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棕红色的马儿哒哒哒走出稻妻城,骑在马背上的少女面无表情。


    散兵还真就找了个地脉锚点先走一步,要她自己在一周内骑马赶到踏鞴沙。


    不是,踏鞴沙在神无冢岛二百是知道的,可她并不知道具体位置,还是说一整个神无冢岛上全是锻造炉?


    心里狠狠骂了那家伙一百遍,她信马由缰沿着路向前走。


    从鸣神岛前往神无冢岛需要乘船过海,每天只有一班船往返。这船是神里家的某个附庸家族手里的生意,除了他家以外任何私人船只一经发现就会被当场凿穿。


    船只停在稻妻外城的简易码头,固定好了上午出发下午返程。目前能抵达的最远距离也就神无冢了,八酝岛已经整个归了海祈岛反抗军,谁过去谁就是通敌。九条家把他们形容得非常可怕,基本上自己干过什么就原样全移植过去,把老百姓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往远跑。


    二百准备出远门怎么可能不提前通知各处紧要关节?她也不知道这回去踏鞴沙多久才能重返鸣神岛,总得多做几种应急方案交代给不同的合作者。


    托马前几日就送来了船票和关防文件,这样一来柊二小姐便得以使用官方身份合理合法大摇大摆的进出稻妻每个岛屿。


    直到乘船离开这天她才拿出这些东西,坐实了社奉行与勘定奉行彼此看不对眼的传言。


    另外一说,关于柊二小姐和社奉行大人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香艳小故事现在已经进行到了二人各为家族极限拉扯的经典桥段。虽然真实情况是神里先生还不知道二百小姐名叫什么,但这个长篇连载故事俨然已经成了热卖爆款。


    毕竟稻妻是个特权社会,霸道总裁这种生物意味着特权从天而降,一辈子也没尝过特权滋味儿的平民女孩儿们心之向往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等她从神无冢回来,情节大概会进展到能把听众们虐得欲生欲死的地步吧。虽然柊二小姐眼下并没有“不久于人世”的迹象,但她要去的地方可是贴着战场呀,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刚刚好进入稻妻人对悲剧美学的舒适圈。


    如果传闻其中之一的主角不是自己的话二百也挺乐意看这份儿热闹。


    多有乐子呐!


    然后就是一系列“幡然醒悟”、“痛不欲生”,外加“火葬场”,最后出现一位温柔善良美貌惊人还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救赎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男主角。


    “我果然有去八重堂当个作家的天赋!”字还没认全的二小姐骑在马上浮想联翩。


    当作家好啊,坐在家里不用出门,谁敢冲我呲牙咧嘴我就威胁要把他写在故事里领个反派的位置。


    哼哼哼哼!就问你们怕不怕!


    ╯^╰


    能够先行上船的都是贵族人家,但现在没有贵族敢不要命的往西南方向逛,于是她得以第一个下马登船——马也要载过去,它有票!


    牲畜被船员牵去底仓照料,二小姐被送进刚刚打扫干净的豪华客房。房间里有股淡淡的水腥味儿,看来很久没人使用。


    墨绿色的墙纸显得屋内光线昏暗,船体又不停随着水波摇摆,这是生怕不能把人给摇晃晕了。


    按照船只的航行时间算,早上离开鸣神岛,抵达神无冢后立刻返航也得晚上天黑才能再次回到码头上。二百不需要担心后半程,她到达神无冢东北角上的简易码头就够了,剩下的路全靠枣红马。


    “所以地脉锚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多摩生前也没跟她提过这玩意儿,听上去好像是种神之眼持有者才能使用的特殊赶路方式。


    稻妻的神之眼持有者数量本来就不多,研究这东西的更少。大家只是喘气儿活着就累到筋疲力竭,没那个闲心开发神之眼的一百零八种用途。


    房间里待得不舒服,她摇铃叫来侍应要他送些餐点到二层甲板,表示自己会在那里赏景透气。


    这艘船有两处小甲板,底层的甲板上稀稀拉拉站着几个需要往返岛屿讨生活的小商贩,二层还有个专供贵族实用的小甲板,两处并不相通。


    独自一人占据整个空旷的平台,二百靠在椅子上吃水果发呆。


    神无冢东南方向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漂亮紫色,从外向内颜色逐渐浓重,中间偶尔点缀着几朵金橙色的云,层层叠叠仿佛姑娘华丽的裙摆。


    更远些的地方雷暴连接着海天之间,紫色光柱蜿蜒曲折奔腾不息,雷鸣的伟力确实会让人产生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感。


    被雷劈会死人,大家是因为恐惧死亡才恐惧雷电,并非雷电自身令人恐惧。


    打雷对农民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多雷的地方往往土地也会很肥沃,能种出更多更好的粮食。而且雷雨之后空气也会变得清新湿润,夏季的燥热一扫而光,人体感觉良好。


    但是过多的雷又会变得很危险,稻妻部分岛屿就是这样,雷光几乎追着人的后脚跟劈,像是长了双不太管用的眼睛。


    摇摇摆摆吃了份水果,午饭过后船只抵达目的地。二百在码头上等到了自己的枣红马,小家伙对船底空间意见很大,一看到主人立刻撒开蹄子凑过去亲密的用脖子贴贴。


    “辛苦你了!”


    要不是拿了官方身份走这一路须得隐藏神之眼,她还不如直接骑在马上边冻边走,也不一定会比乘船慢多少。


    “请您保存好票据存根,公干结束还能凭它搭船返程。”侍应含情脉脉的看着柊二小姐,希望能讨到她的好。


    这和勘定奉行府下人仆妇们不遗余力讨好客人的道理一样,哪怕只是做个见不得光的情人,好歹也能帮助他们实现一半阶级跃升的梦想。


    道德和廉耻都是没必要的东西,这玩意儿大家都有,但大家都过得很苦。


    “知道了,多谢。”二百板着脸公事公办,绝不给对方任何可能引发旖旎幻想的错觉。


    她挽起缰绳翻身上马。身穿黑衣的少女潇洒挥开振袖,单手轻抖缰绳,马儿打着响鼻迈开四条腿哒哒哒沿着路走。


    “……”望着她孤独瘦削但挺拔的背影,侍应转回去就和朋友咬耳朵,“真的是柊二小姐苦恋社奉行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柊二小姐身上的光彩,就像初晴的云霞一样呀!社奉行一张嘴那声音……总感觉他满肚子阴谋诡计还喜欢给人当爹!”*


    总之!社奉行不及柊二小姐美!这cp咱不磕哈!


    朋友一激灵竖直身体来回看,确定周围没有别人才放松下来狠狠拍他:“你夸赞一个人就行了,何苦把另一个人拎出来踩呢!传到社奉行耳朵里咱俩这身皮都不够人扒的。”


    “说不定就是社奉行对柊二小姐巧取豪夺不成恼羞成怒因爱生恨……”


    “你写吧,你写了我就看,发去八重堂说不定还能赚点零花钱。”朋友翻了个白眼,“你洗完菜了吗,洗完还有坐垫、脚垫和窗帘等着。”


    “哦……”


    已经跑出两里地的二百并不知道背后两个侍应都谈论了些什么,枣红马对神无冢的新鲜感过去后就不愿意费力气跑了,它沿着几乎被荒草彻底淹没的小路一边吃一边走。


    二百坐在马上歪歪扭扭随它怎么走,手里展开一份简易地图慢慢研究。这个陌生岛屿上驻扎着幕府军的大将军帐。虽然这么说很有些掉价,但幕府军确实被反抗军给打得缩在神无冢动弹不得。


    不远处高出海面的土地被称为九条阵屋,都走到这里了不如去探望一番九条裟罗,重温一下那并不存在的友谊。


    等到了九条阵物再带上补给继续向前,顺便问路,这样她的行动轨迹看上去就非常像是个陌生访客。


    很合理,很符合逻辑。


    “快走吧,但愿晚上能给你加一分豆子和胡萝卜做口粮。”


    二百拍拍马屁股,枣红马不情不愿的倒腾起四条腿。


    天色昏暗前她终于看到了九条阵屋的营寨大门,拒马旁守着士兵,还有几个伤员躺在了路边草丛里晾着伤口晒太阳。


    二百怀疑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要晒太阳,毕竟眼看就要天黑了,谁吃饱了撑着这个时候晒太阳?再等会儿就能直接晒月亮了好不好!


    嘚嘚的马蹄声没能引起伤员们的主意,倒是守卫还算尽责的提前横过长枪堵住拒马缺口。


    “什么人!这里是军营,不可擅闯!”


    枣红马的速度很快降到不会让人觉得被威胁的程度,骑在马上的是个黑衣……少年?


    他身上有股不太服帖的落拓不羁之意,就好像是才从别人那儿学来的一样。


    “勘定奉行中人,公干路过此地,前来拜访九条大将。”二百说明来意又把各种证件印信拿给守卫士兵看,足足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允许进入营地。


    路上二百随手摘了些槿瓜,小一点歪一点的统统喂了马,形状周正色泽美观的留下充做伴手礼。


    九条裟罗正在大帐中尽力说服百夫长们多少善待些手下士兵,不然下次再迎击时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任命的什长不知何时变成了伍长。


    哪怕在这种时候,天领奉行内部仍旧存在着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儿,不然就海祈岛那些此前根本未经历过军事化训练的村民哪可能把正规军打成眼下这幅德行!


    九条裟罗抵达神无冢先稳定了阵地与战线,一腾出手立刻准备步步为营夺回阵地……然后她就发现了许多令人三观尽碎的破事儿。


    她那亲亲好大哥怎么就没被人直接在阵前斩了呢?能把仗打得如此稀烂……不得不说也是某种才能。


    “大将,有鸣神岛的访客来找您。”传令兵挑了个不太会挨揍的机会钻进营帐报信,剑拔弩张的双方各退一步,暂且先放下正在讨论的事。


    “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此刻正值用人之际,既然那些士兵惫懒,眼下又已经来不及重整士气,那便只能多多许些好处才遣得动他们了,否则迟早要炸营溃逃。”


    九条裟罗揉着额头被送出营帐,她还在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从鸣神岛跑来看自己,抬头就见枣红色的骏马上黑衣“少年”正在朝这边挥手。


    嗯……柊二小姐另一只手里好像提着什么?


    一袋槿瓜?


    第62章


    九条裟罗抽着嘴角看柊二小姐从马背上跳下来,她果然提着一袋子槿瓜。


    要说走心吧,就没见过贵族女子之间这样来往的,要说不走心吧……人至少没空着手。


    袋子里的槿瓜个头浑圆表皮光滑,很能啃上几口的样子,她还是很认真的敷衍了一下呢!


    “柊二小姐……你……”九条裟罗自知不是个善于修辞的人,绞尽脑汁还是干巴巴审问一样的陈述句:“你跑来前线做什么。”


    就她那细瘦的身板子,海乱鬼一只手就能提走,胡闹!


    二百把本地特产塞给九条裟罗,把印信亮出来给她看看:“我要去踏鞴沙,新来的愚人众执行官对协议开展的进度不满意,他要现场调查,但……”


    她撇着嘴侧了下头:“语言不通。”


    九条裟罗立刻提高警惕朝她身后看,二百满头黑线:“我还不至于糊涂到把愚人众执行官领进天领奉行的阵地上好吧,谁知道他们私下有没有和海祈岛来往。”


    战事之中各种卧底探子反间计连环套不是基本操作吗?任何轻信第三方势力的都是蠢货。


    大将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脸上的羞愧太显眼。


    她这替别人感到丢脸的毛病呦!连身娇体软的猫姑娘都知道打仗时不得放无关人等进入军营,偏她那亲亲好大哥不知道,甚至放任一群来路不明的女人围在军营外“做生意”。


    所以到底有几个男人能在床上管住自己的嘴啊!


    “好吧……跟我来。”九条裟罗嘴巴里又干又苦,她提着那袋槿瓜把二百领到自己的住所——九条大少爷留下的,士兵们花了好大力气才伐木修起的宽广木屋。


    “你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出发。”她很快调整好心情,身上的盔甲随着行走咔咔作响:“沿着路继续向前,两三天后就能抵达踏鞴沙外围,就是这一路上曲折比较多。你们应该能过去……吧?”


    海乱鬼和盗宝团都是小意思了,更可怕的是不知何时降临的雷光,各种魔化疯狂的人和怪物,以及暗藏在脚下的危险。


    与愚人众同行应该不至于替她担心安全问题。九条裟罗并不知道有的愚人众执行官能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翻译独自丢下,她还当二百有很多同行者呢,对于她有办法把愚人众们都隔离在九条阵屋之外深感佩服。


    反正她做不到。


    “好啊好啊,多谢,九条小姐真是个体贴的人呐!”


    二百连马都赖给九条的亲兵牵去喂,进了木屋就找个角落窝进去休息。尽量减少野外过夜的次数总是好的,这一路上能不动手尽量还是不要动手——刀是金属物,引雷。


    而且她那振小太刀还是断的,也许进了踏鞴沙能找到好匠人重铸吧,希望重铸后它的强度与韧性更上一层楼。


    亲兵牵走枣红马后又回来了两次,一次送水,另一次送晚餐。


    距离御前决斗发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二百单方面对九条裟罗的仇恨早已平复。诚然,她确实是在决斗中击败多摩导致他不幸遇难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并非决定性因素。


    稻妻的现状,鸣神的渎职,九条家主临阵脱逃,等等等等,这些才是造成悲剧的元凶。九条裟罗只是个被推出来的刽子手,她更像振没有思想的刀,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单只就决斗本身而言,九条裟罗何尝不是也将命抵在了天守阁的高台上呢?


    九条裟罗返回军帐继续与偏将、百夫长沟通,然后清点粮草巡视伤兵营,一直忙到深夜才得以休息。


    进了木屋听到清浅呼吸声时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想起友人来访。


    应该……算是朋友吧,不然不至于这么远却提着树上胡乱摘来的槿瓜就登门拜访。不需要端起贵女架子时的柊二小姐莫名有种说不来的幽默感,她没有矫揉造作的毛病,说话做事都很实在,相处起来让她感到很轻松。


    有事说事,没事就安静,陪伴体验良好。


    夜间时常有海祈岛叛军试图袭营,她没有解下软甲,而是直接和衣而卧以防万一。


    有个会跋山涉水来看你的友人,感觉不错。


    一夜无话,天还没亮阵屋内外的鸟雀鸣虫率先发出响亮的声音。二百睁开眼睛,看到九条裟罗就在自己十步远的地方擦拭长弓和佩刀。


    “唔,你起得好早,昨晚没睡吗?”刚刚醒来她说话的声音还带着股奶味,九条裟罗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武器,“还好。”


    “今日天气不好,看上去许是要下雷雨的样子,你不如再多留一天?”


    这只是个建议,留在阵屋里不一定能比野外更安全,说不定就遇上偷摸过来的反抗军,很难说得准。


    二百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缩回来直摇头。


    “不了,带得有油布。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出门玩儿,有规定好的行进计划。”


    她反过手去将头发扎好,就着干净的冷水稀里哗啦飞速洗漱完毕。


    散兵只给了她一周时间啊!她现在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一会儿功夫天色大亮,天空中铅云低垂,不像个吉利样子。


    用过早饭后九条裟罗又挽留了一次,二百谢过她的好意,骑上枣红马向南离开九条阵屋。


    昨日在船上所见的紫色天空就在前方不远处,云层中隐隐约约有激雷闪过,电光划破天空的声音很大,像只无形的利爪卡在天幕上不停抓挠。


    她轻踢马肚子,催促马儿加快脚步。


    空气中的潮意越发浓重,仿佛伸手出去凭空抓一把就能攥出水似的。雷鸣声越来越近,枣红马明显有些焦躁不安。


    “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放心,我肯定护你周全。”二百摸出那把短刀褪下刀鞘提在手里,放开缰绳由着马儿飞跑。涉水迈过一片浅滩,终于在雷光与雨水一起落下前找到了个能落脚的山洞。


    天空阴沉得吓人,白天就像是消失了那样,一键快捷入夜。


    进入山洞后枣红马哆哆嗦嗦挤在最深处的岩壁上,一副恨不得把头塞进肚子里的模样。


    二百心疼的摸摸它的鬃毛,从包裹里摸出一块粗糖喂给它。等马儿的情绪逐渐恢复,她才有空环视四周。


    这是一处肚大口小的岩洞,地面逐级向下倾斜,洞口的位置较低,正对着白沙滩。低矮的雷樱树枝在洞外丛生,中间拱卫着一颗小巧的雷种子。


    这个岩洞不太像动物的居所,没有牲畜身上天生的骚味,地面缝隙里生着青苔和蘑菇,幸运的是也没有人类尸骨。


    展开油布给枣红马盖上,二百将手伸到洞口边缘就着雨水大概洗干净爪子,掏出干粮塞进嘴里咀嚼。


    雨很大,雷也很大,气温极速下降,雷光劈在山石上,刹那间溅开一片碎屑。


    唯一能在雷雨中安然无恙的只有那几株矮小的雷樱树枝,雷种子在雷光中悠然旋转。


    她带了引火的火种,但山洞里没有可以烧火的东西,只能凭着身上单薄的衣服以及更加单薄的脂肪层硬抗。


    海水也涨起来了,沙湾逐渐被海水吞没,九条阵屋所在的岛屿像是被割裂出去一样,孤零零的漂浮在海面上。


    二百靠在岩壁上闭目养神,她不可能顶着雷雨进山,如果天黑前这场雨还不停的话就必须想法子弄点枯枝木头生火过夜。


    好在雨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多午后便慢慢收了声响,落雷也变得稀疏。


    等到雷声隐去,二百牵着枣红马沿水路进入山中。她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吸取教训边走边捡拾了不少树木枯死的枝条交给马儿驮着。这座山中草木丰茂,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含水量太高,湿漉漉的很是阴冷。


    继续向前走,她突然拉紧缰绳阻止枣红马的脚步。


    前方有一处小小的神龛,这玩意儿在稻妻随处可见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跪坐在神龛前的人。


    刚下过雨的空山中冷不丁一个人面相神龛跪坐在地,身上不停向外散逸着道道黑气,怎么看都不太像是个平安祥和的画面。


    那神龛好巧不巧立在路当中,山坡两侧因为刚下过大雨的缘故土质稀软根本下不去脚,居然连路也绕不得!这一路上二百不是没遇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什么奇怪长相都有。有些多摩曾经提起过,有些就没有。安全起见她能绕则绕,绝不轻易发生冲突,不料这回遇上个直接把路给堵了的。


    虽说有时候高手偶遇仅是对上视线就能引发一场战斗,可是二百仔细比较了一番自己和对手的体型差距,决定还是以智取胜为上。


    人拳头看着能比我的脑壳还大,谁没事儿尽招惹这样的硬柿子啊!


    冰元素力在掌中不断凝聚,少女松开缰绳,隔着段距离远远朝跪坐在神龛前的野武士喊话。


    “您好?请问能让让放我过去么?”


    安全通行的概率很低但绝不为零,如果可以的话二百并不想和他动手。


    山风拂过,寂静之中无人应答。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随行翻译,包裹已经放下了,请您高抬贵手。”


    “象征性”背着的包裹就是这个用处,必要时充当买路财。


    背对着她的武士跟个牵线木偶一样突然咔咔动了几下。


    看他那手脚抽搐弯折的角度,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第63章


    多摩究竟是怎么做到单凭他自己外加一把破破烂烂的刀沿着稻妻诸岛转了一大圈的啊!


    刀锋迫近眉梢时二百一边躲一边想。


    从气息上看面上这个身穿武士甲胄的高大男人大约是已经不能列入活人类范畴,但他也不像个死人,死人都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好人,既不会跳起来攻击无辜旅者,也不会尽己所能的给人添麻烦。


    天空中的雷云并没有因为雨停而散去,雷击的风险随时存在。


    二百飘忽躲过齐眉一刀,手里拎着的短刀仿佛是个纯摆设。相对空旷的山坡上,不想被雷劈最好别太浪,谁叫投胎技术欠佳投到了稻妻呢……


    武士身形高大且站在高处,长刀斩下时站在低处的人本就不占优势,被他攻击的少女就像风浪中一叶扁舟,摇摇摆摆看似险象环生但每次都能平安无恙。但是山坡上能落脚的地方终究有限,躲了一圈后她终于脚下一软陷入稀软的泥土。


    糟了!


    二百本想将藏在掌心许久的冰元素力用出来,就算不能把这位陌生人冻成冰雕也能拉出一张护盾抵抗一二。她手都抬起来了,半空中猛然落下一道霹雳,熟悉的冷笑几乎贴在颈后:“蠢货,你是猪吗?!”


    雷光送了不知名的武士一程,他倒在地上慢慢化作黑雾散开,雾中散落了一地白骨。


    “发什么呆?吓傻了?”散兵从后面伸出一只手在她脑门上摸了一把,这家伙的体温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那就不该是活人的温度。


    “咱就是说……”二百哥狠狠咽了口口水,“兄弟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尽管说,鸣神岛上人人都知道我二百做生意童叟无欺,你能不能收收神通别装成我那上司的模样?我怕等会儿吵起来上头冒犯你……”


    散兵:“……”


    我就不该心软!


    他气得直笑,收回手反掌在她后脑上拍了一记脆响:“你怕冒犯这神无冢上的孤魂野鬼倒是不怕冒犯我?可以啊!”


    原来还真是本人,二百立刻放松肩膀,语速也提起来。


    “我就算冒犯了您也还有机会求得原谅不是么?这些倒在路边埋得潦草的人再也没有机会了。”对于帮自己解决了大危机的临时上司,她下意识露出猫儿一样讨饶的笑脸。不想散兵整个人跟褪了层颜色似的阴阴沉沉看了她一眼,抬腿朝山顶走去:“跟上,笨蛋!”


    “哦哦,来啦!”


    二百捡起包裹牵着枣红马跟在他身后,埋头一阵走终于在今天的第二场雷雨降下二十分钟后抵达山中落脚处。


    没错,还是个山洞。


    走进山洞二百赶紧先安顿好枣红马,又是给它擦鬃毛又是喂糖,水囊里的水也倒出来给它喝。


    散兵坐在洞口看雨,闯入山洞的山岚掀开他的斗笠。少年形貌昳丽,稍稍换个表情他都能在稻妻城里受万民供养横着走,然而这家伙偏不,非要跟只猫毛里面下面条的坏猫一样挑着眼角看人。倒是这会儿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反而安安静静气息平和的坐着……发呆?


    照顾好枣红马,二百把马背上驮着的树枝木块都取下来,尽量迅速且小声的升起火堆。橙红色火苗舞动的瞬间山洞里变得温暖了许多,似乎也不再潮湿到让人长蘑菇。


    说到蘑菇,二百认出这山洞里有好些可食用的品种,她翻出一只陶罐洗刷干净蹲在火上烧了一瓮热水对散兵道:“我烧了热水,你要不要擦一下?不要着凉生病了哦!”


    这家伙穿着短裤露着腿在山间行走,除了斗笠能盖住的地方浑身上下全都是雨水。


    虽然同样淋了雨情况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但是围在火堆旁的二百早就把自己烤暖了,为了催促她捡起一根木柴敲敲:“斯卡拉姆齐先生?回神儿了!”


    “聒噪!”散兵转过头,满脸嫌弃:“自己擦去吧,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嗯嗯嗯,是是是,行行行,好好好!”二百不走心的点头应声,少年看上去更生气了,气胖了一大圈。


    散兵:“……”


    可恶!


    他在心底想了一大串即将实施的报复,冷不丁头顶落下一方热乎乎软绵绵的毛巾,胆大包天的柊二小姐居然拿着毛巾照直擦向他被雨水浸透的外衫。


    “滚开!”他下意识扬起手就要推打,二百躲得快,一时情急忘记手里还拽着散兵的袖子没松。


    六席执行官被拽离洞口差点摔个五体投地,不等他破口大骂,温热的毛巾落在脸上,二百迅速松开手缩到火堆旁背对着他:“我都已经烤干了,用不着擦。要不是为了清理罐子多烧了一罐水你就想这好事儿去吧。”


    “……”少年冷冰冰瞪了她一眼,揭开毛巾擦擦胳膊擦擦腿,还坏心的擦了下靴子筒上沿,女孩子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冷笑:“下次让你和小红用同一块毛巾!”


    小红就是枣红马的名字,贴切但没有创意。


    “你可以试试!”


    “哼!”


    二百用剩下的热水把毛巾烫干净,擦擦脸擦擦胳膊,又烫过才把它收好。现揪下来的蘑菇丢进新汲取的水里继续煮,看看差不多便将干粮投进去煮成一罐糊糊。脱水的蔬菜干和食盐一撒,香得人直迷糊。


    洞外雨落如帘,洞内有温暖的火光和泛着食物香气的陶罐,时间都变得慢下来。


    “喏,我只带了一只木碗,你是客人你先吃。”热气腾腾的煮饭和勺子送到面前,散兵看着掺杂在糊糊间的绿色:“恶心死了,你怎么出门还带这些玩意儿?”


    二百把碗硬塞给他,直接把“恶心”两个字过滤掉不听:“鬼婆婆送我的,他们自己种的蔬菜到了大量采摘期时鬼婆婆就会带着荒泷派晒好多菜干。干到这种地步的……他们应该是去找了火系神之眼持有者帮忙。”


    原来是这样,这家伙人缘意外的好,真会讨人喜欢。


    ——呵呵,雨和雪都是降水,雪就更受欢迎,什么叫同人不同命呢。


    虽然嫌弃这玩意儿卖相不好,他还是一勺一勺将碗里的热糊糊吃完,顺手把餐具洗干净才还回去:“赶紧吃你的猪食去吧,脆弱的人类。”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似的,嗛!”二百给自己舀了碗糊糊捧着吸溜,满足得眯起眼睛。


    “我看你真是眼睛不好使……”少年小小声嘀咕,侧身把洞口堵得更严实。


    人类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自顾自死掉、腐烂、最后回归泥土。


    真讨厌。


    山洞里很快就只剩下火堆哔哔啵啵的燃烧声,二百吃光糊糊,加了水煮开放温倒给枣红马,喂过马回来又接满一罐水架在火堆中间。她把马身上披着的油布取下来,走到洞口前比划:“能不能挂起来挡挡雨?你别坐在这里,当心被雷稍上。”


    “哼,”散兵起身把油布卡在洞口上面的岩缝里,很是纡尊降贵的挪到火堆旁坐下——他能感知冷热,但那些没有意义,性能卓越的人偶不受寒热影响。不过衣服沾了雨黏糊糊贴在身上的感觉他并不喜欢,既然有其他东西能挡住不断鼓动的山风,他也不是非要给自己找事做。


    这场雨不比白日那一场,一下就好像没有停止的意思。天空像是裂了道口子那样不断向下倾斜雨水,有了油布遮挡后山洞里的温度再次上升,暖洋洋的居然有几分惬意。


    “从这儿到踏鞴砂还要走几天?”好一会儿后二百打破沉默,挪到她对面的少年抬起那双琉璃一样的紫色眼睛:“怎么?你想跑?”


    “请问我要往哪儿跑?劳您给指条路?”她掰断一根树枝扔进火堆,回手指指角落里扔着的枯树干:“您要是嘴太硬以至于痒得慌可以去把那些都啃碎些,更好烧。”


    一团小小的雷光在她耳边炸开,二百的头发跟着炸了炸。几乎同一时间冰晶沿着地面将愚人众执行官的靴子冻在原地,皮革受冻后变得又硬又脆,稍不小心就会变成一堆无用的碎片。


    破雷盾的话……果然还是冰系效率更高。


    “……这里就是踏鞴砂,爬到山顶向下看便能看到御影炉心和稻妻兵工厂。”被人狠狠怼回去散兵说话反倒正常了许多,他甚至很老实的起身走去将树干全劈成了长度一致粗细均等的柴火。


    二百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生怕这家伙被气得搭错了线,等会儿重新接通他怕不是直接气胖成球?


    少年把柴火堆得整整齐齐,重新走回火旁坐下,语气肯定:“你有神之眼!”


    所以呢?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明明是我以下犯上吐槽了你啊!快点吐槽回来!


    “你有神之眼,为什么隐藏这件事?”散兵没打算得到二百的回答,问完问题他挑眉,表情逐渐缺德:“哦!我知道了,你不想把神之眼交上去。”


    “那么……为了让我闭上嘴帮你保守这个秘密,你打算付出什么作为代价?”


    哼!我必扳回一城!


    第64章


    山洞内静了一会儿,二百在散兵洋洋得意的眼神里摸出一直深藏着的,她的神之眼。


    这东西对于平民来说用处并不大,甚至可能成为招祸的根源。自打它出现二百就把它藏得严严实实,不思量,不琢磨,不在意,安安静静仿佛它并不存在的活到如今。


    精巧圆润的底座上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宝石,宝石中心位置冰之神的印记清晰可见。少女细长白皙的手指握着它,指甲尖尖透出微微淡粉色。


    稻妻人的神之眼底座都长一样,说好听些像是穿有三枚明珠的绶带,说难听了活像上吊绳。穷得上吊绳都是打着结攒出来的,属实是有些窘迫。


    被神明注视的人……吗?


    “你忘了我是勘定奉行柊慎介的养女?只要鸣神不死他就永远都是勘定奉行,稻妻三大顶级世族之一的家主,权贵中的权贵。”


    “谁敢要求我上缴神之眼?”


    二百把那枚装饰品一样精巧的外置魔力器官放在手里上下抛着玩儿,面上全无凡人对神明应有的信仰与恭顺。有的时候吧……神明距离人类越遥远,才越能获得尊敬。


    她一点也不怕散兵回到稻妻城后化身告状精,二小姐大可以委委屈屈的表示这枚神之眼乃近期出现,至于说为什么稻妻好几年都没有发过神之眼的当口有人却得到了这东西……别问我,要问也应该去问发放的人。


    有谁敢为了这件小事去惊扰雷神吗?没有,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无对证”。


    “嗛。”


    没能威胁到她,散兵意兴阑珊,“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从现在开始闭嘴,谁先发出声音谁就是猪!”


    二百立刻闭嘴,搓搓手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木柴。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等等!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愚人众这个组织出现了多少年来着?五百年?所以,敢问席位居中的执行官……高寿?


    之前偷偷在肚子里嘲笑斯卡拉姆齐先生二百多年也没长大真的只是个笑话,她没想过人能活这么久还长不高的!


    洞口外风雨依旧,隐约可见电光炸得天空中忽明忽暗。越是靠近踏鞴沙核心处天气就越是古怪,再往前甚至还有高浓度的雷元素污染区,也是无人区。


    等到了山顶才是危险真正开始的地方,不过他并不打算把她带进去。就算是神之眼的持有者也难以抵御那种伤害与侵蚀,她会死得比被小孩捉住的蜻蜓还容易。


    少女抱着腿缩成球闭目小憩,神之眼被她重新塞回衣服深处,像只流浪猫一样警惕着四周。


    碍于“谁先开口谁是猪”的绝杀效果,两人谁都不肯从嘴巴里发出声音。山洞因为火堆而变得温暖宜人,虽然有些惊悚但是一天下来二百还是累得迷迷糊糊感官迷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忽然有种被什么东西黏住的不适感,她猛得睁开眼睛,正正对上一片透明的紫色。


    “喝!”


    半夜三更贴脸开大!换谁谁不被吓迷糊啊!


    下一秒,二百的大脑再一次又一次卡顿后终于意识到了异常:“斯卡拉姆齐先生,我们身处一个鬼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世界,对吧?”


    对吧!


    不想变猪所以拒绝发出声音喊人起来守夜的散兵高深莫测轻哼道:“你确定?”


    就学历来说他和二百一样没上过一天学,但两人的学识绝对天差地别。少年退回安全距离,双手抱着胳膊故意吓唬尚未完成开机准备的女孩子:“存不存在……也许只是因为现阶段无法证实它们不存在。”


    证明题从来都不会只有一种解法,穷举法有时候也挺好用的,只要活得足够久就可以。


    多简单。


    即使油布挡住了洞口的凉风,二百还是狠狠哆嗦了一下,扁扁嘴越缩越圆:“都说了我做生意很讲信用,你要是真有放不下的遗憾想不通的心结就张嘴说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长嘴!”


    “十本八重堂小说里至少有八本都是因为主角配角不长嘴而使得剧情进入死胡同……读者体验极差,甚至不由怀疑到底是人设出了问题还是作者的脑袋出了问题。但凡往be方向去多半都是不长嘴的后果,所以斯卡拉姆齐先生……”


    她又抖了一下,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


    “你到底是为什么不需要呼吸的啊?要不是看到你还有影子我这会儿高低得被吓过去!”


    散兵:“……你!”


    不行,槽点太多,他得先缓缓。


    “笨蛋!”他换了个姿势但是没换动作,靠回火堆旁两眼一闭:“该你守夜了!”


    “哦哦!”二百老老实实盯着堵住岩洞口的油布,确定没有漏雨进来才回头又去看了看她的枣红马。


    “啧,你的马死不了,既然这么担心你还把它带出来干嘛?”


    这家伙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我要不骑它赶路那养它做什么?用来吃吗!”


    二百小声嘀嘀咕咕,眼看散兵眉毛又竖起来,怂兮兮的闭嘴缩回去,没有两分钟又嘀咕:“不憋的荒?你有二十多分钟没换气了。”


    散兵:。


    “别把我当成和你一样的愚蠢人类看待,明白了吗?”


    她像只被戳到屁屁的蜗牛,火急火燎缩回壳里,安静片刻后又双叒叕探出头道:“所以你真的有很多伤心事吗?不好意思啊,我以后不提这茬了。”


    “闭嘴啊你!烦不烦!哪有那么多话?无事可做就出去!”


    少年凶得就像被人欠了一百条命那样。


    “哦!”


    他都没说“滚”,看起来是真的有点破防。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异瞳的少女挪到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移动是因为她确实没什么事做,不出去是因为外面还在下雨。


    散兵气鼓鼓的扭过身体背对着她,山洞中再次恢复安静后二百眯起眼睛扭头盯着执行官猛瞧。


    据说璃月的仙人都是以兽形现世,稻妻也有狐妖猫又生存,传闻枫丹的机器会突然变成“人”和主人结为朋友……这世上又是神明又是丘丘人的,个把厉鬼满地跑什么的,很合理吧!


    至于斯卡拉姆齐先生一个稻妻鬼为什么跑去至冬打工——肯定是因为他生前在这里受了太多委屈呗,过不下去还不许人移民了是怎么着?


    ——怪不得脾气这么坏。


    算了,他都这样了,让让他也没关系。


    我只是挨了几句刻薄,他可是命都没了!就当关照残疾人吧……


    她反手抓抓后背上冷汗流过的位置,着重回忆了一下斯卡拉姆齐先生平日的饮食……他好像还挺挑嘴,像个稻妻老古董一样更偏爱素食。


    不喜欢甜的食物也不喜欢黏黏糯糯的食物,应该没有吃人的爱好。嗯,放心了。


    等到第二天上午雨停启程时散兵突然发现二百对自己的关注度飙升,几乎到了看一眼马又看一眼他的程度。


    下了一夜雨山上泥土稀软得无法行走,一踩一个坑,半窝泥浆直往鞋子里倒灌。结果这家伙冲在前面直接把走过的路面冻上,甚至数次担心的问他要不要骑她的宝贝马。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二百突然兜头泼一桶冰水过来他都觉得自己能理解,唯独不太理解她眼下这些举措究竟是几个意思。


    “你是不是昨天淋雨把水灌脑子里了?”散兵在二百第不知道多少次偷偷瞄他时果断转头正对上那双猫猫祟祟的异瞳,“看什么看!”


    以往她肯定会跟只斗鸡似的活蹦乱跳喷回来,这次却只是哼唧了两声,颇有逆来顺受之风的扭开脸:“……看你好看不行啊?”


    “把你嗓子眼儿打开了再说话!”


    软绵绵的哄傻孩子呢?变态!


    “嗤!”


    枣红马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响鼻,执行官迅速气成河豚。


    人胆大包天,马也一样,物似主人型!


    昨天那场持续了一夜的雷雨把云层中的水汽消耗掉了许多,到了今天雷云仍旧堆积但雨云散了不少——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单独负责打雷或是单独负责下雨的云,但二百分不清楚,更不知道这里的科学道理,总之眼看天上没有再落下水来,她姑且就这么认为了。


    “今天夜间就能爬到山顶了吧,这地方真有人住吗?”


    她抬头看看几乎呈九十度垂直上升的层层山崖,实在搞不清散兵大老远往这地方跑的用意。


    原来至冬的高官真要干活,还是辛苦活?全提瓦特大陆上到底是至冬和别人不一样……还是稻妻和别人不一样?


    但愿是前者,否则她这辈子绝不踏出国境一步!井底之蛙怎么了?井底之蛙难道就不要脸吗?虽然脸不是我丢的,但替人羞愧这个毛病大抵是好不了了。


    没人能在这种地方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吧!


    散兵没有回答她,直到中午休息时他才低垂着眼睛淡淡道:“你是不是傻?踏鞴沙是稻妻冶锻业的中心,没人住都是谁打造出的兵器,史莱姆么?”


    “我知道这儿是兵工厂,但是它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二百抬头看看各种紫色混杂的天空,“雷元素力浓度太高了,还有股阴冷阴冷的奇怪力量,这地方不大对劲!”


    当然不对劲,对劲的话至冬的手怎么伸进来干涉稻妻?而且枫丹科学院被几个大聪明炸上了天自顾不暇,目前也就只有至冬能帮得上忙。


    虽然罗莎琳给的那份协议相当贪婪,但其中提出的方案也确实能解决踏鞴沙眼下的难关。如果勘定奉行不玩他那两面三刀的把戏,也许眼下女皇炸弹已经运到合适投掷的地点了。


    第65章


    御影炉心位于踏鞴沙群山环绕之中,枫丹的科学家们施展出种种巧思让它如同梦幻般于高空悬浮,为冶锻炉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与温度,稻妻冷兵器得以闻名提瓦特靠得就是这个地方。


    但是它现在出问题了,不但无法正常投入使用,还造成高浓度的雷元素力大量外泄。


    散兵之所以带着二百直接从山体外围爬上来原因正在于此,正常的进出口早就不能走了,只是站在那里人就会意识恍惚出现幻觉甚至七窍流血,未能尽快脱离高浓度污染区只有死路一条。


    这并非御影炉心头一次出问题,但绝对是它泄露得最厉害的一次。


    枫丹的解决方案散兵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至冬的解决方案——直接投放当世当量最大的巨型炸弹,高温和爆炸下元素剧烈反应直至消耗殆尽,多余的无属性能量会被此地的地脉吸收走回归循环,虽然会让人眼前一黑却属于又干净又省事的做法。


    这破炉子修修补补用了几百年,早就回本,换个新的正是时候。炸平这座岛,获取到珍贵的平原地形,重新营造冶锻中心——不比窝在山腹内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舒服?从这一点上看稻妻没有吃亏,顶多被人笑一句“莽撞”而已,真正的骂名自有至冬背,多要些报偿也不能说太过分。


    甚至一开始用关税抵费用再拆折扣的方案也不是罗莎琳提的,但现在的麻烦是……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柊慎介他装死跳票了。


    两个人外加一匹马绕来绕去终于在二百抵达神无冢岛的第四天登上踏鞴沙东部山体,爬到山顶她才看明白了整个冶炼中心的结构。


    它就像座天然的冶锻炉,被挖空的死火山。山体自下而上像个圆锥越来越细,山岩环绕四周呈烟囱状,大肚小口底端南部开放,浓紫色的水流缓缓从山腹内淌出,电光时不时这里亮一下那里亮一下。


    “看到那个罩子了吗?不想死就离它远点。非要进去的话先去路边找颗雷樱树枝摘取雷种子抵抗外溢的雷元素力与祟神怨念,雷种子无法长时间保存,快消失前就要找好下一颗及时补充。”更危急的情况散兵也不是没见过,因此并不紧张。


    二百就不一样了,稻妻诸岛很多地方对她来说只是传说里的一段故事:“里面好像有动静,这儿还有工匠留守?也太拼命了吧!”


    她惊讶于山洞底下居然存在大量晶化骨髓。这东西不是应该长在八酝岛的祟神遗骸上吗?怎么踏鞴沙也有!另外一说,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实际用途?


    “擅离职守是死罪,他们倒是想走。御影炉心故障后人命出得太多,主官这才不得不将匠人一并撤到安全区继续冶锻。”少年阴阳怪气的若有所指,女孩子毫伏心理负担爆粗口:“天领奉行就是坨偶尔夹着金子的屎!”


    斯卡拉姆齐先生露出“朕心甚慰”的表情。


    “三奉行一向如此,谁也没比谁好到哪儿去。呵。”


    他收回视线转向低处工匠撤离时留下的木屋,“你应该能看住自己,以及那匹四条腿的牲畜,对吧!”


    “这些屋子都可以住,我要下去几天,在这里老实待着。”山腹内隐约出现的人影是愚人众士兵,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二百傻乎乎的点点头:“哦哦,行。你放心,我就在这儿铺个陷阱再拽些蘑菇,边吃边等。”


    该说这家伙是心大神经粗呢,还是没心没肺?


    散兵闷着一肚子气,扶正斗笠扭头就走。


    他看上去轻飘飘的,跑动起来就像片在风中飘摇的羽毛。


    “斯卡拉姆齐先生——”少女在他背后拖着声音喊,“我带了须弥香料,烤肉你吃不吃辣?”


    不是,为什么会有人出趟门带这么多东西在身上,这都是跟谁学的坏毛病?你怎么不把至冬使领馆给搬来!


    差点幻视某个背包里全是卷心菜的黄毛,他差点一脚踩在石头上滑出去,站稳身形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转身怒视歪头看着自己的柊二小姐:“……”


    “吃!”


    不吃白不吃!蘸着水涮也得吃!


    少年纤细秀丽的身姿消失在紫色的薄雾中,二百在木屋前来回走了几趟,把枣红马牵进隔壁屋子照顾。


    它跟着自己走到这山顶上来,一路真的很不容易。早知道踏鞴沙是这个鬼样子她就不骑马出门了,鸣神才知道稻妻这满地雷元素污染到底怎么回事。


    就没有哪个岛是干净的!


    神樱大社山脚下有一大片不能沾染的死水,八酝岛的无想刃狭间也是老生常谈,神无冢岛都已经成了这副德行鸣神岛上消息灵通的人也只当是“一点小麻烦”……


    这叫小麻烦?这要是叫小麻烦那什么叫大麻烦?天守阁被人纵火烧了算不算!


    给枣红马倒上清水放好草料,二百把几间连在一处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找出不少工具。她一屁股坐在正中间那个木屋的门槛上,对着工匠们遗留的各种零件和材料敲敲打打。


    从枫丹科学院流出的淘汰动力模块都能被她整成澡盆船的推进器,现下只是徒手做个能抓猎物的陷阱而已,小菜一碟。


    她花了两个多小时成功搓出踏板形捕兽夹并安放妥当,回房间垫着吹干的油布美美睡了一觉,太阳晒到头顶了才被枣红马催饭的蹄子声吵醒。


    “起来了起来了,我这就起来!”她散着头发提水抱草料,顺手多撒把豆子,拍拍枣红马的脖子又摸摸它的鬃毛,马儿呼哧呼哧大声喘气。


    这山上人迹罕至,又因为落雷频繁的缘故没什么大动物,小动物就繁衍得非常热闹,想来过了一夜陷阱里应该有些收获。


    二百带上木屋里找到的麻绳和短刀,关上门朝昨日安放陷阱的树下走去。


    还有段距离就听到猎物扑腾着企图逃跑的动静,扑簌簌似乎还挺热闹。


    悄悄摸到灌木丛后伸出脑袋查看,陷阱旁并没有前来“捡便宜”狼或者狐狸,二百放心穿过植物茂密的枝叶蹲在陷阱旁。一掀开盖子就有只被套中脖子的雉鸡,少女眼疾手快一把掐住它的脖子,倒霉蛋拼命扑打翅膀,未能击穿对方护盾反倒被人五花大绑挂在腰间。


    左近的连环陷坑里也有只雉鸡,还有几只可怜兮兮的雏鸡躲在草丛里叽叽喳喳喊妈妈喊救命。


    看来清晨时分这两位夫人于此地狭路相逢,互相都对别人的孩子很感兴趣,出于对领地与对方幼崽的渴望她们毫不客气打作一团,然后一追一逃掉进陷阱。


    二百比较了一下,第二只雉鸡明显更肥更壮,体型也更大,手一松它扇出满地杂毛夺路而逃,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响,看来雏鸡也跟着跑远了。


    这种动物就是这样,更强壮的母亲才能保证更多幼崽平安长大。她从猎物屁股上薅了两把毛扔回陷坑,重新盖上再挂好踏板,走去检查其他陷阱。运气一般,剩下几个陷阱未被触发,继续放着不用管。


    只有她自己吃的话一只雉鸡也够了,雨后蘑菇生得极多,一朵一朵又肥又胖就跟小伞似的,视觉效果相当馋人。


    挂着雉鸡兜着蘑菇回到木屋,她看到枣红马露出一个大头左顾右盼就知道它这是不愿意被圈在屋子里了,想要出来遛遛。前天那么大的雨,今日虽说不能放晴但也不必担心说下又下,二百把它牵出屋子拴在门口一株槿瓜树下透透气吃些新鲜草。


    ——如果不是有御影炉心的威胁真该彻底放它漫山遍野的浪去!


    美美吃了两天烤鸡烤兔烤蘑菇,第三天中午她蹲在门口烤槿瓜和小野猪时散兵摇摇晃晃从更高处的防护罩内走出来。


    他看上去情况非常不好,走路时总带着零零碎碎的碎裂声,脚步也有些起伏。


    二百扔下快熟的槿瓜和小野猪跑到他面前上下左右的看,愕然发现这个人他裂了!


    物理意义上的“裂开”,少年美丽的侧脸上多了道裂缝,这份残缺让他身上的非人感一下子变得特别浓郁——那不是出现在人类身上的伤口,人类的伤口应该是外翻的,露出内部红色或是白色的肌理。但他连血都没流,黑黝黝的裂缝似乎还在向外散溢某种气息。


    “……走开!”少年像是在等一个答案,格外凶狠的推开跑向自己的女孩,“我可是个人人畏惧的怪物啊……不然你以为【女士】为什么匆匆忙忙躲出使领馆?”


    他是用了点力气在手上的,天旋地转间二百一头磕在树木裸露出地面的老根上,霎时眼冒金星:“我看你是有病!”


    生理性眼泪夺眶而出,她一骨碌爬起来,左一把右一把蹭掉金豆子,抬腿屈膝猛踹散兵还能支撑身体的那条好腿。


    摔倒、起身、反击……她动作太快,散兵又有伤在身,躲闪不急被踹了个正着。他就是材料再好也改变不了最基本的物理定律,失去平衡后同样跌倒在地。


    稀里哗啦满地零件的可怕场景并未出现,二百踹完骂骂咧咧上前伸手:“你是不是看到幻觉啦?先说好啊,你要是把我看成野猪我是拒绝的,这山上野猪大得不像话,老鼠也特别大!烤熟了超香!”


    她握紧散兵撑在地面上的胳膊,一用力就把人偶少年给提了起来。


    散兵:“……”


    二百:“……”


    “啊……抱歉,我不知道你原来这样纤细……”


    不仅爪子麻,头皮也是麻的。


    这这这,斯卡拉姆齐先生到底是含冤的厉鬼还是成精的人偶?亦或是兼而有之?


    救命啊多摩!我好像闯了个大祸不小心把人胳膊给拽下来了!


    “撒手。”


    散兵冷静道:“赶紧撒开,我保证不踹死你。”


    柊二小姐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等你松开我非得踹死你不可!


    第66章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踏鞴沙。


    就算散兵说了他不会踹死二百,二百本人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这家伙后槽牙都快磨出磨盘声了,真当她傻呀?


    不能撒手,就算不考虑他是个伤员的情况,哪怕为着不被踹死也不能就这么撒手跑。


    “你你你你,你先别激动!零件!零件要散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并没有松手扔开受伤的人偶,反正他也不重。少女索性又向上提了一下,空着的另一只手抄底一捞,紧接着两条胳膊平平伸出去端猫似的把散兵“端”进木屋放在油布上……飞速后退至门口。


    散兵:。


    “我去看看槿瓜和小野猪烤好没,你吃辣哈!”


    她跑掉了,但又没跑多远,背对着大门蹲在门口抓耳挠腮。


    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胆怯,脆弱,狡诈,反复无常……嗯,还有这种不好归类的奇怪式样。


    少年躺在干燥温暖没有雷元素力嘎嘎作响的木屋里,安静的盯着外面那道影子。


    她什么时候逃跑,现在不跑是出于谨慎,还是打算天黑后下手行凶再逃?


    躺着等了几个小时,中间二百消失了几次但又很快重新出现。他没等来又双叒叕被抛弃,倒是等来一顿大餐。


    小野猪肉厚多汁,烤槿瓜清香绵软。须弥的香料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未经阉割的野生动物也能调理出独特风味。


    二百想照顾一个人的时候,方方面面都会让人感到很贴心。肉块切得方正整齐,为了方便拿取提前修成一口大小,骨头也剔得干干净净,不必担心够不着吐骨头。


    现削好的木签就摆在眼前,扎起一块直接往嘴里炫就行了,仿佛人生也变得容易起来。


    不吃东西也饿不死的散兵怒吃半头小野猪,眼看某人心疼得嘴角抽搐,心情终于阴转晴。


    “我要喝水!”稻妻大少爷心情不好时要折腾人,心情好了还要折腾人,“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快点!”


    “好的好的。”闯下弥天大祸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二百乖乖去外面烧水,叮咣二十分钟后提着水瓮进屋,“你要的温水。”


    “我还要吃水果!”他加大难度,抬起下巴斜着眼角看人,“你把我胳膊拽散了!”


    女孩子掏出一只西红柿一只苹果外加一根胡萝卜慢吞吞削皮:“那我给你修?能修是能修,就是我不保证美观度哈!”


    原意是要人喂他吃水果,没想到对方不接招,散兵翻了个白眼:“笨蛋!”


    “嗯嗯,是是是,我笨蛋,我笨蛋也没办法啊。幸亏稻妻放逐外来学者都是从离岛赶人,有心的话多少能蹭着学点东西,不然这会儿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找个工匠来?悬赏吗?”


    就这位的型号,估计得请个身价八十一亿三千万的名匠来才能修复如初。至于说不要钱的蹭课学徒……胡乱对付上能走不瘸就行。


    散兵:“……”


    完蛋,忘了这家伙本质上是个文盲了!


    二百叮当切了一盘水果放在散兵那只好手能够到的位置,提着一堆搓出捕猎陷阱的工具,取出神之眼扒拉材料。


    先把多摩请出来放远些,免得等会儿万一打起来波及到他,然后是那振小太刀。


    “我手边也没什么好材料,把这刀融了给你用?”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散兵看看那只骨殖罐又看看断刀,罕见的没有发出任何扫兴声音。


    收纳在神之眼里的东西很快就被翻了个遍,绝大多数派不上用场。


    她默默去隔壁给枣红马添满食水,提上小太刀攥着雷种子埋头冲进御影炉心的隔离罩。


    一进去感觉就不太好,耳边传来密密麻麻的“嘎嘎”声,越靠近炉心声音越大越密。满目都是紫光,废弃工棚荒凉凄冷,山体中空的腔室内就像是个完全被遗弃了的荒芜世界。


    耳鸣,头晕,莫名的烦躁与不适感拼命尖叫着提醒身体快些离开。


    她大抵是离开了吧。


    做出一副坚定的样子然后开溜。


    散兵看着二百没入紫色光圈内,百无聊赖的吃光一整盘水果,躺在床上双眼禁闭——先躺一小时,一小时后还不回来就再进去一趟看看人到底是死了还是跑了。


    如果不是几个愚人众士兵蠢兮兮的在里面大规模动用元素力,他也不至于为了救那些家伙受伤。


    蠢货!


    他翻了几回身,困倒不困只是有点无聊。


    一小时还没到吗?一小时有这么久吗?一小时……应该能跑很远吧!


    少年开始构想等会儿要如何从天而降吓死某个毫无信用可言的人类,他都快想到让一个稻妻活人在至冬过冬需要注意些什么了,木屋门口突然闪进来一道黑影。


    二百低着头,手里提着不知打哪儿翻出来的大号坩埚,坩埚里酿着一滩金红色液体。


    “你都哪儿坏了,赶紧说。”


    漂亮的人偶瞬间失去表情。


    跑啊!笨蛋!为什么不跑!


    事实证明当人运气爆表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撞上靠谱实习生,摇不来祖师甚至根本就没有祖师可言的二百小姐居然神奇的修好了人偶先生,代价是滴答流个不停的鼻血以及满手烫出来的泡。


    “怎!么!样!”她得意的叉腰,脑袋抬得高高的,“我手艺怎么样?当年可是有个被赶走的须弥学者问我要不要去考教令院呢!”


    “为什么没去?”散兵活动着被重新接回关节窝的胳膊,很给面子的捧了回场。


    说到这个,二百收回下巴扁扁嘴。


    “后来他发现我只是会说须弥语,实际上一个字都不认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呵,”散兵冷笑,表示没有人比我更懂稻妻的拟人物,“恐怕是勘定奉行府捏着你的卖身契不放吧,哪怕去了教令院你也还是柊家家仆,纵使一身学识最终不过沦为他人敛财的工具。”


    二百:“……”


    这个人一点也不读空气的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柊二小姐威胁似的呲牙:“斯卡拉姆齐先生!我小心眼的哦!还记仇!记得特别久!”


    “你又流鼻血了,耳朵里也有。”散兵淡定提醒,走去照看枣红马。


    还真别说,虽然他瞧上去就很贵重的样子,做起粗活却一点也不含糊。


    二百抓起草纸来来回回擦了一遍,扔开纸团警惕的盯着他,生怕一个没注意到小红就被人偶妖怪连皮带毛吃个干净。打扫了地面又喂过马后少年晃晃悠悠走回来,迟了好久才给出维修评价:“手艺还凑合吧,能行。”


    不如多托雷是肯定的,但她也不会做多余的事,而且战战兢兢严肃认真得仿佛怕弄疼他。


    话说这家伙是不是把人偶和人给混在一处了?大笨蛋!


    “你那匹马真能吃,还不干活,命可真好啊。”


    散兵很快转开话题,打定主意一句也不肯多夸。二百侧过眼睛瞄他一眼,走去桌边给自己倒水喝。


    早就放凉的开水一入口就感觉不太对。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女孩子跑到门外看了一圈,最后选了朝火堆吐,吐出来的水都是粉红色。


    隔离罩内的高浓度雷元素对人类来说堪称隐形杀手,她这种情况在普通人里还算好的,回到稻妻城后养一养就能恢复正常。


    少年谨慎而隐晦的盯着少女观察,看到她哒哒哒又走回来灌水喝,转转眼睛换条路试探:“对了,你为什么穿着丧服?”


    黑色正装在稻妻就是丧服的意思,二百不方便公开找人缝制,刚好罗莎琳不知道这一点送来的衣服里有一套……自然就被当做首选换上。


    她嘴里还有水,闻言指指被从神之眼里请出来单独蹲在架子上的多摩。


    “是那个挑战九条御前决斗的家伙?”


    还好他只是歪了下嘴但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成功躲开被人殴打的世界线。


    二百点头:“嗯。”


    “哼。”嘴巴里黏糊糊的,恶心死了,大概是刚才吃的水果不够新鲜。路过坩埚时散兵低头看看凝固的金属又看了眼架子顶端的骨殖罐,转转眼睛抱着胳膊走掉。


    “我的工作完成了,休整几天就回稻妻城。”他满肚子坏水儿的告诉二百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如果我是你,眼下最该考虑的是移民走人时要带些什么东西在身上。”


    罗莎琳是拿不到巴尔泽布那颗神之心的,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当初她打造人偶就是为了安放神识意识与神之心,作为原型容器,散兵只消一眼就能确认那颗心究竟在不在二号人偶身上。


    不在,妄图追求永恒的神明早已将她的心另存别处。


    他压低眉眼想了想。


    如果拉出至冬武器包围神樱大社,八重神子会不会为了巫女们的小命乖乖交出神之心?还是说这些巫女分量也不一定够……那么稻妻城内所有人的命够不够?


    亦或是……某个金发旅行者的命?


    这个应该能够。


    但是不管哪一个选项,稻妻接下来的大乱都无法躲过更无法消弭。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得赶在一切发生前逃跑,大不了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


    第67章


    “咳咳,你!”少年欲盖弥彰的假咳了一声,二百听到他喊就看过去:“啊?”


    “啊什么啊,嘴巴大吗!”


    他又看了眼坩埚和骨殖罐:“小孩子别乱瞧,扭过去。”


    身形相仿的一个人喊另一人“小孩子”,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哦!”二百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转过去,“搞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脑后一凉,紧接着一痛,眼前就黑了。


    “嗤,就这还想跟我斗?”接住失去意识不由自主向前摔倒的少女,他轻哼一声,甩甩手原样端猫似的把被拍昏过去的二百放在油布上,提起坩埚拿走放在架子最高处的罐子。


    “就你叫多摩是吧!”他把骨殖罐放在耳边晃晃,“便宜你小子。”


    呆在陶罐里难免有被人砸碎扬了的风险,化身锋刃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希望你是把好刀,不然续写的故事可就太无趣了,浪费我的时间。”


    踏鞴沙这地方与他气场不合,锻出来的刀好不好的全看刀自己的造化。万一成了块废铁也别怪锻造者手残,谁叫你不争气!


    虽说御影炉心已经彻底停摆,不过这刀的材料早已经过千锤百炼成熟坚韧,甚至和另一位一块硬抗了无想的一刀,这个配方怎么想都该是振不世出的好刀。


    “你要是敢丢我的脸,我就把你打成喂马的料槽!”少年很是小心眼的对着罐子威胁道:“不信你就试试。”


    喷薄鼓动的赤红色火焰仿佛永不平息的幽灵,聚在此地的愚人众听到动静探头出来查看,见到上司去而复返立刻缩回各自的巡逻范围屁也不敢放一个。


    前几天有支小队闲极无聊在炉心正下方的圆形空地上对练,一不小心元素力扰动得太过剧烈差点引爆头顶上的炉子……幸亏散兵大人在此地例行巡视及时出手消弭了灾祸。


    炉子没炸是个好消息,被大人揍了一顿的倒霉蛋很凄惨,这会儿大家都绷着皮子生怕惹他心烦。


    六席大人会锻刀啊!不愧是执行官,多才多艺!


    大半天过去,苏珊娜被顶头上司从桥头的隐蔽处提出来。骄傲的稻妻少年斜着眼睛看向全都蒙着脸根本记不住人的部下:“去山顶上看着,别叫屋子里的人跑出来碍事!”


    藏镜仕女都是盲人,这活儿她们干不了,只能托给雷莹术士……应该不至于捅出篓子来。


    “是,大人!”


    苏珊娜跟打了鸡血似的浑身一震,“我们这就去办!”


    看不住炉子还看不住一个大活人么?执行官交代的任务一定都非常重要,做好了将来升职加薪前途光明。


    而且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不会遇上事儿做了功劳没落到的窘迫情况。


    愚人众的四人小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去执行任务,散兵看着他们的背影表示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阅历不够,搞不懂人类的脑回路。


    充当临时保姆而已,至于吗?


    二百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严阵以待围在床前的四个至冬人,四双炯炯有神努力往大了睁的眼睛好悬没给她又吓昏过去。


    你醒了.jpg


    “你!吃!喝水!但是,不许出去!”身穿紫色帽兜衣衫的雷莹术士语气相当横,但她又用了敬语,就……怪怪的,颇有种黑1帮扶老奶奶过马路的错置感。


    你们不是应该骑着老奶奶过马路么?


    “咱就是说,几位是不是误会了?”二百被苏珊娜的至冬风稻妻语雷得耳朵发麻,她垮下肩膀放低眉眼,一副皱皱巴巴怂兮兮的模样:“我是六席执行官此行的随行翻译二百,不知诸位在哪儿高就哇?”


    这个稻妻少女至冬语说得极好,虽说此前尚未真正接触过,但是就凭这个苏珊娜的四人小队也开始对她好感上升——能体贴得专门切换成他们的家乡话交流,翻译小姐不可能是坏人!


    她看上去瘦瘦小小,稻妻人和璃月人一样都不太好分辨真实年龄,但是这么单薄的小身板,应该还是个孩子吧!


    “我们是驻守在踏鞴沙的士兵,姑娘,你只要不离开这间屋子就行,要什么我们直接给你送进来,等六席大人忙完你就自由了。”


    雷锤瓮声瓮气的告知二百他们需要她配合些什么,女孩子乖巧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我不会给你们的工作增加负担。”


    她乖得像只猫崽,苏珊娜松了口气。


    别看愚人众声名在外,实际上还真拿小孩没办法。你再好的身手也不能用在孩子身上吧,恰好小孩子又是最不能以常理判断的新生人类……他们会哭,声音特别大,堪称魔音震耳。


    这四人鱼贯退出木屋,二百追着他们看向门口——枣红马站在树下,风盾兵把槿瓜摘下来掰开一块一块喂给它。


    她收回视线看向木质框架……蹲在顶端的多摩不见了!


    “多摩?”她翻身从床上滚下来,几步走到架子底下仔细寻找。


    架子底下没有,床底下也没有,柜子底下还是没有。


    骨殖罐是不会长脚跑开的,也不会有人吃饱了撑着闲得难受去碰他,更大的可能还是被风或者什么东西摇落下来滚进角落里。


    木屋里安静了一阵后刺耳的摩擦声频响,鉴于二百此前态度和表现都很好,苏珊娜不放心的探头看着她问:“你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滋滋啦啦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翻译小姐艰难回答:“抱歉,我在找东西,他很重要,但是不见了……”


    这会不会是想逃跑的借口?


    “一个守前门一个守后窗,另两个人进去帮她找。”


    小姑娘急得不行,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都没她看上去可怜。


    块头最大的雷锤和风盾堵在外面,苏珊娜和另一个士兵走进木屋:“不要急,把家具都搬出来,肯定能找到。”


    “……”女孩子眼泪都蒙在眼圈儿上了,强忍着红意点头道谢:“嗯,谢谢你们帮我。”


    可!可爱!


    苏珊娜只觉心脏被利箭射中,挽起袖子放下提灯半小时内搬空整间木屋。


    没有。


    多摩的骨殖罐凭空消失了……


    “诶诶!你别哭!你别哭啊!”


    稻妻少女捂着眼睛缩成一团嚎啕大哭,嘶哑而凄厉的哭声比这踏鞴沙山中的风还要让人难过。


    “先别哭,你说一下要找的东西究竟什么样子,我们把地基掘开看看。”


    雷锤提起锤子掂掂,表示他这一锤下去少说值八百摩拉。


    二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着比划要找一只深紫色的小陶罐。


    苏珊娜:“……”


    深紫色的陶罐啊……不就是散兵大人带到冶锻炉旁的那个吗!


    大人您想干嘛?某些恶作剧可不能轻易尝试呐!


    “啊……我知道了,先让他们拆着,等会儿六席大人回来说不定也会一块跟着找……”


    怪不得任务是看住这姑娘别放她下去,愚人众士兵们携带了专门抵御雷元素侵害的装置,所以才能长期驻守此地。普通人可不能轻易进去,会死的。


    只求斯卡拉姆齐大人等会儿回来后管好他那张带毒的嘴,一个不中听的字也别说!


    雷锤和风盾的战斗力果然不俗,前后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一小时便将木屋拆得干干净净。不仅掘地三尺挖开地基,拆下的木板也按大小长短摆放得整整齐齐。


    但是二百要找的东西始终没有踪迹。


    眼看任务目标又要情绪失控,苏珊娜急中生智:“没事,我们再找远一些,你看其他屋子有没有哪间存在嫌疑的?”


    言下之意只要她点名,今天这片山坡上就别想有任何一栋木屋继续站着!


    “……”


    “你们在搞什么新鲜玩意儿?”


    少年矜贵的声音在众人身后懒洋洋响起,散兵看着面前的大型拆迁现场,突然发现愚人众内部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是缺脑子。


    不是,你们属至冬雪橇犬的吗?瞧瞧这屋子拆的,专门干这行的人来看了都得自愧不如。


    四个愚人众像中了定身咒那样原地呆滞,眼神乱飞。


    任务完成了吗?


    算是完成了吧!


    要不咱撤?


    有瓜,看看再说!


    “大人……”苏珊娜艰难转过身试图解释,“二百小姐的重要物品不见了,她很伤心,所以……”


    “所以你们就拆了间屋子逗她高兴?”


    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人偶和人类之间的差别还是太大了。


    “起来,笨蛋!”


    他走到二百身边用脚尖碰碰她,“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少女正处于过度自责的自闭中,缩成一团谁也不想搭理。别说愚人众执行官,就是冰之女皇亲临踏鞴沙也引不起她的注意。


    “……多摩,多摩不见了……”


    “啧!”散兵朝她脑门甩了振打刀过去,还有那只深紫色的陶罐:“还给你,真丑。”


    怎么糊了一脸眼泪,眼窝子就这么浅?


    陶罐和刀从天而降,二百被强烈情绪刺激到宕机的大脑进入重启阶段。怀里抱着这两件东西,她整个人看上去木呆呆的。


    执行官顺势凶恶瞪向苏珊娜四人:“……”


    “……”士兵们跟龙虾搬家一样排着队挪走,嘴巴闭得死紧。


    ——执行官的脑回路多少有点地狱,就没见过这种和女孩子来往的方式。正常人一般也就送糖送花送巧克力,土豪送房送车送贵金属,鲜少有人这么……


    嗯,不太好形容。


    在他们至冬老家,这样的小伙子多半会被示好对象一枪崩飞天灵盖。


    “既然是巴……哼,那个女人造孽的结果,”散兵分外不爽的又用脚去踢二百:“难道就没人报复吗!”


    “我先削了你!”


    “呛啷”一声打刀出窍,寒涧般的刀身仿佛裹着层薄冰,刮起寒意与隐约的雷鸣。


    苏珊娜他们还没走远,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好家伙,果然打起来了!


    二百小姐一刀斩了六席执行官的斗笠——只差一个盗宝团震怒的小距离,愚人众执行官险些人头落地。


    第68章


    稻妻人的实力就像他们的年龄一样无法琢磨……


    苏珊娜和她剩下那三个队友排排蹲在灌木丛后,头顶刀风和雷光此起彼伏,四个愚人众士兵透过茂密的枝叶亲眼看到六席大人被个瘦巴巴的姑娘一刀一刀逼上了树。


    不上树他就要掉脑袋,进入暴怒状态的翻译小姐爆发出令人侧目的力量。


    但是吧……没人能闭着眼睛说他没问题。


    “怎么办?”火铳兵把他的火铳抱在怀里,整个人缩得跟个竹节虫似的,“就这么看着?六席大人回头非得活活踹死我们!”


    风盾兵苦笑:“谁能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可不是么,我还以为留下来是要看情况拦一拦六席大人,结果……”


    雷锤兵坐在锤子上,表情里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绝望。


    结果他发现需要拦的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免得她暴怒之下开大一套连招导致执行官缺位。


    嗯,换做他自己,手里这么大的锤子也很可能根本招架不住。


    “不对啊,璃月那边给的情报不是说颜色越粉下手越狠吗?她身上又没有粉色。”火铳兵发现了盲点,咬牙切齿抱怨起璃月的同僚们,“那群不靠谱的家伙!”


    “所以……拦不拦?”风盾兵话不多,但是每次都能切中要点。


    “拦个屁的拦,这他妈谁能拦得住!”雷锤兵爆了句粗口,“不上去拦等会儿最多挖一个坑,上去拦就得找人来挖四个坑。”


    他话音刚落,二百一刀断树抬脚补招,散兵轻飘飘的落在另一颗树上避其锋芒,齐根断裂的鹅掌楸端端正正砸在蹲成一排的士兵面前。


    “撤吧。”苏珊娜在飞溅起的草屑与水珠中发出声音,浑身散发出淡淡的死感……又是一个做了跟没做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不做的任务。


    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他们这种大头兵能介入的了,不管最后谁胜谁负,等六席想起来他们几个胆大包天试图吃他的瓜那才叫倒大霉。


    “对对对,是是是!”


    那三个人嘴里不停应答,脸上眼巴巴的看着苏珊娜,“腿麻了……”


    雷莹术士:“……”


    每天上班都要面对这些奇葩同事,整个人感觉就跟给自己上坟似的精神焕发。


    她压低手里的提灯,弯腰弓背慢慢抬脚,沿着树根边缘鬼鬼祟祟向外撤。三位队友紧跟其后,雷锤由于锤子太大不得不留在最后面撤离。


    龙虾小队再次出发,以一种看上去缓慢实则非常迅速的方式成功逃出危险区。


    不得不说这真的非常危险,他们前脚刚溜,后脚以二百小姐为圆心、半径五米的整个圆形范围内就达成了“寸草不生”成就。


    她的刀法和大部分稻妻本地人都不太一样,动作更舒展,反应更敏捷,赏心悦目中暗藏凌厉肃杀。就像漫步在白雪飘飞的春庭中,且行且看落花与落雪星星点点碎做春泥。


    飘在树上的散兵:。


    真能有这么生气?反正人已经成了刀,生气也没用。


    我能有什么错?我没错!哼!


    事实证明二百真能有那么生气,甚至比想象中更生气,而且也的确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记得很久。几乎削秃了一整座山头后她到底还是顾惜刀刃将其收入鞘中,第一时间藏进神之眼再也不肯拿出来给人看。


    纵横交错的刀意散去,枣红马哒哒哒跑过来热情的贴贴。热哄哄的温度与动物身上特有的体味拉回她的理智,她把头抵在马儿脖子上拍拍它。


    “你给我等着!”少女微红着眼眶,丝毫不曾掩饰满身恨意。


    站在树梢上的紫发少年冷哼:“随便你,有本事就报复回来,没本事就憋着。”


    二百再也没有说什么,她牵着马转身就走,留下一片地中海似的山顶。


    “笨蛋。”散兵站在树上看着她一路向山下去——快点滚远些,和怪物相处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又瞄了一眼溜回巡逻区域的雷莹术士小队……希望这四个蠢货能学会闭紧嘴巴,不然他不介意往尚有余温的锻刀炉里扔四块燃料。


    *


    下山速度比上山的速度快,这几天没有再下雨,土壤紧实了许多,枣红马跑起来轻快得很。二百换了条更平缓但绕远的路,估计会从踏鞴沙正北面离开整座山体。


    一人一马穿林过隙,走累了便找块背阴的岩壁坐下休息。她把马喂一喂,给它擦擦汗,一屁股坐在岩石上掏出干粮有一块没一块的塞进嘴里嚼。


    嚼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仔细看看四周无人,二百从神之眼里取出那振刀——由于材料被消耗掉了一部分,它从小太刀的长度缩减为打刀。刀身更直,刀背微厚,更合适善于快刀步战的人。


    重铸后的它装具也从纯白改成黑底,细细的金线在雷樱木刀鞘上勾勒出簇簇梅花。


    不得不说,审美不错。如果不去想它多了什么材料,二百说不得还要感激斯卡拉姆齐,但现在她只想把他拆成零件扔海里喂鱼。


    ——那家伙蛮横独断的德行简直与鸣神一模一样!


    “多摩……你疼不疼啊?”


    她摸摸刀身,冰冷的金属仿佛映出旧人音容笑貌。


    可惜刀是不会答话的,二百用衣袖细细把它从头到尾擦了一遍才收好,起身打个呼哨提醒枣红马该出发了。


    “恢恢恢!”枣红马不想走。它冲着远处一从灌木狠狠打了个响鼻,摇头摆尾动蹄子,似乎那里藏着什么让它心烦意乱的东西。


    二百异瞳一眯,佯作不知:“走了走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哦!”


    她做出迈步向北的动作,前脚落地的瞬间转体飞身扑向那丛灌木,攻势之迅猛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哇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吃我!”泣音炸响,短刀锋利的尖端下一个浑身上下打满补丁的男童倒在地上双手抱头。


    “我没有多少肉,全身都是骨头,炖起来费火啃起来费牙,大王饶命!”


    小男孩嘴里的词儿一套一套的,边哭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从手指头缝里观察另一个人的反应。


    那是个身穿黑色振袖的“哥哥”,以及“他”手里的短刀也很精巧值钱的样子。


    “对不起!呜呜呜呜呜!我只是饿急了,没有想偷你马背上的行囊……”


    二百:“……”


    这算什么,不打自招?


    “那里面都是马的粮食,你偷了也不能吃。”


    ——你才当了几年的滚刀肉?老子十几年的滚刀肉了还能被你小子忽悠过去?


    “……我真没想偷。”男孩两只眼睛都睁开为自己辩解,手没敢放下。二百不走心的点头:“嗯,对,所以也是真的不能吃。”


    说得谁没饿过肚子似的,年轻人你选错偷窃目标……等等。


    二百微微睁开一直眯着的眼睛:“你其实是想偷马的吧,偷走吃掉。”


    马背上的包裹里不管装得是钱还是草料急切间都不能充饥,但是马本身可以,毕竟它身上有那么多肉,再粗糙也能果腹。


    她二话不说抬掌啪啪啪拍了小孩一顿,拎着他拧耳朵:“偷马是吧?有本事是吧?你也不怕叫马踢死!#稻妻粗口#稻妻粗口#稻妻粗口#稻妻粗口#……”


    男孩见被识破,张开嘴只骂了一句就发现根本不是人对手。二百用树枝轻轻扫过枣红马的屁股,马儿发出嘲讽似的气音:“嗤!”


    它迈开四蹄走过那孩子藏身的灌木丛,山壁在视觉盲角处一转,露出一条向下的小路。


    那孩子眼看黑衣人和她的马踏上那条路,哼哼唧唧的诅咒立刻转变为非常诚恳非常大声的讨饶。


    “我错了!姐姐!对不起!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姐!求求你饶了我吧!姐姐!”


    “我可不是你姐,我哪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呢?”二百心情极度恶劣,哪怕对小孩也说不出好听话,“你看我还得花时间花精力亲自送你回家,吃竹笋炒肉的时候少骂我两句就当是谢过了。”


    男孩耳边依稀响起母亲的咆哮——你看我像不像肉!


    沿着路向下并没有走上太久,前后也就一个半小时路程,山坳中隐约露出几栋民居屋顶。


    其实就是木头屋顶。稻妻民居全都是木板钉出来的,这样来台风时被吹散的建材不至于一个照面就砸死人,地震发生时也不怕房顶垮下来压死人,主打一个灵活。


    按道理讲这地方已经被划作警戒区,不应该有居民聚居,二百更倾向于他们其实是从撤退大队中开小差偷偷猫下来藏着企图逃跑的匠人。


    “你们家的锄头铁锹生意还行么?”她冷不丁发问,小孩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哪还有什么生意,整个神无冢岛就剩我们村子里还有活人了……”


    “……”他用两只手一前一后捂住嘴,圆溜溜的两只大眼睛叽里咕噜来回转。


    “姐姐,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对吧!”小家伙那是相当的能屈能伸,裂开嘴露出讨好的笑容。


    二百表示他这表演不行,痕迹太重不诚恳,关键还是氛围搓得太假了……多少挤两滴猫尿出来也算有活儿啊!


    “不好意思,我听得很清楚呢!”


    她真诚的戳破小孩的期待,在他撅起的嘴巴上用力捏了一下,“而且我等会儿还打算告诉你爸爸妈妈就是你给我带的路,一定要拜托他们好好(重音)表扬你。”


    小孩:“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69章


    枣红马驮着被捆成粽子的男孩进入山中村落,沿途荒草没过腰间,零星野花点缀在浓绿色的草丛中,山岚拂过仿佛海底摇曳的奇景。这几户匠人很会找地方,如果不是马背上那小子泄露行踪,外人再怎样也想不到山谷裂缝中还藏着这样一个小小村落。二百细细回忆走过的山路,辨认出这村子上方凸出的那圈山体正是一条曲折的路基,行人走在上面当然想象不到脚下藏了人家。


    “……都怪我,如果我不贪心就不会盯上你的马,如果我不盯上你的马就不会被你发现,如果不被你发现就不会被捉到,如果不被捉到就不会暴露村子的位置……”


    男孩木着眼睛趴在马背上喃喃自语,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没办法,自己既打不过这个穿男装的女人也骂不过她,连声音都没她大,早知道真的应该摘几个槿瓜就回家。


    二百翻了个白眼,鼻涕拖到嘴里知道甩了?这小子不是知道他错了,他只是突然意识到无法为自己的贪婪支付代价才后悔莫及,不然真让他把枣红马牵走试试?换做她登门讨要马匹只怕无功而返还得吃一顿奚落。


    男孩忏悔一轮就往枣红马的脸上看一遍,从头到尾那个女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管他哀求还是祈祷都没有,她简直是个十足十的铁石心肠。


    骂是没有用的,骂她脏话她能还回来更多,威胁她还会挨树枝抽,她手上甚至握有把一尺左右的短刀。虽然他没摸过锻造锤但也能看出那是极好极锋利的武器,有这样的东西在手怪不得这个女人如此胆大。


    “姐姐……我真的错了……呜呜呜呜呜呜……”男孩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二百瞄了一眼,冷哼不语。


    这表情还不如她自己做出来可怜程度的百分之一,除了骗骗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真不知道还能骗住哪个脑子有泡的蠢货。


    “收收味儿吧,我在离岛靠这张脸活着的时候你还光着屁股吃奶呢。”二百哥一掌拍在小朋友圆圆的屁股蛋上,男孩放声大哭,别提有多伤心:“你这个女人!你怎么能摸男人屁股!你把我清白摸没啦!我将来要被媳妇儿嫌弃啦!都怪你!呜哇啊啊啊啊啊!”


    这回是真伤心了,金豆子不要钱一样往下落。


    二百反手又是清脆一掌:“别伤心,也许你这辈子压根就娶不到老婆呢,怎么可能被她嫌弃?这么想是不是好多了?”


    可惜小朋友并不觉得心情有好起来,让她这么一说人生变得更加暗淡无望。他趴在马背上生无可恋的耷拉着脑袋和四肢,似乎被讨不到老婆的可怕未来给吓到了,整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枣红马的马蹄踏在山石上发出清脆声响,走到山谷裂缝外她看到路旁树干上挂着块不起眼的扁平石头,不当心看成一只发霉的槿瓜也有可能。


    “小朋友,去你家做客有什么讲究吗?你爸爸妈妈会不会躲起来呀?”二百伸手用指头戳戳男孩腰间软肉,后者抽泣道:“就,就这么走进去就行……”


    “哦!”她弯腰捡了块小石头,扔出去正中那块石板,难以想象的声音响彻山谷。


    男孩:“……”好狡猾的大人!


    声音停止后山谷里走出一个扛着木棍的男人,他疑惑的视线在二百和马背上的男孩之间来回游移:“不知贵客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二百挥挥振袖的袖子:“啊,我来告状,这孩子贪吃贪玩差点从山崖上掉下去,做父母的太不小心了,难道要等到出了大事失去孩子后再伤心?”


    “啊……”


    男人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孩子,连忙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小正你又不听话跑出去了是吧!”


    小正小朋友愁苦的看了眼己方没用的大人:“……”


    你瞎啊!没看到这女人掐着我的肉吗?只要摇头她就拧我……我是被威胁的啊!看我眼神啊叔!


    可惜他的眼神并没有传达到位,那个男人转身走在前方为二百领路:“是小正告诉您村落位置的吗?多谢您把他送回来。”


    “嗯嗯,”女孩子不走心的胡乱应了几声:“要不是发现这小家伙我这会儿已经下山去了呢。”


    沿着羊肠小道向下,踏鞴砂的山体在这里裂了条缝。穿过仅容一人通行的山道,天顶豁然开朗,稻妻很常见的民居像蘑菇一样这边聚几簇那边聚几簇,离得不远但也没有贴在一起。


    男人憨厚的笑笑,把他们领到一处扎着篱笆的小院子前:“喏,这里就是小正家。”


    说着他朝院子里大声道:“小正爸妈!你们家小正让人送回来了!”


    木屋大门“砰”的被人大力推开,门板反过来敲在同样木质的墙壁上,颤抖着带掉一片灰尘。


    “你还知道回来!”胖墩墩的女人怒气冲冲冲出屋子,抬眼就见门口除了邻居外还有个牵着枣红马的黑衣“少年”,“额……”


    “这小姑娘把你家小子捆回来了,嗯嗯……”领路的男人低头憋笑,等到呼吸通顺了才重新抬头:“我去外面继续守着,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揍孩子。”


    原来还是个惯犯啊!二百同情的看向小朋友,因为这位领路人的缘故他这顿竹笋炒肉怕是不得不吃,甚至有可能吃不完兜着走。


    领路人早在山谷外见到他们时就已经偷偷看过邻居家的小孩,确认孩子身上没有外伤只是不明原因的灰心丧气便放了心。小正这孩子自打能跑两条小短腿就没闲过,隔三差五不定期就要整出些危险举动,因此那奇怪的黑衣少女说他贪玩差点坠崖他是一点也没怀疑过。


    确实是这熊孩子能整出来的幺蛾子呢。


    他打了个招呼便沿着来路慢慢又走回去,二百从马背上拎下已经“死”了好一会儿的小正:“去吧。”


    小家伙嘤嘤嘤的横着眼泪钻到妈妈怀里希望能得到安慰,好歹还有外人在,女人忍住气没有发作:“多谢您把我家的皮猴子送回来,天色不早了,不如小住一晚,明日再走吧。”


    “……”二百看了她一会儿,粲然笑道:“好呀。”


    “好好,请进。”她拉开篱笆请客人进屋休息,黑衣姑娘牵着枣红马,蹄声清脆。女主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太多好东西,让客人见笑了。”


    木屋里东西不多,但收拾得很整齐,窗台下还有几个木板钉出来的花槽,小葱小蒜郁郁葱葱。


    “客人稍坐,我去准备些粗茶。”她拎着儿子就往卧房的方向去,二百收回视线。


    可怜呢,小正。


    没过多长时间外面又进来两个人,一高一矮,看模样就知道他们是一对父子。


    “不好意思啊,您就是送小正回家的好心人吧?守山口那家伙都跟我们说了,劳您费心还耽误您的时间,实在对不住。”年长的男人垮下肩膀赔笑,旁边个子更高也更年轻的男子点点头:“弟弟顽皮,遇到您他真是交了好运道。”


    “哦,那倒没什么,我只是路过顺手捞了一把而已。”二百知道他们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听一些逃到海祇岛的工匠听说踏鞴砂出现了许多晶化骨髓。离岛那边有外国商人大量收这玩意儿,既然做生意嘛总要实地走一趟才能张嘴,不然什么都安排好却出不了货不是砸招牌么!”


    “哦——!”男人搔搔本就不多的头发,脸色费解:“怎么会有人专门收晶化骨髓呢?又不是用于冶锻……那东西对人身体损伤可大呢!”


    二百一掌拍在腿上:“可不是嘛!稻妻谁不知道那东西有害。但谁叫勘定奉行要啊,非得用晶化骨髓当做税款,商人们也是被逼急了眼,实在没法子才托人求到我这儿。要不是看他们抛家舍业的实在可怜我才不往踏鞴砂跑,前几日下大雨好悬没叫雷把我给劈了!”


    青年看看父亲,忍不住开口:“他们打算怎么收?”


    “弥生!”男人喝止了长子:“晶化骨髓太危险,八酝岛蛇骨矿洞专门开采这些东西的矿工都快死绝了,踏鞴砂这里……总之不许你去打那东西的主意!”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花高价雇佣逃到海祇岛的神之眼持有者溜进来捡几块就跑,中途用枫丹来的机械运送,全程避开人烟,就怕晶化骨髓伤到人命,亏心钱咱可不赚!”二百跟着一起劝那年轻人打消念头:“而且我在御影炉心附近发现了不少愚人众的踪迹,那些人很难打交道,你千万别去给自己找麻烦。”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充满感激,他又瞪了儿子一眼:“听到了没?愚人众从不和人讲道理,打断你的腿往山里一扔,叫我和你母亲去哪里寻你?”


    他回头又对二百道:“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额……海祇岛那边有很多工匠?”


    黑衣姑娘笑眯眯的,她一直都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喜庆的弯成两道月弧:“还好吧,往鸣神岛跑的也有,可是鸣神岛哪里是容易讨生活的地方?过去了要房没房要钱没钱,打工具卖那不就跟在天领奉行眼皮子底下亮神之眼一样吗!”


    她像是不经意似的自言自语:“海祇岛正在闹着造反嘛,造反怎么能没有武器,反正都活不下去了,不如能吃几天饱饭就吃几天饱饭,其他等将来再说。”


    “啊……我失言了,你务必要当做没听到啊!”少女捂住嘴,另一只手在面前扇扇,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扇走。


    男人很是上道的睁着眼睛说胡话:“您不是说要尝尝我们这山里的特色么?怎么会是胡话。”


    果然是历经生活毒打还能领着妻儿争出一条生路的人,行事就是灵活。


    二百哈哈哈笑了几声,二人达成一致。


    第70章


    晚间小正小朋友的妈妈攒了六个盘子的菜摆在桌子上招待客人。邻居们都知道今日小正调皮被一个路过的商旅从山崖上面捞起来送回家,为了叫他家待客能好看些便主动零零碎碎送了些食物来。这些食物也不是白送的,将来自家有什么事小正父母兄长肯定不会干看着,属于提前把人情先铺垫好,免得今后要用时张不开嘴。


    饭毕之后将客人送进腾出来的屋子休息,男主人提了盏灯悄悄出门。


    外面早有人在等他,见他悄没声儿的出来,几个青壮工匠立刻围拢上前,为首之人压低声音道:“怎么样?”


    小正父亲挥挥手,意思是换个地方说话。这会儿他手里有消息,旁人自然无不依从。众人跟着他走到山谷偏僻处,一开始出声的人再次急迫道:“外面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外面根本就不知道踏鞴砂的事儿,稻妻城里三奉行正乱着呢,没人管咱们死活。只要想法子穿过名椎滩就能和海祇岛的反抗军接上头。”


    几人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脸上都露出恼恨的神色。


    “咱们在踏鞴砂差点送了命,鸣神岛那边居然连问都不问。这还是在打仗用得上咱们,要是平完叛用不上咱们了……”省略掉的内容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少工友和同僚没死在外溢的雷元素力下却被上官和武士手里的长刀杀伤,家人也胡乱扣个罪名充为罪奴被拉去八酝岛挖矿。


    那些刀甚至是他们自己锻造出来的!锻造者却成了头一个试刀祭刀的材料!


    他们见得太多了,深知上官嘴里的话好事儿就跟放屁一样,坏事儿一说一个准。宁可相信坏事儿,好事儿听听也就算了。


    “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个人究竟可不可信?”


    年长些的工匠想得更多,万一这个陌生的黑衣少女是个骗子怎么办?好不容易从官员手下逃出来又被骗子骗了去,那不是白费力气逃了吗!


    生活在稻妻的人家,哪家哪户没走失过个把人口?但愿是真的走失!


    “不像,我觉得她应该是海祇岛来的探子。”小正父亲摸摸下巴道:“我见这人言语中对行市了解颇深,行事老到,和那副稚嫩容貌一点也不贴,应该是个刻意装扮过的跑商老手。”


    他把小正偷马不成反被捆的事实讲出来——那小子一到家就被他妈拎到卧室里削了一顿,有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都没倒这么干净。


    邻里们无语良久,不知道该说这熊孩子什么才好。你说他笨吧,他还知道偷最值钱的东西,你说他聪明吧……这世道敢独自出行的人哪个身上没有一二绝活?何况一个年轻姑娘!


    “尤其她提到鸣神岛,话里话外那些避讳嫌弃传出去判个附逆跑不了。”要不是听二百言语中带出的不敬,他也不敢相信。但是人家大大方方的主动给了个把柄,这就很有诚意了。


    逃亡工匠们你看我我看你,许久之后最年长的人道:“伸手吧,愿意走的亮手背,不愿意走的亮手心儿。”


    踏鞴砂不能再住了,山岩的温度逐渐升高,山体越来越频繁地颤动,这些都说明御影炉心随时可能炸到天上去。他们逃离撤退队伍后停在这个峡谷里完全是为了避开督查在外面的疯狂搜捕,眼下三奉行打成一锅粥,想来没多少人再注意他们这几户人家,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所有人亮出的都是手背。


    年长工匠松了口气,就怕有人昏了头,稍微安生一点点就停下脚步过起小日子不想再挪,到时候跟着踏鞴砂一块变成烟花。


    “成,接下来商量是去海祇岛还是鸣神岛。去海祇岛的亮手背,去鸣神岛的亮手心。”


    海祇岛土地贫瘠且少,各种资源都缺,但是吧……去了那边或许还能被当成个人。鸣神岛自然样样都好,但沿途盘查严格不说岛上也没什么营生可做——他们都是天领奉行在册的匠户,照着册子一抓一个准。


    可以说不管往哪边逃都是赌命,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这次的意见就不是那么统一了,有些工匠在鸣神岛还有亲戚,总能周转上一段日子,相比之下当然不愿意去海祇岛冒险。万一反抗军说败就败了呢?幕府军或许真的窝囊,可他们本来就是鸣神的腿部挂件不是么?鸣神还没有动,真到不可收拾时无想刃狭间就是最好的例子。


    谁敢和那样霸道的神明讲道理啊!你砍死对手就砍死对手嘛,连岛也一块砍,好好一块能种粮食的平原彻底完蛋,时至今日八酝岛上的人都已经死绝了!


    看到手背和手掌的数量差不多,年长工匠叹了口气:“大家回去再想想,和家人商量商量,明日早晨再来伸一次手。如果还是像这回一样谈不拢,到时候就各自结伴分开走。”


    人各有志,不好强求。


    众人不再多说,纷纷趁着夜色摸回自家木屋。


    小正父亲推门回到家里,大儿子一直都守着在等他。父子两个谁也没出声,直接去了距离客人最远的厨房说话。


    “父亲,大家商量得怎么样?”青年还没成熟到能沉住气的程度,亲眼目睹那份来处不明的生活压力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特别容易炸毛。


    一家之主摇摇头:“还没谈拢。走是肯定要走的,只是没决定好往哪儿走,也没决定好要继续抱团还是分开各自奔命。”


    “先不管别人,您觉得咱们家去哪儿合适?”青年看看窗外,转回来舔舔嘴角:“还有……那个姑娘,真要放了她?还是找机会……”


    他比划了一下,男人还是摇头:“她敢进踏鞴砂,遇到愚人众也能全身而退,少说也是个神之眼持有者,咱不是对手。”


    “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要额外做多余的事。小正想偷她的马都没被就地打死,说明这姑娘不是个凶狠坏心的人。”如果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旅人动手也就动手了,事后打死扔山沟里,烂成骨头也不会被外面知道。


    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求财保命,总比外面那些抢完了奸完了还把人给炖了的海乱鬼要体面得多。


    这世道,你不杀人人就杀你,若非考虑到极大可能自家几口人加一块也不是那黑衣姑娘的对手,单只为了不泄露峡谷村落的位置这一点就不能放她活着离开。


    她手里有振好短刀!甚至不止一振!


    “至于说接下来往哪里逃……海祇岛和鸣神岛的区别并不大,焉知几十年后的海祇岛不会成为第二个鸣神岛呢?唉……”


    另一间屋子里,二百枕着短刀闭目养神。她之所以没有拎着那偷马小贼打上门,就是不想两边撕破脸。能有个囫囵的屋顶过夜不比独自一人蹲在山洞里苦捱强?别说这些藏在山窝窝里的工匠,哪怕离岛那些有营生的本地商人不也会趁势加价卖陈粮坑久利须他们么,我稻妻自有国情在此,出门在外的人自己当心就是。


    “道德”是璃月那种能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还不怕受灾的地方才能讲究得起的,稻妻……先不饿死不冤死再说。


    她舒舒服服翻了个身,扯扯身上软绵绵的被子。


    真暖和呀!还是躺在床上过夜更适合人类宝宝的体质。


    第二日清晨起来,小正妈妈熬了大米粥招待客人。这可是好东西,女主人的诚意实在让人无法拒绝。好在她家的客人也是位很懂礼貌的姑娘,马上就从包裹里翻出盒异国来的洋糖塞给小孩子。


    “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山间清苦给孩子甜甜嘴。”一粒一粒水果味的硬糖哪怕在鸣神岛也是小朋友之间的“硬通货”,谁要是能从裤兜里掏出这样一盒,只消晃晃发出些声音就足够持有者当上至少一个月老大。


    小正眼睛都直了,别说如今阖家不得不躲在山谷中依靠存粮和陷阱狩猎过活,就算过去生活在御影炉心附近时他也没见过这等洋玩意儿。


    昨天那些小小的争执与纠纷被男孩迅速抛到脑后,他打开盒子自己吃了一颗糖,又挑了三颗分给父母兄长,鼓着红扑扑的小脸望着漂亮姐姐道:“看在你嫁妆丰厚的份儿上,我可以勉为其难接受你年龄比我大那么多哦!”


    “小正!”胖胖的妈妈一掌把小儿子糊到桌面上爬不起来,尴尬得向客人赔笑道歉,“不好意思,这个没教好,是我的错,您别搭理他。”


    说完觉得不解气,换了一边又给了男孩一掌:“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百专门拎起袖子在他面前挥挥,流里流气的:“小兄弟,不如等你长大能出门儿了去鸣神岛打听打听我二百在道上的名声?荒泷派的老大,凶恶无比的赤鬼见了我都得夹着尾巴低头小心赔好儿,我看你长得不高,想得倒是挺高。”


    怎么了?荒泷一斗是要低着头跟她说话啊,不低头人家哪看得见她嘛!


    家里另外两个男人抖抖身子,庆幸自己昨晚没有昏头昏脑做错事。


    “呜呜呜呜呜呜呜……”意识到自己被无情拒绝了的小正小朋友很伤心,不过没关系,等会儿他妈妈的藤条会让他更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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