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禽兽
周平火急火燎地带着李大夫过来,不见侯爷,却见秋胧春华一众人全部站在殿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侯爷呢?”
秋胧脸色煞白,似乎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半天没有动静,瞧着愣愣的失去了反应。
还是春华心神稳定,走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将军,侯爷抱着姑娘去内殿了。”
周平惊奇,“不是叫御医过来吗?怎么到床上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众人皆沉默。春华怔了怔,白净的脸上也蒙上了些羞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斟酌了片刻,才慢慢道,“想来……想来是不必了,奴婢刚才远远瞧了一眼,喝多了酒倒是真,却并未见其他异样之处……”
春华又忍不住想起刚才的惊鸿一瞥:高大遒健的男人抱起怀里如花似玉的美人,一边走一边亲,脚步急乱,还时不时低头与怀中佳人说些什么,似是在温声安抚,而那酥软如泥的女郎整个挂在了男人身上,裙矩散乱开来,露出一双白花花的修长玉腿,紧紧勾缠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娇吟连连。
不像是拼死反抗,倒像是在欲拒还迎。
至少在春华的眼里是这样。
高大与娇小,阳刚与娇弱,飘荡在空气里的战栗低颤,还有一路逶迤在地的淋漓水渍,只一眼就看的春华心惊肉跳。
她红着脸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谢岐很快便发现了她,第一反应便是将怀中的女郎护了起来,遮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朝她又看过来,双目如剑,眼中闪过凛冽狠烈。
“都给本侯滚出去——”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春华被这一眼吓得战战兢兢,忙不迭吩咐众人都退下,只有秋胧如丧考妣,还在不怕死地想要冲进去,嘴上一个劲地喊着小姐小姐,众人被她这一举动吓的半死,连忙将她生拉硬拽地拖了下去,劝服了好半天,这才安静下来。
周平沉默,一时半会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侯爷并无性命之忧,这一点暂时是确定的,遂也放下心来,与众人一起待在殿外候着。
可是等了片刻,殿内依旧没有传召的声音。
周平狐疑起来,忧心道,“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春华红着一张脸,见他就要冲进去,忙制住他,不好说什么,只含糊道,“将军,再等等。”
侯爷并无宣召,周平也不好硬闯进去,只得耐着性子,又站在殿外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么一等,月色疏朗,竟是不知不觉等到了二更。
众人皆忐忑不安地候在殿外,皆有些心浮气躁。
尤其是赵大夫年事已高,经不起这样的久候,站的背酸腿麻,已经面上有些痛苦,又不敢言明,只得硬着头皮跟众人一起候着。
周平心急如焚,眼看着久久没有传召,再也忍不住,不顾春华的劝阻,就要往殿里闯。
周平是跟着谢岐沙场上摸爬滚打的武将,待在谢岐身边久了,身上自然也有些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
春华拦住他一次也就罢了,再也拦不住第二次,只得由着他进去了。
周平大步如飞,穿过寝殿就要往里面进,绕过了殿柱后,脚步忽的一僵。
风起绡动,帐中人影晃动,男人浑浊的喘息声和女人破碎的低泣声隐隐传来,偶尔还有一两句低沉的诱哄。
周平听出来了,那是侯爷的声音。
周平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他耳力极好,随意听了一两句,面色一僵,随后浑身燥热,后背腾腾冒出了汗。
他面红耳赤地退了出来,几乎是逃也似的狼狈。
回来后对上殿外面面相觑的众人,神色又是一怔,随即视线游移,尴尬地咳了一声,佯作平声道,“侯爷今晚歇了,今晚无事,大家都各自散了吧。”
众人心想再这么等下去,马上就要三更天了,实
在是有些熬不住,既然周副将这样发话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李大夫是最撑不住的,闻此也如蒙大赦,但是本着医者仁心,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敢问将军,侯爷如今怎么样了?确定无事?”
周平顿了顿,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他是绝对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太多的,只能面上带着歉意,道,“抱歉了李大夫,侯爷无事,都是虚惊一场,劳您白跑了一趟,真是失礼。”
众人都是伺候贵人惯了的奴婢,什么事没有见过,彼此之间早就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了。周平就算有心遮掩,她们也都门清里面在做什么。
只有不明就里的赵大夫脸色一僵,虽然心里气的想骂娘,但是面上还得摆出一幅甘之如饴的样子,赔笑道,“哪里哪里,侯爷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周平亲自送了赵大夫出门,又赔了几句道歉,等到赵大夫摆了摆手、回家的马车离去之后,脸色瞬间挂了下来,心里这么一盘算,也渐渐明白过来了七八分。
他沉声问身边的侍卫,“侯爷今晚过来时拿了一坛酒?哪里来的酒?”
侍卫如实回答,“禀将军,今儿小郡王来,已经把侯爷的酒全都喝光了,今晚侯爷过来时,好像拿的是前几天别人送他的酒。”
“谁送的?”
“好像是……欧阳参军。”
周平脸色一变。
他沉吟片刻,神色古怪,哼笑了一声,“派人去给欧阳瑾传个话,要是识相的话,明天一早就过来赔罪,要不然,可没人保得住他。还有今夜之事,谁若传出去半个字,脑袋就别想要了。”
这夜一众人过得格外不踏实,寝殿里的二人则是陷入了极度疲惫过后的沉睡。
天色大亮之时,谢岐缓缓睁开了眼。
一夜云消雨歇,鹅黄色的芙蓉帐中弥漫着浓郁的麝香和汗味,谢岐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狂乱跌宕的梦。
但这么多年来,他也是难得一次睡了一个好觉,此刻只觉全身舒畅,神清气爽,餍足到了骨子里。
他还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快感中没有回过神来,身边的温凉触感让他惊醒。
他转过头,瞧见了一道玲珑似玉的睡影。
玉昭安静地背对着他,呼吸平稳,似是累极了,睡得很沉,锦被之下隐隐露出一截玉臂,白的晃眼。
谢岐皱了皱眉,飞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忙掀起被子往底下看,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他慢慢回想了起来,昨夜他因着与牧子衿畅聊、将他的几句话听进去的缘故,拿了一坛酒去找她,主动与她破冰,想要冰释前嫌,没想到酒里被人下了迷药,她不慎中了迷药,随即他自己也发作了起来……
然后,他精虫上脑,一时没控制住下半身,行下了如此禽兽之事。
谢岐心情复杂,大脑空白一片,眼前却一晃,女郎身上的锦被滑落了下来。
如瀑的青丝和白皙如玉的脊背露出了一角春光,曲线优美的后背上印着几枚刺目的吻痕,尤其是腰眼处最重,在玉白的肌肤上尤为触目惊心。
谢岐顺着看了一眼锦被更深处,只觉噌的一下,赶紧移开视线,全身忍不住燥热了起来。
他一张俊脸绯红,处惊不变的冷硬心肠难得生出了几分愧疚之心,又忍不住回忆起了昨夜将她压在身下索取的销魂滋味,呼吸一滞,又有什么在隐隐苏醒。
心里那一抹愧疚很快便荡然无存,他眉眼沉下去,慢慢地靠过去,严丝合缝地贴上了她,摸了摸掌中纤细的腰肢,只觉得柔若无物,手指爱抚地抚弄着小巧的腰窝,将她温软的身子搂得更紧。
甫一低头,便看到犹如雨中海棠一般娇美的睡颜,女郎陷入沉睡,一双娥眉在睡梦里不安地蹙起,玉面上泪水斑驳,黏湿了一片,瞧着令人生出无限爱怜。
他喘息一声,三千青丝顺着肩膀披散下来,与她的青丝缠在一起不分你我,低头啄吻她玉白的脖颈,声音低哑的吓人,“昭昭,别怪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玉昭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全身酸软无力,像是打了三天三夜的仗一般疲累到了极点,她无力地睁开双眼,湿了又干的眼睫费力地睁开,昨夜的泪水早已是糊了一脸。
她怔了怔,随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发觉到了自己现在正不着寸缕。
昨夜的一幕幕走马灯般想了起来。谢岐昨夜入了寝殿,与她假意饮酒叙旧,然后她醉倒了,浑身又热又痒,不省人事……
之后……之后是他抱起了她,将她抱到了榻上。
玉昭心乱如麻,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想要先撑起身子,然而突然地,有人自背后抱住了她,开始细密地啄吻她的耳垂。
玉昭的心一下子乱跳起来。
身上全是又湿又潮的汗液,粘腻到不可言说,然而身后的人炽热的却如一块烙铁,还在更深更近地朝自己贴过来。
玉昭心中绝望,想要拂开他的手,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连这个动作都做的格外艰难。
软绵绵的手覆了过来,谢岐毫不在意,以为她还没有醒,大手干脆裹住了她的玉手,肆无忌惮地一起动作了起来,更加放肆。
玉昭心灰欲死,无力地承受着他的轻薄,干涸的泪水绝望地滑落,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谢岐又起了兴,翻身便要覆过来,这一翻身才看到了女郎簌簌颤抖的羽睫,她正在闭着眼睛,无声地流泪。
谢岐见她已醒,国色天香的女郎青丝凌乱,全身上下都是暧昧的痕迹,苍白的脸庞上泪光楚楚,令人好不生怜,他看着看着,一颗心也软了下去,长指温柔地抹掉她滑落鬓边的清泪,低头便要吻下去。
“昭昭……”他声音痴缠。
玉昭将头一偏,躲开了这一个吻。
谢岐扑了个空,却也没有在意,满心怜爱温情,一双桃花眼似是蕴着一池秋水,柔的仿佛要滴出水来,不解地望着她。
玉昭睁开了眼,与他对视,眼中弥漫着无边痛苦,悲戚道,“谢岐,你给我滚……”
第32章 第32章表妹呕的不是时候
与心爱的女人春风几度,饶是像谢岐这样的铁血心肠,此刻也尽是满心满眼的绕指柔情。
他见玉昭已醒,索性彻底放开了手脚,想要与她趁热打铁更近一步,没料到被女郎的这一声带着颤音的怒斥打回到了现实。
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谢岐僵了僵,脸色一沉。
玉昭推开了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柳絮蒲苇一般的身板晃了几晃,娥眉蹙起,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虚软无力,但是她一时也顾不上了,飞快地用锦被裹住了自己,耻的浑身泛起了潮红,咬了咬牙,扬起手便狠狠打了谢岐一个巴掌。
“卑鄙无耻!”
这一巴掌软绵绵,根本没有多少力道可言,但是玉昭动用了此刻所有的力气,谢岐还是被打的偏过了头去。
此刻的他并未竖冠,如她一般披散着三千青丝,衬的昏暗帐中的一张俊面愈加惊心动魄,白皙的脸上立刻现出了五个指印。
谢岐侧过脸去,静了半晌,像是被打懵了,又像是难以置信,过了片刻,才再度转过脸,望着她的脸庞半晌。
“……昭昭?”
玉昭用尽全力给了他一掌,此刻也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轻飘飘地趴伏在了床上,虚弱地喘着气,额头不知不觉间渗出一层冷汗。
身上疼,小腹疼,全身上下哪里都像是重物碾过了一般的疼。她心中又气又悔,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终于是再也忍不下去了,恨声道,“谢岐,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一直觉得你虽性情恶劣,但无论如何还算是个君子,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用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害我!”
谢岐像是被人打了当头一棒,气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这种卑鄙下作的手段,除了你还有谁?!”
玉昭知道此刻再与他言语上毫不相让 ,也已是覆水难收,已经做什么都挽回不了,她恨得咬牙,梨花带雨的肩头簌簌发颤,只觉得浑身冰凉,眼前一片漆黑。
她悲戚地闭上眼,捧着锦被,将玉面深深埋了进去,隐忍又颤抖地哭出了声。
谢岐眼睁睁地看着弱如扶病的女郎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花一般单薄脆弱的身子颤颤巍巍,裸露的玉背上一对蝴蝶骨一张一合,展翅欲飞,却最终跌入到了悬崖谷底,慢慢萎靡了下去,困于其中不得其法。
她哭的如此悲悲戚戚,活像是被轻薄的良家妇女走投无路,失去了未来的希望,恨不得立刻就要去死。
而他就是那个辣手摧花的奸恶小人。
谢岐错愕复杂地看着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一时脸色变幻莫测。
明明是她昨夜缠媚入骨,勾的他血气上涌,红着眼睛折腾了一夜,差点就要弹尽粮绝,如今醒来却翻脸不认人,竟然还把这口锅扣在了他身上。
这巨大的落差一时令谢岐难以接受。
谢岐混于军营多年,营中糙野汉子的荤话也听了不少,只觉得提上裤子不认人的都是那些口中洋洋得意的男人,没想到此刻他竟也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而让他这种感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玉昭深知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哭了片刻渐渐停了下来,撑着酥软的身子坐起身,抽抽噎噎地扯过床边早就缠在一团的两人衣裳,开始穿起自己的衣裳。
可很快她便发现裙矩乃至小衣早已被人扯坏,根本就穿不了了。
谢岐赤着精壮上身,坐在一边,眼见着玉昭看着手里撕成一堆破烂的衣裳发怔,目光悲哀沉默,过了一会,纤薄的身子默默抱起了衣裳,慢慢蜷缩了起来。
雪白肩头上,朵朵吻痕连成一片,如同雪地落下几片梅印,让本就楚楚可怜的美人更添了几分摧残的凄楚。
谢岐想起昨夜的种种销魂缠绵,一颗心也软了下去,起了怜花之意,将心中的不快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身边,随手捡起一边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到了她的肩上。
他低下头去,声音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昭昭,事已至此,莫要再哭了……”
“都是我的不好……”
披散着的三千青丝与她的缠在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长指轻轻拭去美人脸上清浅的泪珠,踌躇了片刻,趁机腆下脸,想要与她重归于好,“昭昭,你我如今既已成了夫妻之实,你便顺理成章地跟我回了长安,你放心,等回了长安之后,我便……”
玉昭猛地侧过脸去,打断了他的动作和接下来说的话,似是一点也不想与他有所触碰。
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难受的,她俯下身,开始干呕起来。
谢岐脸色一变,一张脸立刻黑了下去。
楚楚可怜的美人撑在床头,玉背佝偻成一张弯弓,在不停地干呕,像是十分痛苦难受。
谢岐冷眼瞧着,薄唇一扯,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声音不冷不热,却有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压迫力,“表妹,这是什么了?”
他缓缓凑过去,贴近她,双目灼灼似剑,抬手好心地轻拍她起伏的脊背,幽幽道,“表妹现在呕,还不到时候,昨夜咱们才圆了房,怎么最快也得到一个月后才有好消息,表妹这呕的未免太早。”
玉昭猛地抬头,狠狠蹬她,再次扬起手,想要再次给他一个巴掌。
这一掌却并未打中,反而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顺势放到了唇边。
玉昭脸色一白,立刻想要抽出手去,却被他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他垂下头,薄唇挨个亲吻着纤纤玉指,自始至终盯着她,眼神缠绵放肆。
玉昭心中大耻,一张脸又白又红,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像烙铁一样烫的发疼,她扯不出来,气急道,“谢岐,你真是让我恶心!”
这句话彻底捅了谢岐的心窝子。他放下她的手,似笑非笑道,“表妹,你看我们都这样了,这第一次和每一次,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玉昭心下警铃大起,紧紧地抱着锦被,一双美目破碎地看着他,不安地往后退去,“你想做什么?你别碰我。”
她防备又厌恶的眼神彻底让谢岐失了心智。
谢岐越是气急,面上就越是和风细雨。一张俊美的脸色顿了顿,薄唇一勾,绽放出一个称得上是温和如春的笑容,缓缓道,“别碰你?昨夜我可是碰了你一夜呢。”
他一边说,一边凑过去,动作飞快地抬手,制住她的两条玉臂,高高束在了床头,随即翻身压了上去,“表妹就算嫌我恶心,如今也不得不委身在我的身下,与我做尽风流快活之事。”
玉昭又惊又恐地侧过脸,无力地挣扎,玉白脖颈悲哀地扬起,呈现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上面星星点点的红痕更加刺了谢岐的眼,他伸出长指,慢慢摩挲,触手柔滑细腻,只觉爱不释手,力道渐渐变大,眼底升起欲|念。
他盯着,声音哑了下去,“表妹昨夜如此热情,缠得我欲罢不能,莫不是全给忘了?表妹要是想让我再帮你回忆回忆的话,我并不介意。”
明明她也是同他一样快活,怎么一夕之间就转变成了如此无情模样,谢岐心有不甘,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回忆起昨夜的种种。
他存了略施小戒的心思,甫一入巷自己先不住地连连皱起了眉。但是好在有了昨夜的润泽加持,后面倒也并不太困难。
玉昭艰难地挣扎,本就难受非常,只觉得头晕眼花,玉手情不自禁地搭在酸涩小腹上,又脱力般地垂落下去,再抬不起来,咬牙切齿道,“混蛋——”
很快过了片刻,她便捂唇骂不出声来。
她侧过脸去,眸中划过清泪,声音一颤一颤,似是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嗓子眼中,悲恸道:“谢岐,你非要逼我恨你吗?”
谢岐气急,一个力道没控制住,狠狠地捧起她的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怎么?表妹觉得这是羞辱,觉得生不如死,是吗?”
“明明昨夜用了我一夜,如今就翻脸不认人了?表妹这翻脸速度真是令我都自愧不如!”
“明明是你!”玉昭颤着声音,眼眶中的泪水滴落下来,洇湿了昂贵的锦被,“谢岐,你做下如此龌龊之事,为何敢做不敢认?我真看不起你!”
“我——”谢岐一时只觉气急攻心,眉眼随即又染上一抹阴鸷,冷笑了一下,冷声道,“罢了,你既如此不信我,我又何苦与你多费口舌,既然你心里认定了我卑鄙无耻,我何不索性就担了这虚名。”
李大夫昨夜吹了半夜的冷风,好不容易回家在温暖的被窝里躺好了,然而还没睡醒,一大早又被周平给叫了起来。
李大夫忍着心里的千万句污言秽语,忙不迭又提着药箱急急去了谢岐的寝殿。
殿内寂静无声,风起绡动,鹅黄色的芙蓉帐,床上坐着一位气息恹恹的美人,美人眉眼柔怯,病弱西子,伸出的一截手腕白的简直晃人眼睛。李大夫不敢多看,仔仔细细地为她把了脉,心里很快有了数。
谢岐坐在一旁,喜怒不定的目光死死地攫着他,这才是李大夫不敢乱看的原因,见他把完了脉,谢岐急急问道,“怎么样?”
李大夫面露难色,故意沉下了声音,慢慢道,“这位姑娘面色无华,脉象微浮,本就体虚多弱,又加上郁结于心,气血不足,这才导致昏厥了过去。”
谢岐打断了他,冷声道,“能不能治好?”
上阵杀敌的大将军,行为举止不怒自威,一开口更是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凛冽之意,李大夫抖了一抖,忙道,“自然是能治的,只不过姑娘常年体虚,失了本理,还需平心静气,慢慢调理……”
谢岐松了一口气,“那就去开药吧。”
“自然,自然。”李大夫点头,道,“还请侯爷移步。”
谢岐心领神会,跟着他去了内殿。
李大夫甫一进殿,就闻到了殿中不同寻常的气味,又无意间瞥到了一眼凌乱的帐内,还有来不及束冠,披着头发、只松松穿了一件外袍的侯爷本人,心里自然明白了八九分。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谢岐,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侯爷身强体健,自是龙精虎猛,但是这位姑娘身体怯弱,阴阳两虚,还请侯爷在房事上……节制着些。”
谢岐沉默
了半晌,淡淡道,“我知道了。有劳李大夫。”
“为侯爷效劳,应该的,应该的。”
李大夫擦着汗,忙下去开方子煎药,过了半个时辰,秋胧端着药进来,谢岐冷淡地接过,命她和众人都出去。
秋胧担心地瞧了帐中一眼,忍住眼中的泪,退了下去。
谢岐屏退了其他人,自己坐到了床上,亲自为她喝药。
滚烫的药碗散发着袅袅热气,被吹温了递了过来,汤匙抵在唇边,玉昭冷冷地侧过头,看也不看他,苍白的唇紧抿。
谢岐见她不喝,眼中流露出无奈,随即又柔和了下去,缓缓道,“昭昭,是我太过孟浪,害你吃了苦头,都是我的不是。”
她的忽视让他难受,但他看着此刻倚在床头病恹恹的美人,苍白如纸,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飘然而去,心中又涌起心疼和一丝莫名奇妙的不安,愈加温和地看着她,柔声道,“我真是个混蛋。你说的对。”
他本就存着愧疚之心,听完了李大夫的话,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对她温柔体贴。但他知道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他耐心地哄着她,循循善诱,“大夫说你身子弱,需要好好调养,以后一早一晚我都亲自喂你喝药,咱们先把身子养好了,好不好?”
见她依旧抗拒,他叹了口气,依旧柔声道,“听话,先喝完这药。喝完了这药,我都依你。”
听到这句话,玉昭抬起了眼,看着他。
她的嗓音异常暗哑,淡淡道,“你以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谢岐见她终于肯理自己,虽然连称谓甚至名字都省了,直接一个你字开头,当下也没在意这些,心中止不住地欢喜起来,没想太多顺势随了她的话,“什么话?你说。”
玉昭静静看着他,苍白玉面我见犹怜,乌黑的眼珠一动不动,轻轻道,“你说,我们之间做一场交易,我陪你睡到长安,你让我自由。”
经历了一夜的天昏地暗,大悲绝望之余,玉昭放下廉耻,也慢慢想明白了。
死是不可能去死的,她得好好活着。既然如今已覆水难收,那她只能用有限的资源去换取最大的利益。
陪他睡到长安,换取自由,这句话是谢岐亲口对她说过的。如今身子给了他,她已经别无选择,只能赌他为数不多的良心,尽可能为自己的将来博得一个出路。
虽然机会渺茫,但终归尽力一试。或许他对自己只是一时新鲜,腻了之后便丢开手去,顺手还她自由,两厢皆大欢喜,正好遂了她的愿。
若是最坏的结果出现,他不愿放手,那从幽州到长安这几个月里,她也能够早做筹谋,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想尽办法离开他,离的远远的。
谢岐听到她这句话后,脸色一变。
刚才还温和的眉眼迅速沉了下来,浮上了阴鸷的本色。
他们昨夜都已经如此这般了,没想到事到如今她竟还执迷不悟。
可是刚刚什么都依她的话也是他开口讲的,谢岐一时闷住,静静盯她片刻,半晌后,慢慢收回了眉眼的戾气,又换回了那一副春风和雨的样子,微笑道,“咱们先把药喝了。”
含糊其辞,不拒绝也没同意。
玉昭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中一沉,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当下想再去追问,但见他一张脸温和如春,笑意盈盈,似乎并不是没有余地的样子,知道事不过三,不能把人眼下逼恼了,自己现在也实在是疲极累极,便心里打定了主意日后再与他商量,遂也乖乖地把药喝完,赶他出去,称自己要休息。
谢岐本来想留下来陪她,却见她喝完了药便慢慢躺了下去,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一幅要休息、勿要打扰的样子,虽心里不情不愿,但体谅她大病需要静养,只得无奈地笑了笑,眼中蕴出一份宠溺,掖了掖她的被角,长指又捋了捋她鬓边的碎发,将它轻柔地别到耳后,俯下身去,附在她的耳边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我夜里再过来”,吻了一吻,起身离去。
出殿的那一刹那,俊面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渊似的冷峻。
女婢们安静地候在殿外,见他出来,皆垂下头去,噤声不语。
谢岐居高临下,冷冷扫了她们一眼,道,“从今往后,殿内之人需小心伺候,若有差池,别怪本侯心狠手辣。”
“是。”
谢岐敲打完了几个女婢,负手出来,一眼便发现了殿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滚出来。”他不用看也知是谁,声音不虞。
欧阳谨正等在甬道,探头探脑往寝殿方向张望,见谢岐走了出来,披散着长发,身上的穿着不似从前一般一丝不苟,领口微翻,露出一方精健的蜜色皮肤,有些不修边幅的随意浪荡,滴溜溜的狐狸眼一转,贱兮兮地迎了上去,跪在了地上,不觉犯错反倒邀功,老神在在地笑道,“……属下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谢岐低头看着他,阴森森地一笑。
欧阳瑾被这一笑盯得心中发毛,愣了一愣,求生欲让他赶紧解释了起来,和盘托出,“……呃,那个,回禀将军,那不是迷香,乃是一味叫帐中欢的东西,是属下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买过来的,西域人善于奇技淫巧,这帐中欢价值千金,在长安一瓶难求,经常断货,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都买不到,属下把它买回来,自己都没舍得用,先献给了将军,实在不知……实在不知这东西威力竟如此巨大,看在属下都是一片忠心为了将军的幸福着想的份上,将军,你可千万别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啊……”
“欧阳瑾,我是给你脸了。”谢岐狞笑,“看在你有点用的份上,本侯一直忍着不杀你,留你一条狗命,没想到你自己不知死,非要一个劲往刀口上撞。”
“来人,把他交给周平处置,廷仗五十,打不到皮开肉绽缺胳膊断腿,不准来见我。”厉声抛下这句吩咐后,拂袖而去。
第33章 第33章表妹,我又不是外人
欧阳瑾被打惨了。
到底是个文人,挨了不到二十板子便哭天抢地,晕了过去,周平无法,只得吩咐几个人将他屁股朝天抬了回去,再做处置。
至于昨夜的一场风波,全被周平压了下去,谁也不敢吐露半个字。
宋行贞前来探望的时候,欧阳瑾正趴在榻上叫天喊娘,见他提着药包踏进门槛,一双眼睛泪汪汪地看他,“宋将军,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周平打死啦,哎哟……”
其实欧阳瑾纯粹是夸大其词,得亏他机灵,装晕逃了过去,要不然周平那小子肯定还要往死里打他。
这小子,下手真是一点情分也不留啊。
宋行贞看了看他身上的伤,蹙了蹙眉。
周平是侯爷的贴身副官,一言一行皆遵照侯爷的指令,能让他这样下手打他,肯定是上面有侯爷的意思。
“欧阳,你怎么侯爷了?”他问道。
欧阳瑾一噎,顿了顿,含糊其辞、委屈巴巴道,“我也不知道啊,他们主奴二人本来就看我不顺眼,现在更是合起手来打我,宋将军,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宋行贞仔细看了一眼他的伤,得出了结论,平静道,“你这伤只是看上去吓人,不出半月就能好全,周副将故意留了手,没有真的想要对付你。”
“啊?此话当真?”欧阳瑾恍然大悟,“我还以为那小子平时就嫉妒我的聪明美貌,想要来个落井下石、重上加重呢,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侯爷没多么怪罪我,果然真是不错。”
宋行贞不为所动,直接抓住了重点,“侯爷怪罪你什么了?”
欧阳瑾虽然很想与他分享,但是考虑到自己现在被打的下不来床,还是暂时先闭嘴吧,只摇了摇头,讳莫如深道,“这些你就别问这么多了,你就记住是我以身入局,鞠躬尽瘁已报侯爷,跟他演了出苦肉计吧。”
欧阳瑾跟了谢岐这么多年,比
起半路被捡的宋行贞,他是仅次于周平的存在,谢岐的脾气,他自认比周平那个愣头青摸索的要清楚。
他们这位侯爷,看似独断专行,实则赏罚分明,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极为重视感情,甚至视逾性命。
要不然,不会为了谢家一门苦苦支撑到了现在,也不会为了宫中亲人的安危,心甘情愿俯首,受那太后驱策多年。
不过恩怨分明是真,眼高于顶也是真。
能让他真正看进眼里去的,只能说是很不简单。比如宋行贞。
换句话说,宋行贞能从一个流浪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前锋将军,并不完全取决于他有多么才能卓著,也是因为侯爷愿意。
只要是能让他真心欣赏的人,就算是地里的泥,他也有本事让他长为参天的树;而他不放在眼里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不屑一顾。
这么多年来,欧阳瑾从未见过侯爷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能在侍酒中与之举止亲昵,还不介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只能说是关系相当不简单。
欧阳瑾那日可是看的分明,那女郎虽然貌比西子,恭谨温顺,但她的眼神和下意识的动作都骗不了人。
她并不青睐侯爷。
侯爷是过刚易折,她是慧极必伤。
瞧着珠联璧合,却是两心难同。
像侯爷那样高傲的人,让他低下头去主动谄媚讨好,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心中无他的女人,只能说是难于登天。
但若是真的霸王硬上弓,强制性地先占为己有,好像也不是侯爷的作风。
思来想去,欧阳瑾才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天大的隔阂,都没有睡上一通来的简单粗暴,只要肢体先交流上了,那后面的一切自然都水到渠成。
大不了后面解释清楚,把锅都往他身上扣就行了。
欧阳瑾这一次确实是自作主张,犯了侯爷的大忌,惹怒了他。但是挨了这么一顿打,侯爷后面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现在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过一阵子尝到了滋味,自然会重新念的他的好。
欧阳瑾越想越毒,简直觉得这主意不要太妙。
周平宋行贞那厮都是些不中用的莽夫,治标不治本,也就只有他,能够真正掏心掏肺、设身处地的为侯爷着想。是忠是奸,侯爷自然会分明。
与此同时,坐在书房的谢岐也确实在反复思量着这件事。
比起恼恨于欧阳瑾的自作聪明,他更在意玉昭的绝然态度。
她竟是如此厌恶于他。
先入为主认为他心怀不轨不说,事到如今了,竟还打着主意要离他而去。
而这正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雕花窗柩撑开一道缝隙,风顺着钻了进来,吹得案上的书页沙沙作响,博山炉里陈年的灰烬幽幽扬起一道尘埃,又在空气中慢慢消弥于无形。
谢岐沉默端坐在书案前,若有所思着,他的手里,正攥着从长安快马加鞭传来的圣旨。
小天子批准了他的请旨,准他班师回朝。
明黄色的圣旨上写着整齐划一的小楷,言语规矩,公事公办。
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小天子所写,但谢岐还是仔仔细细地将其摊在手中,将这简单的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长安,他确实需要回去了。
在外面的时间,已经逗留了太长。
若是三年前,他能够更早地回到长安,或许父亲不会离世,阿姐尚有翻盘生机,而她……或许也不会离开。
谢岐将圣旨缓缓攥在了手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放她再离开自己第二次,他是绝不可能做到。
可若留她不情不愿在身边,他亦心有不甘。
他知玉昭本就是贞洁宁静的性子,现在被自己夺了身子,只怕再恼怒后悔,也不得不慢慢妥协,乖乖跟了自己。
怕的就是她执意反骨,展翅欲飞。
那他到时候也不得不亲手剪掉她的羽翼,将她困于掌中,做一对怨侣纠缠一世。
为了不将事情走到这一步,谢岐决定重新思量起那个提议。
她既然同他提起这个提议,说明她的心里也是默许了的,那么带她回长安,便首先有了指望。
回长安的路程快的话一个多月,慢的话两三个月,而这不长不短的时间,正是发展感情的好时机。
趁着这段日子,两人日日相对朝夕相处,不怕发展不了感情。
实在不行他再略施些手段,哄得她再次一往情深、回到从前模样,那么回到长安之后成婚立家,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最坏的结果,她若是回到长安,还执意想要离去,谢家就在长安,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也飞不出他的五指山。
如果这两三个月里不慎怀上了子嗣,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直接来个奉子成婚,谅那些老古板们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谢岐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心中越是满意。
不得不说,留下欧阳瑾这条命,某些时候确实还是有些用处的。
不过胆敢欺骗戏耍他,还拿她本就羸弱的身子作法,实属是该死。这么一想,恨不得亲身上手打他个五十杖,打到他散架为止,狠狠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可怜的玉昭此刻却是浑然不觉,正娇软无力地泡在池中沐浴。
幽州殿百废待兴,很多东西中看不中用,然而寝殿中这一**泉却是尚还能用。
寝殿里的这一方温泉,池子均由莹润的大理石铺就,又引之地下活泉,精致奢侈,看着便造价不菲,必定是花费了不少工钱和精力。
秋胧跪在池边,舀起一捧清水,往那一身冰肌玉骨上浇去。
湿淋淋的水顺着女郎姣好的起伏流淌下去,氤氲的潮湿雾气里,优美白皙的脖颈以及肩头露出红艳艳的一片吻痕,吻痕过去了一夜,呈现出了深紫色,像是最洁白无暇的纸张染上了点点墨痕,惊心动魄,暴殄天物。
秋胧看着看着,又忍不住落下热泪,“小姐……您受苦了……”
玉昭正疲惫无力地倚在池壁闭眼假寐,闻言,蝶池一般的羽睫缓缓张开,看着哭的肝肠寸断的秋胧,缓缓抬起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别哭,秋胧。”
“我没事。”
秋胧看着眼前女郎一身雪一般的皮肤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印痕,像是最纯真圣洁的仙子被拽下凡尘受了非人玷污,分明糟了如此侮辱,偏又勉强一笑,以德化怨,还反过头来安慰自己,一时悲从中来,越想越替她委屈,哭的更加大声,又气又恨道,“侯爷太过分了,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你?小姐身子骨这么弱,怎么能受的住?”
对小姐做出了如此禽兽之事,竟还假模假样的大晚上请了大夫,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没想到时隔多年,小侯爷竟成了这样的人。
令人不齿!
秋胧哭了片刻,噎的一抽一抽,小声问道,“那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秋胧恨归恨,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
自打落到了谢岐的手里之后,她为小姐以后的前程也想了许多,俗话说圣人之下紫衣为尊,现在除
了太后和小天子,就是三个亲王地位最为尊贵,可是三王斗了多年,你死我活,早已是元气大伤,除此之外谢岐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谢岐地位显赫,有兵有钱也有权,至少小姐若是跟了他,从今往后就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也绝对衣食无忧,不必再受诸多委屈磨难。
再说小姐跟侯爷也还有五年前的情谊在,要不然侯爷也不可能抓住了小姐之后,还好吃好喝地让人侍候着,足以见得侯爷对小姐并非无情,甚至或许还有情分在。
更何况,小姐如今的身子已经……
若是小姐真的愿意跟了侯爷的话……
秋胧还在暗自心想着,然而水中的婀娜女郎却是摇了摇头,轻轻道,“秋胧,我想要离开。”
听到这一声轻柔的回答,秋胧怔了怔,一颗心也慢慢松了下来,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了,若是小姐真的愿意留下来,那才不是她的性格。
再说侯爷行事如此卑劣,比起姑爷来实在是差远了,绝非良人。
秋胧这么想着,于是大大点着头,破涕为笑,道,“小姐,都听您的,您去哪里,奴婢便去哪里。若是咱们日后真的能出了去,就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像小姐以前讲的,咱们买个小宅子,再买上几亩田,小姐您没事看看书、晒晒太阳,我就种种菜、干些小活,咱们两个人与世无争地过着小日子,再不理这些凡尘俗世,岂不是美哉。”
玉昭美眸闪动,听得意动,眸光浮现向往之色,唇角也忍不住泛起微笑,“是了,这正是我想要的。”
正在这时,小腹处传来不合时宜的刺痛,打断了她的思绪。
玉昭捂住酸胀的小腹,沉下脸来,刚刚的憧憬又被一脸的忧心忡忡所取代。
秋胧注意到了,紧张问道,“小姐,可是肚子不适?”
玉昭想起什么,红了红脸,红唇张阖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慢慢闭上了。
罢了,这些细节,还是不要让涉世未深的秋胧知道太多为好。
她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轻声道,“秋胧,你帮我去做一件事。”
“小姐只管吩咐就是,秋胧在。”
“帮我……去熬一碗避子汤来。”她忍着羞耻,轻轻道,“我不能怀上孩子。”
秋胧一怔,随即脸也红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小姐,我马上去弄。”
她红着脸小跑离开,剩下玉昭还浸在热气腾腾的池水中,望着氤氲的雾气若有所思。
烟雾缭绕,气息甜腻,幽静如斯。空空荡荡的浴室,玉昭将自己慢慢浸在温暖的池水中,神色怔怔。
如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一步错,步步错。
事到如今她只能管住现在,不要再一错再错。
她正在全神贯注地想着事情,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等她回过神来,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她的背后。
池水响起叮咚一声,被来人舀起,徐徐浇到了她的肩上。
淋漓的水渍洒在身上,再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子,眷恋般依依不舍,重新落到了池水里。玉昭回过神来,猛地转过头去。
水声哗啦一响,似是平地起了一道惊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属于男人的黑靴,顺着再往上看去,是一双修长结实的大腿,劲瘦的腰身,性感的喉结往上,呈现出那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玉昭怔了怔,随即脸色一变,猛地抱住玉臂,捂住了自己。
谢岐半跪在池边,看着她,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旖旎风情,心情看上去似乎不错,勾唇一笑,缓声道,“表妹,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外人。”
第34章 第34章避子
荒唐的一夜结束,一个白天又过去。两人离开了帐中,又在浴池不期而遇。
谢岐早就白天在书房里拿定了主意,打定了与她重修于好的心思前来,一张俊面此刻可以说是煦如春风。
他身穿一件与昨日不同的玄黑常服,显然是早已净身,但仍是没有束发,似乎觉得这样偶尔散着头发也不错,任由三千青丝随意披散,映衬的一张俊美五官愈加深邃,消磨了一贯冷硬的武将气息,从而多出了几分文人身上的儒雅落拓之风,萧萧肃肃,说不出的不羁风雅。
玉昭紧紧抱住胸口,遮挡住一池春色,后背紧紧贴上了池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不安地盯着他,“你……你快出去!”
先虚与委蛇地答应了她,再柔情蜜意、温水煮粳似的慢慢感化了她,总之先哄得她跟自己回去长安,后面的自然万事好办。
谢岐满心满眼里都是他的计划,闻言只是轩了轩剑眉,愈发柔声道,“表妹,你身子还虚着,这汤泉虽舒适,但也不宜泡太久,仔细头疼,我还是扶你起来吧?”
他说的语气和缓,听着再正经不过,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擅闯女子的浴池有何不妥之处,甚至伸出手指又撩了撩池水,确认了一下水温确实不冷。
玉昭紧紧抱着自己,更加靠着池壁缩了缩身子,玉肩因为羞红渐渐染上了一层氤氲的粉,“你先出去……我自己可以。”
谢岐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害羞,不禁有些好笑地勾起唇,本来不以为意的眸光这才仔细落到她的身上,本来想要继续张口说些什么的薄唇,触见了一眼春光,不知不觉闭了起来,慢慢噤了声。
只是就这么看了一眼,他便立刻石更了起来。
脑中一闪,又忆起昨夜那销魂噬骨的绝妙滋味,喉结缓缓滚动几许,眸中渐渐热切了起来,嗓音也哑了下去,“表妹何必这么放不开,你我早已坦诚相对,表妹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玉昭还在愤恨他昨夜的无耻行径,事到如今他竟还大摇大摆地闯入她的浴室,言语间没有丝毫的悔改之心,一张脸又白又红,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声音带了抹焦急,又有些悲弱的哀求,颤声道,“……你快些出去呀。”
谢岐蹙了蹙眉,被这一声含羞带怯的嗓音更是勾的欲罢不能,显然心里一点也不想出去,但也不想就此触怒了美人。
他是来求和的,不是来惹她不悦的。
望着那一双盈盈望向他的、带着氤氲湿意的眼睛,他心中一荡,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身子转了过去。各退一步。
“罢了,我不看就是,这下总行了吧?”
他声音柔和。
玉昭见他背过身去,也不好再迫他离去,将事情闹得太难看了,反而惹他发怒,默了片刻,只得咬了咬唇,从池中缓缓起身。
哗啦啦的水声响动,泡的时间有些久,甫一出水,立时感到有些头晕眼花,茭白的玉指软软地撑在池沿,稳住摇摇欲坠的娇躯。
谢岐听到了异响,忍住差点就要回头的欲望,问道,“昭昭,你没事吧?要不要我……”
“不用!”玉昭立刻清醒,想也不想便打断了他,扶了扶头晕眼花的额角,随即赤着一双玉足,踏着从池中走出。
湿淋淋的水渍逶迤了一地,玉足踏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想忙不迭快走几步,然而浑身酸软实在是快不了,终于撑着来到了衣架前,伸手去取干净的衣裳。
衣裳是春华准备的,也许是为了入夜方便,只准备了一件宽松的寝衣,一件小衣。
玉昭红了红脸,唯恐谢岐转过头来,顾不得拿一旁的方巾擦身,就要套着寝衣往湿漉漉的身上裹。
然而谢岐到底还算是个人,始终背着身子,一动不动。
不过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正在穿衣。
窸窸窣窣的衣带声轻轻响动着,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他不必回头,也不想回头,此时此景竟有种投石听水声、玉落珠盘的乐趣。
他缓缓闭上了眼,能想象
到那触手柔滑的布料,是如何包裹住比布料更为柔滑娇嫩的纤纤玉体,遮住一身婀娜春色。他仿佛还能听到湿漉漉的水滴,顺着高耸美妙的曲线缓缓逶迤下落,如同一双温柔不忍离去的手,流连婉转,百转千回,最终缓缓砸在光洁的地上。
轻轻的“啪”的一声。
好似溅在了他的心上。
谢岐听得浑身燥热。
又想起女郎刚才浸在氤氲水池中,眼尾红红,水眸饱满的仿佛滴出水来,幽怨哀愁地看着他,两只玉手根本遮挡不住,反而溢出一丝更加琵琶半掩的媚色,如瀑的青丝荡在水面上,悠悠蜿蜒。
如同不知烟火的瑶池仙子,又如一个魅惑众生、吸食|精气的水妖。清纯又妖魅,诱他。
玉昭快速穿好了小衣和寝衣,在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肢处系好了衣带,严严实实地遮好了自己,这才松下心来,管起了湿漉漉的头发,玉手朝衣架轻抬,正准备拿起一旁的方巾绞发,却被人捷足先登。
眼底出现一双熟悉的黑靴,谢岐拿着方巾,覆在她浓密湿润的乌发上,正在替她慢慢地擦拭。
玉昭心中一跳,浑身一紧,想走却又动弹不得,只得垂眸不语,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动作。
谢岐擦头发向来快速粗暴,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花费时间的事情,可是触及到手中柔软黝黑的如瀑青丝时,他天然的觉得,这需要小心呵护。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长指轻轻挑起一截,仿佛还能嗅到附在上面淡淡的幽香,下意识地收了力,用方巾一下下吸干了水,慢慢地,轻轻地揉搓了起来。
他突然的温柔令玉昭有些不适应,慌乱地颤了颤羽睫,薄红的耳朵愈加红的厉害,玉指掐在手心之中,强捱着一动不动。
他的动作慢的不可思议,又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一根根把她的头发擦干才算完。玉昭站着站着,小腿都有些发麻,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咬了咬唇,轻声开口道,“……我好了。”
谢岐这才回过神,淡淡停了动作,意犹未尽似的放下方巾,俯下身,抱着她走去了寝室。
整个人又笼罩在那不容忽视的强烈沉香气息中,玉昭浑身不适,全身都透着抗拒,却又不敢挣脱反抗,只得默默低下头去,做鹌鹑状。
她全身轻飘飘的,就跟抱个小猫似的,有点过于瘦了。
谢岐蹙了一下眉,心想看来以后还是得多给她补补才行。弱成这样,身子怎么可能好的了。
玉昭没有擦身,轻薄的寝衣很快洇湿了水分,又很快弄湿了谢岐身上的常袍。
感受到了身上的湿润,心中也立刻猜到了几分,谢岐脸色一沉,低头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都亲密无间至此了,她实在是不必这样防避着他。
玉昭心中绷紧了一根弦,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道居高临下的眸光,被放到了床上,一脸俏脸绯红,不知所措地颤着身子,准备往里面躲,却又被谢岐轻而易举攥住了脚腕,将她的一双雪白玉足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玉昭脸色大变,昨夜不好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刚要失声抗拒,却见谢岐沉着一张脸,脸色看上去不知是喜是怒。
心中一颤,又慢慢闭上了嘴,忍着耻,玉颈绯红了一片,放在背后的手缓缓攥紧了锦被。
谢岐敛着眉,低头不语,将她的一双玉足搁在膝上,大手握了上去。
玉昭攥的锦被死紧,肩头簌簌颤抖着,耻的浑身迅速泛起了红潮。
谢岐伸手握住,将她冰凉的一双脚底慢慢焐热,方巾被他丢下忘了拿来,索性扯了身上的常袍,将她的小脚擦拭干爽。
她连一双脚都生的极美,骨肉匀净,纤薄白嫩,踩在地上轻盈灵巧的如同踏着翩翩祥云,他的大手刚好完整托的下,一时这样握着,只觉得心猿意马,竟不忍放手。
谢岐是出身长安的世家子弟,富贵窝里出来的侯门公子,从小耳濡目染那些膏梁纨袴人家的许多风流逸闻,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
那些世家纨绔在房事上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特殊癖好,癖好五花八门,譬如有的喜欢美妇,有的喜欢幼女娈童,有的则是喜欢走后门,而有些人,则是犹爱女子的一双纤纤玉足。
甚至有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为了赞扬青楼里的优伶妓子玉足何许,更是写下了很多淫词艳曲,一度使得洛城纸贵。
一双玉足优美与否,慢慢成为了长安名伶妓子中新的风气。
谢岐那时少年得志,对这些淫词艳事自是不屑一顾,自打遇见了玉昭之后,一颗心才算懵懂生出了几分男女情爱。
只是那时的他自己都还一知半解,更不敢拿她过分臆想,一颗春心遂也渐渐消磨了去。
她是天上一尘不染的观音菩萨,任何对她不尊不敬的肖想,都是难以容忍的亵渎。
分别的五年里,有的时候想的紧,也偶尔做过几次旖旎春梦,可是总是雾里看花,隔靴搔痒,每次醒来除了徒增一身空虚和羞疚之外,再无别物。
长指缓缓攥住曲线优美的脚背,缓慢剐蹭摩挲,只觉得香软柔滑到不可思议,就连一个个脚趾都是生的那么玉雪玲珑,眼底渐渐沉了下去,生出邪肆的幽幽欲念。
玉昭脸色僵直地紧紧盯着他,一张脸都白了,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想抽走一时又不敢,怕激的他反而愈加狂浪起来,美眸涌出破碎的湿意。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秋胧端着药进来了。
她喜气洋洋地端着汤药,看到了谢岐这尊大佛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坐到了床上,手里还在……
秋胧猛然一激,吓得手里的药差点都端不稳,“侯……侯爷。”
玉昭趁机飞快地抽回了去,将其紧紧捂在了被子里,一张玉面红的似要滴血。
手里的温软不翼而飞,旖旎氛围瞬间被打断,谢岐敛了敛眉,又恢复到了不冷不热的状态,转过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秋胧被这一眼差点吓疯。
谢岐自是注意不到这些,一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道,“端的这是什么?”
“回侯爷。”秋胧结结巴巴道,“这是……药。”
谢岐以为是李大夫开的药,不疑有它,点了点头,“拿过来吧。”
秋胧提心吊胆地端着药过去,不安地看了一眼玉昭,刚想坐下服侍她喝药,眼前的男人却朝她伸过来手。
“给我。”
秋胧心中骤然紧张起来,连忙推脱,“侯、侯爷,还是我来吧。”
谢岐没有再说第二遍,依旧伸着手,态度不言而喻。
秋胧颤了颤,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玉昭。
玉昭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于是慢慢放下心来,心中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汤药递给了谢岐。
“侯爷,小心烫。”
谢岐接过汤药,命她退下,自己舀了一勺,送到唇边吹温了,递到了玉昭唇边。
有了上次的喂药经历,他本来以为她不想喝,正想说些什么哄着她张嘴,没想到玉昭这次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异常乖巧地启开了红唇,默默喝了下去。
谢岐闻到这汤药味道似乎不太对,皱了皱眉。
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见玉昭又喝下去了一口。难得见她这么配合,他于是暂时将这个疑问搁置在了一旁,一边慢慢喂她喝药,一边拿出了前来这里之前便攒了一肚子的话,缓缓道,“昭昭,你与我说的那个约定,我回去之后好好地想了想。”
玉昭停止了喝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被她这样瞧着,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谢岐淡淡一笑,道,“我想过了,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等回了长安之后,我便放你自由。”
玉昭怔了怔。
似是不相信这句话真的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她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问道,“你说的果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又怕她不相信,目光又柔和下去,说的异常真诚,“你说的对,回去之后我也好好想了想,我对你的感情,或许真的只是不甘心作祟罢了。 ”
“从幽州回去长安的时间,大抵要一个多月,这段日子里,或许我就能腻了你,对你撒开手去,等到时候到了长安,咱们就一别两宽,各过各的日子,再不纠缠。”
他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刻意降低她的期待值,搅乱她的心神,又继续抛砖引玉,话锋一转,装作善解人意道,“不过如今,我既然与你有了夫妻之实,坏了你的名节,我想了想,还是不能不给你一个交代,不然对你的以后也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等回到长安之后,我便去王家……”
“不,不用。”
玉昭连忙道,“等到了长安之后,咱们就此分开便是,你不必负责。”
谢岐默默住了嘴,眼底阴沉了下去。
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竟然还是不肯。
他心中阴郁非常,面上却是绽开了一个微笑,缓缓道,“如此甚好。”
玉昭没想到自己还在一直纠结如何找个合适的机会与他重新商量这个事,他自己竟先提了出来,而且还是一改从前的态度,交涉的如此顺利,一时心里涌上欣喜,连对谢岐的厌恶也去了两三分。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她看着谢岐,仿佛现在就能想象到不久之后两人分道扬镳的场景。
谢岐也微笑地看着她,“一言为定。”
她就这么想要离开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子和下半辈子的名节。
她想都别想。
两人心思各异,还算愉快地商议完了,春华端着真正的汤药进来了。
“姑娘,请喝药。”
谢岐看着同样黑乎乎的药汁,挑了挑眉,问道,“不是刚才才喝了吗?这又是什么?”
春华对刚才的事并不知情,垂首低眉,如实回道,“回侯爷的话,这是李大夫开的药,奴婢刚刚熬好的。”
谢岐蹙眉,看了一眼春华,又缓缓转过眸光,落在了玉昭的脸上。
“昭昭,”他问她,听起来气定神闲,“那你刚才喝的是什么?”
花容月貌的女郎慢慢垂下羽睫,不卑不亢,声音轻柔,“是避子汤。”
她垂着眼睛,盯着锦被上精美绝伦的刺绣,声音含着不疾不徐的磊落之意,“既然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为好,省的到时候两厢为难,侯爷觉得呢?”
她不再说你字,也不再用将军称呼他,而是重新换上了那个最开始、也是最公事公办的称呼,谢侯,侯爷。
谢岐并不觉得怎么样,反而心中的怒火愈发幽幽升腾起来。
避子汤是先喝下的,约定则是喝完之后才商议好的。
这说明了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打定了不要怀上他的子嗣,不要与他再扯上关系。
好。
很好。
谢岐眼底阴沉,看着她,笑容勾的更大了一些,听不出喜怒的缓缓道,“表妹说的很对,本侯也觉得甚是。”
他让出位置,抱臂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她被春华服侍着喝了汤药,伺候着上床休息。
昨夜谢岐在这里惊心动魄待了一夜,春华心领神会,服侍完了玉昭,又起身转身,对他福了福,“奴婢伺候侯爷入寝。”
柔美娴静的美人自去了幔帐深处,侧过身去,沉默地拥着锦被,侧躺在靠近墙壁的一侧,留下了外面的一大片空间,完全可以供第二个人躺下。
谢岐看着床上空出来的位置,燥郁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
他脸色缓了缓,摆了摆手,淡淡道,“我自己来,你们都退下吧。”
春华点了点头,带着几位奴婢退了下去。
寝室重归安静。谢岐站在床边,清峻的眸光缓缓落在帐中那一道沉默娇柔的背影身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
片刻后,他抬起手,手指轻动,慢慢褪下了身上的玄黑外袍,蹬了靴子,只穿着一身月白中衣,躺了上去。
床榻一动,玉昭紧闭的双眼颤了颤,藏在锦被里的手指立时攥紧。
谢岐上了榻,也学着她侧过身去,过了会,缓缓凑到了她的身边,将她的整个脊背慢慢拥住。
玉昭闭着眼睛,疯狂颤抖着羽睫,涩声道,“侯爷把烛台熄了吧。”
谢岐不语,深深埋入她的后颈。
扑鼻的幽香瞬间沁满了整个鼻尖。
长指缓缓撩开柔滑的衣襟,放在那一个玲珑有致的腰窝上,轻揉慢捻。
小小一个,上面仿佛承载了无尽的诱欲。
他声音低哑,诱惑道,“表妹,急什么?”
玉昭肩膀抖动,似一枝簌簌乱颤的花枝,红唇紧紧咬着,隐忍着不发出声音。
他却不准备放过她,刻意想要打破此刻的静谧,温热的呼吸埋在她的玉背,慢慢游移了下去,喷洒在她莹润的花容雪肤上,幽幽道,“表妹,你好香啊。”
明明沐浴完之后什么也未涂,可是那一抹幽香,就像是骨子里渗出来的,就连极为霸道的药香,也掩盖不住它的气息。
当真是尤物如斯,一身的名器,没有一处不可着他的心意。
玉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鼻子一酸,低泣出了声,背对着他的柔软娇躯更加蜷缩了起来,可是却躲不开铺天盖地的如火蔓延,玉腿崩的死紧,转过身去,颤声开口,“侯爷,今夜可否先算了,我……”
青丝凌乱,眼尾氤红,烛光下泪光楚楚,我见犹怜。
“那可不行。”
谢岐弓下腰身,低头看着她,眸光暗沉,幽幽道,“既然都定下了约定,我不得好好行使一下我的权利。”
握住推拒他的纤纤玉手,放在唇边一根一根吻了过去,眼神缠绵暧昧,“毕竟表妹这般难得一见的尤物,错过了一夜,本侯都不舍得。”
他拧了一下眉,手背青筋凸出,握住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大,引得一阵颤哼连连,“表妹,别这么紧张,不然我入不去。”
他喘息附在她耳际,嘶声诱哄,“表妹要是想少吃点苦头,就想想昨夜,不然到时候又说肚子疼吃不下了,该如何是好?”
玉昭被他噎的说不出一句话,碎玉一般的清泪溢满了眼眶,又猛的打了一个哆嗦,肩头乱颤,眼泪承受不住似的纷纷溢出了眼眶,滴落在凌乱散在榻上的衣裳上,润了点点滴滴。
昨夜是有了那邪药的加持,都尚且如此,当下她对谢岐是满心满眼的厌弃,涩绷的放不开,又如何能比?
可是若不自己自我暗示,她是真的要吃苦头。她心里清楚。
“表妹刚刚才喝了避子汤,可不能浪费。”谢岐摩挲努力了好半天,费了好大的功夫,这才沉下腰,一挺恨不得将一身的力气灌承给她,“咱们抓紧着点,表妹正好不用喝第二次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35章 第35章……不要脸!
“孽障!”
沾着盐水的软鞭狠狠抽在皮肉上,带起星星点点的血红,溅一地斑驳。
青年大马金刀地跪在地上,赤着上半身,大腿分的很开,青筋暴起的手背牢牢扒在结实修长的大腿上,头颅垂下,腰身却挺的笔直。
湿润的汗滴浸湿了额发,顺着深陷的锁骨缓缓落下,流淌在一幅初具成熟男人的结实躯体上,又顺着窄长的腰腹和一块一块流畅深邃的肌肉块垒缓缓流到深处,一鞭子下去,遒健宽阔的脊背立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黄金造就的手柄,鞭身选用最上好的牛皮,每张皮上只取用最柔软强韧的一块,历经七十多道工序,再精准的风
干,反复打磨营造出圆润的手感,鞭子挥动起来疾疾如风,在风中犹如爆竹惊雷之响。
此软鞭不同凡响,乃圣上御赐之物,上可打天子诸侯,下可打百官奸佞,起到威慑群臣、警视天听的作用,也象征着谢家这个百年世家望族的滔天荣耀。
“睁开你的眼,仔细看看!这可是先帝赐给我们谢家的打王鞭,有了祖宗的拼杀、朝廷的恩宠,我们谢家才披荆斩棘走到了如今,你这个不孝子,如今是打量着把祖宗们留下的基业都给断送了,我今天就用这条鞭子,抽死你这个孽子!”
一鞭又一鞭,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世?她爹贪墨被查,被金吾卫抄了家,圣上仁慈,念在他膝上只有一女的份上,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划了她教坊司的名字,让她过继去了王家,要不然她焉能活到如今?”
“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做妾都要不得,你还敢娶她?留她一条命已是圣上最大的仁慈了,你敢娶这样一个人回家,你姐姐可是刚入宫,圣眷正浓!”
“我们谢家如今风头正盛,早已被别人视为了眼中钉,伴君如伴虎,若是哪一天没有了芝儿的照拂,我们谢家又会沦落到何等下场?你想过没有!如今你还胆敢娶这样一个罪臣之女,公然与朝廷叫板,给你姐姐平添麻烦,儿啊,你如此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如此糊涂!”
鲜衣怒马的青年跪在庭院,脊背已被打的鲜血淋漓,却仍是跪的笔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眉目英挺,沉声道,“父亲既然比我看的清楚,那你也别忘了,我们谢家是如何发家的。”
“祖父战功赫赫,跟着太祖马背上得了天下,太祖钦赐丹书铁券,封祖父为轩阳侯,享钟鸣鼎食之富贵,祖父兢兢业业几十年,恪守自身、教导儿女,这才使谢家辉煌到了如今。”
“可是父亲你呢?你心里又装着谢家几分?父亲早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理,当初为何又一意让姐姐入宫,既入了宫,身为娘家非但不照拂姐姐一二,反而还要靠着姐姐的圣眷过日子,父亲说我说的义正言辞,可曾想过若是哪一天当今圣上不在了、姐姐不在了,我们谢家又该如何自处?堂堂丹书铁券之家、满门忠烈之辈,庸蠹一生,不思进取,反而要靠着女眷的裙带关系支撑,我看我们谢家,倒是要亡在你的手里!”
“你!”
“父亲不必忧虑,我已向朝廷请了旨,替您去西境出征,父亲近年的身子愈发不好,还是好好待在长安里养病吧,西凉我替您除,担子我替您扛,至于玉昭,我也是非娶不可!”
“父亲,您老了。”青年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汗珠混着血珠,顺着遒健流畅的肌肉滚滚落下,抹了抹嘴角的血,声音虚弱,却是异常坚定,缓缓道,“百年后,这谢家还是要早晚交到我的手里,父亲您既然打不死我,那就是还得指望我来撑起谢家的门楣,与其在这里打骂我出气,倒不如好好考虑一年半载待我凯旋回来,早早备下给王家的聘礼吧!”
“父亲也不必再拿姐姐唬我,我素来爱她敬她,为了她披荆斩棘在所不辞,若是她也帮着你劝我,那就是不把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弟情分放在眼里,我也是一样不认的。”
“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出来!孽障!”
“父亲也别气,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父亲若是实在气恨我,后悔生了我这个不孝子出来,倒是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趁我出征这段日子,父亲把那些莺莺燕燕的妾室料理干净,再娶上一房正经主母,生一个弟弟出来,那我定会把谢家的未来家主之位拱手相让,绝无二话!”
“反了!反了!”
谢岐急促喘息了一口,猝然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鹅黄色的幔帐,空空荡荡中沁着一股凄清的幽暗。
他猝然一惊,下意识摸了摸身侧。
指尖触到了一片柔滑的肌肤,馨香温软。
他沉下心来,慢慢平稳了呼吸。
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再次看向头顶鹅黄色的幔帐。
这次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冷灰,而是眼前渐渐染上了鲜明的色泽。
他翻过身,轻轻抱住沉睡中的美人。
一夜好眠,此刻只觉神清气爽,就这样拥着她,贪婪地闻着她发间颈间香气,他的头疼病似乎都好了。
这样的抵足而眠不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她真实地躺在他的怀里,而不是他的梦里。
谢岐微抬上半身,瞧着她的半张睡颜。
玉昭睡颜恬静,侧对着他,浓密的羽睫安静地闭起,像是一把泛着幽幽光泽的羽扇,有蝴蝶在上面翩跹停留。
他的发丝顺着倾斜的肩膀,落到她茭白匀净的腮边,她轻轻蹙了蹙娥眉,并没有睁眼醒来,像是圣洁不染凡尘、又沾上了一点哀怨忧愁的瑶池仙子。
好乖。
谢岐看了又看,简直是舍不得挪开眼,俯下身,轻触她的红唇,吻了一下。
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够收起一身的爪牙,乖乖地被他拥入怀中。
触到她花蕊一般芬芳柔嫩的唇瓣,犹嫌不够,他衔着下唇吮了片刻,低头欲要再次深入。
不知何时缓缓睁开的黑眸,正在静静凝视着他。
谢岐略微退开,面上丝毫没有被抓破的尴尬之意,对她微笑,“你醒了?”
玉昭凝视了他片刻,推开了他,默默坐起身,下床去了。
秋胧春华等一众女婢候在外面,等着为她梳洗更衣,见玉昭自己下了床,安静地搀着她离去,为她梳妆。
梳发的时候,春华拂上玉昭玉白脖颈上的红痕,心疼道,“姑娘这痕迹愈发重了。”
当真是雪一般的肌肤,稍有不慎一个用力,就会留下痕迹,这侯爷……也不知道疼惜着些。
玉昭则是垂下眼睛,默默氤红了脸。
秋胧也跟着看了玉昭的玉颈一眼,眼中闪过无可奈何的愤恨。
她昨夜睡得晚,生生听着帷帐里浑浊断断续续的动静持续了很久,跪的膝盖疼,听着弱猫一般的声音一颤一颤地逐渐弱了下去,她的心也跟着痛的揪起来,与她一起疼着。过了很久后,男人才懒懒掀了帐,披发跣足,衣襟松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慵懒餍足,抱起小姐,起身从帷帐走去浴池,又在那里待上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重新出来后,不知为何直接把小姐裹了起来,抱在了怀里,玉一般的美人整个埋在了锦被里,呼吸细细,轻若无物,被男人坚实的臂膀一路抱着,所到之处一路幽香,只在锦被里露出一双纤纤玉足,纤巧的玉足微微颤动,绯红的不可思议,像是一枝承受不住而无力折断的笋茎,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顺着纤细的脚踝流淌出几分湿漉漉的水渍,一路滴落到了地上。
玉昭同样想起了谢岐的惺惺作态,只觉得小腿肚还在止不住的颤,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
昨夜男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嘴上是这么说,下了塌以后,到底还是连哄带骗,又攥着扶着将人抵上了池壁,又尽了一次兴才偃旗息鼓。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在潮湿的水雾慢慢陷落,他却死死握着,不让她滑落,直到汲完最后一滴水,连开口骂的力气都没有。
她觉得他是在用死皮赖脸报复她,他历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从来令她招架不住,她都不明白一个人的体力为何会充沛成这个样子,还一次比一次漫长,似乎非要听她说出一句服软求饶的话,他才能高兴。
他就是一汪美丽罪恶的泥潭,非要拉她一起下水,迷失堕落。
引诱她,蛊惑她,再让她认清她自己。
他太危险,她的感官和情绪甚至不受她所控制。
玉昭气恨这样的他。
更恼恨这样的自己。
梳洗完毕,玉昭被秋胧等人扶着出了内室,谢岐早已坐在食桌上,等她一起用膳。
听到她走出,刚才还在若有所思,显露出冷冷肃穆的一张脸抬起,瞬间云销雨霁,看着她,薄唇含了一抹微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昭昭,过来坐。”
玉昭淡
淡转眸,无视他的邀请,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
谢岐嘴角含笑,并不在意。左右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他热切地给她盛了一碗荷叶粥,推到她的面前,温声道,“早上刚起,多喝点软糯清淡的东西,对身子好,药已经在熬了,等用过了早膳,我再让她们端给你。”
玉昭垂下无悲无喜的眼眸,平淡地端了起来,碗沿上的指甲尖细优美,泛着珠贝般淡淡的粉嫩光泽。
轻轻搅动着热腾腾的粥,捋了捋鬓边的碎发,低下头,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谢岐并不动筷,薄唇勾起,静静观赏着她。
经过了两夜的灌溉,女郎美的愈发令人挪不开眼,清艳的眉眼全部张开,升起一抹若有若无的、采阳补阴的媚态。
仿佛一朵一夜催熟的桃花,含苞待放,举止投足间尽态极妍,美不胜收。
此情此景,谢岐不由得也想起了一首曾经在长安流传的艳词:
绯色落海棠,窈窕束玉衣;玉面染珠色,娇妍入罗帐。
谢岐明目张胆地久久看着,深暗诡谲的眼底像是一条粘腻的蛇,泛着阴暗幽幽的冷光。
玉昭低头吃着粥,忍受着头顶如芒刺背的目光,哪还有什么胃口,只觉得此刻味同嚼蜡。
小腹又有了种被灌满的饱胀错觉。
很快她便吃不下去,掏出帕子,轻轻掖了掖唇角,将小碗推了推。
“表妹,别的不吃了?”谢岐看着她,声音异常柔和。
玉昭点了点头,始终低着头,轻轻道,“我吃饱了。”
才吃这么一小碗,胃口实在是小。
樱桃小口吃起饭来细嚼慢咽的,虽然看上去赏心悦目,但怕是一碗面都得一根一根挑着吃。
嘴巴这么小,下面也荚的死紧。
谢岐淡淡地心想,拒绝了女婢端来的粥碗,直接拿起了她的,几口把她的剩粥喝完,又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拿起筷子夹着小菜开始吃起来。
他吃的速度相当之快,风卷残云一般,但是神奇的是,他的吃相竟然并不难看,甚至很利索,举止投足之间带着一股天然的贵气。
吃完之后,他直接问玉昭伸手,“帕子给我。”
玉昭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婢。
女婢在他吃完之后,便递来了一块净手的方巾,他竟视若无睹,向自己讨。
她没有动,“侯爷不是眼前就有吗?”
“我的东西,自然得还给我。”仿佛没有听到她言语中的婉拒,他仍伸着手,笑意吟吟道,“表妹还想霸占不成?”
她生了辩驳之意,语气有些焦急,“这分明是我的。”
这帕子本来就是五年前她丢失的那一条,被他前来与她对峙时不小心遗落,这才重新被她捡了回来,他竟大言不惭,还说是他的东西。
“怎么证明是你的,这帕子上写你的名了?”他不依不饶。
玉昭就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人,玉面浮上几分无可奈何的红晕,咬了咬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他见逗弄成功,见好就收地收了手,起身来到她身边,笑着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笑道,“好好,表妹说是你的,那便是吧,我让一让你,不跟你抢就是。”
毕竟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了,他还犯得着去跟她抢一条帕子?
明明是她的帕子,他却说的如此面不改色,不知道的还真像是他把帕子大大方方给了她一样,当真是厚脸皮。玉昭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表妹这胃口实在是小,怪不得这样清瘦,还是得多吃一点,以后咱们每顿多吃半碗饭,可好?”他低声诱哄,像是在照顾一个不好好吃饭的孩童。
玉昭其实饭量并没现在这么小,只是跟他在一起,她哪里有胃口吃得下去。
她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那低磁的声音又劝哄道,“表妹听话,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然可怎么把身子养好?”
语气温和诚恳,像是真的真心实意为了她的身子着想。
说完之后,他又凑到她薄润的耳际,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轻轻道,“听话,这件事我不让着你,就像在塌上时,就算吃不下,也吃下去了,表妹不就做的很好?”
仿佛被蛰了一下,玉昭一把推开他,耳际迅速染上薄红,连带着玉颈也红了一片,只恨刚才怎么没有聋了耳朵。
谢岐就爱看她这幅气恼的娇态,攥住她的纤纤玉指,放在唇边亲了亲,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熠熠生辉,令人好不心动,“表妹,咱们后日便启程回去,今日我闲来无事,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玉昭吃惊,一时连羞恼也抛却了,讶异地看向谢岐。
他要带自己出门?。
谢岐说走就走,两人换了便装之后便出了殿。
临走之前,他还贴心地弯下腰,给她仔细戴上一顶帷帽。
女郎身段绰约,国色天香的姿容被帷帽遮挡,淡淡的轻纱飘逸着,更添了几分雾里看花之感,像是下凡来偷偷视察人间烟火的仙子,虽姿容模糊看不清,却有一种引得芸芸众生尽想一窥真容的魔力。
谢岐为她戴好,满意地微笑看着她,而她一双眼睛遮在轻纱之下,却在若有所思。
她看着眼前缓缓开启的殿门,心情突然有些豁然开朗的激动。
这是她困于幽州殿好几个月后,第一次出殿。
她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后悔。
早知他今日带着她出门,她怎么也得好好想个周密的法子逃出去。
在幽州殿她寸步难行,但是出了幽州殿,应该没有那么难吧?
她心中一惊。
为什么一想着出门,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
她真的太想离开谢岐了。
谢岐没有骑马,而是带着她一起坐了马车。
宽敞的马车里,高大冷峻的男人坐在中间,长腿交叠在一起,抱臂假寐,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玉昭坐在其间,与他隔着一臂距离,绷紧了后背,始终不安地攥着手指。
谢岐掀开眼皮,淡淡看她,默默看的好笑。
也许是上天都要助他,马车外传来周平挥动鞭子的声音,马车突然一个颠簸,玉昭身子一歪,顺势被他伸手一把接住,随便一拨弄就拨弄到了怀里。
男人身上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
衣襟受了颠簸,微微一松,露出一角雪玉堆积的沟壑,一身雪肤白的简直晃人眼睛,上面还隐隐可见几枚鲜艳的痕迹,像是烙印似的。
谢岐翘了翘唇角,不客气地将这幅美景尽数落入眼底,大手随即落了过去,拍了拍蜜桃般软润的臀,响起不轻不重“啪”的一声。
“表妹,当心着些。”他含笑道,似是警示,更似调情。
玉昭脸色一变,捂着腰臀,立刻挣扎着跳了起来,像是被淬了毒的蛇咬了一口。
想要逃开他的怀抱,无果,她只能面色赤红地把脸扭向一旁,绯红渐渐弥漫了整个玉颈,连带着羞耻立刻泛起了双倍的火辣辣的刺痛之感。
谢岐看着她像是被捏住了耳朵的小兔般惊慌失措,耳垂红的似要滴血,心情更是愉悦。
不禁心想,那些高门淑女们的矜持教养甚是繁文缛节,但有的时候却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看着此刻美人似嗔非嗔的羞恼模样,简直跟烛光下的幔帐一样动人,恨不得现在就将她再抱回寝殿,颠鸾倒凤狠狠欢畅一番才好。
谢岐作为一个正常男人,也不是没有过欲 。阴阳交|媾,天地大伦,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也始终是淡淡的。
以前是满心满眼都是她,连梦里都是与她行敦伦之事,但是碍于君子之礼一直克制着。
后来知道她成亲了之后,一颗心也伤过、怨过,随后被越多更多的事缠身,旖旎心思渐渐消磨了下去,顿觉男女之事尽是索然无味,没意思的很。
以前是不敢,是不能。
而现在他重获至宝,终于体验到了暌违已久的令人眼饧骨软的畅美滋味,食髓知味地沉浸其中,只后悔为什么五年前没有早点体验这份餍足,憋了自己这么多年。
当真是光阴如恨。
谢岐不动声色地握紧她的纤纤细腰,确定温软馨香的触感就在掌中,缓缓俯下长身,贴近她绯红的耳垂,微笑道,“表妹别羞了,你我都知根知底了,表妹怎么还是这般放不开?”
果然,这话一出,更是闹了玉昭一个红脸。
美人一张小脸晕红,就连生起气来都是这般楚楚动人,茭白玉面染上酒醉一般的绯色烟霞,水眸因为愠怒含着潋滟水汽,就是不去看他,却像是一个小勾子一般,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谢岐看着她愈发娇红的侧脸,心中愈发喜爱,唇角的笑意愈发大,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原本玉白如雪此刻却嫣红如血的耳垂,狎昵道,“表妹这般放不开,虽是别有一番滋味,但也搞得我束手束脚,影响了发挥,如此还怎么让表妹欲罢不能、缠我缠的这般紧?”
语气不疾不徐,还特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了一下。
玉昭再也忍不住,惊怒错愕地转头看着他。他的声量并不大,但也不小,生怕这狂浪之言被马车外面的人听到,她赶紧顾不上愤怒和羞耻,伸手捂住他的嘴。
软绵幽香的手心伸了过来,谢岐正巴不得,舌尖顺势一舔。
玉昭呀了一声,飞快放了手,立马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直接用衣袖将手掌的湿意狠狠擦掉,像是一点也不想沾上,红着脸又羞又怒道,“你这……你这个……”
她咬了咬牙,终究是想不出什么恶毒的骂词,淬道,“……不要脸。”
“有表妹如此佳人,还要脸做什么?”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谢岐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更觉得饶有兴致,“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表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表妹不妨好好骂,花样再多一些,到了夜里,再一句一句、慢慢骂给我听。”
玉昭见他越说越离谱,索性闭上了眼,红唇紧抿,再也不搭他的话,一张脸却是越来越红。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一路出了殿,缓缓行在路上。
幽州城经历了几场战乱,此时已是满目疮痍。
玉昭掀起了车帘,想让外面的空气吹一吹车内窒息的气氛,便看到了目之所及的一片断壁残垣。
路边到处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商铺没有几个开门的,均是门户紧闭,灰色的天空下处处透露着萧条破败之意。
她默默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待了一年之久的城池。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幽州现在为止对她来说仍是陌生。
但说没有一点感情,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是文英的故乡。
文英病逝之后,幽州才开始乱了起来。他并没有体验到战乱之苦,便撒手人寰,离开了她。
而她,若不是被谢岐抓住,很可能也会成为这些饥寒难民中的一员,或者沦落到更糟的下场。
她们夫妻二人,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马车不知驶向哪里,最终停在了一间药铺。
忽然间,玉昭目光一动,在药铺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名中年妇人一瘸一拐地被婆子搀扶着,正从药铺里走了出来。
她讶异地看着那人,美眸颤动,喃喃道,“婆母……”
谢岐听到这声称谓,却是蹙了蹙眉头,不悦地看向她。
他今日带她出来,是想让她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磋磨她的老虔婆的下场,没想到她竟情真意切了起来,连婆母都叫上了。
她还当真把自己看成了孟家的好媳妇。
婆母?
这两个字听起来,还真是刺耳呢。
谢岐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眸,脸色沉了下去,“表妹,你叫她什么?”
玉昭时隔几个月,第一次见到了完好无损的孟母和李婆子,心下怅然。
听说幽州乱起来后,她还一直担心孟家的安危,如今看到孟母安然无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那一瘸一拐的佝偻背影,透着一股人走茶凉的凄凉,心里仍是不是个滋味。
婆母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一时没有听到谢岐的话,只是望着孟母的背影发怔。
孟母一直不喜欢她,她知道。她与文英的婚姻本就是阴差阳错,她从一开始就不属意自己这个儿媳。
这些年来,文英在她们两人之间两厢为难,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消瘦的厉害,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忍让他难做,主动揽了下来。她是文英的母亲,而她从小没了母亲,自是也要将她当作亲生母亲对待。
她理解她,她年轻丧夫,一手将文英拉扯大,供他上学科考、高中进士,文英就是她的命,是她的指望。
而他的命却为了恩师的情谊,接手了自己这个不吉利的烫手山芋,断了孟家更好的前程,她心里自然是万分的不满。
给表哥守孝的那三年里,她没有和文英圆过房,知道给不了她想要的儿女双全,只能从其他方面尽力弥补。
她自认是尽到了一个儿媳该有的本分,一直恭恭敬敬孝敬着她。
她跟着她从长安来到幽州。幽州的冬天不似长安,寒冬腊月天滴水成冰,卯时她便站在她的屋外听规矩,从没有一天误了时辰,平日更是嘘寒问暖、端茶添衣,从无一句怨言,可是她仍是不喜她。
文英卧病在床后,她衣带不解地照顾着他,不曾离开半步,心中不时惶恐害怕。
她心底隐隐明白,若是文英哪天真的去了,她说不定会把自己赶出去。
到那时,再没有人护得住她。
她会再次重复三年前的那个噩梦,被人扫地出门,飘零不知去往何处。
离开了江南之后,离开了父亲,她就一直在重复着飘零的命运。
孟文英死后半年,她的猜想果然成了真,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哭嚎着彻底撕破了脸,当着合族耆老的面以无后为名,不准她再守孝,赶她出门,骂她惺惺作态,骂她是丧门星。
她不顾形象地在合族耆老面前痛骂她,脸上已经很苍老,枯瘦如柴的褶皱里尽是岁月的沧桑,丝毫没有达官贵妇人那般不费金银的保养得体,文英的病不仅折磨了他自己,更是折磨了她。
他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昔日光彩照人、青年才俊的儿子在病魔下一日日萎顿下去,她这个母亲如何不心疼。
当初文英中了进士,被朝廷调往幽州老家任职,也不过是个简缺,更遑论身体不好了之后,无法任职回到家中养病,每月就靠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过日子,期间过的如何艰辛,可想而知。
她不怨她。她从小费尽心血、当着眼珠一样培养出来的儿子,本以为可以凭着他光宗耀祖、扬眉吐气,然而却这样被来势汹汹的一场病魔压垮了。文英死后,也带走了孟家飞黄腾达的大好前程。
她的指望熄灭了。
她失去了孩子,也失去了一切。
玉昭不恨她。
甚至惺惺相惜的可怜她。
说到底,她跟自己一样,都是这个世上的可怜人罢了,渺小到无能为力。她们都拼尽了全力,却仍旧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甚至自己还要比她好一点。至少自己在此之前,也过过十五年的好日子。
而她,几乎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贫瘠的日子里尽是苦难。
她当初不留情面地赶她离家,她们之间的婆媳恩情便到此为止了,可是此刻玉昭看到眼前这个枯瘦落寞、一瘸一拐的背影,终究还是不
忍心起来。
她一阵心酸,情不自禁落下了热泪。
谢岐见她并不回应她,反而怔怔瞧着车外的人流下了眼泪,脸色不虞起来。
“表妹,你哭什么?”
玉昭擦掉脸上的泪,沉默不作声。
“莫不是心疼上了?”谢岐越看越气,薄唇勾起冷笑,言语相讥道,“这老虔婆当初赶你出门,那样下你的脸,如今断了一条腿也是活该,你竟然还在这心疼上了,表妹这般以德报怨,真不愧是孟家三从四德的好媳妇,我瞧着都感动死了。”
玉昭听到他的话语,猛地转头看向他,谨慎道,“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都会知道。”
“难不成……”玉昭越想越不对劲,脸色白了白,“难不成……婆母的腿,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谢岐幽幽地笑了笑,掐起她疑惑的腮,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要不要我提醒表妹一句,你已经和那姓孟的和离了,跟孟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表妹不可不必再这样婆母婆母的叫,我听着头疼。”
他没有拒绝,那就是承认了。
玉昭一愣,心中生出一股愤恨,猛地推开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岐岿然不动,但面对她这样的态度,一时也拧起眉来看着她,沉声道,“表妹是在质问我?”
他每次沉下脸拧起眉,那张锐利俊美的面容便会不自主地显出几分凶相,令人望而生畏。玉昭一颤,被他的气场所慑,随即又不服输地缓过来,强撑着冷眼看他,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厌恶,“婆母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要断她一条腿?谢岐,你真是有够心狠手辣的。”
被她这样瞧着,谢岐心中的恼火也被激了起来,他咬了咬牙,“我心狠?”
“她如此待你,磋磨了你三年,临了了还要赶你出门,丝毫不把你这个儿媳放在眼里,这样的毒妇,我就合该一剑把她杀了,让她去地底下陪她的好儿子了,我如今已经够给她网开一面,你竟还反过头来质问我?”
“可是这又干你什么事?”玉昭气急,“我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岐面色一变,眯了眯眼,危险道,“你说什么?”
玉昭见他凶相毕露,一双雷霆目光灼灼似电,虽然心中万分愤懑,但也不再多言,含恨噤了声,只是一双美眸仍是毫不相让地瞪着他。
“表妹在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是吗?”
谢岐顿了顿,深深呼出一口气,刚才被她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当下竟然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他低下头,贴近她一张发颤的玉面,盯着她的眼睛,继续慢慢道,“确实是跟我没关系。不过表妹想一想,若不是表妹当初被我抓住,此刻说不定早就沦落到了土匪窝子、或是到了军营里,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毒妇所赐,表妹想想,若是真的沦落到了那种境地,你还会对她这样宽容吗?”
玉昭说不出话来。
但是她心志坚定,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去庸人自扰。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光是面对当下,她都已经是苍白无力。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也不会回答。”
她摇了摇头,清艳的玉面满是疲惫之色,轻轻道,“如果你今天只是想带我来看这一幕的,那我也看到了,如今如你所愿。我不想再与你争辩下去了,没有任何意义。你说的对,我与她早就没有了关系,生死在命,我再也无法为她做什么,侯爷想断她一条腿,那就断吧,我无话可说。只求侯爷看在她丧子断腿的份上,不要让她以后的日子太难过,也算是为自己积点德吧。”
玉昭低垂着眼,苍白玉面泫然若泣,哀愁的声音透着无限恳求,“侯爷,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文英的母亲,文英生前十分爱重她,知道她如今沦落到如此境地,一定心里很是难过,跟你回长安之前,我想最后去祭拜一下文英,为他上一炷香,也算是……”
也算是……与他最后告一次别。
“你说什么?”
谢岐眉头皱的死死的,只觉得一瞬间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还想去哭坟?”
第36章 第36章表妹,要吗
谢岐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还真带着玉昭去了孟文英的坟头。
他其实也想去看一看,这个男人的坟头到底长什么样子。
关于孟文英这个人,他当然有印象。
他见过他两次。
清瘦的男人伶仃地站在马下,高高瘦瘦,脸色很白,一看就是阳气不足的病秧子,永远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蓝杉,一举一动都透着故作的恭谨和迂腐。
这样的人,谢岐在长安见的太多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特有风骨,自命不凡,来到了天子脚下的长安,就认为自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可是到了最后,还不都是一个个铩羽而归,灰溜溜地离开。
他们以为自己点缀了长安,到最后却只能成为长安的点缀,甚至大多数人都籍籍无名,泯然众人矣。
谢岐倒也不是看不起他们,就是纯粹觉得不是一路人,没有共同话题。这些满脑子忠孝礼义、肚子里还不知道读了几本书,就出来卖弄文采的,比起这种人,倒还不如和天桥下的叫花子交流来的爽快。
所以第一次单独面对孟文英,他也毫不客气。
他对孟文英的印象还停留在清风寺,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敢大胆包天地拉起了她的手,还正好被他们一行人撞见了,可见是居心不轨。
他懒得跟他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让他离开玉昭,别打她的主意。
想必在他的眼中,当时的自己一定是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盛气凌人。他确实不介意摆出世家公子的款出来,他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知难而退。
他看到他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马下的身形瞧着单薄,苍白的唇抿了抿,泄出一点不甘愿的脆弱,或许还有一点不得不屈服认命的辱。
但这点东西在谢岐眼里,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当面淡淡敲打了一通后,他便松开缰绳,策马扬长而去。
他不担心他不会屈从,不慌不忙,对付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书生,他有的是法子。
不过他倒还算是识相,后面果然消失在了玉昭的视线,默默退了下去。
谢岐心中满意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些鄙夷来。
当真是绣花枕头,一碰就倒,不堪大用。
挨个料理完了玉昭身边的几个追求者,他便开始专心致志地追求了玉昭起来,几乎是什么手段都使了出来。
都道烈女怕缠郎,他就不信他缠不住她。
孟文英已经寂寂无声,追求玉昭的过程中,他从周平的嘴里隐隐听到几句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春闱考中了进士,成了王青嘉的门生,入了翰林院。
基于第一次见面,自己的大获全胜,谢岐听了一嘴之后,便淡淡搁了下来,并没有放在心上,专心致志地跟玉昭较着劲。
那个时候他就像是一只觊觎到了鲜美猎物的鹰,既舍不得将眼前的猎物一口吞下,又时刻防备着有没有别的觊觎者来与他争夺,但是孟文英除外。
他早把这个人看成了过去式。
最后,皇天不负,他终是抱得美人归。
若说谢岐第一次与孟文英见面,是居高临下,是不屑一顾,但是后面他心想事成,燥郁不安的心被玉昭温柔熨平,满心满眼志得意满,对孟文英的态度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出征之前,第二次见面时,他态度平易近人,甚至带了几分温和,以玉昭未来家属的身份,诚恳地拜托他,请他看拂一下玉昭,不要让她在他不在的时候受人欺负。
孟文英也答应了他,答应的很是磊落。
那个
时候谢岐还觉得,这人或许是个端方君子,从前是他想岔了他。
可是没想到,三年之后,一纸噩耗送去了西境。
玉昭成婚了。
而与她成婚的人,赫然就是那个他曾经拜托的孟文英。
谢岐抱臂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孟文英的墓碑。
关于孟文英为何会出尔反尔,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追究也是无用。他已经埋在了土里,再也活不过来。
他冷冷盯着瞧了一会,眸光一转,又落到了玉昭身上。
坟头前跪着一位清艳美人,一身淡衣犹如缟素,乌黑鬓发空无一物,玉颈修长,腰肢纤细,浑身素淡到了极致,光是静静跪在地上,便已是不可方物,令人挪不开视线。
她的面前静静燃着一堆黄纸,火舌舔舐着卷边的黄纸,飘出一缕缕慢悠悠的灰烬,有几缕落到了她的身上,黏在乌发上,她却毫不在意似的,盯着眼前的墓碑,一动不动,侧脸怔怔,似在冥想,又似追忆,浑身透出一股淡淡的哀怨脆弱。
坟前插着三炷香,随风渐渐飘成三条线状,空气中充满了焚纸和焚香的味道。
谢岐一声不响,默默站在一旁瞧着,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是刺眼。
有些东西经不起细想,一旦细想下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记起了重逢之后,她别在发间的那一朵白花,她的那一双忧郁深楚的眼睛,身上一直穿着的素色衣裙,素净的就像是孝衣一般。
他静静瞧着,俊面逐渐凝重起来,她的侧影沉默宁静,虽然并没有流泪,可是那一道弱质纤纤的单薄身板,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被无形的悲伤倾塌压倒,一阵风就能轻飘飘的随风而去。
她在为谁守孝?
又在为谁伤心难过?
谢岐渐渐变了脸色。
漠不关心的眼眸缓缓睁大,他盯着眼前的一幕,一向冷静的头脑难得有些发懵。
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恐惧。
他想到了,在这五年里,自己固步自封,思念也好,仇恨也罢,这些情绪始终都是围绕着她而来。
而她呢。
她是否和他一样。
——不。
她跟他不一样。
她的五年,被别人偷走了。
谢岐慢慢放下手臂,铁青着一张脸,脸色彻底难看了起来。
大手缓缓收拢。
下一刻,青筋暴起。
玉昭跪在地上,看着眼前岿然不动的墓碑,仿佛还能在上面篆刻的文字里窥见几分孟文英的音容笑貌。
周围荒草蔓延,凄凄清清,像是很久无人到访。
他死的是这样无声无息。
静悄悄地来到了这个世上,昙花一现,便又悠悠离开。
他是那样年轻,如同表哥王玉楼一般年轻,他们本可以成为世人眼中不可方物的青年才俊,可他们却都英年早逝,年轻的生命里,满是遗憾。
而她们口中所说的祸根,自己这个招风惹祸的不幸本源,还好端端地活着,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玉昭恍惚地盯着眼前的墓碑,满心麻木,强忍悲伤,干涸的眼眶流不出眼泪,只剩下淡淡的酸涩。
她可以对着很多人哭,很多事哭,但是不能再对他这样。如果眼泪有用的话,她也不可能把他给哭回来。
死亡是永远无解的劫。
当那一天来临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由上天收走他的生命。
她静静盯着眼前的墓碑,面容憔悴,神情空洞,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突然被人一把死死拽住。
“够了!伤心也要有个限度!”
声音毫不留情,大手触她臂弯的一瞬间,她便立刻感到从臂弯里传来的禁锢般的疼痛。
柳絮蒲苇般的身子被男人轻而易举拽了起来,玉昭因为闷痛而蹙起了眉,还不等回过神,双肩随即又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帮她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也使得她被迫抬起脸看向来人。
一张俊美到了极点的面容映入眼帘,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眸中深沉难测,正在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跟我回去!”
玉昭脊背一僵,猝然从心绪中抽身,缓缓回过神来。
随即,她蹙起了眉,几乎是本能的,狠狠甩开了他的触碰,往后退了几步。
玉昭退开几步,或许是走到了她认为安全的距离,眉眼间的紧张之色这才逐渐被平静的厌恶代替,一语不发,紧紧抿着唇,冷漠地看着他。
谢岐眉宇一僵,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难看至极。
两人距离几步之遥,中间隔着一座冷冰冰的墓碑。
谢岐看着她,习惯性的发怒让他微微眯起了眼,显得一双幽深眼眸晦暗难测,“表妹……”
“他死了,你很伤心,是吗?”
他明明离得她很远,那声音却随着风灌了过来,仿佛就像有人附在她的耳际低语,冰冷,又粘腻。
犹如恶魔低语。
余光里,墓碑静静伫立,仿佛在无声看着眼前两人的对峙,玉昭突然生出一种错觉,她感觉孟文英的亡灵好像就在这上面注视着他们。
她曾经答应过他,不要再为他伤心流泪,从今往后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是如今的自己,真的算是好好地活下去了吗?
这样毫无尊严、奴颜婢膝地活着……
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玉昭心中生出一股不知何来的孤勇,平静地回视他,“是。”
她站着笔直,侧过身去,看也不再看他一眼,乌发在背后随风翩跹,素淡的宽大衣裙挡不住楚楚风姿,平静道,“他是我的夫君,他死了,我心里当然难过。”
其实问完之后谢岐就后悔了,听到这句话,他眉宇一僵,脸色一白。
他薄唇紧抿,久久地盯着她。
玉昭侧着身,没有分给他半个余光,仿佛一个字也懒得跟他说,只是看着伫立在风中的墓碑,眼中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东西。
谢岐强压住心头的涩痛,大掌缓缓攥紧,死死盯着眼前娇柔哀弱的美人。
他咬了咬牙,薄唇不自主地泛起一抹冷笑,讥讽道,“表妹说的这般情深意切,我听着倒是真有几分矢志不渝的味道。”
他笑了笑,眼中随即闪过一抹阴鸷冷意,看了一眼墓碑,又看了一眼她,随后那道目光便长久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如同鹰视狼顾,语气也带了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沉,缓缓道,“依我看,你们一个背信弃义,一个暗度陈仓,倒是般配的很。”
玉昭咬了咬唇,脸色白了下去。
谢岐见她脸色难堪,心中涌上些自虐般的痛楚,心里就算对她再有气,也不可能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只死死盯着眼前墓碑,恨不得现在就撬开坟头,把那早就黄土一抷的骨架掏出来,在她眼前一脚碾成齑粉,
“一个穷酸书生,连自己都护不住,如此不中用的废物,也值得表妹这么伤心难过?”
玉昭见他又开始辱起文英,缓缓攥紧了玉指,心头亦涌上怒火,再忍不住,毫不相让道,“他是我的夫君,我为他伤心难过,自是再应当不过,侯爷难道连这个都要管吗?你管的未免太多了吧!”
她说的无意,岂止这句话彻底戳到了谢岐的心里去。
是啊,她虽然现在人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心却不在这里。
他管得住她的身,管不住她的心。
谢岐拼命压抑住胸中尖锐嘶啸的怒火,本能地冷笑一声,继续言语相讥,道,“表妹说得对,我本不该管,可表妹对着这么一个连房都没有圆过的男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一想到他为了夺自己的身子,不惜用邪药迷惑她,还胆敢拿出来说,毫无
一颗廉耻之心,玉昭简直对他的厌恶和恶心到达了顶点,冷声道,“我和文英朝夕相伴三年,彼此之间心意相通,早已超越世俗之情,也只有那些庸俗之极的卑鄙无耻小人,才始终拿这些东西翻来覆去地说道,真是听着都让人污了耳朵!”
不知是心意相通、朝夕相伴这几个字刺了他的眼,还是卑鄙无耻这个词戳了肺管子,谢岐彻底黑了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她,连连冷笑几声,“我竟不知表妹竟是这般牙尖嘴利,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他咬了咬牙,有些气急败坏,一不小心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若不是我当年出征,你原本嫁的人应该是我,哪里轮得到他?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病秧子而已,如今早早死了,也算是活该,早知他如此,我当初早该……”
“你闭嘴!”
玉昭再也听不下去,冷冷打断了他,又怕被泉下的孟文英听到了伤心难过,压低下声音,却仍是藏不住愠怒,“侯爷请慎言。”
他已经断了文英母亲的一条腿,如今又在他的坟前大放厥词,毫无尊重悔过之心,她的忍耐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再也不想委曲求全下去,凄白的小脸对他怒目而视,冷冷道,“我与侯爷前后相处不过一年,与文英却是在一起三年之久,论时间,论情分,文英都远胜你一筹。”
反正他们已经约法三章,回了长安之后,两人就分道扬镳,她也没什么对他好避讳的,只盼着让他早点厌弃自己,放自己自由。
这么想着,玉昭心里亦有了底气,愈发冷漠地看着他,“文英光明磊落,待人宽厚温和,绝不是你嘴里说的那样,他给了我安稳的生活,对我体贴温柔,而侯爷你呢?”
她静静看着他,“你又做了什么?”
玉昭看着僵住了的谢岐,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报复似的畅快,继续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强取豪夺,甚至还丧心病狂拿邪药诓骗我,满心的恨毒报复,视人命如草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难道不都是你干的吗?”
“你又有什么资格与他相比?”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一瞬间诡异地静了下来。
谢岐愣了片刻。
过了会儿,才终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他久久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眼中满是冰冷怨恨的她,一时间眼前一黑,额角竟然冒出了冷汗,努力维持着镇定,缓缓攥紧的大手却在控制不住地拼命颤抖起来。
随后,薄唇划动,他缓缓咧开了嘴,朝她露出了一个格外阴森、不寒而栗的笑容。
“好啊,好。”
他看着她,灼亮的眼底仿佛一瞬间熄灭了最后的光亮,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我在你的眼里,原来是这么一文不值。”
看着这个诡异如鬼的笑容,玉昭脸色一变,本能地转身想要逃,却被他几步上前,轻而易举地攥住月要,扯着抱在怀里,拖着她来到了墓碑前。
玉昭脸色煞白,拼命挣扎,“谢岐,你做什么?”
“呲啦”一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刺耳。
他沉着脸,大手粗暴地一把扯开了衣襟。玉昭整个人都愣住了,眸光狠狠一颤,眼睁睁看着衣襟犹如破布一般在他的手里撕成碎片。
马车就在附近,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不好,挣扎的更大,“谢岐,你放开我!”
然而她的这点挣扎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蚍蜉撼树,谢岐沉着一张脸,薄唇紧抿,俊面上前所未有山雨欲来的压迫气息令她呼吸一滞。
他搂着她,将她逼近墓碑,带下她俯下身,扯开一侧玉白肩头,大手拂在密密麻麻的痕迹上流连,动作温柔,语气却冷硬,“表妹,你既然这么想着他,何不让他好好看清楚,你身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谁弄的?”
被男人强劲的臂弯死死搂住,玉昭气的浑身发抖,拼命挣扎,玉面因为这句话而通红,又气又耻道,“谢岐……你放开我!你无耻!”
“无耻吗?我还可以做更无耻的事。”谢岐俯下颀长的身躯,似笑非笑的俊面贴近她,“表妹,你想知道吗?”
对上那诡谲莫测的一道目光,玉昭浑身冰冷,仿佛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下一凉,“你不要!不要!”
长指勾住她花容失色的一张玉面,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表妹,你成婚三年都未与他圆房,心中一定很遗憾吧?何不当着他的面,让你的好夫君好好看着,看看他心爱的妻子,是如何宽衣解带,在别的男人快活的,也算是不辜负你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深了。”
玉昭听到这话,浑身如坠冰窟,气的单薄的身子止不住打起了摆子,“畜生!你这个畜生!”
她从小教养极好,就算是被谢岐气极了,也从来没有骂出多么难听的词出来,这是第一次,她忍不住骂出了畜生这两个字。
谢岐动作顿住,脸色一僵,随即咬了咬牙,强忍住心间的锥心刺骨之意,冷笑道,“表妹,骂得好。”
“再骂几句,多骂几句,骂的再大声一点,让他听的更清楚些。”笑的格外阴鸷瘆人,偏语气又暧昧低缓的过分,凑到她的唇边,眼尾渐渐泛上嗜血的猩红,“表妹莫不是还想去地底下陪他,你们两个下辈子再做一对夫妻,嗯?”
大手掰开死死护住裙矩的素手,轻而易举伸了进去,倏而大力一捏,惹得她一声闷呼,“你做梦!”
他语气加重,心火熊熊燃烧,口不择言了起来,“若不是我当年出征在外,被这该死的逮了空子,把你哄了去,你如今还敢当着我的面,为了他哭成这样!”
玉昭不断摇头,呼吸间全是令人心悸的沉香气息,死死地护住自己,两条玉腿胡乱踢蹬着,一分一毫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乌黑的青丝在剧烈的挣动下早已披散而来,散了一地。
她心中绝望,又生出一份不合时宜的可笑。
以前嫁给孟文英时,她觉得自己背叛了谢岐,所以一直在孟文英面前守护着底线,未有逾矩。
而现在她跟了谢岐之后,又觉得对不住孟文英。
颤抖的腰肢摇摇欲坠,眼泪在眼眶中窸窸窣窣地滚落下来,一滴溅在了墓碑上,像是一滴蜿蜒而下的眼泪。
正当她挣扎之际,突然之间,她全身僵住,敏锐地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脸色唰的一白,她蓦地抬眼,顾不上挣扎,苍白脆弱的玉面求救般地看向谢岐。
俊美的男人阴沉着脸,亦在打量着她。
但是比起她的慌乱,他的神色却是异常冷静,显然是比她更快的听到了。
瞧他这样子,似乎半点不为所动,玉昭脸色一白,不自觉地攥上他的箭袖,无可奈何地低声道,“谢岐,你够了!你不要太过分!”
果然,谢岐薄唇一笑,贴近她的耳际,蛊惑道,“表妹,要不让他们也瞧瞧吧?”
听到他这句话,玉昭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她看着他,血色迅速从唇瓣褪了下去,两瓣唇瓣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表妹既然骂我禽兽不如,骂我是畜生,那我也什么好忌讳的了,”他贴近她的耳际,如同一条伺机而入的毒蛇,粘腻地钻入她的耳蜗,缓缓道,“不如让他们过来看一看,我们两个是怎么在这片野地里,幕|天野|合的。”
他说的很慢,还刻意一停,在后面四个字上顿了顿。
玉昭浑身都僵住了,素手颤的厉害,几乎都要抓不住他的箭袖,抖着失色的唇瓣,说不出一句话。
他却犹嫌不足,凑到她的耳边,盯着她恍惚的眼睛,呼吸低缓,轻轻道,“表妹?要吗?”
两名猎户经过走了无数次的荒凉坟地,眼见不远处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禁稀奇道,“奇了怪了,这一片坟地平时没人来,怎么今儿突然来了位贵人。”
另一位猎户停了下来,敏锐地听到了一些异响,推了推旁边的人,“等等,你听。”
“听什么?”
“好
像有女人的哭声。”
猎户一听,忙向四周看了一圈,周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个坟头前面燃着黄纸,像是刚祭拜不久的样子。
猎户没找到人,又仔细竖着耳朵听了听,“好像确实有哭声。”
“但这哭声,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呢?”
他们都是盘踞在这里多年的猎户,练的耳聪目明,自是非一般人能比,两个猎户越听越不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和马车边上站着的肃穆护卫,心领神会,也不再多说,“行了,赶紧走吧。”
……这些贵人,玩的可真花。
纤细的杨树承受不住似的剧烈摇晃,在狂风骤雨下沙沙作响,层层落叶摇了下来,落到了地上,冲进了湿润幽长的泥泞,又随风无力地扬起,在空中飘着荡着,保持着一致节奏。
谢岐握着腰,缓缓退开,手疾眼快地稳住即将滑下去的身子,脸色一沉,随即解开身上的外袍,沉默地将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衣裳遮住,也遮住了一身春光,弯下腰,臂弯勾上汗湿酸软的腿弯,踩在层层树叶上,准备将她打横抱起。
然而迎来的只有抗拒的推开,还有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
谢岐侧过脸,垂下眼睛,淡淡承受了这一个巴掌。
周平候在远处,等了好久,才等到自家侯爷抱着人回来了。
周平看到谢岐脱了身上的外袍裹起了女郎,脸上还多出了一个巴掌印,愣了一愣,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是没敢问什么,抬手给两人掀开车帘,让两人进去。
等到谢岐抱着玉昭进了马车,周平翻身坐了上去,开始扬手挥鞭。
马车缓缓行驶在了路上,往幽州殿行去。
谢岐半跪在玉昭身前,大手松开她白皙柔软的腿根,缓缓抽出湿漉漉的帕子,觑了觑玄色衣袍下气息恹恹的美人,也自知今天做的有些过分,犹豫地抬起手,想要轻轻安慰一下,又迟疑地落在半空中,久久落不下去。
玉昭默默蜷缩着身子,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软软阖着眼,青丝凌乱,呼吸细细,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动作挪动间,一截白的晃眼的月要肢露了出来,勾人心魄,仿佛一个用力就会折断,上面隐约可见一道新鲜的晕红手印,跟着深处几道已经发青的淤痕。
谢岐随意看了一眼,不禁一怔,心里涌起一阵揪心痛楚,慢慢俯下长身,终究是落下去了手,轻轻覆上她的玉肩,俊面贴近她,声音含了几抹愧疚,温声道,“昭昭,我……”
玉肩一颤,似是受不了他的刺激,痉|挛一样的轻轻抖了抖,刚才还酥软无力的美人蓦地睁开了眼,满眼的厌恶和嫌弃,伸手挥开了他,撑着绵软身子朝另一边挪去,摆明了一点也不想被他沾上。
谢岐讪讪收回了手,黯然地落了下去。
心中除了一阵刺心锥痛之外,又泛起一阵空洞的茫然。
他明明打着与她重修于好的心思,回长安的一路上循序渐进,慢慢将她的心再夺回来。
他明明打定了主意,可是今天,他又对她做了什么?
他好像……把她越推越远了。
这幅样子,她还怎么肯跟他回长安?
“表妹不必烦恼。”想到这里,他压住心头的尖锐疼痛,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佯装镇定,平声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可能是好不容易刚见上面,我心里对表妹还热乎着,这才一时冲动做下了糊涂事,表妹别怕,等再过上一阵子,我对你淡了心思,必定将你全须全尾地送回长安,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衣袍里白玉无瑕的美人这才微微动了动,瑟缩地颤了颤羽睫,沉静如斯,安然地闭上了眼……
也许是被刺激到了,谢岐一连几天没有再露面。
明日就要去往长安,寝殿的女婢都在热火朝天的收拾着。
她们都是幽州殿里本来的女婢,本来是不需要离开的,但是谢岐特意指了几个人随行。
春华等人俨然就在其列。
春华从小生在幽州,又没了家人,哪里见识过长安的风华,心里当然是一万个乐意。
能跟着这样一位貌美心软的主子,上头又有宠爱,身为奴婢,春华已是心满意足。
她跪在铜镜前,正在为玉昭轻轻梳着乌发。
三千青丝在她的手中如水般光滑,泛着绸缎似的黝黑莹润的光泽,她一边梳着,一边笑道,“侯爷这是怕姑娘在路上没人照顾,奴婢是沾了姑娘的光,能跟着姑娘到长安去,是奴婢天大的荣幸,姑娘您看,侯爷他多疼您啊。”
玉昭待在幽州殿这一个多月,没有一天是高兴的,纤细的身段愈发形销骨立,一身玉容渐渐憔悴下去,脸色苍白,唇色嫣红,眼睛衬得又黑又大,更加显出一身弱不禁风的凄美艳色,美的惊人。
饶是日日看久了,春华仍是对玉昭的美貌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惊艳。
这样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怕是进宫做娘娘都行,怪不得勾得那年轻俊美、听说素来不近女色的轩阳侯也对她神魂颠倒。
玉昭闻言只是淡淡笑笑,心中无动于衷,眸中却泛起忧虑。
那日的事虽然让她伤心欲绝,却也慢慢点醒了她。
瞧着谢岐那一幅不甘心到不死不休的劲头,去往长安的这一个月里,他真的能对自己撒开手去吗?
她开始怀疑。
如果撒不开的话,到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不能再指望着这人的良心,盼着他用良心来遵守诺言,他的种种行为已经让她失望透顶。
因为谢岐的出现,墨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寝殿。
这一次谢岐离去几天之后,久违的黑猫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了玉昭的视线之中。
玉昭抱起墨玉,如同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个笑模样。
她坐在石凳上,温柔地将墨玉抱在怀里,玉白的手指顺着黑黝黝的毛,从头顶一直顺到尾巴,轻柔往复。
“墨玉,我要走了,你该怎么办呢?”她抱着它喃喃。
“姑娘如果想它,不妨带上它。”一道清明的声音缓缓而来,靴子踩碎了脚下的枯枝落叶。
玉昭抱着墨玉抬起头,见是好久不见的宋行贞。
她并不想放开墨玉,只能抱着它,低头向他行了一礼,“见过将军。”
行完礼之后又觉得滑稽,她抿了抿唇,不禁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姑娘不必多礼。”宋行贞忙制止她,笑道,“姑娘是侯爷的身边人,自然也是末将的上级,姑娘这是折煞末将了。”
他盯着眼前如芙蕖般娇美清丽的女郎,肃穆的脸上情不自禁染上了一点笑意。
多日不见,她好像变得更瘦了,也更美了一些,身段纤秾合度,腰肢细的惊人,眉眼间好似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媚意。
她很忧郁,每次见她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知道她在这里并不快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当谢岐决定换人留在幽州,让他也跟着一道回长安时,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欣喜。
脑海浮现出来的,竟是眼前这道美丽婀娜的身影。
回来的路上,他见到了墨玉,见它往寝殿的方向去,他停住,内心一番踌躇犹豫之后,终究还是抬起脚步,鬼使神差地跟着它来到了墙头。
没想到,还真的在这里见到了她。
宋行贞忍住有些乱的心跳,盯着眼前的婀娜身影,忍不住忧伤地在想,太好了,他又可以见到她了。
玉昭抱着墨玉,美丽的眼眸里尽是惊喜,“我真的可以带它走吗?”
宋行贞回过神,平静道,“墨玉本就是无主之猫,姑娘这般喜欢,当然可以带走。”
玉昭摩挲着墨玉的耳朵,犹豫了一会,像是下定了决心,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宋行贞开口,连声音不知不觉间都轻了下去。
玉昭垂下羽睫,眼中低落,“此猫有灵,本就在幽州土生土长,我贸然带走了它,它恐怕不会喜欢。”
宋行贞听她这样说,便道,“姑娘说的也是,姑娘都说此猫有灵了,那不妨就听天由命吧。”
玉昭被他说的一怔,疑惑问道,“何为听天由命?”
“如果它喜欢这里,那就让它待在这里,若是它愿意跟姑娘走,那就不妨带上,这样在路上也能做个伴,岂不是两全其美。”宋行贞看着她,她正在轻轻抚着黑猫脊背,玉指洁白纤长。
玉昭心中一荡,摸了摸喵呜呜的墨玉,微笑道,“也是。”
她轻轻抓着墨玉的两个小前爪,将它胖嘟嘟的身子放在石桌,温柔地看着它,“那就把决定权都交给你了,好不好?墨玉?”
宋行贞也跟着笑。
唇边的笑意不受控制地加深,心中又随之而来涌上一股酸涩的失落,让他及时清醒。
想到了什么,他眸光复杂挣扎,最终还是缓
缓落下了唇角……
“大人!大人!真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啊!”
孟母哭丧着一张脸,她的面前是一个木箱,里面放着一堆零零散散的物件,都是玉昭素日里用的东西。
当初赶她出门,孟母只给了她几套随身衣物和少得可怜的银两,至于那些王大人偷偷塞的银票和陪嫁,亦或是孟文英三年来给她买的衣服和首饰,都被她扣在了家里,什么也没让她带走。
孟文英死后家里拮据,东西杂七杂八当掉了不少,日子才没沦落到这么艰难,孟母还准备攒一攒隔几日再去当掉一部分,没想到今夜被人阎罗一般闯了进来,被黑脸的军爷威逼利诱全都翻了个底朝天,一个铜钿也不留。
孟母大声嚎哭着,又气又心疼,“那女人早就与我儿和离,与我们孟家没半点关系了,她平时里零零散散用的首饰,穿的衣裳,绣的女红,甚至是看的书,都在这里了,就是这些!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说是没半点关系了,你倒是不客气的用了不少啊。”周平冷笑。
孟母闻此心虚不已,后背一阵发冷。那日这人的审讯还让她心有余悸,而且还莫名其妙打断了她的一条腿,她从语气中感受到了杀意,顿时冷汗涔涔,吓得如同鹌鹑一般站都站不稳,跪了下去,“大人,我……大人!大人饶命啊!”
周平没与她废话,直接点了火褶,将一箱子的东西烧了。
熊熊大火之中,孟母战战兢兢地抬头,忽然注意到原来黑脸军爷的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身量异常颀长,远远地站在门口,一身黑衣,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怪不得她一开始没看见。
火光映照在他年轻平静的脸上,俊美的面容诡谲又惊心。正在静静地看着她。
孟母立时头晕眼花,被这一眼竟然一瞬间逼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就要吓的尿了裤子。
谢岐抬手,远远地把什么东西抛在了地上。
“从此之后,玉昭和幽州,和你们家,再无桎梏。”
他淡淡开口道。
男人自始至终只说了这一句话,等到彻底看到箱子烧干净了之后,才转身缓缓离开,周平也跟着离去。
火光燃尽,地面上全是一片零七八落的灰烬,孟母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一会,这才如梦如醒,挣扎地起身,扑过去找地上的东西。
地上躺着一枚玉白玉佩,碎成了两半。
孟母将玉佩捧在怀里,悲从中来,仰头哭骂道,“造孽啊……”
第37章 第37章表妹想羽化登仙不成?……
一个寻常的清晨,一队人马出了幽州殿,轻车简行,通向去往长安的路。
天还没有真正的亮起来,秋胧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一角,偷偷伸着脖子朝身后望。
“小姐……”她轻轻道,“我们今日就要离开幽州了。”
眼看着高大恢弘的幽州殿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她心中有些百感交集,“小姐你还记得吗?当初咱们刚从长安来到幽州,看到幽州殿的时候,现在想想,真是像在做梦一样。”
帘子露出一方破晓的天色,马车中间坐着一位娴静的美人,光影打在她的周身,映出一张深楚绝艳的容颜,听闻此言,玉昭微微抬起了头。
她怎么不记得,她当然记得。
那时文英被外派回到幽州做官,她和秋胧跟着孟家一家,从长安第一次来到了幽州。
踏足幽州城的第一眼,便是先看到了高高耸立在山上的幽州殿,孟文英当时还笑着指给她看。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看见如此高不可攀的建筑,高大恢弘,又仿佛触手可及,心下只有惊叹,哪承想几年之后,文英撒手人寰,她被孟母赶出孟家,阴差阳错之下又被那人抓住,竟然住了进去。
当初文英指给她看的时候,他和她何尝想过有今日。
那个时候,他们过得不很宽裕,身边又无护卫,从长安来到幽州,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艰苦和危险可想而知,哪像现在这般,马车宽敞舒适,女婢随行,外面还有十几个护卫跟随着,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可是玉昭却莫名怀念曾经的那段时光。
“五年了,又要回去长安了,感觉在长安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秋胧喃喃道。
一旁的春华打趣,“秋胧你才多大,感觉你说这话,就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叟似的。”说完自己先捂嘴笑了,又心生向往,道,“听说长安可是天下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我倒是想迫不及待去看看呢。”
“那是,跟着我们小姐,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秋胧不觉得冒犯,反而还颇为骄傲自得,“等去了长安,我带你去吃七里铺子的雪花酪,去买回春阁的胭脂水粉,再去看上元节的火树银花,说不定那日还能看到天子呢!”
“真的能看到天子吗?那敢情好!”
虽然如今皇权衰微,但每个百姓的心里对天子都还有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向往,这是从她们骨子里便根生出来的崇敬。
“那当然了!反正去了长安,跟着我就对了!”秋胧一边与春华聊着笑着,一边探头继续往外看,帘子外面这时突然出现了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
秋胧从七八岁就跟着玉昭,陪着她从杭州去到长安,又从长安来到幽州,十几年来陪着玉昭见证了诸多跌宕起伏,一颗心也慢慢变得波澜不惊,很少会对人对事产生惊慌害怕的情绪,那日幽州殿出现的绿眸刺客除外,还有眼前的活阎王也除外。
谢岐踩着马镫,松松牵着缰绳,整个人透着一股闲庭信步的慵懒,幽幽地骑到了她的视线之中,侧脸冷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逼近的气息。
正当他朝马车这里转头看过来时,秋胧身子一僵,讪讪地先关了帘子。
因为随行带了女眷的缘故,马车比不得快马,回去的时间比平时慢了一半。行了四五天的功夫,一行人这才出了幽州城。
秋胧不怎么再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开始和春华在马车里讲各种故事笑话,一路为玉昭逗乐。
马车一路缓慢平稳,又有春华秋胧两人在身边陪伴解闷,玉昭心中清静,偶尔也跟着她们一笑,难得觉得这样的日子十分平静自在。
出了幽州后,周平吩咐众人停下,找了一处平坦地歇息。
周平带着几个士兵开始扎营,几个士兵一边扎营,一边心不在焉地朝马车的方向觑着,过了一会,眼前一亮。
马车一动,一个模样娇俏的丫鬟先跳下了马车,看着十分灵动可爱,又过了会儿,一个模样柔和娴静的丫鬟搀着一位清丽无双的女郎,慢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玉昭一身素裙,乌鬓横斜,身段婀娜,腰肢细的简直盈盈一握,见她慢慢下了马车,士兵们呼吸一滞,均看直了眼,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宋行贞一打量,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变,转头喝道,“看什么呢!”
几个士兵如梦初醒,忙埋下头继续干活,再也不敢抬头看过去一眼。
宋行贞骂完了几人,冷着脸继续指挥他们搬扛固定,行动之间,余光也不知不觉地淡淡看了过去。
他看着她被两个丫鬟搀着,往另一边缓缓去了,碰到了对她红着脸行礼的士兵,她亦微微颔首,轻轻致以一笑。
微风吹拂她玉白的侧脸,鬓边的耳垂洁白莹润,空无一物,只余发丝缠绕其间,轻轻飘荡在风中。
隔的这么远,他仿佛还能够闻到她的发丝上若有若无的
一缕幽香。
“小姐,快看!这里有果子!”
秋胧欢喜地指着不远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这四五天里,除了必要的出恭洗漱,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马车里,虽说马车宽阔舒服,行的也不快,却也是坐的秋胧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
好不容易下车休息,秋胧便拉着玉昭兴冲冲地到处转,行至几步,又看到了一条清澈的溪流,“小姐!太好了!这里有小溪,看着还挺干净的!”
在马车里待了这几天,每日只能草草地擦擦身,秋胧都觉得自己快要臭了,看到眼前的溪流,就跟看到了一箱金子似的心动,心想今天说什么也要在这里好好洗一洗。
身边的玉昭眉眼含笑,玉面温柔娴静,鬓发在风中轻拂,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闻着香香的,仿佛根本对这种状况不曾有过什么困扰。
有的时候秋胧真的怀疑自家小姐真的是天下下凡的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只喝露水就能活下去。
不过看到小姐脸上高兴,她也高兴,秋胧几步跑到前面去,“我给小姐打几个果子,小姐在这里等着我!”
“秋胧,你慢一些。”玉昭拦她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和春华站在一边等,眼看着伶俐的身影很快捡到了一根长木棍,三下五除二地卷起袖子,开始敲打起树上的果子来。
秋胧砰砰砰一顿乱敲,很快就打下来了好多果子,纷飞如雨,春华笑着跑去捡,两个人的欢声笑语飘荡在空气中,远远地传了过来,听着格外悦耳娇俏。
谢家军里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士兵,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看马车里的丫鬟一个两个的都是美人坯子,更遑论她们的主子,简直就是跟神仙妃子似的,跟马车同行一路,一天天赶路难免赶的春心荡漾、心浮气躁。
不过馋归馋,他们只敢闲来无事偷偷摸摸地看上一眼,没有一个敢真的上前的。
玉昭安静地站在一边,嗅着清新的风,耳边听着鲜活的笑声,也不禁眉眼弯弯,勾唇笑了起来。
一个饱满的山楂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弯下腰去,伸出素手,刚准备去捡,却被另一只大手眼疾手快地捡了去。
玉昭怔了怔,直起身子,看向来人。
欧阳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用袖子使劲将手里的山楂擦了擦,笑嘻嘻地凑过去,献宝似的捧到玉昭的眼前。
陌生的男人气息突然凑了过来,玉昭脸色一僵,习惯性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了来人是那日廊下侍酒的白面书生。
谢岐身边的人。
玉昭正了正脸色,没有接他手里的山楂,而是低下头,向他温婉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姑娘太客气啦,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欧阳瑾忙阻止她的行礼,笑道,“姑娘叫我欧阳即可。”
见她不接山楂,他耸了耸肩,不以为意,仰起头将山楂一口扔进了嘴里,嚼了起来,随即嘶的一声捂住了嘴,“真酸。”
玉昭看着他做作却又不失率真的嘴脸,唇角一翘,忍不住笑了笑。
欧阳瑾见她看着自己笑,红了红脸,也有些不好意思,“让姑娘见笑了。”
玉昭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无事。
“姑娘可知这里是何地?”欧阳瑾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下意识的回避,不但不走人,还跟她自顾自攀谈了起来,“此地为聚风岗,再往前走一炷香的时间,便是飞仙山。山上有一汪碧蓝如洗的湖泊,经年不干,相传是天上的仙人下凡的时候,在此山驻足,留下了神迹,顾名曰飞仙山。”
“再往前走,还有一块美人石,其石大如苍穹,历经千百年的水滴石穿,状如顾盼生姿的美人面,相传在美人石旁边住的人家,生出来的女儿都个顶个的漂亮,宛如仙子下凡,姑娘你说奇不奇?”
玉昭听他讲的活灵活现,一时不知不觉听入了神,等他说完之后,她沉思了一会,看着他,慢慢问道,“欧阳大人,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啊?”欧阳瑾难得噎了一下,迅速反应了过来,立刻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来给你讲故事听的。”
玉昭柔柔笑了一笑,心里当然不这么想,余光里看到秋胧和春华两人捡完了山楂,也不欲在这里跟他久处,于是行了一礼,准备转身回去,“就不在这里陪大人了,大人请自便。”
“哎!姑娘且慢!”欧阳瑾见她要走,终于再憋不住,几步凑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会,小声扭捏道,“那个……那日的酒……是在下对不住姑娘了。”
玉昭停下脚步,看着他,“……什么?”
饶是欧阳瑾这样的厚脸皮,被这样一双黑黢黢的忧郁眼睛此时此刻盯着看,难得也有些臊了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讨好地笑了笑,“那个……不瞒你说姑娘,那日的酒,是我献给侯爷的……”
玉昭明白过来了他是在说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雪白。
欧阳瑾见她一张小脸迅速苍白下去,单薄的身子似乎马上就要摇摇欲坠,良心有些慌,第一次觉得自己干的真不是人事,难得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愧疚,差点就想说实话了,但是话到嘴边转了几转,还是半真半假道,“姑娘,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要是知道那酒里被人掺了东西,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害姑娘啊……”
“听说那夜……闹了不小的动静,我心中悔不当初,实在是过意不去,事后也受了罚,姑娘要是觉得不解气的话,不如就现在再把我打一顿吧,在下任打任骂,绝无二话!”
玉昭错愕失神地看了他良久,失色的唇瓣张阖着,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后,她垂下眼眸,攥了攥手指,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别走啊姑娘,”欧阳瑾见她转身就走,心中一急,一边追一边道,“我一看姑娘这个反应,就知道侯爷肯定什么都没跟你说清楚,那日的酒,侯爷他真的完全不知情,姑娘莫要误会了侯爷,要怪就怪我,都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向姑娘赔不是……”
“不必了。”
欧阳瑾停下来,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玉昭闭上眼,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只剩下深深的疲惫,缓缓道,“这件事还请大人以后不要再提,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她再没留下别的话,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留下欧阳瑾还傻傻地站在原地。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原谅呢?还是不原谅?
欧阳瑾一头雾水……
其实,与其说是原谅或者不原谅,玉昭只有心累。
那日的事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屈辱。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脑子揪出来,将有关那一夜的记忆挖的干干净净。
可是她终究做不到,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事到如今她就算怪罪谢岐、怪罪欧阳瑾,又有什么意思?
更不论她对欧阳瑾的解释也持存疑态度。
时至今日,她已经对谢岐的人品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他再也不是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小侯爷了,如今的他,冷血麻木,喜怒无常又厚颜无耻,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她对于他的认知底线。
如果这件事不是谢岐故意的,那他这个人尚有一线人性;可是如果这件事是他故意为之,如今又故意拿出下属来背锅惺惺作态,那他就是真的无药可救。
一旦涉及到与谢岐有关的事情,玉昭就感觉自己格外的头痛欲裂。好不容易在这一路上,她都与秋胧待在马车里,基本不出去,也不与他打照面,好几日没看见他,难得的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她现在并不想拿这些污糟事给自己添堵。
玉昭决定不再去多想了,好好地享受这段来之不易的清静日子,在马车里一路听着秋胧和春华的谈笑风生,没事的时候睡个午觉,或者看一看书,一颗燥郁不安的心在这样的路途之中,竟然莫名地变得静了下去。
不知
从何时起,玉昭感觉自己的心境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以前在面临大是大非的时候,她心中还难免悲不自胜,容易声嘶力竭,耗损心神,可是经历的事情逐渐多了,一颗心好像也变得麻木,变得迟钝,没了那么多琐碎的感性,少了一些起起伏伏,多了一些无波无澜。
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看不开了,也好像什么都能看得开。
秋胧把玉昭这段时间的变化看在眼里,也觉得这阵子的小姐性子好像愈发沉静了。
她以为离开了那个囚笼般的幽州殿,小姐会心生喜悦,喜悦当然还是喜悦的,但是好像,小姐也没那么喜悦。
从前在王家做表姑娘的时候,小姐就是一幅永远温柔可亲的笑模样,对下人们一视同仁,下人们都夸小姐貌美心善,称呼小姐为观音美人,而如今,小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少,就算是笑,也是极为平静轻柔的笑,是那种由内而外的平静,整个人都透着宠辱不惊的感觉。
好像对什么事都看淡了似的。越来越像是一尊真正的观音菩萨。
很多时候,秋胧其实不敢问小姐今后的打算是什么。小姐这般貌美,又正值青春年华,我朝民风开放,年轻丧了夫的女子,哪有守寡守一辈子的,都是好好找个男人再嫁了才是正理。
可是秋胧却不知道小姐的想法,也不敢去问。
她怕一问,她心中那个隐隐的担心就成了真。
秋胧心事重重地给玉昭盖好了毯子,拉着春华下了马车。
两人守在马车外,秋胧长吁短叹,道,“小姐的命可真苦啊,这世上怎么会有小姐这般苦命的女子……”
春华听她语气这样低落,便轻轻劝她,“有了侯爷在,姑娘以后就好起来了。”
秋胧想起谢岐来,一张小脸更是肉眼可见地揪了起来,无话可说,更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五年前也是看着小姐和侯爷在一起过的。
那个时候,谁看了两人站在一起,不说一句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可是现在,侯爷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侯爷,而小姐,也不再是五年前的小姐。
“算了……”秋胧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春华,他们之间的事,你不懂。”。
玉昭沉沉睡了一个午觉,朦胧间醒来时,隐约看到有人坐在她的身边。
黑色的,高大的。
是许久未见的谢岐。
他正坐在桌前,随意翻着她的一本书,没有注意到她人已经醒来。
也许是午后的阳光过于暖旭,也许是她刚醒来看不清晰,男人垂着眼,冷峻的眉眼此刻瞧着有些柔和。
玉昭静静地看着他,犹豫着是否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还是起身坐起来,正为难之际,男人沉沉的目光便落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
玉昭于是再不能继续睡下去,软软地撑着身子,起了身,拥着毯子,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维持住一个安心的姿势后,才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很不友好,数日的平静沉淀并没有让她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她这么说出口,谢岐一定会反唇相讥,她都做好了跟他口舌纠缠的准备,没想到对面这次却是静默无声。
谢岐静静看着她,俊美的面孔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更添了几分男人的深邃,温声问道,“马车里待了这几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玉昭一怔,眸光慢慢移到了空气里,不去看他,淡淡道,“……没有。”
谢岐点了点头,“那就好。”
玉昭无言。
之后便是长久的一阵沉默。
玉昭等了半天,见他并没有想要找自己麻烦的样子,便准备开口,想要找个理由赶他下车,把秋胧春华叫上来,没想到谢岐却又在此时轻轻合上了书,长指在封面几个字上点了点,“清静经?你喜欢看这种书?”
玉昭并不想跟他废话,冷淡敷衍道,“随便看看。”
谢岐又翻了翻桌上剩余的几本书,忍不住越来越蹙起眉来。
她随便看看的,尽是些清静经、道德经、金刚经之类的经书。
他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一紧,张嘴便想要质问,一转念便变了变脸色,压下了心绪,重新换上一幅平和淡然的神色,看着她。
“表妹年纪轻轻,怎么净是看这些苦大仇深的书,”他薄唇微微一翘,温声道,“莫不是表妹真的想羽化登仙不成?”
第38章 第38章润的很
若玉昭是那种娇蛮的性子,她一定会脱口而出一句我喜欢看什么关你什么事。
偏她的性子绵软如水,就算此刻对他深恶痛绝,也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垂着眼,轻轻道,“书中清静。看多了自然会慢慢学到很多。”
谢岐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她看起来又憔悴了,小脸更加消瘦下去一些,一双优美多情的杏眼显得愈发大,眼珠漆黑如夜。
几天不见,她又将自己折腾的瘦了,更加纤纤弱质,惹人垂怜。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她确实是不可方物的美人。
可是他却不愿看到她这样日渐消瘦下去。
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丝毫办法。
那日之后,他自知做的太过,识相地退远,拼命让自己忙起来,下意识地与她保持距离,不再碰面。
可是他管得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心里,她却无处不在。
那日是他伤了她的心。
她不想看到自己,心里厌他,他知。
归根结底,他清楚她的形销骨立,她整日的愁容不展,到底是谁引起的。
可是他却控制不住地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他也不可能放得开她。
他与她整整失散了五年,与她多分开一分一秒,与他而言都是折磨。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天天看着她,抱着她,吻着她,把她时时刻刻拴在自己身上,融入骨血之中,去到哪里都不分开。
目之所至之处,皆有她的气息和身影。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含缱绻忧伤,控制住拼命想把她拥在怀里亲吻疼爱的冲动,克制地把手放在桌上,紧攥成拳。
“哦?”谢岐正了正神色,顺杆子往上爬,装作若无其事道,“表妹看的这些经书,杂七杂八,毫无章法,不知这佛教和道家,你到底是更中意哪一家?”
她肯与他讲话,还如此平心静气,他已经惊喜万分。
玉昭并不想跟他在这种事上争论,她就算有想法,也不愿意跟他分享,抿着唇不搭理他。
谢岐满心满眼只想跟她能多待一会是一会,没有在意她的漠视,从几本书里抽出了一本,径自开口道,“表妹这几天看了这么多书,这本弥勒菩萨本愿经的痕迹是最大的,可见表妹心中更尊佛一点,恰好我皈依多年,不如正好和表妹品茶论禅一番,如何?”
谢岐拜佛?
玉昭抬起眼,微微吃惊地看着他。
谢岐似笑非笑,俊面上的温和更深了些,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表妹是不是想说,我这般嗜杀残酷之人,怎么可能跟大慈大悲的佛祖有半点关系?”
玉昭心里一惊,赶紧垂下眼去,“……我可没这么说。”
谢岐微笑,语气里未有丝毫不悦之意,“表妹没有这么说,可你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玉昭被他说的脸上浮出几分赧色,尴尬之余,也忽的想起来一些五年前的往事:
那时她经常去清风寺祭拜父亲,十回里总有七回能碰见他。
有一次跟着小沙弥误入后山,看见有一处别院依山而立,旁边有飞瀑环绕,前面还有一片婆娑树,十分雅致,她看的出神,小沙弥跟她介绍道,那里曾经住着一位前朝公主,公主看破红尘,带发修行,一生寂灭于别院之中,她死后,这个别院成为了皇亲贵眷专门的修行清净之地,现在里面正住着一位侯门公子。
玉昭那时没怎么上心,现在想来才意识到,莫非那时小沙弥说的那一位贵人,是谢岐?
她有些复杂地看着谢岐,眸中流露出矛盾和困惑。
罢了,他的事,如今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顿了顿,慢慢道,“我对这些一知半解,算不得信与不信。只是觉得这本书里的东西,与我有缘罢了。”
她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的确是更尊崇弥勒佛的。
弥勒执掌未来。
她信未来。
这辈子已经过成这个样子了,难再改变,如果真的有投胎转世、有来世的话,她只求下辈子能够与至亲之人再次重逢,有一个和和美美的结局。
下辈子,能够过的好一点。
听到她这样说,谢岐却变了变脸色。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渐渐阴沉了下去。暗暗在想。
弥勒菩萨本愿经是讲弥勒的,而弥勒是未来之佛。
她怕不是在求和孟文英之间的未来吧。
想要下辈子,与他再续前缘。
这么想着,谢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他强忍着心绪,拳头不动声色攥的更紧,手背凸出克制的青筋。
他紧紧盯着眼前这张清艳无双的玉面,一时心绪复杂,张阖薄唇,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终是慢慢地止住,抿住了唇。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凝。
谢岐紧紧盯着她,片刻后,还是不甘沉默,想要再次开口时,这时周平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马车外面,说有事找他相商。
谢岐于是闭了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极其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后,下了马车。
谢岐走后,不仅是玉昭,秋胧春华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在她们这些奴婢的眼里,谢岐是位极不好相与的主,比起玉昭来差远了。
她们是奴婢,只管伺候人,如果非要选个人伺候的话,她们当然都是更喜欢性子温柔的玉昭。
谢岐走后,秋胧重新恢复了兴高采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桶,倒腾收拾了一会,央着几个士兵从溪边抬了几桶水来,又跟春华两人张罗着烧起了热水,给玉昭沐浴用。
士兵们都是些年轻人,常年和一群大老爷们混迹在军营,没怎么和姑娘家说过话,遇到这般灵动娇俏的姑娘主动央求,黑黑的脸上都红红的,二话不说就给框框抬了好几桶水,又自告奋勇地给她们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他们都是些不讲究的糙汉子,有溪水晚上自己跳进去洗洗就好了,但是一行人里多了女眷,总归还是要避讳着些。
秋胧很是满意,将木桶里里外外刷洗的干干净净之后,开始烧水。
忙活完了一切后,她和春华蹲在地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秋胧等着水开,疑惑道,“想不到回去一趟长安这么艰难,路上不是有驿站吗?我们为何不住到驿站里去?”
春华摇了摇头,对她道,“你不知,如今天下乱了,各个州郡不是被燕王齐王收买,就是封锁城池,固守一隅,我们此次虽然是回长安向朝廷复命的,但是天下经历了多番战乱,大多都不认朝廷,不认天子,只能这样走一路看一路了。”
“那万一引来了山贼怎么办?”秋胧又不放心。
“侯爷身手高强,身边又是一群能征善战的将军,足够以一敌百,哪个山贼会想不开,敢来劫我们?”
“唉。”秋胧却是没有放下心,反而深深叹了口气,又想起曾经和小姐从山匪手里艰难脱险后,回到幽州看到的战乱惨状,又想起这一路上看到的荒地与流民,心有余悸,感慨万千,道,“这个世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本以为回到长安就万事太平了,这么一想,心里又开始没了底。
还不知道此番回到长安之后,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很快,入了夜。士兵们猎了诸多野味,正在架起火堆烤炙。
很快扑鼻的烤肉味飘满了整片地方,士兵们围在一起,一边大口吃着野味,一边朝另一边明里暗里偷偷瞥去几眼。
远远的一旁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几位花容月貌的女婢垂首站在棚子外面侍候着,袅袅的热气从棚子里飘散了出来。水声氤氲。
棚子外面挂着一层深色帐幕,阻绝了众人的视线,饶是如此,那映在灯下婀娜的剪影,透过洇润了烛火变得有些透薄的帐幕,也依稀能够分辨的清,像是映在画布中若隐若现的女妖,一举一动令人浮想联翩。
何况就算不用看,也能听的到从里面传过来的不轻不慢的水声。
那轻轻的淋漓水声,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小勾子,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不久后,水声停止了。
士兵们心间乱跳,就算有心想要抬头瞧上一瞧,奈何有为首之人在,均不敢轻举妄动。
一身绛紫色的俊美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正中间,盘中的鹿肉一动未动,火光中虽是在闭眼沉思,但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令他们所有人都胆战心惊,不敢找死乱看。
不过士兵们虽是心里害怕,但听到水声停止,咀嚼的动静都下意识地停下,动作放轻了许多。
过了会儿,一位穿着素白衣裙的清丽女郎被簇拥着,慢慢上了马车,有那眼尖动作快的,依稀可见女郎的几分绝世姿容,和那逶迤在地的一截姣白色的裙角。
士兵们面若寒蝉,一顿饭下来皆是吃的红光满面、心浮气躁。
玉昭上了马车,歪着头,慢慢绞着湿漉漉的头发,背影里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纤长优美。
秋胧和春华在收拾沐浴后的东西,两个人嬉笑打闹着,声音飘了进来,听得玉昭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一路上,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玉昭心里欣慰。
趿的鞋子沾了水,被春华拿了下去晾,此刻的她正赤着一双洁白玉足,跪坐在柔软的毯子上。
渐渐地,笑声小了下去,玉昭没有在意,专心致志地擦着头发。
过了一会儿,马车传来响动,她以为是秋胧上来了,头也没回,柔声道,“秋胧,你自去洗你的吧,我这里不用你。”
没有等到预料到的回应,她擦着头发,忍不住回过头去,还未完全转头,便看见一盘切好了的肉轻轻放在了桌上,碗沿上的大手骨节修长,分外好看。
玉昭一怔,抬头看着来人。
一张俊美如铸的面容映入眼帘,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如垠,似承载着浩瀚星辰。
“我让秋胧她们吃东西去了。昭昭,你也饿了吧,”谢岐看着她,柔声道,“吃一点东西吧。”
玉昭出了浴桶后,只草草地换上了一身寝衣,一上了马车又脱去了鞋子,见到他来,忙捂住松松的领口,又拖过裙矩遮住了裸|露的一双玉足,动作很快,做完了这些之后,才又重新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随即又立刻垂下眼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谢岐眸光一动,将她一系列的掩饰动作尽收眼底,在心里苦笑了一声,见她又开始不理自己,也无所谓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盘子里一块香气扑鼻的鹿肉,低下身,轻轻递到她的唇边。
玉昭侧过脸去,躲开他。
谢岐却没有收手,跟她较劲似的,始终夹着。
“吃吧。”他淡淡道。
“凉了就腥了。”他又补充一句。
鹿肉烤的火候刚刚好,上面还洒了一点盐,闻起来味道不错,在鼻端散发着强烈的香气。
玉昭闻的有些心动,见他坚持,只好小声道,“……我自己能吃。”
谢岐听她这样说,只好放下了手,却还是坐在
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一定要看着她现在就吃下去一般。
余光里注意到直直投过来的视线,玉昭无奈,只好暂且放下湿发,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这几天,一路上吃的都是简单的粥食馒头,玉昭虽然不喜油腻,觉得鹿肉太过荤腥,但是吃久了清淡,此刻也确实有点想了。
她细嚼慢咽,真的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背后却一轻,略沉的湿发被人轻轻掀了起来。
谢岐握起她的湿发,拿着棉巾,替她慢慢揉搓了起来。
玉昭颤了颤羽睫,没有动,任由他动作,耳垂却是悄悄地红了。
她在慢慢吃着东西,他在身后替她擦着发。马车里一时安静下去。
谢岐握着棉巾,轻轻替她擦着发,她的发黑黝黝的,如同丝缎一般。
柔软又脆弱。
跟她这个人一样。
他得时时收着力道,并不敢使力。
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她折断、弄痛。
谢岐心不在焉地替她擦着头发,动作轻柔,视线慢慢落向前面,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鹿肉的样子。
她连吃起东西都是这般斯斯文文,让人看着就赏心悦目。
慢慢的,一口小小的。
跟兔子一样。
玉昭吃了几块鹿肉,就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刚放下筷子,身后的头发也放了下去。
随即唇边又递过来了一杯水。
“润一润。”他道。
玉昭一怔,抿了抿唇。
她没有直接低下头去喝,而是伸手从他手里接了过来,轻轻喝了一口。
喝完之后,她放下碗,垂着眼,轻轻道,“……谢谢。”
水珠浸润了她形状优美的唇瓣,将两片唇瓣洇湿的嫣红润泽,一滴水珠顺着唇角滴了下来,缓缓地沿着唇边流下。
一滴,轻轻无声。
顺着下颌和优美的脖颈曲线,缓缓流淌至深处。
谢岐追随着这滴水珠,视线落向女郎修长洁白的脖颈。
她的身上此刻散发着沐浴后的淡淡香气,幽香缭绕。那深陷凹起的锁骨窝,像是蕴着一汪引人沉醉的美酒。
看到上面暗红色的吻痕后,他一怔,眸光渐渐暗沉。
嗯。确实是润。他默默想。
润的很。
第39章 第39章侯爷请自重
玉昭察觉到谢岐落过来的视线,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五年过后,谢岐看向自己的视线变得沉甸甸的,如有实质,像一条冰冷粘腻的蟒蛇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羽睫颤动一下,视线闪躲,想躲开他,又察觉到了嘴角的湿润,忙掏出帕子去拭,下一刻另一只手却更快地拂上了她的唇角,替她轻轻楷去唇边的水渍。
玉昭一怔。
忍不住抬起眼眸,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
谢岐替她擦掉水渍,长指没有落下,仍旧拂在她的唇边,像是在单手捧着她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她,深邃又缠绵的目光倾轧而下,攫住了她。
玉昭一时愣在其间。
眼看他长身俯下,朝她缓缓落下薄唇。
男人身上的沉香气息近在咫尺,一点一点向她迫近,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
越来越近,更近。
就在他马上就要吻上她的时候。
玉昭如梦初醒,下意识推开了他。
她一把推开了他,鬓发因为力道而微微散乱开来,溅起一点水雾,一张海棠玉面气急败坏地红了起来。
“侯爷请自重。”她语气加重。
谢岐瞬间从旎思中抽身。
上一刻还沁着水雾、充满欲|色的桃花眼,下一刻便立马恢复清明。
她脸上的厌恶是那么显而易见。
他薄唇抿着,静静看着她,不语。
玉昭环抱住双臂,侧过身去,呈现出一个防备的姿势,玉颈早已通红一片,忍着羞耻道,“这是在马车里,外面都是你的将士,还请侯爷莫要犯糊涂,给我们彼此留一点脸面。”
谢岐听她说的这样毫不留情,忍不住拧起了眉,心中有气,语气却是忍下了,平和道,“听表妹这么说,我在你的嘴里,倒像是一个色中饿鬼。”
玉昭猛地回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活脱脱像是在说,你难道不是吗?
谢岐挑了挑眉,看她。
像是被他的眼神蛰到了一样,玉昭飞快地转回去,抿着唇,不吭声。
脸上的绯红越来越浓。
谢岐明明知道她这并不是女孩子家的羞赧娇羞,可是每次看到她被自己气的脸红红的,就老是忍不住往这方面去想,不断地欺骗自己,于是长身俯下,存心一般地凑得她更近,覆在她玉白的耳垂,呼吸打在上面,漫声道,“表妹这般销魂蚀骨,我确实是欲罢不能。”
果然,看到她羽睫乱颤,耳垂更是红的快要滴出血,他心里涌上一股麻痹的飘飘然的快感,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一路上的确是不太方便,这马车窄**仄,只怕是我不能尽兴,也不能让表妹尽兴,只能先委屈委屈表妹了。”
他说的一语双关,还不知道是在指什么。
玉昭无可奈何,心底却也是隐隐松了一口气,浑身耻的滚烫,恨不得原地消失。
五年前的谢岐虽然有些混不吝,但是从来不会说这种烟花柳巷的轻浮浪语,谁曾想现在一句更胜一句,简直令她招架不住。
可见是岁月不饶人。
好好的还算是一个正经人,愣是变成了如今这幅可憎面孔。
入了夜,玉昭因为多吃了几片鹿肉,胃里有些积食,很久没有睡着。
她悄悄起身。帘子拂动,泄进来一丝月光,春华和秋胧蜷缩在另一边,睡得正沉。
玉昭不忍吵醒她们,一个人悄悄下了马车。
马车外万籁俱寂,士兵们都在帐子里睡下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玉昭环视了周围,轻轻走去了溪流那边。
她站在溪流边上,裹紧了身上睡觉时盖的斗篷,望着碎银一样的水面,静静不语。
夜风吹来,搅动的溪面泛起一层银色的波纹,别样静谧。
玉昭正在出神,余光中好似一道黑影闪过,她敏锐地转身看过去,一道小小的黑色身影慢慢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墨玉!”她在月色下看清了它,惊喜万分,蹲下身来,向它张开手。
墨玉向她喵呜了一声,一下子跳进了她的怀里。
玉昭微笑地抱着它,温柔地抚摸它的脊背,“是你呀,你怎么过来了?”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这时走近,缓缓道,“想必是它舍不得你,一路跟了过来。”
玉昭抬头,一道颀长身形在自己眼前站定,月色下的面部轮廓逐渐清晰。
是宋行贞。
她抱着墨玉站起来,有些吃惊,“……宋将军?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我应该问你才对吧。”宋行贞看着她,温声道,“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玉昭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我……有些睡不着。”
宋行贞听她解释完,点了点头,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今夜负责守夜。”
玉昭明白过来,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抿了抿唇不再开口,只抚着怀里的墨玉玩。
气氛重新安静了下去。
她的纤纤素手映在墨玉纯黑的皮毛上,在月光下白的像玉一般。
宋行贞不受控制地看着她的手指,温声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姑娘以后夜里还是不要一个人出来了,不太安全。”
“我知道了。”玉昭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墨玉的耳朵,墨玉懒懒地喵呜一声,蹭了蹭她的手背。
看到两人又在一起,它似乎十分高兴,赖在玉昭的怀里不出来,长长的尾巴却在扫着宋行贞的箭袖,一翘一翘的。
宋行贞看着月色下的一人一猫,坚毅英俊的面庞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我也是昨天才发现墨玉的,这小家伙警惕的很,一有生人就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在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它才会不知从哪里蹦出来。”
玉昭忍不住笑了笑,挥了挥墨玉的小爪子,温柔耐心地询问它,像是在询问一个孩童般,“是吗墨玉?所以你是偷偷跟了我们一路吗?你累不累啊?”
但是一只喵又会说什么呢?只会蹭在她的手心撒娇 ,借此释放这几日的跋涉飘零之苦。
“你跟我回马车上好不好呀?”玉昭向它发出了邀请,“马车里还有两个漂亮的姐姐,她们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还会天天给你肉吃,好不好呀?”
她在同墨玉说话,宋行贞却在看着她。
她的侧脸柔美沉静,唇边含着笑,几缕鬓发在风中轻扬,令他的心绪一荡。
去往长安的这一路上,他每天都会看到她,虽然只是并不多的几眼,但是一想到这一路上,她会陪他一个多月之久,会成为他的目光所及,他的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这一路上,他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
他会成为她最忠诚的护卫。
玉昭逗弄着墨玉,余光不经意间看到了宋行贞手里拿着书,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看他,“将军,大晚上的,你还在看书?”
宋行贞一怔,将书本慢慢收到了背后,掩饰性的咳了咳,“呃,我随便看看。”
玉昭莞尔一笑,“想不到将军这么勤奋。”
宋行贞一怔。
吃亏在了出身上,以前刚进军营的时候,他便喜欢拿着个书本,闲来无事翻翻看看,想要多学一点东西。
可是身边人看不上他,更看不上他的作派,全都笑话他装模作样,嘲笑他一个乞丐之身还妄图想要做个读书人。
如今他成了炙手可热的将军,倒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笑话他了,可是他知道,他们背地里依旧不变,调侃他这样的乞丐,就算站的再高,混的再好,也永远成不了文绉绉的样子,永远改不了那肮脏的出身。
同样的一句话,换到他们的嘴里便成了冷嘲热讽,但是从玉昭的嘴里说出来,宋行贞知道她是在真心诚意地夸赞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耳朵有些热,“反正一个人守夜,闲着也是闲着,再说白日里总是忙着,只有夜里才能得以清闲。”
玉昭听他说的这么诚恳,忍不住勾起了一些好奇,问道,“方便问一下,将军看的是何书?”
宋行贞讷讷,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如实道,“是……是诗经。”
他有些犹豫,慢慢道,“我以前不识字,这几年里,才陆陆续续读完了四书。”
说完之后,他感到有些自惭形秽,耳朵烧的更烫了,一时垂下眼睛,不去看她。
玉昭静了片刻,笑了笑,“这很好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悦耳动听,“有些人一辈子没有读过书,也不会想着去读书,像将军这样能够抓住机会肯读书的,已经很是难得。”
宋行贞听到她这样说,抬眼看她,有些怔愣,“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啊。”玉昭点点头,含笑看他,“不知将军可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宋行贞一怔,有些受宠若惊,难得地结巴了起来,“我、我会写。”
说完,他便随手捡了一个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划动起来,不久后,宋行贞三个字便被他写了出来。
他摸了摸头,看着地上有些歪歪扭扭的名字,不好意思道,“有些不太好看,姑娘请见谅。”
玉昭摇了摇头,温和道,“我倒是觉得,将军的笔法很别具一格呢。”
“尤其是这一笔。”她也拿起了一根树枝,轻轻在一个地方点了点,“很有魏晋大家钟繇的行草风骨。笔笔中锋,如风惊鸿。”
宋行贞并不懂什么魏晋大家,他只觉得此刻柔美圣洁的女郎站在月色下,低头指点着他的名字,嘴边含笑,眉眼温柔,那一截指着他的名字的树枝,像是一点一点敲打在了他的心上。
他心中一暖,有些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轻轻问道,“不知姑娘的姓氏,是哪一个?”
玉昭顿住。
宋行贞一愣,以为是自己的唐突令她感到了冒犯,忙道,“姑娘如果不方便讲的话,那就不必告知了。”
玉昭却轻轻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不便的。”她轻轻道。
说完后,她拿着树枝,择了另一块平整的地面,在月色下轻轻划动着。
她的字笔迹优美,飘逸娟秀。
她慢慢地,写出了一个“沈”字。
“这是我的姓氏。”她写完后,看着他,微笑道,“我姓沈。”
第40章 第40章话本子与春宫图
宋行贞于是在今夜第一次知道了玉昭的姓氏。
他低头看着地上娟秀飘逸的字迹,一笔一划,牢牢将这个沈字记在了心里。
沈字里面,有一个三点水字。
她确实有着一双盈盈含水的杏眼,看人的时候湿漉漉的,欲语还休。
是真正的美目含情。
也只有这样的姓氏,才能配的上她。
“好的,沈姑娘,我记下了。”
时隔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玉昭也是一怔。
心中生出一种幽幽的不真实感。
到底是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她了。
她心中感慨,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他的名字,微笑一下,慢慢道,“贞字,静也;有坚定,真诚,善始善终之意,想必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对你给予了厚望。”
听闻此言,宋行贞刚刚扬起的嘴角又慢慢落了下去。
“我的家人,他们都不在了。”
玉昭心中一动,蹙眉看向他,目光中带着疑惑。
宋行贞薄唇一扯,苦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在月色下有些黯然,“在我五岁的时候,家里糟了土匪,我与家人失散,等我回去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已经死去,母亲和几个弟弟妹妹不知所踪。”
“从此之后,我流离多年,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但是都没有找到她们的下落,想必她们也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玉昭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眉头微蹙,愧疚地看着他,“……对不起啊,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宋行贞却是摇了摇头,“都已经过去了。”
“有的时候我也在想,”他缓缓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早点长大,早点出人头地,那么当年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玉昭摇了摇头,轻轻安慰他,道,“你那时还太小,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这不是你的错。”
“你的爹娘看到你如今这么有出息,也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
宋行贞沉默地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谢谢你,沈姑娘。我没想到你会同我说这些。”
玉昭讶异,“这是什么说?”
“我们见面不多,每次见你,我都觉得你很有距离感,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宋行贞看着她,轻声道,“总之,谢谢你今夜安慰我。”
玉昭被他说的有些赧然,玉面有些微红,微笑道,“应该是我谢谢将军才对。之前是将军你救下了我,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没事的。”宋行贞说完之后,犹豫了片刻,似是鼓足了勇气,又温声道,“沈姑娘,你应该多笑一笑的。”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在这里过的并不开心。”他静静看着她,缓缓道,“沈姑娘,我不知道你和侯爷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看的出来,侯爷他……他虽然对我们不苟言笑,但是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侯爷他心里是很在乎你的。”
玉昭听到他提起了谢岐,面色一僵,沉默了下去。
宋行贞深深地看着她,心中有丝丝缕缕的涩痛在蔓延,却仍是慢慢道,“沈姑娘,我的这条命,是侯爷捡回来的,侯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是他提拔我入伍,给了我新的身份,也是他让我多识字看书,省的以后遇到事情诸多掣肘,侯爷他,帮了我许多。”
玉昭没想到宋行贞竟然对她提到了谢岐与他的往事,一时有些怔住,竟也慢慢听了进去。
宋行贞静静地站在虚无的夜风中,看着她,缓
缓道,“侯爷对我恩重如山,沈姑娘,你是他心上的人,便也是我的恩人。这一路上,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一时听了谢岐这么多的事情,玉昭的心绪有些复杂。
她沉默了半晌,缓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一张玉面在月色下美的惊人,慢慢道,“我和他的事情,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
“墨玉我就先抱回去了。”她抱起墨玉,转身之后停了停,背影对着宋行贞的方向,小声道,“宋将军,夜里冷,注意加衣。”
留下这句话后,她轻轻离去了。
夜空寂寥,万籁俱寂。
宋行贞一个人站在月色下,一动不动,忧伤又缱绻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至彻底在视线里消失不见。
他不能背叛侯爷,背叛自己。
但是有这么一段时光,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他会牢牢记住,连同她的姓氏一起。
他深深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痛苦纠缠……
一行人修整了两天,又开始重新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
有秋胧春华在,又多了墨玉,一路上虽然艰苦,倒也并不难熬。
秋胧素来是喜欢猫的,在幽州殿的时候便十分喜爱墨玉,觉得它有灵气,本来离开幽州之后,她的心里还有些不舍得,没想到它竟然一路上跟过来了,见到它喜的跟什么似的,天天抓住就是一顿揉搓。
可怜的墨玉天不怕地不怕,一遇到了秋胧,就活像是耗子见了猫,不过等她一掏出来好吃的,墨玉便受不住诱惑,忍不住凑上前来,一边吃一边被迫受她的搓圆揉扁,久而久之,也慢慢地认命了。
春华也十分喜欢它,经过两人的轮番投喂,一段日子之后,墨玉竟然胖了好一圈,活生生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黑球,惹得玉昭直笑。
期间,玉昭还托秋胧,把几本书拿去给宋行贞。
宋行贞连连道谢,第二天便托秋胧,给她带去一些摘下来的路边野果。
野果色泽鲜亮,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水珠,可见被来人清洗多次。
玉昭含笑收下,托秋胧致谢。
如今正是丰收之季,一路上沿途,宋行贞时不时便偷偷托秋胧或者春华,给她带去新鲜的果子,每天都是不同的花样,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摘来的。
马车走走停停,隔几日便就地修整一次,不知不觉间已经远远离开了幽州。
一路上有姐妹相伴,有猫咪解闷,还有每日甜美的果子吃,路过了无数山川风光,飞瀑溪流,令玉昭困顿的心胸也荡漾了几分,倒是真有几分神仙日子的味道。
笑声娇俏灵动,飘荡在空气里,听的一众糙汉子的心里直酥。
不过基本上都是秋胧和春华发出来的,偶然有那么一两次,搁上好一阵子,才能听到谢岐想要听到的声音。
谢岐骑在马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周围,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轻柔的说话声,薄唇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他听到她此刻在轻轻笑着,心中一荡,忍不住想立刻掀起帘子,看着那笑不露齿的淡淡微笑,还有那绽放在唇角的浅浅梨涡,欣赏她的展颜一笑。
欧阳瑾有气无力地骑在后面。
他本是一个细皮嫩肉的书生,连着骑了半个月的马,本来屁股上的伤就没有好全,这下直骑的腰酸屁股疼,龇牙咧嘴。
此刻听到马车里的欢声笑语,一颗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马钻进去,与她们同乘一辆马车,跟她们天南海北的一起唠嗑。
这年头,跟对了主子,连一个小小的丫鬟待遇都比他好,都有马车坐,而自己这个堂堂的参军,还得忍着伤痛一路上骑马,真是命苦。
他心里苦不堪言,看了一眼身边面不改色的周平,最边上的宋行贞更是汗都没有淌下一滴,心想这文官和武将就是不同,他们一个个的都跟没事人一样,再看看自己,即将就要散架不说,连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又往前一瞥,自家将军颀长硬挺的背影就在眼前,侧脸恍惚间好像在微笑。
欧阳瑾心中惊奇,眼珠子一转,策马骑快,几步追上了谢岐,与他并肩同行。
“将军。”欧阳瑾凑近谢岐,神秘兮兮地对他低声道,“那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属下一人的错,不知这些日子,将军可是消气了没有?”
谢岐还在含着笑,见到欧阳瑾凑过来了,嘴角不耐烦地落了下去,平视着前方,冷声道,“欧阳瑾,你皮又痒了是吗?”
“哎哟,将军,我的好将军。”欧阳瑾捂了捂屁股,一张斯文的白面上带了些痛楚,“您就饶了我吧,我可没有周平皮那么厚,打两下真的就没了。再说了,属下这都是一心一意为您着想,您怎么就是不领情呢?”
谢岐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
欧阳瑾习惯了谢岐的冷脸,不怕死地凑过去,又道,“那日的情况,我已经跟表妹、呃不对,我已经跟姑娘说清楚了。”
他心里打的好算盘,以后若是他们两人再有什么矛盾了,就尽管往他身上揽,反正他都这么臭名昭著了,不怕被扣屎盆子。
感情上的事情,周平小宋他们都是些大老粗,哪里会懂,关键时候还得是看他。欧阳瑾得意的心想。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想把这些心里话委婉地说给谢岐听,却见俊美男人转头看他,脸上带了些厉色,“你去找她了?”
“是啊。”欧阳瑾点了点头,浑然不觉危险将至,“哎哟,反正属下已经把事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将军你就放心好了,只不过这几日嘛,这姑娘一直对我成见颇深,理都不理我的,那个浴桶我本来是想带着给自己用的,也都给了她,这都不带领情的,将军你是没看见啊,她身边的那两个小丫鬟看我的那一幅嘴脸,将军你可得好好替我做主啊。”
谢岐阴沉地盯着他,眼中杀意骤起。
他动了动唇角,马上就要说些什么,周平却在这时突然打断了他,“侯爷,前面到了孟家寨,我们是否要在此地歇脚?”
谢岐阴沉地扫了他一眼,“什么寨?”
周平看到自家侯爷十分难看的脸色,愣了愣,也吓了一跳,“孟、孟家寨。”
“不停。”谢岐冷声道,“继续走。”
他现在听不得孟这个字。
每次看到她对自己横眉冷对、泪如雨下的模样,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这五年里,她对孟文英的态度,又是怎样。
他的心里其实清楚这个答案。
他心中嫉恨之余,又不免一遍遍地扪心自问,若是他打着回去长安的一路上,与她重修于好的心思,慢慢让她重回自己的怀抱。
他这次真的能做到吗?
像从前那样。
谢岐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目光又慢慢落回到了马车上,看着那轻轻扬起的帘子。
她此刻在干什么呢?
是否又是在看书。
他想起她近日翻阅的一本本经书,话里话外黯然神伤的语气,除了偶尔极少数被他气到失态,大部分都平静淡然的神色态度。
我朝历经多重战乱,民心飘忽灰暗,无数皇室宗亲纷纷皈依佛门,引得民间竞相模仿,佛道兴盛,修行出家渐渐成为了一种风气。
若是她也起了这种心思……
谢岐脸色大变。
这么想着,他立刻吩咐周平,“去,现在就去镇上,买些话本子回来。”
“啊?”周平惊讶,“侯爷,买什么?”
“还要我说第二遍?”谢岐看着他。
周平一惊,立刻道,“好的侯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等等,”谢岐又叫住了他,“再买几身鲜艳颜色的女子衣裳回来。”
天天穿的披麻戴孝的,看着就不顺气!
周平为难,他可从来没有给女人买过衣裳,但他不敢拒绝,只得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这……好的侯爷。”
欧阳瑾自告奋勇,嚷声道,“我去!
我也去!”
谢岐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看他。
“你?”声音隐隐带着不善。
欧阳瑾笑嘻嘻的,晓之以理,道,“将军,周平他一个大老粗懂什么,买这些东西,还是我在行啊。”
谢岐觉得有理,同意了,“你们两个一起去。”
说完之后,他又略带警告地看了欧阳瑾一眼,“事情要是办不好,你就不用回来了。”
欧阳瑾拍拍胸脯,一口作下保证,“包在我身上!绝对满载而归!”。
翌日,玉昭醒来之后,发现马车里的经书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全换成了一本本的话本子,足足塞了半个马车。
里面讲的还全是些恨海情天、痴男怨女的故事。
沈父才华斐然,家中私藏了不少藏书,玉昭从小没少在书房里偷偷翻阅,比这更出格、更大胆的书都读过,眼下这些话本子虽然新奇,但也提不起她的多少兴致。
何况她如今心境平和,对这些情爱早已看淡,更没有什么想要看的意思。
她意兴阑珊,拿着桌上厚厚的一摞话本子随意翻看着。
翻着翻着,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本封面有些奇怪的书出来。
玉昭一惊,下意识弯腰去捡,然而看到封面上的三个大字时,手指像是触到了烫手山芋一般,差点就要把它扔出去。
书啪嗒一声,又再次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活色生香的图文,大刺刺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玉昭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心惊肉跳了起来,小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
她羞的不行,无措地咬着唇,立刻就要把这书毁尸灭迹,扔出去。
可是外面都是谢岐的人,若是现在扔出去了,肯定会惹人注意。
若是被人知道,她偷偷看这种书……
她一张嘴怎么说的清。
玉昭面红耳赤,心里暗骂了谢岐千百遍,最后还是决定把书死死藏在了一摞书的最底下,准备眼不见心为静,再找机会躲开人,偷偷处理了。
玉昭虽是想定了,心里却虚的慌,生怕这书被秋胧和春华发现了,每隔一会,就忍不住朝那摞书的最底下偷偷瞥去好几眼。
秋胧和春华对书籍没有兴趣,她们并没有发现玉昭的小动作,反而是对那些花花绿绿的话本子当个宝贝一样,新奇的不得了。
比起那些繁杂无趣的经书,这些话本子明显更能勾起她们的好奇心。无奈她们两人都不怎么识字,只得央求玉昭讲给她们听。
玉昭看到她们看向自己热切的眼神,一时心软,又有些做贼心虚,不忍拒绝她们,只得轻叹一口气,翻开了话本子,一本接着一本,耐心地轻轻讲给她们听。
两人挨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听得入迷。
听到那新科进士丢下了糟糠之妻,迎娶了公主时,气的跟什么似的,恨得咬牙只骂负心薄情;又听到那郎才女貌的才子佳人被黑心家人生生拆散,两个人天涯两搁,最后魂归梦里,听到那伤心动情之处,也会抹上几滴眼泪,连连嗟叹有情人不得眷属。
玉昭看着她们两人坐在一起,天天听故事听的又哭又笑的,读着读着,也有些忍俊不禁,跟着轻轻笑起来。
亦有些唏嘘,这样一段小小文字,竟能让人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不像是文字产生的,倒像是她这个讲故事的人。
那点子对于春宫图的羞耻和心虚,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日久天长之下,自己都还没有发觉,那颗本来平静下去的心,又渐渐起了一层微小的涟漪。
一天天这样下去,平静的日子刚过了没多久,谁料便又出现了事故。
山贼来犯。
那个时候,玉昭还在马车里给两人讲着话本子,四周突然响起了一声诡异的口哨声,很快便听到有乌泱泱的人冲了下来,如同潮水一般。
玉昭大惊,秋胧和春华也慌了神,马车外很快传来兵戈相交的声音,声音很乱很杂。
恍惚间,玉昭好像听到了谢岐的声音。
他在高声指挥着什么。
即使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他的声音听上去依旧冷静,条理一丝不乱。
她又好像听到了,他在隐约间喊着她的名字。
她心中一怔。
她确认这不是幻觉。
三人缩在马车里,听着马车外面的动静。有高声呼喊的声音,有箭矢刺入骨骼的声音,有砰然倒地的声音,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上去令人一阵牙酸。
玉昭和秋胧都是见识过山贼劫持的人,也经历过了很多大场面,对此虽然害怕,但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慌乱,反倒是一向沉稳的春华,被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抱住秋胧的胳膊不撒手。
后来,马车意外被翻,玉昭被前来的宋行贞护住,三人失散。
宋行贞快速地将她带到一处安全的地方,冷静地安慰她,道,“姑娘别怕,只是一群山贼而已。姑娘先在这里躲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动。”
玉昭点了点头,问他,“情况如何了?”
宋行贞见她眉眼间虽有几分惊慌之色,但是始终镇定自若,不由得生出几分赞赏,缓声道,“姑娘放心,大部分已被斩获,侯爷正在审问。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继续出发了。”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很多尸体,基本上都是山匪的。玉昭粗略地看了一眼,又听到这句话,遂彻底放下了心来。
一颗心是慢慢放下了,她却忽然又升起了别的心思。
眼见着此刻场面混乱,谢岐又难得不在,玉昭心念一动,陡然升起了一股冲动。
但是秋胧不在。
所以她现在必须得找到秋胧。
想到这里,她猛地站起身。
宋行贞见她突然起身就要离开,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僭越地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的大手宽厚有力,一时间给了玉昭谢岐的错觉。
玉昭心口狂跳,差点以为是谢岐来了,抬起眼睫,一脸紧张地看着宋行贞。
宋行贞亦是紧张地看着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蹙眉道,“你去哪?”【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