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夏的头一场雷雨之后,稻妻的三位奉行因为一份上书而乱成一锅粥。


    勘定奉行柊慎介与天领奉行九条孝行差点在鸣神的天守阁外打起来,幸亏社奉行神里绫人年轻力壮反应迅速,赶在两位老人家动手前隔开他们。


    要知道天守阁高台下的楼梯多到让人腿软,万一不小心失足滚下去,倒霉些的说不定当场就得换届。


    “好!好的很呐!柊家主!”


    九条孝行从牙缝里发生恨道:“父女齐心,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引发这场“小”争执的上书被鸣神留中不发,这是多年以来少有的情况,由不得人不心头一紧。


    “瞧您说的!”若论身手柊慎介自然不是九条孝行的对手,但他突然发现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收了个养女,只要养女能把九条家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就行了?


    九条孝行不也是派养女替自己出战了御前决斗嘛!


    “那孩子虽然质朴纯真,但实在是一心为国,既没有凭空构陷又不曾胡乱诽谤,就事论事而已。”


    柊家主的笑容逐渐缺德:“九条大人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有本事你也回去让养女上书呐?为什么不呢?是怕九条裟罗比亲儿子更得鸣神青睐么?


    “你!”九条孝行吃了个哑巴亏,虽然鸣神就那份上书表达任何观点,但她毕竟将它留下,这就是态度。


    对天领奉行不满的态度。


    落水狗总是要痛打的,不赶在这个时候打,难道要等这件事翻篇以后再算旧账吗!


    柊慎介站直身体抖抖袖子:“奉行大人麾下武备松弛军纪败坏,整个稻妻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大人别往心里去,回去好生整饬一番不就是了?”


    “倒是八酝岛那边的战事,海祈岛难道行秘法借了阴兵不成,区区弹丸之地怎么到现在还有还手之力……九条家主,这事儿可得好好思量。”


    事情就是这么寸,他刚刚惊喜的从一众贵族女眷的平安信里发现柊家家纹,外面就收到战事糜烂的坏消息。


    不不不,那怎么能算是坏消息呢?倒霉也只九条一家倒霉,谁叫九条孝行生了一堆废物点心。


    活该!


    “还不是你辎重送得惫懒才延误军机!你这祸国殃民的钱篓子!”九条家主涨红了脸,柊家主这属于是一刀戳中他的心窝。


    那个猫儿眼的女孩分明贱民出身,她能有什么见识,还不是柊慎介这老狗在背后操纵示意!好啊,这是品种不好亲生女儿教不出来,干脆也收养个外面的傻姑娘和九条针锋相对轧苗头么?


    柊慎介就不愿意被人说“钱篓子”,你嫌摩拉俗气,那你倒是别吃别用啊!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回头竟然还敢嫌弃老子,会打仗很了不起吗!


    眼看两个老头越挨越近,神里绫人充分发挥出社奉行的超高素质,动作优雅的再次把两人分开。


    “两位奉行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年纪大了急不得。”


    没想到二百姑娘那封平铺直叙到让人脑仁子疼的上书居然效果如此显著,暗中帮了不少忙的神里家主频频忍住想往上翘的嘴角。


    回想起那天,她经历过短暂的崩溃后迅速恢复,绝大多数人少说需要花上三两个月才能平复的悲伤几乎瞬间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的反击也来得迅如奔雷,当场就找到了最合适的途径,也抓到了最合适的切入点。


    鸣神是位武神,这是她改变不了的性格烙印,再放心三奉行主理稻妻事物她也不会放弃对武备的关注。


    显然柊二小姐也抓住了这个点,她甚至还讲了个故事为自己佐证。稻妻外城的山崖下,武艺平平的剑道馆,莫名其妙平地摔的足轻。


    任何人的上书都要经过三奉行审核,至少其中二人同意才能递送到鸣神面前。女眷的平安信当然归社奉行主理,长期以来的惯性思维让九条家主忽略了神里绫华以外的上书,神里绫人只需要更改一下文件摆放的位置就能保证那封名为平安是为弹劾的书信进入勘定奉行眼帘。


    柊慎介正因为军费以及儿女亲事的问题看九条孝行不顺眼,现成的梯子抵到他鼻子底下,不用可不是这位前辈的行事作风。


    “和你们这等串通一气的佞臣同朝,实在是晦气!”


    九条家主脾气暴躁,火气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神里家主马上就松开手不再拦他,似笑非笑抄着袖子表达不满:“难道我社奉行有什么没做好的地方惹您不快了吗?好像没有吧!”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都是老门老户稻妻老雷樱旗,只是打嘴仗谁怕谁!别说打嘴仗,今日这高台上若叫三奉行拔刀,社奉行能一个打俩。


    “呵呵,”柊慎介一向精于补刀,“贤侄你有所不知,人总要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的,找不到借口……那自然就只能迁怒喽?”


    他冷笑着抬起下巴:“怪粮草辎重不及时,怪祭祀礼仪不诚恳,就是不怪自己本事不济。”


    “唉,这战场之上有输赢多正常啊,打不了就换人,换个能打的上不就得了!”


    别提在家里大小声骂人“黄口小儿”,这会儿柊慎介看神里绫人真是一百二十个顺眼。要不是社奉行不可能入赘改姓,他实在是愿意把亲生女儿嫁给这小子。


    “你们!”天领奉行暂居下风,想想到底还是亲儿子这仗打得不能看,他强忍怒意甩袖而去:“哼!羞于与你们这些佞幸为伍!”


    他一走,勘定奉行就放下抬高的下巴,含笑看向社奉行:“瞧瞧,这就恼羞成怒了。贤侄你别往心里去,九条这老东西打小就这臭德行。”


    神里绫人也不想白领“佞幸”这顶帽子,抽出手耐着性子和柊慎介推太极:“九条大人一时怒火攻心口不择言而已,我怎么会和前辈闹别扭。”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阵,柊慎介急于回去和心腹商议接下来的安排,没多会儿也负手离开,神里绫人这才得以耳根清净。


    稻妻是个多雷多雨的岛国,尤其以夏季为甚。昨日骤雨带来的晴空只将将维系了一个早上而已,眼看着天空中铅云越堆越厚,滚滚雷鸣藏在云层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继续奔波,蒙蒙细雨拉开了潮湿的序幕。社奉行趁着雨尚未落下,快步走进木漏茶室避雨。


    “家主大人。”梢抱着长刀站在门廊下,神里绫人点头回应她的问候,走到一半突然停步,“你觉得昨日来访的柊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来也是好笑,查来查去查了这么久,居然连那姑娘的本名都没查到。


    “……”梢认真思索,给了社奉行一个令人意外的回答:“我说不清,但有一种会输的感觉。”


    很多时候真正的高手并不需要把刀拔出来较量,往往一个眼神,对彼此间的实力就有了大差不差的判断。


    梢也觉得很奇怪,柊二小姐连走路的样子都是个结结实实的普通人,怎么会让自己胆怯呢?要知道一个人隐姓埋姓容易,隐藏自幼养成的诸多习惯就很难了。坐姿、立姿、行走起来的姿态更是如此。


    “是吗,”青年垂下眼睛轻笑,“那可真是……太巧了。”


    他道了句辛苦,掀开门帘走进茶室玄关。


    “兄长?”


    “家主大人!”


    帘外大雨终于落下来了,神里绫华和托马坐在柜台前,托马头上趴着柴犬。太郎丸热切而期盼的看向主人——猫咪呢?白颜色的猫咪呢?去哪儿了?


    “你们都在啊。”托马把头上的狗子抱下来放在柜台上,起身去为主君准备毛巾和更换的衣物。神里绫华看着哥哥被雨滴打湿后粘得一绺一绺发头发发笑:“夏天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变得狼狈的季节呀!”


    神里绫人温和的笑了两声:“有你和托马在,我不会变得狼狈。”


    “家主,给您毛巾,热茶也已经准备好了。”


    托马去而复返,手里捧着浅蓝色的干毛巾。


    “多谢。”神里家主接过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了和刚才一样的问题,“你们觉得柊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木漏茶室内静了一刻,太郎丸呼哧呼哧喘气儿的动静越发鲜明。


    过了好一会儿,神里绫华把玩着扇子认真回答:“她……很坚强,也很能吃苦。不管是在勘定奉行府见到还是在神樱大社,她都很容忍照顾柊大小姐,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好姑娘……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托马眼神里的惊悚都快溢出来了。


    上至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就没有二百姑娘找不到门路的地方,这样的人恐怕不能用“温柔善良”去形容。而且她回头就把九条家主给弹劾了啊!上书直达鸣神面前,反手捅刀一点也不软!


    别看现在勘定奉行乐开花,日后定有他头疼的时候。


    “兄长?”


    神里绫华看向神里绫人,后者摸摸妹妹的头顶,“没事,我只是在重新评估她的危险性。”


    “她有可能成为神里家的盟友吗?”这将决定白鹭公主是否要发展出一段新的友谊。


    就绫华本人的意愿而言,她是很乐意和二百来往的,但是在这个位置上个人的喜好必须为更重要的事让步。


    第52章


    二百从离岛回到鸣神岛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儿了,这次她在勘定奉行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下人仆妇的态度从来只会跟着家主的态度走,奉行大人一顿饭笑着提起二小姐好几次,至少现阶段这个家里没有人敢再轻视她。


    为了让养女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柊大人甚至专门请了位书法大家上门给两个女孩讲课。头一回蹭到别人的光,柊千里开心得要命。


    等到便宜妹妹离开时她更是依依不舍的送了她一箱子纸扎书籍。


    只有上面那一层是看了就让人头疼的正经功课,下面藏得满满一箱全是八重堂最时新的热门小说。


    “这本枕玉老师的书写得实在是太精彩了,据说八重堂专门请了蒙德的白垩老师做他的专职插画师……我真的超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啊!”


    很好,还是熟悉的不同频聊天法,二百默默收下礼物交给随行互送的武士。幸亏柊家主派了他们帮忙,不至于让二小姐自己扛着箱子腿儿着去鸣神岛“赴任”。


    武士们除了要将二小姐平安送到鸣神岛,还要留在那里协助关税收缴工作。说白了柊慎介根本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区区一个税务官也要放上三方人马——二百、武士、还有很擅长开源的那位。


    相比武士们的凝重与激动,二小姐意兴阑珊。她又不是真要给柊家打一辈子白工,税这种东西收上去要是真能用在缴纳的人身上也行啊,问题在于它多半成为勘定奉行府扎在枝头愉悦客人的绸缎花朵。劳心费力与全稻妻城的人为敌,就为了让柊家老小过上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奢靡日子……


    她又不是有毛病!


    “你们在鸣神岛有落脚的地方么?”天守阁的屋顶遥遥在望,二百勒紧手中缰绳,马匹慢下脚步。护卫她的武士你看我我看你,最终尾巴上一个人纵马上前回话:“回二小姐,税务衙门后面有我们平日往返时的居所。”


    柊慎介对于已经明确归属于自己的“财产”还算优待,不至于让武士们往返奔波还露宿街头。但是税务衙门里已经有一位税务官坐镇,他自然不可能把妻儿老小放在外面,衙门内想要多匀出一间贵族小姐的闺房就比较困难了。


    武士们本以为二小姐会借助他们的力量为自己谋划出一席之地,实际上二百根本不需要,她巴不得离税务衙门远些,省得进出都被人眼睁睁盯着。


    “既然有落脚地你们就去歇着,我住至冬使领馆,就不劳烦你们操心如何安顿我。”她用马鞭顺过红色骏马修剪齐整的鬃毛:“有麻烦了再来找我。”


    少女心思异常豁达:“我明白家主大人为什么让我领下这件差事,柊家需要个自己人占住位置,大家都这么干。”


    这样聪慧且通情达理的上司谁不喜欢?何况她还是个身形单薄的漂亮姑娘,是个养女——养女意味着可以下嫁家臣也可以招赘家臣,对于等级森严的武士们来说几乎是唯一跃升阶级的机会。她是主人的女儿,身份上也是他们的主人,这就又多了股凄美的忠君感。


    “可是那些至冬人粗鲁野蛮……”


    马上就有年轻的武士忧心忡忡,二百侧头荡开遮在眉眼前的碎发:“别在我们的至冬朋友面前这样说话,不然你挨了揍我都不好讨要说法。”


    她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不在税务衙门你们的工作才好展开,我要是留在那儿藤田先生心里可就要不好受了,到时候不还是你们平白被折腾,何苦呢?”


    “二小姐!二小姐受委屈了!我等誓死护卫二小姐!”


    不管真感动还是假感动,至少武士们的声音非常洪亮,很有精神。


    二百挥挥手,黑色振袖上的金线舞出一道弧光:“用不着你们誓死,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谁吃饱撑着没事做来为难?”


    事情就这么定下,武士们先将她送到至冬使领馆,带上二小姐赠送的财物一步三回头离开民巷。


    守门的愚人众都快好奇死了,每次二百姑娘出远门回来后排场都会变得更大些,也许下回会有执行官为她护卫?


    哈哈哈哈哈,说笑,说笑而已。


    二百回了房间展开纸笺开始琢磨下一份弹劾该送给谁,先捅天领奉行一刀当然是因为雷神万事不上心也不会不对武备上心,而九条家的把柄又刚好送到眼前。


    先前从海祇岛潜回鸣神岛时途经八酝岛海岸线,她曾远远眺望过幕府军的行军队伍,那时就已经确定这场战争最终必会陷入最好但也最坏的情况——胶着不下。


    “您已经回来了吗?”门板被人敲响,二百放下手里的笔走过去开门,罗莎琳的副官出现在外面:“我听守卫说您从离岛回来了……”


    他有些尴尬的撇了下脑袋:“好吧,我听到了一些传闻,还以为您不会回来了。”


    这姑娘的身份简直就是三级跳,先是贵族人家豢养的奴仆,然后成为养女,现在居然手握一方关税实权……女士大人不好意思和这样一个小姑娘谈她那养父打算跳票的协议,他身为副官职位不对等没法谈。


    所以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六席大人身上,那位也终于被说动……当然也可能是他在外面玩儿腻了想回来凑凑热闹。总之,无论女士还是他这个副官,大家都希望二百小姐能宽宏大量不计较散兵大人的毒舌。


    给人留个好印象这种事没谁会去指望,你甚至不能指望六席那张嘴里说出些符合人类认知的善意表达。他就像是个被阴阳怪气和喜怒无常灌满的风史莱姆,一不小心就炸开糊你一脸毒汁。


    “我为什么不回来?”二百眯起眼睛笑得无懈可击,“除了使领馆我只要在外面待上超过八小时恐怕就会有生命危险。”


    九条家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上书弹劾之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走廊上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只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嘲讽味道。


    副官满头黑线,冷汗沿着脊背乱滚:“哈哈哈哈哈,这位就是愚人众的六席执行官散兵大人。”


    副官说的至冬语,二百和使领馆内的人交谈也用得至冬语,这位散兵大人就要和大家不一样,他一改在柊家做客时的风格,偏偏说得稻妻语。


    二百从善如流跟着改回稻妻语:“我还没谢过您,不然这对眼睛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她指得女士一开始恐吓要挖她眼睛的旧事,外面那人冷笑一声,脚步渐行渐远:“还算不笨。”


    这家伙真是从来不变的脾气古怪难说话,副官看看二百的脸色,见她还是笑眯眯的模样立刻放下心:“六席大人一直都是这样子,既然二位已经见过那就太好了,我还得回去为女士做出行的准备,呵呵呵呵呵……”


    “是吗?”异瞳少女对此表示疑惑,不过也没有阻止他离开。


    “对了!”副官溜走前返回来追加道:“六席大人就住在您隔壁的隔壁。”


    都是稻妻人,应该会比较好交流吧!


    二百:“……行,我没意见。”


    有意见也没用,都已经安排好了她总不可能赶走一位愚人众执行官,这儿是至冬使领馆(重音)。


    副官如释重负迅速跑走,二百关上门回到书桌前继续思考。


    想要瓦解敌人,就要让他们内部分裂才能各个击破。三奉行是雷神统治稻妻的手,虽然这手经常不听话但他们确实把雷神从繁杂的庶务中解脱出来。


    从实力上讲海祇岛远不如鸣神岛,奈何鸣神岛这边会作死,硬生生作得全境民不聊生,相当于一拳把自己打得半残转回头疑惑为何会被偏僻远地逼迫到如此地步。


    二百现在打算做的就是让这套频频作死但还不至于停摆的制度彻底卡死,引海祇岛反叛军入鸣神岛。海祇岛怕雷神但不怕三奉行,若是三奉行任何一脉被人撕了户口本……雷神要不要提刀走出天守阁?


    ——人类能杀死神明吗?原本她是不知道的,甚至觉得无所谓知不知道,但是如今很想知道。


    勘定奉行还是社奉行?


    她坐在窗下想了一会儿,把纸上的名字涂掉。现在还不是和柊慎介翻脸的时候,神里绫人看上去还挺像个人,加加减减下来不宜一次结仇太多,还是专注追着九条孝行穷追猛打更合适。


    九条裟罗算是九条家为数不多脑子正常的武力值也在线的人,她留在鸣神岛实在是太麻烦了,还是送去八酝岛吧。


    想好大概后二百提起笔抓耳挠腮写了两封信——一封是上书,另一封写给九条家的养女九条裟罗小姐。


    好不容易写完她把纸笺举起来检查,背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个人。


    “我现在出去找条狗来都比你扒拉的这些东西更像字。”


    少女想也不想抓起砚台砸向背后,没有碎裂的声音。她慢条斯理转过身:“散兵大人,我以为您至少该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门这种东西,关闭时的意思就是不希望外面的人随意进屋。”


    摘掉斗笠的少年冷笑:“你是个什么,也配和我提起尊重?”


    “好吧。”二百把她刚写好的纸笺对折收起来,走向不知何时洞开的大门:“这间屋子归你了。”


    散兵:“……”


    “我允许你走了吗?”他依旧恶劣得令人发指,二百头也不回:“我是你的副官吗?我愚人众吗?你是个什么?也配和我提允不允许的话?”


    有仇当场就报,一点也不含糊。


    她一走出门就看到走廊另一头罗莎琳的卧室门开着,麦草色长发一闪而过,副官留在后面讨好的笑。


    二百:“……”


    合着你们也害怕这家伙吗!


    第53章


    “咳咳,斯卡拉姆齐,你也不希望任务失败吧!”


    走廊另一头传来女士憋着笑的阴阳怪气,那道门缝迅速被副官拉紧。


    二百头上的黑线差不多够下一碗面——这人得多不招待见,才会被同僚嫌弃成这样?


    背后猛然传来一阵大力,她下意识绷紧肌肉,紧接着又强行控制身体放松。


    痛意从四肢处传来,胳膊肘撞在桌椅结实坚硬的木料上,疼痛使得少女眼眶里溢满生理性眼泪。


    “你以为哭就对我有用吗?废物!”少年不知打哪儿掏出一沓纸拍在她面前:“给我签!”


    要是在多摩出事之前,二百或许还能迎着他的吐沫笑嘻嘻,现在的她就像被拽掉了刺的刺猬,轻轻一碰便会爆炸。


    二小姐抓起面前的纸就往脸上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边擦边大声哭:“斯卡拉姆齐先生您去得冤枉啊——!”


    女士端着酒杯的手一抖,从蒙德运来的上好葡萄酒撒了一身。副官低着头死死咬住嘴唇,肩头剧烈抖动。


    柊二小姐!强!


    本想着同为稻妻人,这两位的沟通也许能比别人更顺畅些,结果是更顺畅的闹腾吗?话说二小姐你为什么给人哭丧也哭得这么顺利?


    执行官和她的副官面面相觑,一致认为此事不好再插手介入。为免引火烧身,还是速速收拾东西去邪眼工厂监工为上!


    眼看走廊另一头柊二小姐这一段差不多唱到头,赶在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下一段的关口,女士卷着火焰,副官替她拖着行李,两人匆匆忙忙出差去也。


    散兵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看她哭,一点儿也不因为被“送”的是自己而愤怒,他脸上的表情甚至还带了些玩味。


    二百也不是真要和这家伙分个高下,她现在的人设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勘定奉行府养女”,这般哭闹就为了逆着愚人众执行官的意思把那堆厕纸,啊不是,文件,把那堆文件撕掉。


    看都没看是什么东西,能随随便便往上面签字吗!


    她花着脸把文件尽数送进废纸篓,散兵冷笑着抓起她刚写好的书信“刷刷”撕碎也扔进去。


    “哭啊?继续,哼,你是不是不想要眼睛了?不想要就捐给有需要的人。”


    女士领着副官跑了,回头可别埋怨他吓坏她的偶人娃娃。


    他只是凶,却没有杀气,二百压根就不怕。但是脸上总要做出点样子,也算是给自己架个梯子好下台。反正文件撕都撕了,重新准备总得等上个一天半天,她可以趁机去拉个免费顾问来帮忙干活。


    神里绫人,就决定是你了!


    柊二小姐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继续哭,哭着哭着很神奇的把脸擦干净,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散兵:“……”


    稻妻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活泼的吗!一会儿不整活是不是会死?


    “……你最好赶紧自己爬起来,不然今后就睡地上!”


    二百睁开一只眼睛看看他,扁扁嘴麻溜的爬起来:“哦!”


    啧,装死技巧不过关,被识破了。


    双方都意识到自己拿对面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总算能够“心平气和”坐下说话。


    散兵挥手给自己拉开椅子,往里面一倒就大腿压二腿的靠在靠背上:“说说看,你潜入愚人众的目的。你的答案将决定你能不能死的舒坦些。”


    “哦,至冬外交官在稻妻城内虐杀勘定奉行的税务官吗?真是条好新闻。”二百抱着胳膊同样向后靠着,异色瞳里满满都是无所谓生死的寒意。她甚至还敢补刀:“真是不幸啊,斯卡拉姆齐先生,你的任务要失败了呢。”


    什么都能接受唯独不太能接受“任务失败”四个字的执行官看上去气鼓鼓的,脸都胖了。


    “你那毫无羞耻之心的养父丢尽了稻妻的脸面,能听懂吗?听懂就给我把新协议签了然后照着做!”他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要是还有半点理解能力就该明白,愚人众不做亏本买卖!”


    二百比他拍得还响:“关我屁事,我就是来混吃等死的你有意见?”


    散兵当然有意见,凭什么他堂堂执行官三不五时忙得脚打后脑勺,有人就可以理直气壮恬不知耻的说出“混吃等死”这四个字。


    但他现在并不能把她赶走,整个使领馆的人都知道她就是柊慎介塞进来的钉子。这颗钉子很聪明也很有眼色,不该说的一个字不说,不该问的一个字不问,不该看的更是一个字都不看。把她赶走容易,谁知道下一回勘定奉行又塞个什么贵物进来?


    比较一下还不如好吃好喝养着她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他笑得阴暗且不怀好意。


    “行,”他换了语气,“可以!”


    “你很有种,我佩服。”


    少年提笔抽纸在上面写了个极其俊秀的字,二百看了,没看明白。


    他把笔扔开,把指节捏得嘎嘎作响:“从今儿开始你就不要出去了,就待在房间里练字,什么时候练到能见人,什么时候再出去。”


    要么乖乖听话签字干活,要么头痛欲裂读书识字,你自己选!


    天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二百多一个字也没说,捡起笔铺开纸就开始鬼画符。


    她确实没认全字,有些更是写得缺胳膊少腿,与其说写不如完全是在照着字形“画”。


    散兵看了二十分钟,捂着胸口望向窗外。


    没有心脏,快要有心脏病了。


    “文盲!”


    “嗯,鸣神大人教得好。”


    要论阴阳怪气,稻妻人一向在提瓦特诸多国家名列前茅。


    这个答案也不知道哪儿戳中他的痛点,少年一跃而起埋头苦写,二百符还没画完他咔咔咔就写出一整版幼儿习字字帖来。


    “每天一百个字认真练!别以为我不会动手打女人。”


    他把字帖扔给二百,回头又想起她那两封信,撇着嘴斜着眼睛嫌弃得没边儿:“那么丑的字,你是想丑死谁?”


    人还能被字丑死?那感情好!必须一天照三餐的给雷神写信。


    她哼哼着不应声,扒拉开字帖一个字一个字找不认识的现学。


    “这是啥字?什么意思?用在哪儿?”


    散兵:“……”


    合理怀疑这家伙把他当家教用了,还是不给钱的那种。但转头想想将巴尔泽布教出来的文盲矫正成识字的人,又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成就感。


    “蠢货!”


    他骂骂咧咧的重新坐下,提笔把她指出来的字写在纸上,冷着脸超级不耐烦的一个字一个字讲,每个字至少要讲十分钟。


    “学不会就给我去死吧!”他恶狠狠的瞪着二百,一副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的模样。


    至于说勘定奉行签的那堆废纸?


    呵呵,他有得是办法让那老家伙把昧下的钱吐出来。


    柊二小姐的上书在她回到鸣神岛的一周后再次经由社奉行之手递交到雷电将军案头,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她额外另写了封信让人送给九条家的养女,天领奉行武官九条裟罗。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没什么冗长的问候语以及华丽的词藻,平平大白话写满了柊二小姐的歉意,还有她对九条小姐的仰慕与敬重。


    柊二小姐先是认认真真为自己的弹劾书道歉,坦率的告知九条小姐她接连两封上书绝不是有意要与九条家为难。实在是作为一个忠于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的臣子,看不得稻妻军队内出现的种种乱象。另外她个人对八酝岛的战事焦灼感到十分忧虑,希望前去剿匪的九条大人一切顺利,重还天下一个平静。


    最后她在信里大加赞扬九条裟罗的武勇与忠诚,有意择日登门拜访云云。


    就这一封信,神里绫人看了也不得不感叹二百姑娘好精准的眼光。从此以后九条孝行彻底不会再信任他的养女了,九条裟罗在天领奉行中的职位也肉眼可见的到了头。


    以她耿直的性格看,说不定还会拐回头将柊二小姐视为知己……


    半个月后,九条大将在八酝岛海滩战场被海祈岛贼子设伏所伤,为了尽快稳定局面三奉行合议拿出了个新办法——由九条裟罗代替九条大将掌管幕府军,即刻出发前往八酝岛督战。


    会出现这种结果一点也不奇怪。世家的下人们自成小世界,九条裟罗以为别人给她写的信只有她读过内容,实际上早有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九条孝行和他那在外征战的儿子差不多同时知晓此事。


    在九条家主看来柊二小姐多嘴多舌有冒犯之嫌,养女裟罗虽有逾距之嫌该用还是要用,但是在九条大将眼里事情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这哪里是问安信?分明就是劝进书!


    原来九条裟罗早就在三奉行内笼络了大笔人心,她想做什么?是不是想取代我成为新的天领奉行?


    曾有勇武过人的天狗追随于鸣神左右,颇受宠幸,难道九条裟罗也想那样吗?就性别而言同为女性她确实更容易靠近鸣神……


    该死的!这件事父亲甚至瞒着他根本不说!


    想要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看来是只能立下不世之功了!


    然后他就挥兵轻出,被早就风闻消息的海祈岛反抗军以逸待劳打了个措手不及。


    五郎少年传递消息跑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也甘之如饴——二百小姐有情报她是真给啊!鸣神岛的动静在海祈岛眼里就跟透明的一样,二百小姐需要大家帮她拖住九条裟罗的行动,咱们这边也不能掉链子不是?!


    珊瑚宫大人说三奉行越乱局势对海祈岛就更有利,她一定有道理。


    第54章


    柊二小姐想要登门拜访九条小姐与其结交的计划终究还是没能实现。一是二小姐自己因为习作屡次惨不忍睹而被愚人众执行官限制了人身自由,二是九条小姐领了军令出门打仗,且顾不上闺中情谊。


    鸣神岛在仲夏季节送走第二位九条大将,没能与九条小姐缔结友谊的柊二小姐在木漏茶室见到了白鹭公主。


    也许算是某种“东方不亮西方亮”?斯卡拉姆齐被叫走处理一些普通愚人众做不到的事,只要他不在,至冬使领馆内就没人能限制二百行动,她收到托马送来的请柬看了一眼立刻表示出欣然赴约的意愿。


    神里绫人对二百始终抱持信任但防备的态度,生怕她跳起来咬他妹妹一口似的。倒是神里绫华对这位画风清奇的姑娘好奇满满——女孩子一旦起了好奇心就像猫儿闻到了鱼味儿,拦是根本拦不住的,疼爱妹妹的神里绫人不愿意让唯一的亲人涉险,但他更不会枉顾绫华的想法专横干涉她的人生。


    “除了家主以外我家小姐也在茶室,她一直很想与您交好……”托马先给客人做了些小提示,二百眨眨眼:“白鹭公主是全稻妻最可爱的女孩子,有谁会不想成为她的朋友?”


    家政官把手摊开,挤眉弄眼表情鲜活。


    “我记得几天前才听到您用原话这么对长野原烟花店的宵宫小姐说,上周是绮良良,上上周……还需要我帮忙回忆么?”


    “但我没这么对久岐大佬这么说过,对吧!”二百停住脚倒回去几步,从路边樱树上折了枝开到正好处的樱花揣进袖笼。


    鸣神岛的樱花受雷神庇护,一面凋零一面盛放,永远不会错过花季。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木漏茶室,二百走过梢身边例行笑着冲她眨眨眼,梢抱着刀面无表情……今天也在思考为什么勘定奉行府二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但凡换个佩刀的敢如此戏弄她……非得把门牙打下来不可!


    进了障子门就遇到太郎丸的热情飞扑,柴犬腿短,跑起来就跟贴地飞行似的。二百松开拢在怀里的小白,一猫一狗很快玩到一处,太郎丸用脑袋顶着小白跑去后院撒欢。托马默默递了根打扫猫毛的羽毛棒,二小姐接在手里比划比划,几下就轻松扫干净身上过于显眼的白毛。


    如今她日常穿的就是天守阁上那套灰衬黑色男式振袖,衣衫上用金线绣着漂亮的花卉图案,阳光下衣袖翻飞间总会不经意带起一片金色涟漪。


    潇洒!帅气!好看!


    奈何一沾猫毛就特别显眼,活像个走到哪儿就掉毛掉到哪儿的蒲公英。


    “不是说不能穿男式振袖,你就不能换个颜色?浅色的不行?粘上毛也不至于那么明显。”托马绕着圈帮她检查,确定是个能正经见人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二百垂下眼睛轻轻笑了一声不说话。


    人总要花点精力才能牢牢记住某些重要的事——都说只有彻底的遗忘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那么是不是只要不忘,那个人就会留下?


    “好吧……”托马放弃这个话题。


    至少她现在看上去比之前几个月恢复了不少人气儿,万叶随死兆星号离开稻妻的那天二小姐身上的黑气哪怕他都担心她想不开花钱雇凶刀掉九条家主。


    还好还好,不管是多么痛苦的事,时间总能疗愈伤口。


    神里兄妹坐在和室里烹茶,托马拉开门送二百走进去时神里绫人手里正提着茶壶为妹妹斟热水。见到客人到来,社奉行缓缓将茶壶放回桌面上。


    他的动作舒缓而稳定,一点声音也没有。


    “柊二小姐,欢迎。”他侧过身,胳膊挡在神里绫华身前:“这是舍妹绫华,你们都见过,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这人行事作风心机手腕暂且不论,却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好哥哥。二百坐在神里绫华对面,爽快接受了神里家主推来的茶盏:“神里小姐好,许久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呐。”


    说着她从袖笼中抽出那支樱花,手腕一抖就戳在茶宠的窟窿眼儿上:“鲜花赠美人,想来鸣神大人不会计较我借花献佛。”


    那支樱花斜倚得妙,粉嫩花瓣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极其顽强,被人来来回回折腾还是结结实实留在树枝上。


    “谢谢你,很好看,我很喜欢。”神里绫华将切好的和果子端来放在二百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回赠,且送一份点心吧。”


    女孩子们之间的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神里绫华有意结交,二百也不想在一个妹控面前故意欺负他的妹妹,断断没有无法相处的道理。寒暄过后白鹭公主提议下将棋,这玩意儿二百在勘定奉行府学过,但不精通,她不能精通,至少不能胜过千里小姐。


    “我棋艺不精,仰赖神里小姐多多包涵。”她笑出两枚虎牙尖尖,神里绫华含蓄的抿嘴微笑:“我也只是初涉棋道而已。”


    神里绫人微笑着坐在旁边负责端茶倒水,可惜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拉门外传来清浅脚步声,托马的声音低低传入室内:“家主大人,璃月那边的加急消息。”


    作为合作伙伴柊二小姐无意是个很靠得住的人,璃月的情报没必要刻意避开她。


    “什么事?”社奉行停下动作,下棋的两个少女随之一起看向门口。托马拉开半扇门道:“有情报显示那位解决了璃月危机的旅行者正打算渡海朝稻妻来。”


    “蒙德风魔龙事件里也有他的身影。”


    门外的终末番成员补了一句。


    二百推开棋盘:“忽然想起我这几天也该去看看藤田税官……奉行大人把自辩的折子准备好,明儿或许用得上。”


    毕竟她也不能天天紧着踹九条家的大门,据说九条孝行那嫡嫡道道的长子被人抬回来后就总是不大好,这几天九条大人干脆人都不见了,看在伤员的份儿上暂且换个弹劾的对象。


    “……”神里绫人默默点头,明面上柊二小姐就是柊慎介放进三奉行之间的一尾鲶鱼,实际上她自有一套独立的行事准则,如果没猜错的话下一个被弹劾上鸣神案头的就该换成勘定奉行了。


    “今天和你相处很开心。”神里绫华温柔的看着二百,“希望下次还能有坐在一起下棋的机会。”


    二百抬手划了一下,挥开的振袖在空气中划过悠然的弧度:“我也这么希望。”


    她起身很干脆的走掉了,绝不多听别人家半句隐秘——情报不是这样探知的,贴着脸听能听到什么。


    神里绫华低头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兄长神里绫人的声音不疾不徐:“怎么样?你对她有新的认识了吗?”


    “……”少女抬起眼睛:“柊二小姐的棋风像把能击穿一切的短刀。一往无前,孤注一掷。”


    “她想抵达的彼岸,究竟在哪里?”


    “既然你已经对她有所了解,要不要进一步接触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他笑着给妹妹斟茶:“贵族女子之间的来往固然要考虑到家族利益,但我不是要让你受委屈才做这个家主的,放松些。”


    神里绫华投过来感激的眼神:“谢谢你,哥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神里绫人给她切了块甜点心:“柊二小姐理解什么叫做最后的家人,我也是确定了这一点后才敢放手任由你靠近她。”


    “是这样啊……”那支斜倚在茶宠上的樱花徐徐落下花瓣,少女低低叹息:“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社奉行温声安慰妹妹:“应该很快了,用不了太久那个变数就会穿过雷暴和雾霭来到稻妻。”


    “嗯,我会安排托马先行观察一下,毕竟隔了那么远,传言总有失真的地方。”神里绫华重新打起精神,“真希望这一切都赶快过去,也许二百的心情也能好起来。”


    二百这会儿的心情……严格来说不好也不坏。


    离开木漏茶室她还真径直去了勘定奉行位于鸣神岛的税务衙门,话说走马上任后她问都没有过问过衙门里的任何事,放手让武士们和税务官藤田你争我斗。武士们巴不得把藤田拉下去再内部竞争鸣神岛税务官的职位,藤田当然不愿意失去这份传家宝一样的工作,两边文斗武斗都有,时常要闹到二小姐面前求她公断。


    公断是不可能公断的,公断的话无论武士们还是藤田先生都有被叉出去打的风险。为了税务衙门的平衡,只要不是触到民不聊生的底线二百就按照抽签顺序一三五武士们有道理,二四六藤田先生有道理,周日休息。


    这样一位糊涂但能代表家主的上官大家都喜欢,最主要的是她不会把手伸进仓库抓上一把,没有利益往来所有人都愿意捧着柊二小姐。


    哪怕她的数术很成问题。


    万事不沾手的吉祥物突然空降,心里有鬼的人虚是虚,但并不害怕。还是那句话,二小姐她数术不行啊!她能看懂账本吗?


    糊弄她跟玩儿一样。


    被人迎入衙门面对一堆笑成菊花的脸,二百心里想得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太好了,下次就由社奉行弹劾勘定奉行吧。本来找不到太好的理由,现在二小姐来了!瞧瞧这满桌散乱的账本……想必胡乱改上一笔也不会有人细查吧!


    第55章


    “二小姐安好!”


    勘定奉行的税务衙门不存在认不出人的误会,二百刚溜达到门口那两个门房一个赛一个嗓门儿大,腰也一个比一个弯得猛。


    柊家主治家有方,就像他善于治理一国赋税那样,尊卑分明谁也不敢造次。


    被人恭恭敬敬迎入衙门,藤田夫人立刻领着一家子嗣出来见客。毕竟上官是个年轻姑娘,藤田税务官有曾经在至冬使领馆与二小姐轧苗头失败的经历,自认不太会讨二小姐喜欢。不过他不会讨喜没关系,夫人能讨喜就可以,如果子嗣中能有人讨到二小姐的好则更棒。哪怕她只是勘定奉行的养女,但经过柊家主亲口当众承认并委以重任,这份含金量就和其他养女不一样了。


    奉行府内那一院子的养女还都是分家送来的女儿呢,做过大小姐的侍女和伴读,身份和起点不能说不高,至少也高过稻妻百分之九十的女孩子。如今嫁得嫁送得送,当时看上去风光无两现在又怎样?


    奉行大人只看那人有没有笼络的价值,丝毫不会考虑其他。庭院里娇养的副小姐们是他操纵控制利益集团的缰绳,仰赖他人鼻息生活的女孩们脖子上何尝不是也被他系了根绳索?她们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稻妻也没有那个环境,养女们想好好活着就必须在夫家站稳脚跟,想在夫家站稳脚跟就必须仰仗“娘家”的扶持……柊慎介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必须做什么,哪怕他要她们趁夜色切下丈夫的头颅,她们也得咬着牙办到。


    一圈看下来倒不如二小姐如今手里有权身后有人脉过得潇洒,哪怕别居另住也无人敢拿来说嘴。毕竟她是奉了家主的命令留在至冬使领馆,属于技术工种,一般人干不了这份活儿。


    能让她挂名主管离岛-鸣神岛的关税就更说明柊家主对二小姐的安排不一般,这样一位能干的小姐若是有幸落在自家可就太好啦!


    于是哪怕藤田少爷们并不愿意也还是不得不跟随母亲和姐妹们一起向二小姐问好。


    她妖异的异色瞳使得本人多了股非人的艳色,假如这样的姝色生在个舞娘或花魁身上他们会很高兴坐在她的裙摆下随着冶艳的靡靡曲调徜徉摇摆。但这姑娘名义上是他们父亲的上官,她手里也确实有罢黜某个官员的权力,这就让她看上去不那么可爱了。


    ——因为她不是无害的,她手里拿捏着藤田家的命脉,所以格外不可爱。


    “我只是来看看,不耽误你们工作。”二百眯起眼睛笑,“我不懂这些,还是得依仗有经验的老人。”


    如果没有使领馆里那一幕,藤田税务官或许真就里外都糊弄着试图把她糊弄走。现在他可要老实多了,说话做事也谨慎许多:“您来是应该的,我们为柊家主尽忠,自然也就是为二小姐尽忠。都是家里的账本,您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


    她又不是天天都要跑来看,偶尔一次应个卯嘛,为奉行大人做事,大家懂。


    “藤田先生实在是太客气了。”二百脸上的笑容就像被黏上去一样得体。


    税务官一家外加他手下的属官就跟金鱼屁股后面沾着的便便一样跟在她身后行动,走过一处又一处精巧严整的园林,藤田私心觉得二小姐心情应该还不错,他向太太使了个眼神,藤田夫人拉着自己生的儿子走得稍稍快了些,更靠近二百:“您看那边的樱树怎么样?稻妻的造景艺术在很多地方学习了璃月的风格,但又和璃月不同,毕竟璃月是璃月稻妻是稻妻……”


    藤田的夫人正是前代勘定奉行的养女,严格来说她是现任勘定奉行柊慎介的“妹妹”,一把年纪还要辛辛苦苦哄新晋的后辈,也不知道她心里作何感想。不过不管怎么想她都全方位展示了一番自己的高雅情操以及艺术品味,就像展示一只琉璃晶砂落地花瓶那样。


    二百只管点头。


    是啊,璃月是璃月,稻妻是稻妻,稻妻自有国情在此,和别的国家不一样。只是勘定奉行在鸣神岛一地的税务衙门而已,就已经修建得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当得“美轮美奂”四个字。


    她把这个新从散兵那儿学到的词用出来,被人如此盛赞的藤田夫妇脸上很是得意。


    “当年教习也说过我是养女中最好学、品味也是最好的,幸亏如此,今日才不至于让二小姐觉得索然无味。”藤田夫人很自然的回头看看心不在焉的儿子:“这孩子还在为公事忧心呢,实在不好意思……”


    她想说的是藤田先生这么多子嗣中只有她的儿子得到父亲青眼有继承家业的希望。二百假装自己没听懂。这位藤田少爷她知道的,外城赌场里的老常客了,经常被久岐大佬挂在嘴上警告荒泷派的成员。


    “嗯嗯。”二小姐很给面子但不太礼貌的胡乱回应了两声,然后就像是想要转开这个话题那样问道:“那些被家主派来的武士们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这个问题只有藤田税务官能回答,他故意让人堵住报信人的路,就是要让二小姐觉得武士们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忠心耿耿。


    他自己写信向奉行大人打小报告分量显然不足,只有二小姐也认为武士们不堪大用税务衙门里才能恢复到藤田家一家独大得旧日景象。


    “啊……”他拖着稻妻官吏常用的官腔,充满岁月带来的陈旧油腻感,“武士们呐,他们忙得很,非常忙,不好随便去打扰的。”


    在稻妻什么事能比接待上官更重要呢?连上官你都不能侍奉好,还有什么事能做好!


    二百还是笑:“嗯嗯。”


    武士们可不能走,武士们前脚走,后脚藤田就能把她架到梯子上下不来。现在这两边都想从她这里争取好感,做事也相对拟人些。如果只留下任意一边这份拟人很快就会消失不见,到时候税务衙门就会成为稻妻生物多样性与大缺大德展示台。


    【明明他们也曾经困苦过,为什么一朝翻身却要用更甚于自己所受苦难的百倍千倍去为难后来人?】


    她很想找个人提问,但是无处可问。


    藤田税务官没能从二小姐脸上看出有利于自己的表情,当然了他也没看出不利于自己的倾向。心里一边暗骂这姑娘不容易讨好,一边不停安慰自己她不愧是被奉行大人看重的姑娘。


    差不多将税务衙门内的园林景色欣赏了一遍,藤田夫人建议二小姐去茶室坐坐,也好叫家里的孩子们表演茶艺。


    “今日园中微风,还是廊下品茶赏景更风雅呢。”优雅的贵妇人捂唇轻笑:“离岛的樱花没有鸣神岛多,那边只能赏红枫。当年还在勘定奉行府时姊妹们欢快游戏真令人怀念啊……”


    字里行间全是她对那已逝青春的惆怅惋惜。


    众人停在木质台阶前,早已等在这里的侍女向前伸出白皙手掌——她在等贵客将木屐脱在手上,替来客脱鞋就是她在这里站上一整天需要做的事。


    她的年龄与二小姐相仿,想想不久之前自己过得还不如这个少女,二百浅笑着弯腰褪下木屐交给她:“辛苦你了,谢谢。”


    藤田一家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难为他们嘴上还要不停称赞什么“爱民如子”、“圣贤遗风”、“温柔体贴”之类鬼扯的话。


    “您实在是太温柔了!”藤田夫人的表演水准明显高出家庭平均水准,不愧是前代勘定奉行的养女。


    来了来了,又是那种感情充沛到快要溢出来的感叹句。二百无缝切换上光华院款低眸的神态:“哪里是我温柔,大家都是鸣神的子民,理应互助不是么。”


    “是的,您对鸣神大人的心再也没有那样真的了!”大家嗡嗡嗡的齐心合力把这一节演过去,所有人都对自己的演技万分满意。


    踏入檐廊,武士们才匆匆忙忙赶来觐见二号主君。这些刚刚摆脱困窘生活的武人可比藤田一家要扎实多了,见到二百站在台阶上,十来个人单手扶刀咔咔咔单膝跪在青石板地面上,低头低得一点也不含糊:“二小姐!”


    不得不说,就视觉效果而言他们整这一出可比拖家带口逛院子让人心里舒服多了,甚至颇有一种意气风发的膨胀感。


    “起来吧,”二百不是来捧一踩一拿捏人的,无论藤田还是武士,她的态度都差不多:“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过去的两个月里我总想着要多给大家些磨合的机会,可惜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她就着檐廊挥袖坐下,身形宛如潇洒少年,廊下左右等人额头上一下子出了许多汗。


    “二小姐……”


    这两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都有数,柊家主懒得管这种小事,只要交上去的税节节增加就行。但二小姐不会不管,如果真闹出人命她是要担责的,也怪不得会突然抽时间出现在衙门里。


    ——大概也是每天看告状信看到厌烦。


    泾渭分明的两个小利益集团互相瞪眼呲牙,武士们反复摸着刀,藤田税务官身后的属官们也频频看向门外——税务衙门养得有私兵,要不然怎么能让那些刁民按时足额缴纳税金!


    摔杯为号!摔杯为号!


    柊二小姐少年模样似的撑起下巴失笑:“要打架吗?还是你们要在这里模仿一场御前决斗?”


    她的语气要多轻松有多轻松,手下两拨人剑拔弩张也没能让她动气。


    武士们到底更年轻反应也更快些,压在刀首上的手立刻放下:“请您责罚!”


    藤田税务官紧跟其后追加稻妻传统艺能:“非常抱歉!”


    九十度,私密马赛,咔咔咔。


    二小姐终于认认真真把每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说什么不得了的话时这个少女还是挂着那抹看不出深浅的笑意:“冷静下来就好,我能去书房里转转吗?”


    她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第56章


    难耐的寂静之后藤田税务官先“活”过来,他诚恳又急切的表示二小姐想看什么都可以,税务衙门里绝没有瞒着她的任何事。武士们在这方面就弱多了,毕竟他们还没能成功把持住税收工作的各种细节……对收税的认识还停留在敲门、踹门和砸门上。


    二百撑着膝盖起身,顺手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那就去看看,你们想好该告诉我些什么,那些小孩子闹别扭的赌气车轱辘话就不必再提了。”


    说完她示意藤田前面带路,顺利被领到书房里坐着喝热茶吃点心,面前的桌子上乱七八糟摆着一堆又一堆账本——收税的第一步当然是要知道该收多少能收多少。


    “这些都是鸣神岛上各家店铺每月的税金,包含了人头税,置产税,房屋税,消费税,酒水税……”


    好家伙,林林总总下来十好几二十几项。


    这些税都是针对普通人的,如果是有地产的武士家庭就不一样了,武士乃是“士”,不算平民。作为得到他们效忠的回报,自武士以上的大小贵族享受各种各样的免税条款,等级越高免得越多。最普通的武士只需要缴纳人头税和置产税、房屋税三项,哪怕只是这样也比老百姓要轻松得多。


    百姓们就算在自家花园里种棵葱也要交税……如果他们能有花园的话。


    二百随便瞄了一眼,头痛欲裂。


    她确实认不全字,数术也仅限于最简单的加减,但她不傻!这都是些什么税种名目?这是收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本子上写的死刑缓期执行名单!


    另一本更是离谱,鸣神岛上谁家娶了新妇谁家降生了婴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娶媳妇是不是家里人口增加了?添丁是不是一个道理?你家人头多了!得加钱!


    “藤田先生,真是调理税务的一把好手呐!”二百叹为观止,似乎明白天守阁房顶上刷的金漆都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哪里是把金子磨成粉调和在清漆里?被碾碎的分明是稻妻普通人的血、肉和骨头!也不知道雷神住得安心不安心,反正她这在勘定奉行府吃了六七年剩饭的人只觉胃中翻江倒海。


    “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这都写得什么,你把这一季的税金记录拿来给我看看。”二小姐扔开每本都只翻了一页的账簿,藤田税务官脸上的表情更加骄傲:“在这里!”


    他打开一张盖有印信的公文给二百看了一眼,里面的数字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就鸣神岛这巴掌大的地方,亏得税务官能榨出这么多油水。


    书房外的武士们终于没能耐住性子,他们想清楚该说些什么了,吵吵嚷嚷喊出许多让二小姐感兴趣的事:“藤田私自拿了府库中封存的财物在外放高利贷!二小姐,鸣神岛所有的高利贷全都是他在背后控制!”


    二百本以为武士们出首要告藤田挪用公款中饱私囊,谁知道他们说得完全是另外一件事:“这家伙收了利钱居然不上交!”


    柊二小姐:“……”


    今天也是因为太过正常而与你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的一天。


    勘定奉行将稻妻国库视作私库也不是一代两代,毕竟你把老鼠放在米袋旁就不能指望这玩意儿不偷米。经过数代苦心经营稻妻从上到下所有与财货相关的官员全都可以算作柊家的家臣,所谓家臣就是吃主君俸禄给主君消灾的存在,一切都是主君的恩赐,严格来讲不存在“私产”一说。藤田可以放高利贷逼死老百姓,然而他不可以把得来的钱偷偷昧下,逼死老百姓只是他太想进步太认真去执行主君的命令,赚到的钱不上交就要牵涉到“忠诚”问题了。


    忠诚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忠诚。


    孰轻孰重,在稻妻衡量标准可是很不一样的。


    “藤田先生?”二小姐漂亮的异色瞳微微睁开,“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藤田“噗通”跪得结实,身后跟着矮下去一大片:“二小姐!我!我……”


    他连冤枉都喊不出,武士们闯进书房递上证据——从被白吃黑的催债打手那儿拷问出来的。他们将这东西揣在怀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为得就是方便及时告状。


    “这个事情……我不能自行决断,”二小姐坐直身体,茶水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她“无措”的看看跪着的藤田税务官,又看看站得笔直胸口剧烈起伏的武士,“不如修书一封递到家主面前,由他老人家公断?”


    还算不枉费她发动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帮忙抵把柄,这些武士们做事的效率真不行。


    “这样吧,你们一边出一个人,搭伴回离岛。”糊涂上官好像真的有点糊涂:“我得给藤田先生一个自辩的机会,也不能寒了武士们的心呐!”


    可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诚挚,眼神是那样不忍,大约真的希望两边能和和气气一起做事:“你们觉得怎么样?反正最后都是家主裁断,我在中间转述一遍难免有所偏颇。”


    无论武士还是税务官都觉得她这是想要偏袒自己但又不好做得太显眼。


    说干就干,二小姐马上就磕磕绊绊愁眉苦脸的写了封信出来,一式两份交给两边:“税务衙门这边,我先受点累替你们盯几天,可要早点回来呀!”


    挥袖送别即刻向离岛出发的两派领袖,柊二小姐揣着袖子笑眯眯向藤田夫人和剩下的武士们告辞:“没事儿,家主一定会公断的,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也要回使领馆那边去了,各司其职才能让家主放心。”


    “哪里哪里,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藤田夫人有心留她过夜,但是她更担忧丈夫,眼看亲儿子支棱不起来的模样又不愿便宜其他小贱人生下的孽种,几番思量后她毕恭毕敬送二小姐出门,“家主那里……还得您美言几句。”


    两人双手交握时藤田夫人顺势塞了枚纯金嵌珍珠的小东西——这玩意儿本就是准备来送给二百的,只是方才还没来得及铺垫完武士们就把事情给闹大了。


    “没关系,事儿不大,最多也就补足差额,家主人很好的。”


    二百笑得情真意切,事儿确实不大,起码今天不会大。


    旁边也跟来送行的武士们虎视眈眈,谁都能看到藤田夫人的小动作,有的年轻人脸色立刻发红,很有点怒发冲冠的意思。


    二小姐侧过身来看着他们轻轻笑了一下,反应最激烈的武士只觉自己的袖子被人狠狠扯住。


    目送年轻姑娘缓缓走出视野范围,年轻的武士转头看向同伴,后者冲他挤眉弄眼:“你以为二小姐为什么让那两人结伴回离岛?二小姐分明是向着咱们,你可不要冲动!”


    “怎么会?!”年轻的武士愤愤不平:“她收下了那个女人的私礼!”


    “啧!你是不是傻!”同伴直摇头:“想想这一路上有多少地方人迹罕至又有海乱鬼盘踞!”


    两人去到家主面前分辨自然两边都有道理,但要是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抵达离岛呢?


    武士可是佩刀的呀!你挂在腰上的刀难不成是个摆设?


    也许家主会愤怒吧,但死人和活人的价值是不一样的。璃月有句古话叫做“死无对证”,说得不就是这种时候么。


    一群武士马上闭紧嘴巴,心里敲打着兴奋的鼓点走回居所。再看这税务衙门里的景色也好了几分,将来都是他们能住的地方!


    二百揣着袖子溜回至冬使领馆,这会儿运气不大好,赶在门口被任务归来的散兵抓个正着。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斗笠下传出来熟悉的讽刺挖苦,二百都快免疫了。这家伙进进出出总要带个斗笠遮住脸……会不会就是因为他嘴太毒,生怕出门在外被人认出来就地打死?


    不然明明生得那样好看,为何非要藏头露尾?


    “呀!”,二小姐“哗”一下子笑开:“瞧瞧是谁出现了?这不是我的牢头吗!”


    “柊二小姐终于成功从猴子进化成人了?”散兵抱起胳膊非要分个高下不可,二百回得异常流利:“这不是有您在前面打了个好样儿么。”


    少年突然静了一下,冷哼着抬脚迈过门槛:“还不快点滚上楼去!”


    “滚不得啊,我怕我晚上咳嗽吵着您睡觉。”不管他叫嚣多少次自己一定会打女人,只要没有真动手较量二百根本就不在怕的,甚至还能在拌过嘴后无缝衔接一句“欢迎回来”。


    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太亲切吧没到那个份儿上,太生疏吧……她等会儿还用得到这位御用家庭教师。


    散兵脚下又顿住,少年压低斗笠边沿,恶狠狠道:“聒噪!碎嘴子!话痨!”


    说完气呼呼踢开闷头偷笑的守卫横冲直撞闯上楼梯。


    二百同情的看着那个弯腰下去揉捏小腿的愚人众:“你还好吧,要不要找人换个班?”


    “还成!”倒霉的大胡子马拉卡佐夫裂开一条缝:“六席大人没用多少力气。”


    别看那少年瘦小伶仃的样子,他要是卯足了力气踹,踹死个把人一点也不是问题。


    第57章


    狠狠笑话了卡拉马佐夫一顿,二百抄着袖子回到使领馆三楼。女士和她的副官还在外面“出差”,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回来的意思,也不知道散兵做了什么能被他的同僚又怕又嫌到这种地步。


    不过看在同为稻妻人的份儿上,二百还是愿意敲敲他的房门多问一句——主要还是偷偷兜回来的账本她看不懂,得找个能看得懂的人帮点小忙。再说了柊慎介不是跳了至冬人的票吗?据说那个任务现在移到了斯卡拉姆齐手上,但凡和税有关的事儿他不会不感兴趣。


    老乡!救救啊老乡!


    她溜回自己的卧室,从密藏着的神之眼里取出一本看上去最拟人的记录,出门左转隔了一道门敲响六席执行官的房门。


    “斯卡拉姆齐先生,您在吗?”她还没来得及说后半句,房内传来散兵暴怒似的声音:“给我滚远点!”


    二百怕他吗?二百不怕。这家伙虽然总是臭着一张俊脸,但却是个有问必答的实诚性子,你别管他语气耐不耐烦说话好不好听吧,反正肯定有回应。而且他还从不为难老人和孩子,道德水准高过稻妻百分之九十九的贵族官吏。


    “可是我从税务衙门带回来了部分账本,您确定不看的话下午就还回去了哦。”她从这句话的第一个字起就迈开腿向后退了两步,话音刚落门板被人大力踹开,带起的风刚刚好吹起她额前碎发。


    散兵咬牙切齿:“滚进来!闭紧你的嘴巴,敢出去乱说你就死吧!”


    他没来得及穿那件黑色外衫,上身只裹着件黑色紧身衣。


    “哦哦!”二百赶紧跟在后面走进他的临时居所。


    房间里极度简单,甚至就跟监狱里的监舍一样,一张硬板床,一张书桌,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散兵的斗笠挂在床头,他那没来得及穿的外衫就扔在斗笠旁,隐约有道裂口。


    书桌上摆着展开的工具箱,比家用修房子修家具的那种更精细,工具种类也多了好些。少年意识到她的视线停留在工具箱上,猛然转过身几乎贴在二百身上笑得恶意满满:“你在看什么?哈!现在才知道害怕?”


    “主动走进怪物的巢穴,果然是个蠢货。”


    二百眨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弄不懂他究竟什么意思。


    “您要修什么?手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用不着这么嫌弃自己。”


    散兵:“……”


    “哼,蠢死了。”他嘀咕了一句,瞬间退出去老远。二百鸽子歪头:“我手艺很好哦,真的不需要我帮您看看咩?”


    “闭嘴!”他又开始生气,叮叮咣咣收拾好工具箱扔开,大马金刀的坐在主桌旁敲敲,就跟个判官在死刑名单上敲章一样:“账本拿来!”


    “行!”二百爽快得很:“但是我看不懂这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从袖子里掏出卷成卷儿的账册,散兵一把抽走翻开细看,一页一页看了好一会儿少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巴尔泽布,这就是你那个雷电将军治下的稻妻?


    “有那么好笑么……”二百侧过头小小声吐槽,“反正最后结局都是火龙烧仓。”


    “我要你做件事,”他扔开那册废纸,“事成之后我可以在愚人众中给你留个位置,听罗莎琳说你不愿意离开稻妻去至冬,跟着我做副官如何?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稻妻人,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二百一个字没说,捡起账册转身就走,甚至胆大包天将门板摔得山响。


    “呵呵呵呵呵呵,”散兵单手盖在脸上笑得阴暗,“找死的废物。”


    稻妻这几个破岛到底有什么值得人为之前仆后继弃身锋刃的地方?一个两个心甘情愿为了它宁可粉身碎骨……你们爱它,它爱你们吗?主宰它的神明爱你们吗?


    不!那个神明什么都不爱,她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抛弃遗忘!


    等到下午二百自己消了气,又跑过来敲门——她实在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咨询。社奉行神里绫人是她的合作者没错,但也不能事事都找他。


    这回散兵的嘴巴没有再发出奇怪话语,还是拿着那本账册给她大概讲了一下这种东西要怎么看。


    “一出一进得是平衡的你懂吗?买了东西就要花钱出去,钱没了东西不能不增加,仓库突然多出来东西或是少了东西账上的钱就得有个说法和出处。征税应该看经营所得,不是这家人还能活多久。”


    他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小小吐槽了一句,二百假装自己没听懂。


    “这里是写错了吗?”她指着其中一个数值:“我在料亭吃过这道菜,明明没有这么贵。”


    散兵翻了个白眼:“你该问这本账册上有几个数字是对的,反正我现在还没找到,也许你这样的天才能找到?”


    二百:“……”


    柊慎介这是作大死啊!


    “我这里还有个东西,能不能改改尾巴上的字?”她把偷摸来的公文打开给他开,散兵只看了一眼就冷笑:“我说为什么每次来稻妻都会发现这里距离天空更远,再用点力气刮的话迟早有一天能刮到深渊头上吧。”


    深渊是啥二百几乎没听说过,她不对此表达任何看法。


    “你就说行不行!”再挂着张脸可就不礼貌了哦!


    散兵一掌把桌面拍出数道裂痕:“我刚才给你讲的东西你听没听?数字两端必须平衡,单改一个结论有屁用!”


    “哦……”这么说二百就懂了,“我明白了,再见!”


    也就是说她想动府库就必须让账本上的数字看上去合情合理合乎逻辑……


    少女挥袖走人,连片纸都没留,妥妥的用过就丢。


    出门拐来拐去溜进木漏茶室,半小时后她从社奉行手里“借”到了他的万能管家托马。


    “虽然但是,我实在没想到以谨慎著称的稻妻人能攒出如此疯狂的主意……”柊二小姐找上社奉行只有一句话——我能制造出勘定奉行税务杂乱无章的证据,你要不要。


    神里绫人当然要,就像武士们状告藤田税务官放高利贷私昧收入一样,弹劾勘定奉行横征暴敛是没用的,柊慎介横征暴敛收上来的钱大头都用去哪儿了……这事儿不能深究。要弹劾也只能弹劾他办事不力,账本乱七八糟。


    然后托马就被派出来“出差”。


    “明天一早我从正门进,你看准机会翻墙进来,我会闹出点乱子引走府兵,然后你就溜进府库……只拿摩拉,拿了就走,至少要拿这个数的量,一枚神之眼不够就把你家社奉行的神之眼也借来用!”


    要论偷鸡摸狗,二百她是专业的。


    托马抓狂:“自由的蒙德人里也没有能自由成你这样的,法外狂徒啊你!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同父同母流落在璃月名叫张三的兄弟?”


    “你胡说些什么啊!我可是找了专业人士咨询,柊慎介账本做得不错,单看某一处是找不到把柄的。”二百得意得很。


    专业人士:愚人众执行官。


    就问你够不够专业!


    两人偷偷摸摸商量妥当,二百回到使领馆顶着散兵玩味的目光从厨房领了晚饭回房间。


    第二天一早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白一屁股坐在脸上坐醒,柊二小姐从脸上“端”开逐渐有猫车迹象的小面包,轻轻在猫屁股上拍了两掌:“闷死我你可就真得出去当流浪猫了哈。”


    猫咪用喉咙眼里的咕噜声作为回答。


    更衣洗漱,她精神十足的用过早餐才出门,又在门口看到戴着斗笠不知道朝天守阁眺望什么的散兵。


    “早啊斯卡拉姆齐先生,再见斯卡拉姆齐先生!”光速吟唱完毕二百一溜烟跑掉,散兵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冷酷的“哼”。


    他倒要看看这位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柊二小姐究竟都在做什么。


    按照原定计划,二百从使领馆溜达到税务衙门。今天迎接二小姐的排面儿比昨天更加隆重,不光藤田家的属官有一说一全到了,那些武士们也换了笔挺的新衣服,刀鞘擦得干干净净。


    “大家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就忙什么。”二小姐还是像昨天一样的好说话,非常的乐观,“也许今天下午他们就会回来,别耽误工作。”


    昨日上午与神里兄妹道别时她可是清清楚楚告诉社奉行大人自己要去税务衙门,神里绫人能让从鸣神岛出发前往离岛报信的任何人活着抵达吗?


    不可能的,就算是税务官和武士同行又怎样,终末番执行任务只看主人命令,符合条件就意味着格杀勿论。


    所以那两个人都不会回来,而柊慎介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得到鸣神岛税务出问题的消息,他只能在被弹劾后详加查验……然后发现一切都是意外并且死无对证。


    要怪就去怪海乱鬼吧。


    至于说税务衙门的主官嘛,二百还真不稀罕做,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那不是钱!那是一具又一具稻妻人的尸体!拿在手上扎得手疼!


    耳边“二小姐仁厚”的赞叹不绝于耳,少女转过身背对众人冷笑,这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她的确不太会写“仁厚”这两个字,面前这些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先生们……估计也不会写。


    第58章


    香茗,佳果,龙脑香。


    如果不去想这些美好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这日子大约就是神明也能过的了吧!


    二百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书房椅子上一口气加了四只软垫,生怕她感到不适。藤田夫人专门交代了下人,务必不能让二小姐娇嫩的肌肤被冰冷坚硬的木头磨痛……不管她之前什么出身什么地位,至少现在她手握特权踩在所有人头顶。


    “哈……”二小姐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昏昏欲睡。


    她只要人在这里就算足够负责了,许多领了一部主官的贵族子弟从来不在部门露面,偶尔想起来随便打发个身边亲信走一趟问问都要被人夸赞勤勉。横向比较一下,柊大人亲口承认过的养女果然不同凡响。


    “夫人说二小姐许是累了,需得好生休息。”藤田夫人身边的心腹走进大书房传话:“不如辛苦诸位换个地方继续忙碌?”


    总不能把主官从书房赶出去吧!再说了主官是位年轻小姐,养神时旁边不好守着这么多臭男人。


    属官们纷纷点头称是,反正喝茶聊天嘛,在哪儿喝不是喝?没必要非得留在大书房。武士们颇有微词,但是碍于男女大防还是屈服在规矩之下。


    大书房里很快就撤得只剩下二百一人。


    侍女们为她盖上锦被,轻手轻脚退到外面去守门。没过一会儿管家过来喊了个侍女去做事,又过一会儿一个侍女说她肚子疼要去茅厕,很快第三个侍女说她要去厨房为二小姐准备些甜食好等她醒来后用。最后一个侍女左看看右看看,憋足力气打了个喷嚏出来——不得了!生病了怎么能在贵人跟前服侍?万一过了风魔病气可怎么是好!


    于是她匆匆忙忙也跑了个无影无踪。


    庭院里的樱树不停有花瓣随风飘落,风势忽然大了些,书房所在的院门被人轻轻推开。


    “……这样真能有用?”藤田少爷一脚站在门外一脚站在门内,回头看向身后塞了只瓷瓶在自己手里的母亲:“柊二小姐漂亮是漂亮,可她字都认不全,一点风情也没有,甚至不如外面娼寮里的姑娘,娶个这样的女人有什么用?我总不能拿她招待朋友吧!藤田家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满脸尽是不耐烦:“她从前在柊府做什么的随便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得到,还敢对着社奉行大发花痴,不会是家主已经拿她招待过神里绫人了吧!”


    “我可不想戴个人人都知晓的绿帽子!”


    藤田夫人恨得差点踹他:“闭上你的嘴!母亲还能害你不成?要是让她落在其他杂种手里,我宁可一碗茶毒死她!你不懂勘定奉行的作风,就算她和神里绫人有首尾又怎样?顶好带个肚子过来,那不就是拿捏神里家的现成把柄?”


    “又没有要你对她多情深义重?过几年等你继承到税务官的位置后直接送她去影向山脚下的神社里清修不就得了,一个年轻女孩儿进了后院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藤田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居然还挑拣?!


    显然藤田少爷想得和藤田夫人想得不太一样,不过母亲的劝说他还是听进去了,握紧瓷瓶穿过半掩的木门:“那您赶快准备好喊人,可别让我被那个低贱的女人给弄脏了……”


    他嘀嘀咕咕走过精巧的庭前小景,脱下鞋子蹑手蹑脚叩响书房门。


    “柊二小姐?柊二小姐您在吗?”


    没有回应。


    香炉里下了迷烟,年轻女孩哪里撑得住。


    他鬼鬼祟祟掀开水晶穿成的珠帘,伏案小憩的少女比宝珠泛出的荧光更让人心动。


    “奉行们的日子真是好过,不管什么样的美人儿想有就有。”他这么想着,慢慢靠近那张几乎可以当成单人床的桌子,“柊二小姐?”


    青年添添发白的嘴唇,刻印着青黑色的眼窝跟着探头的动作一块向上挑,活像只披着人皮的大老鼠。趴在几案上的少女眉目如画,她那双妖艳的异瞳安详的闭着,睫毛又长又密,鼻尖也很是精巧可爱。


    娼寮里这个模样的姑娘哪怕在床上表现得像条死鱼也能成为花魁,玩玩总是不吃亏的。


    他又走近了些,心如鼓擂哆哆嗦嗦,一惊一乍的掀开侍女先前盖上的锦被。


    “啧,怎么穿着黑色的衣服,看着跟丧服似的,晦气!”他嘴里自言自语的念叨着,眼睛死死盯着少女露出领口的颀长颈项。


    细细的,好像稍微用些力气就能折断。


    他再次鼓起勇气伸出手,得赶在母亲把属官和武士们重新引回来前把事情做好,到时候就说是这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勾引他。男人嘛,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能把持住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窗外的风一阵紧过一阵,藤田少爷满脑子都是打码画面。他抱起柊二小姐想把她放在书案上……突然停下动作,疑惑的低头向下看去。


    那双异色瞳冷冰冰的看着自己,胸口剧痛和着血的味道慢慢扩散开。


    风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嚎声惊动了纡尊降贵招待属官和武士的藤田夫人,如果是柊二小姐的声音她一定会怀着隐秘的喜意怂恿所有人一起赶过去护卫上官安全。但惨叫的不是别人的女儿而是她的儿子,那些事先准备好的话术就完全用不上了。


    “大书房方向怎会传来男人的声音!”武士们支棱得很快,抽刀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属官们紧跟其后掀着袍角跑,藤田夫人追在最后面。


    她不能放弃,她必须赶到现场亲眼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买通的那些柊府下人都说柊二小姐打小就是块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但是在武艺上并不值得警惕,只消几个老婆子就能把她捆成粽子拖走。


    惨叫声一直就没停过,大书房的距离并不远。武士们先一步赶到,大脚踹开只开了半扇的黑漆院门,众人抬眼就见二小姐手里握着贵族女孩经常戴在头上的花簪,正一点一点慢条斯理的在藤田少爷胸口剜。


    她的动作舒缓而优雅,就好像手底压得是块猪肉而非大活人。


    “救命!救命!母亲救我!”藤田公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月代头都被揪散了大半。


    藤田夫人急得直跺脚:“你们!你们还不快去把二小姐扶起来!”


    关键是不能让她用花簪锐利的尖头再继续戳了啊!万一柊二小姐一个手抖真把这宝贝蛋戳死,她后半辈子可就要无依无靠了!


    “二小姐息怒,息怒……”


    侍女们这会儿既不忙也不拉肚子打喷嚏,纷纷上前团团将二百围住,声音叠着声音劝:“权当看在家主份儿上,且先饶藤田少爷一命吧!”


    二百冷笑着将花簪竖起又往下扎深了几分:“放心,只要他不是个畜生,这地方就不会是颗心脏。再不济还有肋骨挡着呢,吃点小苦头,学学大规矩……”


    她在藤田夫人惊恐的眼神中松开手站起身:“藤田少爷可把我吓坏了,我正想问你的,守门的侍女都去哪儿了?明知道是我在院子里休息,怎么敢放个男人进来胆大包天往我衣服上碰?”


    “误会!一定是误会!”藤田夫人迅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那香只要烧尽就不怕什么,谁还能从香灰里扒拉出来谁是谁的一堆?


    只要咬死是个误会,柊二小姐再执拗也不得不吃下这个哑巴亏。


    她看看儿子和二百身上的衣服,都还算得上一句整齐,不由感到些许遗憾。这样就没有理由向柊家主求娶他这个与众不同的养女了,越想越觉得遗憾。


    侍女们又是劝又是扶,好不容易才把二百从藤田少爷身边拉开。武士们一直在后面看着,立刻有人“大惊失色”道:“不好!还是得先将花簪取下才方便将贤公子抬回卧房等待府医!”


    藤田夫人这辈子也没离开过鸣神岛,她不知道特殊伤口该如何处理。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被养父亲儿子的养女给伤到了,慌乱中注意力全都放在怀疑二百身上,没注意武士们拔下花簪的动作实在麻利得紧。


    “派人去请医生了吗?不能让藤田夫人受委屈呀。”


    二百顺着侍女们的力道向后退了几步,彻底坐实自己“弱不禁风”的刻板印象。


    她挽起袖子堵在脸前面,嘤嘤嗡嗡一套接一套。


    “吓死我了,正在小憩之中,突然那么大一张脸凑上来。”二百甚至不需要刻意放大声响,自然有人乐得帮她把惊恐的气氛拉到位。


    “什么!”


    武士们气得七窍生烟,刀都拔出来一半。


    这一下可不得了,藤田夫人生怕那些武夫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不利,果断喝令府兵向大书房聚拢。


    趁乱溜进府库的托马:不是……这么大一个金库在这里摆着,你们就不能整点不掉链子的事儿?


    合着这税务衙门连个草台班子都不如啊,不管前面发生什么,看守府库的士兵欢欢喜喜拖着武器就跑去看热闹了。好歹留个应急的人呐,也别都跑这么干净,搞得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第59章


    问:搬空国库需要几步?


    答:三步。走进国库,拿东西,走出国库。


    没了。


    由于柊二小姐过于靠谱,以至于托马没有遇到任何挑战就完成了此项成就。他绝不是头一个能大摇大摆走进国库的人,也不是头一个看上什么就能拿什么的人,但绝对是头一个这么干的外来者。考虑到二百与社奉行协商一致的合作内容,家政管老老实实冲摩拉下手——那些摆在架子上准备进献的奇珍异宝并不能无缝兑换成粮食,而且它们的目标实在太过明显,不方便后续操作。


    轻松翻出税务衙门算不得太高的围墙,金发青年揣着足能砸死人的摩拉走暗巷拐到远离勘定奉行的街头逛了许久才进入木漏茶室。


    缴税账册上的总数少说得划掉两个零,柊二小姐要么不下手,一下手必然照着敌人的大动脉招呼。可惜她不是个武人,不然稻妻又能多一个高手。


    回到茶室内,他将此行所有细节一一向等在此地的神里绫人报告。


    社奉行一边飞速批文件一边分身听他描述,偶尔抬头简单问上几句,很快又埋回文件堆。稻妻的官吏可以很轻松,一天到晚人影都不见一个,也可以忙得头晕目眩……全看个人道德水准与素质。像他忙成这样的实属少见,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三奉行里有两位望之不似人,社奉行如果也跟着随波逐流说不定明日睁眼就看到叛军围在床角上。


    再说了,他这个“社奉行”的位置坐得也没有外人认为的那样稳当。稻妻人不是没有骨头,那后脊梁上生得全是反骨。只消他露出丝毫疲态与破绽,附庸家族就会一改谄媚温顺的狐狸模样,摇身变成凶狠贪婪地狼群一拥而上。“下克上”这个字眼从来都不是生僻词汇。


    托马把水重新烧滚了三回,神里绫人终于放下手中笔管。


    “二百交给你多少摩拉?”他捏捏山根,开始考虑之后的弹劾书上该写什么。弹劾勘定奉行这件事不能让柊二小姐去干,不是她不可以去做,而是做完后就得飘扬出海——子告父是为不孝,大罪。


    养女也一样。


    所以他们商议好由社奉行出击打勘定奉行一个措手不及,再由二小姐弹劾社奉行作为“报复”,也能稍微洗一洗泼在她身上的污言秽语。


    外面那些揣测柊二小姐与神里家主的粉红小段子大概已经演绎到R18都有些打不住的地步,二百要不是住在至冬使领馆说不定早被哪家昏了头的贵女带人堵上门羞辱。就没见过这么不在意清名的年轻姑娘,不说那些温室里的娇弱名姝,哪怕绫华面对此等境地也得难过上好几天。结果这位呢?甚至还能乐此不疲利用这份难听名声反手下出去一连串的套给人跳。


    一个抬眸的瞬间他已经想了这么多,再看托马,正伸出手掌比了个大数字。


    “二百姑娘说反正她都要受委屈了,不如且将罪名坐实,也不白白在将来受这份委屈。”


    也就是说她已经想到走这一步棋将要付出的代价以及可能面对的局势,把自己也放在棋盘中……果然是破石劈山、一往无前。


    “你把这些文件分好送下去,晚些见了绫华再讨论出个好法子将那些钱用出去,别辜负二百姑娘一片苦心。”柊二小姐对这笔钱的用处有明确要求,假设今日社奉行敢把爪子伸进去抓一把,明日一早实打实的弹劾上书就会摆在鸣神面前,内容绝对不是神里绫人想看到的。


    他想了下确认自己没有疏漏,起身准备返回神里屋敷。在外奔波数日不得归家也是常态,但若是能让稻妻更多人有家可回的话,这份忙碌倒也值得。


    “是,家主。”托马留在后面处理那些已经批阅过的文件堆。


    走出木漏茶室天色近晚,拐出寂静的巷口就见天领奉行的士兵抬着两具担架。担架上的人被白色麻布蒙住面目,后面还有两个抬着遗物的士兵跟着走。


    “鸣神在上!这是怎么了呀!”见到这一幕的路人纷纷捂着嘴向后退去,神里绫人跟着一块退到屋檐下。左右尽是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又是海乱鬼干的吗?”


    “是啊,上次他们还只敢把手往平民身上伸,这回看着可不太妙!”


    麻布下露出的衣物虽然血渍斑斑但也不影响被人看出质地,那不是普通人能用得起的布料。


    这一队士兵走过去,没过多久税务衙门里爆出一声长长的哭嚎声。藤田家的管家匆匆忙忙低头跑过长街,他身后还有个面色不虞的年轻武士,紧跟着柊二小姐露了面,她顺手从门口牵了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衣袖翻飞间少女纵马闯过闹市冲入天领奉行衙门。


    好热闹啊。


    他犹豫了片刻,分开人群走进那扇门。


    肯定有路人认出他的样貌,社奉行都已经走到天领奉行大门口了,遇到这样大的事不露面反而引人疑窦。


    那两台担架此刻被放在地上,仵作和捕快跪了一地。税务官藤田的管家伏在主人身上哭得哀哀戚戚,另一边有个武士正在厉声逼问抬尸回来的士兵:“为什么不把出事地附近的平民全锁来!”


    锁来让你试刀吗?


    终末番转门挑远离村庄的地方下手,就算偶有过路人撞上凶案现场也绝不会多事——谁也不想成为勘定奉行迁怒的靶子。


    “我今日刚与藤田家发生了点小摩擦,藤田先生就发生意外……”脸色同样不太好的柊二小姐怒气冲冲:“这是冲着我来的吗!”


    神里绫人:“……”


    演技真好啊,心理素质更好,一点也看不出端倪。


    二百姑娘扫过来一道轻轻浅浅的视线,社奉行接收到她的释放的信号。


    “柊二小姐,”他慢条斯理顺过自己的袖子,抬眼间眼神锋利:“天领奉行办案,闲杂人等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外面围观的路人们眼前一亮。


    有瓜!


    二小姐抬高下巴还以颜色:“神里大人似乎不是天领奉行?”


    你说我过界,好歹我还是相关者。你呢?


    连衙门里的士兵也跟着吃瓜群众一起把头摆来摆去看热闹。


    九条孝行还在主宅中守着儿子抹眼泪呢,便是有人去报也未曾出面。衙门里职位最高的属官看看左边眼眶微红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的柊二姑娘,再看看右边风光霁月一身寒意的社奉行,八卦的心远超对地上两位死者的同情。


    妥了。


    奉行衙门中唯一能把案子查清的捕快已经被提前调走,剩下的全是酒囊饭袋,随便他们查也查不出什么。等鹿野院平藏从踏鞴砂回来黄花菜都凉了,那个时候天领奉行恐怕正在焦头烂额的四处清剿海乱鬼。


    ——鸣神岛的税务官和武士被人杀死在稻妻城外,天领奉行是吃干饭的吗?这还有没有安全感可言了?日子还过不过了?是不是要请动鸣神从天守阁出来斩一刀?


    弹劾!必须弹劾!甚至是两位奉行联合弹劾!九条家若是不给天下一个交代……那就只能去向鸣神交代了。


    社奉行与勘定奉行家的二小姐轧了回苗头就抽身事外,他无意插手同僚的工作,了解过情况后就撤了。柊二小姐此刻倒是负起了一部主官的责任,留在天领奉行衙门里等待捕快和仵作们给出最终结论。


    ——结论就是海乱鬼杀人越货,没有任何异议。


    拿了结论二小姐立刻派了六个武士结队将消息送回离岛,腾出手来还不忘关怀慰问一夜之间失去丈夫连儿子也卧床不起的藤田夫人。


    刺入体内的金属锐器是那么轻易就能拔下来的吗?那伤口又细又深,被请来看诊的大夫偷偷告知藤田夫人武士下了黑手,没过几日留守的武士里忽然有数人暴毙。


    税务衙门群龙无首,二小姐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似的接过权柄。天领奉行的捕快和仵作们不得不顶着日渐炎热的天气两头跑,赶在名侦探回来蹚这滩浑水前结案。


    紧接着稻妻上层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般的互相弹劾,雷电将军案头上的告状信几乎能把八重神子给埋进去。


    按道理讲国家成了这个样子,最高统治者总该公开露面讲几句话,至少也得各打五十大板的表个态吧?然而将军她硬是没给任何反应。


    眼看海祈岛把九条裟罗拖在八酝岛战场分身乏术,鸣神岛这边也因为海乱鬼狙杀官吏之事而陷入恐慌。九条家愕然发现前后左右全是火,救哪边不救哪边都不是事儿,这一根筋是活活的两头被堵。素有“武神”之号的鸣神却自始至终不曾出现,就好像把整个国家的存在给忘记了一样。


    但她也不像隔壁璃月的岩神,年纪太大直接干脆龙驭宾天。她还好端端的存在着,唯一盯紧的事是从神之眼持有者手里追缴神之眼。


    不是,稻妻全境拥有神之眼的人加起来才几个了?其他没有神之眼的都不是人也不配活着是吗!


    此时此刻不止远在西岸的反抗军满腹愤懑,就连稻妻城外也逐渐升腾起各种不大中听的流言。


    神明……还在注视着大家吗?


    第60章


    一向淡定风雅的社奉行神里绫人突然上书弹劾天领奉行九条孝行,其用词之严厉,语气之沉重,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数日前就在稻妻城外,勘定奉行一位税务官与一位武官遭遇海乱鬼截杀双双饮恨曝尸荒野,此事惊得城内一片哗然。


    从稻妻城下城与外城的边边沿走到鸣神所在的天守阁撑死了也就花上三两个小时,再加上白狐之野的距离,横竖不超过五小时的步行范围内居然有人敢劫掠并杀死贵族与官吏,若是个平民遇上此事恐怕得被人细细剁成臊子。天领奉行平叛的战事糜烂也就算了,现在连大门也看不好,再继续下去还能捅出什么篓子咱都不敢想!


    神里家主递上弹劾,柊家主果断跟进。


    死得可全都是他的属下,作为主君怎能窝在家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更重要的是柊二小姐于税收公务并不熟悉,她就是鸣神岛衙门的吉祥物,藤田税务官一死,离岛那边也跟着焦头烂额。


    柊慎介头疼的连公文都没看,直接将藤田最后一天完成的文件盖了章发还回去,要求二百根据文件内容学着收税做事。


    那份文件……嗯,二小姐到底还是改了几个字。改得不多,也就大笔一挥减掉了两个零而已。按照这个数值征收下个季度的税金,外城的新生儿至少能活下来一半。


    她花了一夜又一夜琢磨该如何在那堆假账上继续作假,头都快熬秃了才拿出一份能让散兵看了点头的假账册。


    ——真账还没学清楚怎么做先上手作假,提前预定牢房,少走四十年弯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散兵总是像只黑猫那样无声无息的盯着她观察。他安静时居然能长时间屏住呼吸,好几次二百经过走廊都差点把他当成个人偶略过去。


    也许执行官大人就是人偶成精了也说不定呢,稻妻自古以来就有做得太过精巧的人偶会“活”过来变成妖怪的传说,合情合理,哈哈哈哈。


    ——“所以你最近总是盯着我看,为什么?”


    总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实在很别扭,二百不打算惯着散兵。这都几天了,还没看够吗!


    少年抱着胳膊幽幽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手里抓着弹劾上书的异瞳少女迷茫不已:“啊?”


    盯得人直发毛就为了问这个?你是不是有猫病!


    “其实……”二百玩心大起,摸摸下巴深沉道:“被你看出来了?哼,其实,我是个演员。”


    她怎么就不是个演员?之前给千里小姐演一只猫,现在给柊慎介演一个养女。所谓人生在世全靠演技,在这方面二百哥的专业程度堪比多年练出来的偷鸡摸狗功夫。


    散兵:“……”


    敢这么不走心的忽悠愚人众执行官,这家伙是真的不怕死。


    “你收拾一下,下周随我去趟踏鞴沙,出差。”他收回探究的视线,如果有尾巴的话已经快速大力拍动着地板表达不满了。


    税务衙门里发生的故事(事故)他可是亲眼从头看到尾,这家伙一出手就照致命之处穷追猛打,活像是和三奉行有仇一样。散兵合理怀疑就算巴尔泽布站在她面前也不一定能讨得到好。


    二百大惑:“你出差关我什么事?我去干嘛!”


    “哼,”少年转身朝自己的卧房走去,“你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在使领馆的职务与工作?”


    难得他大发慈悲想出手保住一个人的小命,偏偏这家伙不领情。啧!


    二百:“啊!这……”


    随行翻译,“随行”这事儿确实涵盖在工作范围之内。不过想想下周柊慎介很有可能会被神里绫人的弹劾气炸,作为表面上无辜实际上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得找个理由提前避开。


    “好吧,话说我还没去过踏鞴沙,该准备些什么?”问谁都不如直接问斯卡拉姆齐,他要么不回答,要回答时说假话的概率并不大。


    散兵眉梢一挑,语气变得逐渐不耐烦:“准备?”


    “你要是打算活着回来,那就准备活人该用的东西。你要是打算死着回来,提前带上骨殖罐我也没意见。”


    二百:“……”


    这人这张破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不被人活活打死的?


    斯卡拉姆齐大获全胜,得意洋洋轻哼着离开。


    四天后社奉行果然准时弹劾了勘定奉行,不为别的,就为他账目混乱谬误频出。尤其以鸣神岛为甚,横向不可加纵向不可比,也不知道那位已故的藤田税务官到底是用哪只脚做得账。


    他拿出了一份账册,这玩意儿还真是藤田生前做的,二百一个字也没动过。其中内容之离谱,哪怕泄露出去一行也足以引发天下大乱。


    柊慎介万万没想到神里绫人趁着藤田意外身故的时间买通了税务衙门的下人,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段日子格外灰头土脸的九条孝行闻着味儿就来了,瞬间抢过绝大对数仇恨,两个老头又一次差点在天守阁高台上打起来。


    回去以后勘定奉行越想越生气,哪怕二小姐反应及时上书弹劾了社奉行祭祀不认真作为报复也没能消弭他心头的怒火。


    “让她不必再去管衙门里的事儿了!果然!女人就是不堪大用!”虽然那些属官和武士才是真正管理税收的人必要狠狠责罚,但是吉祥物没能发挥出趋吉避凶的效果也是她的不对,小惩大诫并不为过,“给我传话要二百盯紧至冬人和天领奉行的案子,再有纰漏就收拾东西嫁人去吧!”


    使者将原话带到,转头二小姐就嘤嘤嘤的跟随愚人众执行官离开鸣神岛前往踏鞴沙。


    至冬方面的解释是六席执行官要去踏鞴沙当地调查协议是否还有继续下去的意义,既然需与当地工匠交流,那么带个随行翻译就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柊慎介从不看过程,他只强调结果。使者将消息带回去后奉行大人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听说二小姐涉险拼命去了踏鞴沙也只是淡淡点个头。


    “还算是眼里有活。”


    评价了这么一句,他重新把全数注意力投到如何与天领奉行内斗上。


    九条孝行狼子野心,必须把他斗倒才能还稻妻一个朗朗乾坤!


    *


    “所以……您不至于质朴到连交通方式都选择最原始的那种吧?”


    二小姐象征性的背着行囊与散兵一前一后走出至冬使领馆,在大门口看了一圈后并没有找到至冬人搬家时驾驶的那种机械车。


    这么远的路应该不会要她腿儿着走吧!


    先不说对方身为执行官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就算他普通些二百也没有暴露自己是神之眼持有者的打算。


    散兵抬起下巴,活像只欠rua一百遍的毛绒动物:“怎么?还没出门你就想怠工偷懒?”


    “我愿称之为对办公条件的合理要求,从鸣神岛走到踏鞴沙少说也得半个月,一来一回什么也不干一个月时间就没了。”二百据理力争。


    知道一个月她能给三奉行平等的添多少堵吗?还有海祈岛和万国商会一直都在偷偷摸摸持续的交易,离开太久耽误事儿!


    “你可以尽量跑快些跟上我的速度。”少年冷笑着翻白眼,“地脉锚点你不会用?”


    “那是啥?”二百不知道什么叫做地脉的“锚点”,“神之眼持有者走的路吗?我没有神之眼。”


    如今的稻妻已经没有多少人敢把神之眼晾在外面给人看了。最经典的反面案例正是荒泷派老大荒泷一斗。这家伙不肯在最后警告期结束前上缴神之眼,甚至反复挑衅武官九条裟罗还拒捕。最终的结局自然是人又双叒叕进了天领奉行的监狱蹲大牢,神之眼也没保住,沦为街头巷尾的又一则笑话。


    也就荒泷一斗能自信得直接选择性耳聋,换个人出趟门就发现遇上的十个人里至少有八个对自己的黑历史清清楚楚……只怕得连夜逃离提瓦特换个角落生存。这家伙在外面向来只听自己想听的内容,不想听的一概统统忽略,一个字也不往脑子里进。


    “……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散兵狐疑的视线很快就被他自己用坚定的表情替换掉,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还是被二百给注意到了。


    他在怀疑,怀疑是正常的,只是不清楚他究竟怀疑自己身上哪一点。


    “我去牵匹马来。”她那匹红棕色的马被武士们带去税务衙门后面街上的住所里一块照顾,其他马有的东西它都有。


    至于说散兵……爱走路就让他走好了,反正二小姐肯定不会为难自己徒步穿越各种茂密的灌木丛。


    “快去快回,滚得精神些!”他恶声恶气的,嘴巴上凶得很,脚步却老老实实停下。


    二百很快就牵着枣红马回到使领馆门口,马儿听话的哒哒哒哒跟着她走,衬得整个人的形象越发像是要出门游山玩水。


    这次散兵没挑毛病,闭紧嘴巴抬起腿朝外城走去。


    他需要一段时间和一个能将干扰尽量降到最低的环境重新观察审视二百。总感觉柊二小姐一点也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弱不禁风,可是他也不能为了这点怀疑就大开杀戒逼迫她显露出另一面。


    那不就跟巴尔泽布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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