,继续和他拉扯?”


    阿诺德很想豪情万丈地说“那我们就赔”,考虑到谢倾的身份,欲言又止了好久说:“好吧。”


    “你都不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阿诺德感觉这两个人处于应该认识又比较陌生的状态,语气还算熟稔,可是谢倾居然连南序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南序摇头:“一般。”


    那阿诺德偏要说:“他来书屋找他母亲的手稿。之前书屋……有点乱,来了几次他都没找到,现在你整理好了,他一下就找到了。”


    南序回忆了下,书稿那一格符合女性字迹条件的内容。


    “一本作曲本?里面有肖像画?”


    阿诺德露出“年轻的脑子就是好用的”的佩服表情。


    他其实就是逗逗南序,没打算真的把一些东西告诉对方,就此沉默了下来。


    沉默地盯着南序的侧脸,很多情绪涌上心头,总结来说他感觉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首先,那些老师们威胁他给予南序一点帮助还不够,知道了南序当上北区助管以后,居然还要来烦他。


    三天两头就给他打电话,警告他不要压榨童工,不要给南序太多任务,南序必须有充足的时间好好学习。


    什么都不让做,那他招南序来到底干嘛的?


    而且电话那头还希望他希望多关心、多督促一下南序的学习情况、生活进度。


    怎么?把他这里当成托管班了?


    阿诺德毫不留情地骂回去,对面不甘示弱,和他互喷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南序走进书屋时,阿诺德才说了句“我先挂了,但这不是认输”以后挂断电话。


    其次,是因为南序本人。


    书屋被南序收拾得干干净净、整齐有序到阿诺德觉得有些太过分了,太有秩序感觉浑身发痒想弄乱。


    当然他只是想想,真要弄乱了,南序肯定会不高兴。


    南序不高兴了可能会撤掉他加餐的小饼干。


    是的,才没来多久,南序就敢对他指手画脚了,说他的生活非常不健康,不建议他这么做。


    说是建议,但是他把手伸向香烟、酒水或者高糖食品的时候,南序就会露出非常轻微的不赞同的神色。


    他怎么可能会怕一个小孩!他马上就把香烟放下了。


    未成年不能抽二手烟,就当替下辈子积德了。


    南序不认同他的行为的时候还有一大表现,那就是跑去和格洛里呆在一起,表示自己的眼不见为净。


    但动物又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一旦感受到南序的一点不同寻常,狗就在那里呜呜呜地绕圈圈,比单纯地嚎叫还要烦人。


    他受不了了,哪里来的祖宗啊!


    阿诺德越想越感觉不对劲,猛得灌了一口山楂水。


    原先这个杯子里可是伏特加。


    南序没看到他脸上非常不爽的表情,在慢慢把风干的肉条撕开喂蹲在脚边的狼狗。


    格洛里前段时间刚洗完澡,终于露出本身灰白的皮毛,老实蹲坐在那儿时一点不像其他人眼里的疯狗,竟然显得很善良,一点都看不出才咬过一个人。


    阿诺德盯着格洛里出了会儿神,发现南序喂给格洛里的肉里夹杂了点磨碎了的药片。


    “你加了什么?”他问。


    南序回答:“一些营养剂还有润喉片。”


    阿诺德:“……”


    好地狱。


    和西泽尔的假想大差不差。


    南序这段时间在训练格洛里,格洛里不想配合,叫得嗓子都哑了,到后面出现了嘲哳的嘶哑。


    南序始终不为所动,强硬地发出指令,一定要格洛里做到以后才会去摸摸它喂它吃的。


    现在又给狗喂润喉片养嗓子。


    欢迎它下次继续叫吗?


    他算是发现了,南序不仅有点强迫症,还有点掌控欲,并且有些恶趣味。


    真是服了这小孩了。


    “你从哪里学来的?”阿诺德忍不住又问。


    “什么?”


    阿诺德看着南序训练格洛里时各种各样的小花样,特别专业,和他以前在部队里的训犬师技术差不太多,又多了几分简单粗暴。


    南序眉眼不抬:“上辈子就会了。”


    阿诺德“切”了一声。


    训练格洛里不可能急于一时,南序陪格洛里复习了一下之前简单的指令之后,拿着书包起身。


    “去哪里?”阿诺德问。


    “去书屋看书,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南序打量了阿诺德的小屋,之前阿诺德有布置他要把客厅掉漆的墙壁重新粉刷、餐桌上脆裂的餐具想办法补全、格洛里小窝边的杂草要拔光,他都完成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阿诺德悻悻地揉了揉鼻子。


    原本那些事儿只是想为难南序,结果南序连他水池边的青苔都清理了。


    他的良心在南序认真到严谨的干活过程中慌慌张张。


    现在一个学生要主动去学习,这个时候再打扰这位学生会天打雷劈。


    他咕哝两声,挥手让南序赶紧走。


    阿诺德住的小屋和书屋大概就隔了十多米远的距离。


    两幢外观上一模一样的“小红帽”房子,里面装修大不相同,小屋用了生活化的乡村风格,书屋则以几排靠墙的书架为最重点的依托,延展出木质的基调。


    南序先前一直在狂追理科的学习进度,基本战略性放弃了人文社科。等收到期末政经社会学相关论文老师反馈批注之后,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这方面的欠缺。


    另一种形式的美。


    一段文字就可以把作家一生向内的追索、向外的思考痛苦地凝缩在一起,穿越时间和阅读者对话。


    阿诺德的书屋里很多闲杂书本,南序随意挑了一本以凛冬为背景展开的文学,窝到橙色绒皮沙发椅上,披了层淡米色柔软的毛毯在身上。


    小屋外漫天飞雪,喧嚣声在触及起雾的窗户时消融。小火炉上热气腾腾的红茶咕噜咕噜冒着泡,大狗趴在椅子边,在书页沉静的翻动声中昏昏欲睡,脊背的高度随着匀长的呼吸温柔地起伏。


    走到最后一节台阶前的阿诺德想把格洛里叫走免得吵到南序,推开门被温暖拂了一面。


    他默不作声地找到书屋角落里的一张椅子坐下,平静地和壁炉的火焰一起发呆,很久没有过的闲适包裹了他。


    他感觉自己突然很想吃热乎乎的烤栗子。


    ……


    学校的教务处反馈了南序的申诉邮件,表示修复了系统的漏洞,处分了恶作剧的学生,向他致以诚挚的歉意,向他提出下学期优先选课的补偿措施。同时提醒他系统课表已经发放,线上即可予以确认。


    诺伊斯的课表安排挺有意思的。


    一年级的时候全科教学拉满,希望学生进入学校后紧抓学习,养成勤奋的习惯。


    三年级的时候即将面临升学考试,再强调全面发展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夹在中间的二年级被学校安排了很多课本以外的课程,譬如帆船、马术、射击、击剑课等等以及更多的自习时间。


    户外冰天雪地,暂时只开放了户内的运动。


    射击场的砰砰声络绎不绝。


    教务系统的排班恰好把那么几个人拢到了一起。


    南序穿了一身白紫色的射击服,护目镜边缘闪着金属的冷光,枪口对准靶子。


    砰砰砰。


    三枪全部脱靶。


    一直认为这个学生气质冷静一看就是射击好苗子、等待南序惊艳全场的老师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当事人同样松开枪把,深深地皱起眉。


    震惊的老师注意到学生的情绪,正要上前鼓励他没关系,调整好心态,慢慢来总能成功。


    南序已经快步走向了放手机的地方。


    重新调出了自己的课表,看向射击课的那一个小方框。


    哦,选修课。


    那没事了。


    第29章 义工


    可怜、单纯、善良的老师不知道自己的课程已经被战略性放弃了, 凑到已经放下手机、站回射击点位的南序身边用宽慰的语气说:


    “同学,是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你,你有点紧张啦?”


    有关运动的课程不再仅以班级为单位, 课表会把几个班排到一起, 多分配几位老师。


    读作老师,但老师懂得他其实只负责教几位没有接触过射击运动的特招生,顺便充当下其他少爷们的安全员。


    这位老师站定在这个区域的时候就发现了。


    好多目光似若有无地往他身边那位气质独特的同学身上瞟。


    轻飘飘、没有实质性意味的目光像从树上掉落的落叶在空中转了好几圈,迟迟不肯落地。


    都在看他,却没人上去和他打招呼。


    老师认为有两种可能:


    一、这位同学是校草。


    二、这位同学是射击天才。


    现在天才梦碎,只有这位同学那张漂亮依旧的脸庞证明了第一种可能性必然成立。


    “没有紧张。”南序的情绪很稳定, “是我不太会。”


    “没关系。”老师感觉自己总算来活了,高兴地摩拳擦掌, “才第一节课, 只是让大家摸一摸熟悉一下手感,之后会慢慢教学练习的, 同学你别担心。”


    “我刚才就观察你的时候发现了, 姿势可以再调整,重心再往后移动一点,肩膀和手臂之间的弧度收紧, 没错, 对, 就是这样!”


    脱靶。


    又脱靶。


    擦线了。


    “好!”老师含泪表扬,比遇见一个天才更加激动。


    “老师, 我再练练。”南序怕老师也快被击碎了, 劝着他。


    老师战略性地撤退,打算先指导其他有需要的学生,再仔细考虑怎么制定南序的训练计划。


    窗外有落雪中默立修长的树。


    窗内有静谧、疏冷的南序。


    射击场的场地偌大, 除了离得近的同学,其他人被护目镜与耳罩遮挡、穿着大差不差的冲锋衣,其实看不太清彼此的脸。


    他们只是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个身影上,本能地思考了一小会儿。


    哦,原来是南序。


    跟那个老师差不多的心路,他们的视网膜前映着南序沉稳的姿势,心里不由自主有了期待。


    结果南序打出了好烂的成绩,有些错愕的闷笑声在人群间蔓延,其中有人性格嚣张,直接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可惜南序没理他。


    射击课的班级安排从系统抽签设定,许多人从见到排课表的时候就开始期待。


    课表上耳熟能详的名字有好几个,熟悉到如果说不知道他们是谁,那可能存在其他游魂附身诺伊斯学生的情况。


    他们在等着季凌和南序对上。


    季凌和舒逸尘的相处模式多多少少有被人路过过,舒逸尘的当众反击、季凌的降贵纡尊,令场面吵吵嚷嚷,有时候会令人忘却事件的内核是不平等的丛林法则。


    可季凌和南序始终没有在公开场合出现在一起过。


    他们只知道当初季凌似乎因为帖子里爆料的南序对他的幻想而产生了厌恶情绪,发出了那张红牌,却从未见识过南序和季凌的正面交锋。


    难以想象出究竟要发生什么。


    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又的确合乎情理。


    季凌课前撞见南序时只愣了一瞬,眉眼依旧明亮,课上仿佛身上有什么牵引线,盯了南序会儿,没什么威慑力地下了个“打得真不行”的评价,隐藏了“要不要我教你”的咕哝。


    而南序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直身站在那里,没有和人交谈的兴致,从人群的背景中隔绝开来。


    沉浸在黑纸白字运算的年纪对正误有异常明确的执着。


    譬如南序没理任何人,甚至也没理季凌,是正确的。


    季凌眼底的笑在见到南序的第一眼时开始闪烁,在南序专注于瞄准,不分给他一丝一毫眼神的时候没了锚点,随意发泄性地打完子弹。


    不理就不理,他也不是非要执着在南序身上的。


    他慢慢收回视线,瞥到身旁谢倾的成绩对比了下:“倾哥,你又进步了,让让我呗。”


    季凌说得很自然,没吃过什么苦头的人特有的语气,霸道惯了,从小对长辈对同辈对小辈都这么说话。


    谢倾眼里的灰蓝色正笼罩在枪械的金属色调反光之中。


    听见季凌的话,松开瞄准时闭眼那一边的眼睫,回了声“好的”,马上打偏一枪。


    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结果因为谢倾太敷衍的演技变了味,季凌的大脑本能探知到一丝怪异。


    “演得好假。”季凌说。


    “还好吧。”谢倾回道,体贴地圆完了谎,“手受伤打歪了。”


    季凌瞅着谢倾包裹了伤口的手,问:“你的手怎么了?”


    谢倾没打算多解释:“不小心伤到的,快没事了。”


    季凌听完就当这个话题结束了,毕竟这回答从谢倾的嘴巴里说出来很合理。


    从小到大,乌泱泱的那些继承人里,只有谢倾有超脱同龄人的沉稳。一点小伤,的确不值得谢倾小题大做的。


    几十分钟射击课在诡异的平静中结束。


    暨坚持不懈观测北区狗叫频率之后,蔷薇群石破天惊,终于有了最新进展。


    一张南序冷漠瞄准目标的高清照片,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照片的冷光都像白刃反光一样凌厉。


    【大家快看!】


    正值下课,群里估计不少射击课在同一个场地的同学拿起了手机。


    【可以,难得遇见一个拍照手稳的,我拍得就很糊】


    【在现场,南序竟然不会射击,刚开始没几次射中,最后快下课的时候勉强稳到五环,老师都快哭了】


    【南序怎么什么都不会,丢我们贵族的脸】


    【“我们贵族”?他和谁是“我们”了?】


    【别偏题,这话也没错,我们从小就学这些,至少他在一年级上半学期以前还算“我们贵族”这个范围内,评价下他的射击技术烂怎么啦】


    虽然这个群的标志是蔷薇花,但是西泽尔觉得这片花园里总有些杂草,当零碎的火星随着一条消息的发布而散落,就把丛生的杂草烧得燃成一片。


    乱糟糟的战火里,也有人坚定不移。


    【不够看,还有别的照片吗?】


    窥屏的西泽尔看了眼ID。


    这个ID他眼熟。


    上回说在群里公开问“好久没见过南序,南序去哪儿”被禁言一个月那位,好不容易解除禁言了,用珍贵的发言机会发出这么一声呐喊。


    西泽尔决定速速私下加他。


    那天小组作业时,他鬼使神差地提出过南序去当学习博主,他给南序当管理员的提议。


    回去以后,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不用以后了,他现在就要当管理员。


    他就不信这所学校除了他、没人发现南序的好。


    他要把那些有眼光的漏网之鱼汇聚起来,要是有机会能帮上南序一星半点的忙就更好了。


    【说起来今天这堂课真是聚集了一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季少、谢少……哦对了,还有舒逸尘也在。】


    【这是南序的群,别提无关人等】


    这是谁?这么有种?


    有点潜力,有待进一步观察。


    西泽尔记住了这个ID。


    截至目前为止,诺伊斯的论坛或者群聊板块暂未出现太大的风波,远不如上一学年刚开始时与特招生相关的帖子不断刷新来得热闹。


    不过不影响一年级的人在默默善用论坛的搜索工具。


    在版聊上搜索南序的名字和缩写,只有明面上的寥寥数言讨论过南序曾经自杀以及被季凌贴红牌的帖子。


    一年级里那些见过南序的青涩新生反复刷着这两个帖子,从只言片语里搜寻有关的信息,试图捕捉早已错过的风声。


    蔷薇群聊人数快满了,系统自动开启了进群审批制。


    之前三年级、现在已经毕业的学生在那儿和群管理扯皮,不太想退群。


    一年级刚来的学生费尽心思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来加群。


    群聊管理员是季家财团控制下一家银行的少爷,拿不准主意,于是找到了季凌。当他和季凌说完情况以后,说不出来季凌的反应到底怎么描述,可能在苦恼、疑惑,反正肯定不是厌恶。


    从季凌的表情里,那位少爷就聪明地知道了短时间内别拿这件事来自找麻烦。


    让那些人等着吧,反正他自己在群里就行了。


    天气预报显示最后一场风雪已经过去。


    学院观望着气候,更新了官网上的日程安排。


    联邦的高中远不如大学自由。


    申请加考试双重考核并行的升学规定下,志愿者经历是每个人简历上的加分项。


    以相同的“二年级比一年级、三年级闲”的思路,学校认为该把二年级的学生收拾收拾打包去志愿者实习项目了。


    诺伊斯学院和几家慈善基金会签订了协议,大致涉及的内容包括到养老院、孤儿院、动物救助中心等等场所开展社会服务。


    根据以往情况,特招生当然在这些方面表现出色,获得合作方赞不绝口的夸奖,至于那些少爷们,中规中矩别出错刷个简历分就算大功告成。


    有的不用或者不想刷简历当义工的,就让他们交一笔钱给基金会当作慈善款,放他们出门玩一天。


    离开诺伊斯学院对学生而言简直是近日里最大的好消息,哪怕诺伊斯学院的占地面积大到被联邦某些人士诟病,对学生而言也就只是个很大的牢笼。


    排队的学生穿着诺伊斯专门定制的白色志愿者羽绒服眉飞色舞地聊天,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南序缀在队伍最后,塞着耳机听电台广播,看着像在发呆。


    他前几天在北区跟格洛里玩雪球、堆雪人,一不小心得了个小感冒。


    好在三四天就好了,就是精力还没完全恢复、混沌的思维受低温天气裹挟,整个人透出几分懒倦。


    那群心都野了的学生们已经要看不见踪迹,就剩下末尾的南序。


    负责义工物资分发的老师在南序快要走近的时候多嘀咕了一句:“唉,可惜了,可以分去发传单的。”


    她的同事好奇地闻声望向南序,想见识一下什么天选发传单人。


    诶,一眼就明了。


    他往那里那么一站,人们就那么一围。


    宛若白鸽呼啦啦拍翅膀落下一点洁白的羽毛,传单也会呼啦啦地自动飞走到大家手里。


    评价很到位。


    老师把诺伊斯的徽章递给南序。


    在南序低头把徽章别到胸前时,她耐心地提醒南序外出要注意安全、注意回校的行程以及校工部联系方式,让他到前方的空地前等和他一起组队的志愿者。


    絮絮叨叨了半天,临走前往南序的怀里塞了个小小的暖手宝。


    南序拆开暖手宝的包装阅读里面的说明书,读到一半,一辆车无声地停在他的身旁,克制响了两声喇叭,摇下车窗。


    儒雅温润的身形坐在车内左后方黑色皮革座椅上,和南序拿到的徽章颜色一致,代表他们将一起行动。


    他们的目的地是卡明罗特区郊野的一家福利院。


    温斐在南序身边,隔了一个座位的差距,原本打好的关于他为什么会和南序分到一队的腹稿和借口压根没有派上用场。


    多余的困扰。


    南序怎么可能去在意谁的费尽心机。


    更何况,南序今天有点恹恹的,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剩余的轮廓很清晰,黑发白肤,雪光洒在他的皮肤上,有了透明的温度。


    南序在侧过脸透过车窗观察外面的世界,耳廓边缘还泛着微微的冻红。


    郊野离诺伊斯不算太远,半个小时的车程就能到达。


    诺伊斯其他人可以不参加志愿活动,唯独温斐不可以。


    皇室成员从一出生起就被推到舞台前,一举一动都要经过精心排演成为演出的一部分,自然不可能放过志愿活动这样展现皇室良好形象的作秀机会。


    温斐从小就学会在镜头前表现得毫无芥蒂,牵起一个孤儿院孩子的脏手、接受平民区一个拾荒老人冷腻的拥抱。


    平平无奇的一次活动安排,在他见到南序的名字时起了波澜,动用了学生会的渠道重新分配名单。


    “殿下。”


    温斐身边随行的官员向他伸出手指引方向,摄像师已经就位,今天的行程需要被记录,必要时作为宣传的契机。


    温斐犹豫了一下:“单独拍吧。”


    他习惯镜头的直视,但不习惯镜头旁有南序的注视。


    他也不希望南序出镜。


    官员仍然谦卑低着头,脑中浮现出车上另一位少年很上镜的身影:“好的。”


    温斐和福利院院长简单谈完话、了解完基金流转去向以后,前往靠近后院的房间,工作人员说南序已经按照分配的任务直接去找孩子们陪他们玩耍。


    温斐发现他不可以再用惯有的思路去揣测南序的行为。


    可他实在想不到南序要怎么和那群小孩相处。


    ……


    福利院的儿童房地上铺了亮色绒毛地毯,暖气开得很足,持续不断的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


    地毯微微陷进去一点凹痕,南序坐在上面,双腿随意曲起,刚从户外进来没多久,身上那股冷气侵袭的透明感还没有散开。


    几个小孩子蹭蹭站在他面前围住了他,像小恶霸一样拷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南序。”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我没有爸爸妈妈。”


    竟然来了个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人。


    小朋友捂住了嘴巴。


    “哦,那你在干嘛呢?”


    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在孤儿院。


    “在读书。”


    小朋友们纷纷皱鼻子,不喜欢读书是从小到大刻进基因的事情。


    他们的模仿能力很强,其实不知道有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是大人们都会在读书后面跟一句:


    “那你的成绩好吗?”


    脆弱又好看的哥哥摇了摇头:


    “不太好。”


    天呐。


    小朋友们咋咋呼呼发出了感叹的声音,交换着眼神,用眼睛说他有点可怜。


    为首的小女孩有点瘦,头发泛黄,眼睛大大的,像森林里的小鹿,特别有义气地说:“那我们陪你玩吧。”


    南序睁着眼睛和他们点点头。


    小朋友们很有主见,一点也不纠结。


    “我们玩过家家。”


    他们簇拥到南序身边,开始安排南序要扮演的角色。


    南序撑着手,怀里被塞了一只小熊玩偶。


    “他最大,他可以演爸爸。”


    “可是他看上去有点累累的,当不了爸爸,还是让他当妈妈吧。”


    “妈妈也要上班,还要照顾小孩,很辛苦的,他不行。”


    小朋友们争了一小会儿,完全不顾南序的意愿,最后清脆地一锤定音。


    “你还是当宝宝吧!”


    第30章 考核


    “我不能当哥哥吗?”南序反问。


    抗议无效。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说:“不可以的, 宝宝。”


    看出来了,平时没什么人愿意当宝宝。


    南序捂住眼睛,随他们去了。


    这群小朋友们马上顺着杆子往上爬, 爬到南序的身上、背后还有怀里。


    在背后的小女孩摸摸南序的头发, 比划了下长度,不怕困难地努力要给南序编好几个小辫子,为此,她特意和小伙伴把压箱底珍藏很久的亮晶晶透明塑料小碎花发饰给贡献出来。


    苦什么都不能苦了宝宝!


    小朋友对于力道的感知还没有完全成熟,尽管尽量小心翼翼了,仍然好几次把南序的一小簇发丝都连着耳边的皮肤微微牵扯起来, 看着能感受到那种有点刺麻的疼。


    南序也没有出声,只是快速眨几下垂掩的眼睛, 颈边薄薄、透明的皮肤红了一小片, 伸手扶住要递给他镜子欣赏没站稳的小朋友。


    很悠闲的下午,其实有人早就注意到伫立在门口的温斐了, 但是他们已经和南序玩得很开心, 建立了一个幸福的多口之家,不希望有外来人打扰。


    于是他们清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希望快点把温斐的身影转不见了。


    “您怎么不进去?”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见到门口停留的温斐, 担心有哪里不妥, 连忙恭敬地上前询问。


    房间里的人全都看过来了。


    温斐在工作人员的热情邀请下进入房间。


    区别对待十分明显。


    小孩们盯着温斐看了几秒钟, 没有兴趣问他叫什么,很明显把他当成了个过客, 用稚嫩的嗓音稀稀拉拉地打招呼说“哥哥好”。


    温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离南序有一点距离, 不过一群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小圈,距离也远不到哪里去。


    南序的气息明明很安静内敛,可是竟然静悄悄地侵占了他的呼吸。


    南序在面对这些小朋友时目光变得很柔软, 整个人也变得柔软。


    像翩然降临在掌心里、小心翼翼不敢拢住的蝴蝶。


    听见他的动静,抬起眼,眼睫毛掀起,蝶翅一般振动,柔和平缓地化成了淡漠。


    温斐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指,感觉心脏被抓了一下。


    “你们在玩什么?”温斐用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加入话题。


    “过家家。”为首的小女孩礼貌回答。


    “我可以加入吗?”温斐猜到他们不怎么乐意,刻意问道。


    果然,小朋友们的眼睛又开始滴溜溜地转,用单纯的大脑思考一个家里已经有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和宝宝以外,还有什么角色。


    “佣……”一个小瘦猴样儿的男生刚张开嘴就马上被旁边的女孩儿捂住。


    福利院的小孩还是很机灵的,知道不能随便把“佣人”这个称呼对着气质斐然、福利院其他大人都对他点头哈腰的人说出来。


    温斐不至于和他们计较:“佣人要做什么?”


    正在扮演爸爸的小男孩摇头晃脑地说:“你既然到了我们家,就要好好看好家里,大人们要是出门上班了你就要照顾宝宝,你要听他的话。”


    小男孩没有接触过佣人这个职业,说到一半越说越怪,为了维持一家之主的威严,开始胡编乱造:“必须要听话,不听话就要挨打,碰到坏人靠近了你要咬……不是,你要吓跑他们。”


    那个动词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贫瘠的想象力在借鉴什么原型。


    刚才那位原型在福利院门口还防备地盯着驶入的车子,龇牙咧嘴地观望着外来探访者。


    温斐失笑:“比较难做到,毕竟我还想当个人。”


    小男孩马上接话,换成了电视上资本家的嘴脸:“这就是你求职的诚意吗?那你还是回去吧,我要再考虑一下。”


    说完他还有点小得意,朝其他小伙伴使眼色,示意他们夸他聪明,总算赶跑了温斐。


    “殿下。”温斐在外等待的侍从官忍不住开口,维护皇室的尊严是他们的执着,哪怕是在年纪小的顽童面前也要遵循,他朝孩子们扬起一点和蔼的笑,“可不可以换一个游戏。”


    本来只是轻松玩笑的调侃由于西装革履的侍从官的插话变了味,气氛因为孩子们的不情不愿僵硬起来。


    温斐先观察了眼南序的反应,随后扭过头看向侍官。


    平静俊秀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关于表情的改变,侍从官却被凝视目光里的冷漠情绪吓得瞬间低头。


    “先出去。”温斐说。


    哪怕那位大人走了,室内的氛围也仍然生硬。


    南序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玩了吗?”


    南序的头发已经编好了,厨房玩具也带着南序介绍了一遍,让南序假装品尝了好几回,他们开始苦恼接下来该做什么。


    南序拨了拨垂到脖颈间细细的辫子:“你们不辅导我的作业吗?”


    日程表上安排他们今天的义工活动是辅导孩子学习。


    南序把那群小孩压到了房间中央的红木桌子前,三言两语就用“这道题我不会,谁能教教我”“我还是不会,你们再看看,家长要承担起责任”“你们真聪明啊”把这群还没有文凭的朋友们哄得晕头转向。


    半个小时后,有人向绑了漂亮小辫的南序抗议:“我感觉你骗了我们。”


    “没有啊,我成绩不好,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吗?”南序顿了下,“八乘以七等于多少。”


    “五十六。”他们齐齐回答。


    回答完以后他们立刻非常懊恼怎么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接南序的话。


    “真厉害。”南序点点头。


    小孩们害羞又开心地抿起嘴。


    温斐发现南序可能有点强迫症,要严格根据学校的规划行事,该辅导作业的时候就辅导,该陪玩的时候就陪玩。


    要叛乱但没文凭很好骗的小孩们又在他轻描淡写两句话以后开心地拿起画笔。


    南序的画技在假期经过梅琳达女士的培训之后有了显著的提升,不再是普普通通的火柴线条人水平,进阶成为会做动作的立体火柴人。


    小孩子们对比了下温斐手上的作品,更加坚定南序和他们才是一伙儿的。


    温斐的画技很成熟,从小到大他的课余生活除开必备的礼仪课程以外,最喜欢沉浸在松节油的气味里。


    他的老师欣喜于他的天赋,也扼腕于他的身份不可能作为一名纯粹的艺术家。


    温斐当然不可能。


    他只是喜欢从容不迫地掌控一面画布的感觉,把世界篡改成他想要的模样。


    笔触下的线条很轻,草草勾勒出不很明晰的轮廓。


    创作者的灵感源头正无知觉地伏在桌前,像流淌过冰层的水。


    难以篡改。


    温斐停下笔。


    他身边的小孩看看他,又看看南序,还以为温斐会完整画出来的期待心情落空,他还打算等温斐完成之后管他要过来留作纪念呢。


    算了,真人就在面前干嘛非要舍近求远。


    他迅速抛下温斐,去挤占南序身边的位置。


    学院要求学生在天黑之前返校,小孩们把人送到了门口。


    就像绘画图本里说的那样,他们生活的地方一直指向了北极星,太阳的直射点决定了白昼的长短,现在那个点在逐渐北移,白天越来越长,下一次他们见到南序的时间就会更长了。


    刚刚全程南序都是坐着和他们说话,等到南序站起来,他们才发现南序比他们高了那么多,清瘦挺拔,他们才到南序腰间的位置。


    平视的角度,南序手腕间的伤疤太明显,他们围在南序身边的时候就看到,不知道看了多少眼。


    小女孩抬起头,扯了扯南序的衣角。


    南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要俯身听她说话。


    小女孩用脸蹭蹭南序的手,用力亲了下南序的手腕。


    “啵叽”一声特别响亮。


    “下次见宝宝。”


    ……


    南序带着漂亮小辫儿回到了诺伊斯。


    限量版、无比珍贵的小辫南序。


    小朋友们的手艺很好,编得特别精细,南序保留了一天没去拆掉。


    阿诺德这天见到南序,有点遗憾:“哦,拆了啊。”


    他当时见到刚回校的南序的新发型都愣了一下,端详了南序半天才发现这点不一样。


    南序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假期刚到蒙特佩斯时理过一回,离开的时候忘记剪短了,现在又长长了一些,放在诺伊斯冬日晦暗的背景下,贵气里多少沾了点阴郁的色彩。


    那几条细弱的隐藏在发间的精致小辫并不明显,但是让他的头发微微卷曲,增加了几分活泼的少年气。


    阿诺德认为诺伊斯学院的教学总算有一点可取之处,南序出去了一圈回来,跟小机器人充了电一样,状态更好了。


    冬季在更换了很多空置的弹夹时快要走到尾声。


    南序其余的课程稳步推进,射击课也在缓慢推进,勉勉强强稳在了五环以内。


    鸡娃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北区。


    阿诺德知道南序的射击课成绩踩线飘红的时候表现得非常激动。


    “我在军队的时候可是神枪手。你……”


    阿诺德想强调下他和南序的关系,表明南序也应该在他伟大光辉的笼罩下同样成绩优秀,卡壳了一会儿发现他和南序间的关系好像也没有硬到那个地步,语气瞬间没那么激昂了。


    “你作为我的助管,怎么没有传承到我的能力?”


    他心虚地强行扯上一点关联。


    “我的手受伤了。”南序说。


    他在运动上的训练都严格听从医生的医嘱进行,不可以过度负荷,他就表现得比较随缘了。


    “啊……”阿诺德钢铁一般的心灵顿时变成玻璃被摔得稀巴烂。


    平时南序表现得过于不在意和无所谓,他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其实他见到南序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还好,已经接受了。”南序反过来安慰阿诺德,“总比死了好。”


    见阿诺德依然沉浸在“真该死啊”的郁闷中,南序施展自己的独门安慰法:“死了也没关系。”


    把阿诺德吓得不敢伤春悲秋了,连忙“呸呸”两声。


    南序露出一点小得意的表情,多有效的安慰,阿诺德马上就不抑郁了。


    阿诺德反应过来南序只是在逗他,的确没什么不健康不积极的想法,都懒得跟他计较了,赶紧转回正题上:“你不知道吧,本来你们这门射击课的老师是我来着,不过被我拒绝了。”


    其实是校方经过深思熟虑很怕阿诺德让课堂成为鬼哭狼嚎的炼狱,撤回了这个想法。但校方又很希望阿诺德可以发挥些价值,于是把射击课的最终考核权交给了阿诺德。


    南序之前从来不关注,听到阿诺德说的话有些诧异。


    阿诺德说:“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北区会再开放部分区域作为你们射击课最终考核的地点。”


    一想到自己又有机会光明正大折磨那群贵族人家的蠢货小崽子,阿诺德的老脸上就泛起愉悦的微笑,笑了一半笑容卡壳。


    突然想起来,南序也在今年考核的那一批学生里。


    “哦。”南序了然。


    难怪最近阿诺德经常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回来总是挂着几丝诡异的微笑,估计布置场地去了。


    阿诺德的额头沁了一点冷汗,他张嘴:“你进入射击场以后记得……”


    南序捂住了耳朵。


    阿诺德冷汗更多了,怎么忘记了南序这人有原则到有时候能让人抓狂,完全没有接受他透题的可能。


    他起身在房间里团团转,大狗以为他在陪玩,兴奋地窜出来和他一起转圈,在南序起身离开之后流畅地刹车转弯跟上南序的步伐。


    阿诺德要刻板了。


    ……


    卡明罗特区的初春和日历上逝去的冬天暂时从气温上区分不出太大的区别。


    都是在零度左右徘徊的温度。


    剩余的差距需要认真去感知,才能观察到校园路面上的积雪清扫得连残雪的踪迹都无影无踪,冰冻坚硬的泥土颜色更深了,微微湿润,用手指用力一戳,会向下陷下一个小凹陷,给予地底深处的种子破土的机会。


    参与考核的二年级学生谨慎被迫踏进了北区的地界上。


    都在诺伊斯的校园里,哪里有那么明显的界限划分,但阿诺德就是能够凭借恶名树起了无形的墙壁。好多人其实到现在都不知道阿诺德到底长什么样,就跟风害怕起来,知道射击课结业考核的设计人以后天都塌了。


    一边痛骂之前的学长嘴巴那么紧不说到底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一边发誓自己要是出来了也要瞒好消息不传到下一届的耳朵里。


    划定一片区域设为户外射击场,定点和移动的靶子都有,枪支提前申请自选,每个人的子弹里安装了认证芯片,累积得分认定考核成绩,达到及格线就主动找到出口出来就行。


    一定程度上参考了军事化的考核形式。


    曾经在公布考核的最初,有些恶劣的公子哥们敏锐地感觉到又是一次可以戏耍特招生的机会,询问校方射中其他人可不可以掠夺他的分数。


    校方背后的阿诺德回答说,最后十分钟开放这个规则。


    公子哥们欢欣鼓舞,特招生们草木皆兵。


    可经历过一场考核以后,所有人就明白这个规则有了等于没有,甚至更利好特招生。


    首先,场子实在太大了,得保证自己不迷路,曾经有人创下考核早就结束、他还在里面迷路了一天一夜没走出来的记录。


    阴森森的,根本撞不见人,只能撞见鬼。


    其次,用那些贵族酸溜溜的破防形容就是特招生太能苟了。


    诺伊斯除了顶层寥寥几位家族继承人或者本身家族是军部出身的同学以外,大部分的少爷们奢靡空虚,早就抛弃了祖上的骑士传承,出入于酒色宴会之间,很少会接触到原生野蛮的自然环境。


    特招生们坚韧的特性却在这个场子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沉稳、耐力强、不急躁,就算射击水平比不上从小就练习的贵族,但时间那么长,他们总能慢慢凑到分数。


    等长时间诡异的空寂气氛和长久能量的消耗令躯体感到生理性疲惫和烦躁之后,在龟兔赛跑的故事结局里,往往是特招生得到了反杀的机会。


    子弹经过特殊处置,没有杀伤力,只会留下标记。


    出来的贵族们将此视为奇耻大辱,拿着击中他的子弹弹头想要通过里面的芯片认定找到究竟是谁打中了他。


    不好意思,考核一结束所有身份信息清零,没办法找到。


    而且除了特招生,表面光鲜和睦的贵族之间也多有龃龉,击中他的可能不止是特招生,而是另一位贵族。


    妄图溯源身份的贵族会得到阿诺德在论坛上亲自公开帖子。


    “x年x月x日,xxx同学想知道是谁打中了他,最近他的仇人们注意了,他要开始小心眼地报复了哦。”


    这点不重要。


    重要的是阿诺德会配图。


    配上监控高清摄像头里那个人被打中时表情错愕、摔个大马趴的黑图,并且高亮置顶。


    极其丢脸、极其不优雅。


    渐渐的几次之后,有小心思的贵族都老实了。


    赶紧考完这个神经病考试才是重点。


    至于特招生,天生的谨慎令他们不会刻意去报复,和平主义在他们心里永远占据上风,不是那些人太烦先攻击,谁会拿着根本不熟练的枪技去反击呢。


    总之,这场射击考试因为阿诺德的诡异操作,成功没有变成一次狩猎游戏。


    下一届听从往届的叮嘱,带好压缩饼干和保暖用品,别和人起冲突,早点考完早点完事儿,是西区宴会的餐点不香还是南区宿舍的被窝不舒服。


    天空很高远明净的一天,二年级的学生紧张地鱼贯进入户外射击场内,满脑子都是“冲冲冲考完解放”的战歌。


    飞鸟被充满硝烟味的响动从树枝上惊起。


    声音不来自射击场内,而来自场外。


    希里斯收起枪支,观察十几米被他精准射中的从草尖上飘摇坠落的飞虫,朝他身后家族派来守候他的下属感叹:


    “诺伊斯真无聊啊。你们骗我来上学之前,不是说这里很有趣吗?”


    下属立刻深深弯腰,后背起了一身冷汗,笔直西裤下的双腿以高频度在细微颤抖,哑声回复:“历任卡佩家族的继承人都会来到这里求学,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他只能见到垂落还冒着热气的枪口,他一点都不怀疑希里斯会因为不满意而给他一枪。


    希里斯笑意嘲讽。


    诺伊斯对枪支管控很严格,属下能为他弄进来的枪支甚至不能杀死一个人。


    好在希里斯心情不算太差。


    “不过我最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季凌竟然发出过一张红牌,可是整个学院却没有一点迹象在针对那个人。”


    “为什么?他很特别吗?”


    黑衣男人在帮希里斯调查,当然清楚对方口中的意有所指。


    刚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希里斯要来到这里的他终于醒悟,上前一步,不放心地发出短促的音节:“您!”


    希里斯懒洋洋地回应:“放心,我有分寸,只是做个小实验。”


    他们站在北区开放的小山丘上,高处狙击的绝佳点位。


    希里斯重新端起了枪支,眯起一只眼。


    瞄准镜里终于出现了那个人影。


    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冷冷淡淡的。


    不会失落、不会惊慌。


    明明长了一幅巴伐利亚高原最容易被猛禽盯上、纤弱洁白的猎物模样。


    砰。


    子弹飞速穿过低伏的草木,击中南序肩胛骨的位置。


    脆弱的猎物应声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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