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微修)表妹,急了?……
落到谢岐的手里,玉昭早就引颈就戮,做好了他说什么她都忍下来的准备,但是听到他如此提及孟文英,再不能忍。
一双如水美目骤然掀起,看向谢岐,含着冰霜般的凛冽,“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谢岐脸上嘲弄的笑意于是消失了。
他慢慢收起了笑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玉昭的性子十分温顺,这是在长安很多人认证过的事实。人人都说王家从江南来的那位表姑娘,性子如同清凌凌的江南水般,对谁都一幅温温柔柔的笑模样,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就算如今沦为了他的阶下囚,一直以来也是逆来顺受,一幅任人揉圆搓扁的样子。
这种显而易见的的愠怒表情,谢岐也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秋胧失言被严词训斥时;另一次就是现在。
谢岐眸光微变,强自维持着面上的淡然与嘲弄,但是薄唇却控制不住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表妹,急了?”
她越是这个样子,他就越是心里不痛快,嘴里的话就越是口不择言起来,冷笑出了声,“好一个护夫,表妹这都被人休妻了,还想着你那亡夫呢,真是好一个情深义重。”
“没有被休妻。”玉昭反驳,默了默,轻轻道,“我是……和离。”
谢岐轻轻哦了一声,一幅恍然大悟状,“原来不是休妻,而是和离啊。”
“看来那姓孟的临死之前还是做了件好事,没有彻底让你颜面扫地。”这种轻飘飘的语气加上他那一贯嘲弄冷淡的神色,被羞辱的感觉简直是双倍的,他却还在意犹未尽,缓缓道,“不过嘛,这和离还是休妻,在我眼里都是一样,不过就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而已,你说对吧?表妹。”
孟文英死了。
他死了。
这个事实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让玉昭那一颗本就麻木的心重新跳动了一下,明明早已安然接受,可是此刻为什么又像是再次被人剥开狠狠划上了一刀,鲜血淋漓。
谢岐冷眼瞧着那一双黯然破碎的眼睛,心里的冷戾几乎快要压不住,后背的大手不动声色地攥紧成拳,手背青筋凸现。
他死死地攥住手心,咬了几下牙,半晌后,才缓下心绪,重新摆出一幅轻飘飘的语调,冷嗤道,“你那死去的好夫君若是看到你的这幅伤心模样,一定很是欣慰,我瞧着都感天动地。”
“要不是我夹在其中,说不定表妹早就下去陪他了吧?你们两人在地底下再做一对恩爱夫妻,想想也是不错。”
“够了。”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够了没有?”
美人一怒,美不胜收。谢岐盯着那一双朝他瞪过来的幽怨视线,轩了轩眉,偏偏语气激怒一般更为冷嘲起来,“表妹,怎么了?你这是生气了吗?”
玉昭抬起眼睛,玉面因为愠怒泛起红潮,久久不语地盯着他。谢岐以为她会爆发,但是她终究没有。
她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渐渐地,一双美眸由激愤变得平静下来,神色完全没有了刚才瑟缩或愠怒的模样,而是换上了一种异样的静谧,清泉般的声音也冷了下去,“谢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真当我不知吗?”
谢岐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了。
他眯了眯眼,缓缓放下了唇角的弧度。
“你什么意思?”
玉昭没有再说什么,一语不发地盯着他,那双静谧如水的眼睛却似乎是看透了他。
那里面有沉静,有坦然,似乎还有比讥讽更为强烈的东西。
两人目光对视,似是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在那犹如幽泉般沉谧的注视之下,谢岐坚如磐石的冷硬心肠竟然难得生出了一丝无所遁形的难堪与慌乱。
他沉下脸色,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继续敲了起来,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敲击越来越快,间隙越来越短。
过了一会,敲击声终于停下,他挥去心底涌起的一抹恼怒,重新笑了起来,又是那一幅无懈可击、胜券在握的三分冷笑。
他冷冷看着她,嘲弄道,“表妹,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倒是说啊?”
玉昭平静地看着他,片刻后,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与你之间的事,请你不要牵扯到旁人。死者为大,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诋毁文英,让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好一个死者为大。”谢岐冷笑,一双眼睛暗如黑夜,“表妹,你莫不是忘了另外一个死者了。你的亲表哥,王玉楼啊。”
听到这一个名字,玉昭刹那间僵住。
谢岐冷眼瞧着女郎像是被人骤然施了定身咒,内心五味杂陈,偏偏语气仍是充满冷意,缓缓道,“一月之后就是他的忌日,你可还记得?”
唇色渐渐褪去血色,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目光飞快黯然了下去。
她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
寄人篱下的时候,除了王玉楼之外,她几乎没有感受过多少亲情的温暖,而嫁给了孟文英之后,也只有孟文英肯关心爱护她。
自离开江南以后,他们两人是为数不多的,在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可是一个是她亲如兄长的表哥,却在她住进去后英年早逝死了;一个是她相敬如宾的丈夫,也在她嫁过去后得病死了。
难道真的同她们所说,她生来不详,天生命硬吗?
谁沾上她,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下一个不幸的人又会是谁?
……会是,谢岐吗?
“……我记得。”她艰涩开口。
“好一个记得。”谢岐冷笑出了声,像是重新找回了主动权,言辞之间又带上了令人难以摆脱的嘲弄之意,“表妹,你说这话,真是不觉得蒙羞吗?”
一句话像是骤然压垮玉昭的最后一根稻草,纤薄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文卿对你不薄,一直视你为亲妹,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他贴近她的脸,誓要仔仔细细看清她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甚至还好心地扶了她一下,不至于让她失力歪倒,“在他死了之后,你转头便嫁去了别家,连个热孝都不肯为他守,你就是这样报答他对你的恩情的吗?”
“还拉上你们王家一家子一起骗我,把我像个傻子一般蒙在鼓里,好啊,表妹,你真是做的好啊。”
玉昭哑口无言,悲恸地闭上了眼。
谢岐冷眼瞧着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和复杂交织,可是唯独没有痛快的喜意。
那时他鲜衣怒马,壮志正酬,满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轻袍长|枪便奔赴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境。
然而,他刚去了西境,不久
后便传来了从长安来的噩耗。
太子殒命。
太子李芝性格温良谦恭,勤政爱民,是为皇家表率。谢岐幼时曾和牧子衿、王玉楼等人一起在宫中作为太子陪读,对他的为人处事深信不疑,奉为圭臬。
所以他至今都不明白,那个一向仁慈优柔的太子,是怎么可能会在先皇病重时发起兵变,又在兵变失败后,被当朝皇后联合禁军射杀在了长信宫中。
而王玉楼,是他在长信宫替太子挡了一箭。
命丧当场。
之后太子虽然在宫变之中侥幸逃脱,但也遭受了重伤,几天之后,同样没有摆脱撒手人寰的命运。
接连痛失两位挚友,谢岐哀极怒极,难以置信,连夜派人向朝廷请旨,请求班师长安,然而却犹如石沉大海,迟迟等不来朝廷的班师诏令。
他欲要抗旨私自回去,遭到了欧阳瑾以及一众老将的强烈反对,甚至不惜以命相求。他也清楚,那时他尚未立足,若是此刻抗旨,谢家军必定会掀起暴动,到那时西境便是真正的一场散沙。
欧阳瑾只告诉了他四个字:改朝换代,覆水难收。
让他务必坚守住西境,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保住数万谢家军,静等风云变幻。
果然,不久后,长安政变,三王夺嫡,西凉更是趁机来犯,重兵压入西境。
谢岐分身乏术,只得硬着头皮,被迫披甲上阵,一头扎入了和西凉的战争之中,这一打,就是打了三年。
谢家军还未服气这位年纪轻轻的新将帅,军中矛盾激化,最开始绝大部分并不听指挥,明里暗里在西凉的手里吃了不少亏。
一面是西凉铁骑虎视眈眈的来犯,一面是挚友猝死离世的打击,那阵子谢岐每日殚精竭虑、浑浑噩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如今想想,简直犹如一场噩梦。
大悲大恸之下,他还不忘给玉昭写信,让她节哀。
他心里清楚她对王玉楼的感情有多深,她的难过一定不会比自己少。
他想告诉她,他很想她,可是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诉说情感,甚至连见她一面都成了奢侈。曾经那些不值钱地将时间尽情挥霍的岁月,如今想一想竟然恍如隔世。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放过任何一个琐碎的时间,一有空便给她写信。
三年以来,他给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可惜一直都没有回音。
他不在意,他知道她一定有苦衷。
虽然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她在王家过得并不开心。
临走之前他还嘱咐过王玉楼,请他帮忙照顾好她,可是转眼之间他便猝然离世,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她此刻一定很害怕。
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都不能跑去她的身边,只能一遍一遍地在信里写着,让她不要怕,安心在王家守孝,等大胜归来,他一定会登门娶她为妻。
他知她很难,就像她也知他很难。
父亲不同意没关系,姐姐不同意也没关系,就算得罪了整个家族,他也一定要娶她为妻。
无论怎么样,至少她与他站在了同一条阵营上,他们是彼此之间最为坚固的盟友,也是最至亲至近的爱人。生死与共,永不背叛。
只要她的心里有他,那他便什么也不怕。
他还有她在等他,他不能死,又怎么敢死。
三年之中,他始终没有等到她的一封信,没有想到最后,却是先从别人的信中听到了她的消息。
她成亲了。
嫁给了别人。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她成亲的消息与父亲的死讯、姐姐被囚的噩耗一并呈上来时,齐刷刷看到这三个消息后,他心里一直坚守的那道光,彻底熄灭了。
那一刻,天昏地暗,不过如此。
谢岐缓缓收回了思绪,眼中划过冷戾的暗光。
当他在前线奋力搏杀的时候,这个女人转头就背弃了他。
她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寒门秀才。
他们之间的誓言,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他不过说了一嘴,她就这般伤心,竟然还敢驳斥与他。
她的心里当真是爱极了那个病秧子。
“真是可笑,”谢岐压住心头怒火,冷冷讥笑道,“回到长安之后,我还巴巴地四处寻你,没想到你早已跟着那姓孟的去了幽州。他们告诉我说,原来你早就成亲了,在三年之前,你就已经成亲了。”
“表妹,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你从幽州离开长安时,对我留下了一句什么话吗?”
“你对我说,”他看着玉昭慌乱的美眸,一字一句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好一个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他又将这句话念了一遍,自虐般重新体验一遍当初听到这句话时的痛彻感受,慢慢问道,“所以,在三年之前、在我刚去西境打仗,你们两个就已经勾搭到一起了,是吗?甚至在文卿离世之后,你就迫不及待地嫁了过去,一刻也不想等?”
玉昭扭过头去,静了良久,闷涩道,“将军既然这样说,那我亦无话可说。”
谢岐怒意骤起,猛地掐住她的下颌,令她重新转过脸看着自己,居高临下地逼视于她,“王玉昭,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文卿在你心里何等重要,我不是不知。你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在热孝期间嫁人这种事的,王家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昭昭,”他凑近他,炽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脸颊,声音如毒蛇攀附,又带着温柔令人沦陷的蛊惑,“告诉我,我不在长安的那三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昭玉面微变,拼命地掐住手心,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理智涣散。
她扭过脸去,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潮热,樱唇发白,轻轻道,“过往之事皆如浮云飘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事到如今,将军还追问那些做什么?”
“如今我已沦为你的阶下囚,在你手上艰难度日,将军口口声声恨极了我,既然已经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如此逼问又是意欲何为?”
谢岐拧起眉头,缓缓地直起身,长久地、意味不明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松开眉宇,冷笑一声,“你说得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关我屁事。”
“往日不可追。事到如今,就算再去计较,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是我愚蠢了。”
他长身直立,抱起双臂微微一笑,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恶毒,语气轻描淡写道,“表妹,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我劝你最好还是绝了其他的心思,如今既已落到了我的手里,你就没有了任何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谢岐再次一去不回。
这次的时间更久一些。一连数日,他都没有再踏足这里。
玉昭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的日子。他的消失,反而给她带来了平静。
殿里依旧没有任何变动,每天日升日落,朝云叆叇,女婢们认真地做着该做的事情,半点不曾懈怠,除了春华偶尔与她交流一二,剩下的皆是冷静且沉默。
但不知春华是不是受到了上次谢岐的惊吓,也变得与以往矜默了许多。
玉昭于是大部分的时间便是坐在窗前发呆,有的时间一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讲。
久而久之,所有女婢看她的目光中都透着几分古怪,甚至是隐隐的害怕,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
这样沉静甚至死寂的氛围里,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那些快乐的,或者难过的,刻骨铭心的,一幕一幕像是走马灯一般,点缀般浮现在一个个安静的午后,有一种恍惚的迷醉。
庆幸的是,很久不出现的墨玉,又一次出现在了殿中。
玉昭自然欢欣。
没有了秋胧,只剩下这只黑猫,是她在这偌大的幽州殿里唯一的慰藉。
于是一人一
猫重新坐在墙头的石桌上发呆。静静看着云卷云舒,树叶飘落,在这一方坐井观天的不变世界。
有的时候玉昭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墨玉,至少它能随意自如地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像自己一般,永远只能待在这寂静一隅中,慢慢地衰落、枯萎,直至消亡。
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下去,平静地泛不起一丝波纹。
原以为就这么一成不变地过下去。
直到某次午后,墙头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道轻捷的人影如同猫一般跃上了墙头,玉昭发现的时候,他早就落在了上面,背上扛着一个圆圆的包袱,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似乎恰巧在这里驻足,碰巧被她吸引,一脸好奇地盯着她。
“这里不是谢岐的寝殿吗?”他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中原话,问她,“喂,你是谁?”
玉昭抱着黑猫,警惕地缓缓站起身,看着那人。
男人年纪不大,看着年纪像是未过弱冠,一身黑衣劲装,衣袍饰物皆不像是中原的打扮,额头绑着一条红黑抹额,上面绣着陌生玄妙的图案。
最重要的是,青年如同猫儿一般,竟然有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瞳。
第22章 第22章不如我带你离开
碧瓦朱甍,廊腰缦回。
朱红色的金柱耸立殿内,长久无人用的屏风宝扇、香炉烛台,被风卷走表面镀泽的黯淡尘埃,风起绡动,在雕花窗牖的熠熠光线下呈现出古老又恢弘的底色。
这本是最繁荣富贵的地方,恍惚之间还可以看到昔日权贵觥筹交错、走斝飞觥的影子,可惜此刻殿内外士兵林立,均身穿铮铮铁甲,沙场里淬炼出来的冷硬森然气息格格不入,将这座恢弘殿宇抹上了凛冽的墨色。
“周副将,将军不是在里面吗?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啊?”
欧阳谨在殿外巴巴地等着,踮起脚尖鬼鬼祟祟朝内殿看去,“快放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找将军汇报。”
周平皱起眉头,好心多问了一句,“欧阳参军,你确定要现在进去?”
“你这……等等,此话何意?”
“侯爷近日……”周平顿了顿,想出一个折中的措辞,“心情不怎么好。”
“嗯?将军心情不好?”欧阳谨一双狐狸眼骤然放光,浑身都来劲了,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瞧一瞧,“为何啊?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我哪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啊,周平默默心想,道,“总之,参军若是实在要进去,我劝你一会最好还是少说话。”
嘴上这么说,其实周平还是挺想让欧阳谨进去的。让他成天总是不知死,也该是时候触触霉头了。想想那一张诡计多端的小白脸被侯爷制裁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话音刚落,内殿传来一声刺耳的酒坛砸地声,听上去瓦片崩溅惊天动地。别说是欧阳谨了,连周平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空气死一样地沉默了下去。
“额……”欧阳谨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一滴冷汗,“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那我……我看我还是先不进去打扰将军了。”
他悻悻地准备告退,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将军怎么好端端地又喝上酒了?
每次将军喝这么多酒,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将军治下严明,以身作则,从不酗酒。
他唯一见过将军一次酗酒,就是在五年前。
那时将军刚刚接手谢家军,壮志正酬意气风发,却也血气方刚,横冲直撞容易得罪人。欧阳谨正是那个时候被老侯爷派来辅佐他的,这一跟就是跟到了现在。
老侯爷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将军气急攻心,直接呕出一口心头血,重伤之下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不顾伤好便开始酗酒,将自己灌了个伶仃大醉。
第二天酒醒之后,他便挥师南下,毅然决然地班师长安。
这是欧阳谨唯一一次看到的他的酗酒场景。
那一次他有幸亲眼目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他一直记得。
上次酗酒是老侯爷遭难,如今这一出又是?
难道是容妃……欧阳谨心中咯噔一跳。
他脸色刷白,顿觉五雷轰顶,猛地掉头回去,甩开周平就要冲进内殿,大喊着,“将军——将军啊——”
周平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死命揽住他,“欧阳谨你不要命了!发什么疯!”
就在这时,一道更大的声音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有刺客——有刺客——”
周平大惊,欧阳瑾也停住了,两人面色双双一变,侍卫转眼间已经跑了过来,半跪在两人面前,痛声道,“幽州殿内突现一名刺客,此人身法高超,宋将军已经带人全力搜捕,还是被他逃了去。”
周平忙问,“朝哪个方向逃了?”
“西南方向。”侍卫想了想,慌张道,“好像是……好像是寝殿的方向。”
寝殿的方向……那不就是侯爷所在的寝殿。
看来此人八成是冲着侯爷来的。
等等,侯爷如今在这里,寝殿无人。
不对……
侯爷不在,可是有人还在啊。
周平脸色忽的一变,立刻道,“全力搜捕!”
“是!”
话音刚落,内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岐已经冲了出来,厉声问,“刺客往哪里去了?”
侍卫见到谢岐,准备离开的脚步连忙停下,重新一软跪了下去,“……回将军,刺客朝、朝寝殿的方向去了。”
还没等侍卫说完,周平便觉身旁一阵劲风驰过,夹杂着冲天的酒气,谢岐转眼便离开了。
周平大惊,忙不迭自己也跟了上去,一边还不忘嘱咐其他人,“保护将军!”
看着顷刻间乱做一团、又齐刷刷一拥而散的众人,角落里被遗忘了的欧阳瑾挠了挠头,若有若思道,“……不对呀。”
刺客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将军,否则也不会在暴露了之后再去找将军了,更像是混淆视听故意为之。
这么想来,刺客肯定一开始就不是冲着将军去的。
可是这幽州殿里,还有什么比将军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呢?。
此刻的墙头之下,玉昭如临大敌地抱着黑猫,与绿眸青年紧张地对视着。
青年一身黑衣劲装,一头利索又略显慵懒的蝎尾辫盘在脑后,额头上绑着一条绣着陌生图案的抹额,露出俊俏的五官和那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那双幽绿色的眼瞳像猫一般,他的整个身躯也像猫一般敏捷,灵活地攀在墙头砖瓦之上,似乎与之融为一体。他定定地看着玉昭,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原话,声音清亮如少年,“你是谁?”
他没开口之前,玉昭便一眼看出了他并不是中原人士。
她盯着他不说话,大脑在飞速运转着,冷静地思考此刻呼救的几率能有多少,自己活下来的胜算又有几分。
饶是如此,身子却像是麻痹了一般,钉在了地上半点动弹不得。
青年背着个包袱,包袱看着圆滚滚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光看这些其实并不足为奇,而是他的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柄弯刀,弯刀雪白锋利,上面沾着新鲜的血迹,顺着刀锋一滴滴地流淌下来。
玉昭怔怔地看着那血迹,瞳孔一缩。
青年自上而下打量了玉昭一眼,比女人还要红艳几分的薄唇若有所思道地勾了起来,单单看脸的话,活脱脱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儿郎,但是玉昭却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的眼中有着和谢岐一样的东西,残忍,又危险,甚至更甚。
至少面对谢岐时,都没有眼前这个人带给的这么大的心理冲击。
她有十分强烈的预感,眼前的这个人,他会不眨一下眼睛地杀了自己。
墨玉跟她一样感受到了青年身上的浓郁危险,猛地跳出了玉昭怀里,全身的毛炸起,低吼着做防御状。
玉昭缓慢地转了一下眼珠,此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指望着墨玉的低吼声能够引来春华她们,可惜这一方低矮隐蔽的墙头,终是无
人发现异常赶来。
“问一下,谢岐在不在里面?”青年问她,他的声音有着少年的飞扬清亮,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会给你一种十分亲切的错觉。
玉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好吧,果然。”青年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伸出一根带血的手指,竖在唇间,微笑地看着她,“那么,这位来自中原的美人,不要告诉他们,你见过了我,知道了吗?”
“不然,我会很生气的哦。”
玉昭下意识又点了点头。
青年看了一眼貌美女郎似乎真的被吓坏了的模样,觉得十分有意思,随即为难地摇了摇头,很是苦恼道,“算了,为防万一,我还是杀了你吧。”
玉昭的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
她想跑,可是身体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竟是半点挪动不得,只能睁着那一双惊疑不定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年举起弯刀,刚要抬起,想了想又放下了,悠悠道,“算了,还是不杀了,免得打草惊蛇。况且这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美的中原姑娘,杀了怪可惜的。”
“可是不杀,我就该睡不着觉了。”
青年敲着头,自言自语,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好烦啊,我到底应不应该杀你呢?”
“对了!”青年灵光一现,朝她轻快一笑,“小美人,不如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怎么样?”
玉昭闻言一愣,脑子一头雾水,此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瞧你这打扮,并不像是中原的奴隶,你会出现在谢岐的寝殿,说明你和他一定有着什么关系,你对他来说也许很重要。我带走你,说不定还能引来他,嗯……我可真是聪明。”青年越说越得意,朝她伸出了手,“好了,小美人,你就跟我走吧,就这么办了。”
他笑容满面地朝她伸出手,下一刻却面色一变,一张俊美的脸立刻变得狰狞阴森,五指变爪,朝她抓了过来,与此同时,一道箭矢嗖的一下射了过来,青年闪身敏捷躲过,抱着玉昭重新跳到了墙头一边。
箭矢飞快擦过了玉昭的肩,深深射入了身后的瓦砖缝隙,墙外传来密密麻麻的铁蹄兵戈之声,玉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抓在了手里,跟着他一起跳上了墙头,来不及的惊呼声被生生咽回了喉咙里,惊魂未定之间,她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到了脚下流水般赶来的士兵,以及冲在最前面的那一道似曾熟悉的身影。
“尉迟信,你哪里跑——”
宋行贞放下弓箭,仰头望着墙头上闪出来的人影,目光落到玉昭时,冷戾的脸色猛地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尉迟信将玉昭挡在前面,自己则从后面紧紧地钳制着她,看到来人,他探出一颗头,露出少年般调皮的笑意,“原来是宋将军啊,好久不见了。”
“宋将军,我只是来取东西的,没有想要行刺谢岐。这样吧,你这次放我走,我日后也不来捣乱了,咱们彼此之间行个方便,你看怎么样?”
宋行贞厉声,“你放开她!”
“嗯?你说她啊。”尉迟信从善如流地躲在玉昭背后,弯刀横在她纤细瑟缩的脖颈,带着血腥味的气息愉快地从后面传来,没有丝毫重兵追捕下的紧张之态,显得格外游刃有余,“你要是不放我走的话,那她可就没命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你也不想跟谢岐交不了差是吧?”
“尉迟信——”宋行贞怒不可遏,“拿一个女人要挟,你算什么男人?”
“别急啊,宋将军,”尉迟信愉悦道,“宋将军要是气不过,大可以朝我放箭啊。”
他挟持着玉昭,轻松直面着宋行贞等一众弓箭手,言语带笑,却无端令人感到一股恶寒,“回去告诉谢岐,他日之仇,我必百倍奉还。让他给我等着,我早晚来取他的人头。”
说完之后,他又覆在她的耳后,似是狎昵调笑,轻轻道,“再见啦,小美人。”
说完之后,他收回弯刀,用力一推,将弱质纤纤的女郎就这样从高墙推了下去,随即一个闪身,敏捷地躲过几只朝他射来的箭矢,跳到另一个檐角,就在他以为就这样全身而退的时候,一道远远射来的箭矢如同携着风雷一般,朝他直直而来!
尉迟信一个躲闪不及,箭矢擦着他的胸口,狠狠射中了他的左臂!
尉迟信闷哼一声,鹰目发狠,朝箭矢发出的方向看去一眼。
一道颀长英武的身影骑在马背之上,正在朝他弯弓搭箭。
四目相对,那一双雷霆炽烈的眼眸穿过重重人群,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的压迫力量。
尉迟信终于看到了那道心心念念的人影,眼中闪过激动又阴鸷的神色,只维持了一瞬间,他便忍痛咬牙捂住左臂,在谢岐朝他射来第二只箭的时候飞快闪身,几下消失在重重檐牙之中。
玉昭猝然被人推了下去,面色煞白,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喊,一瞬间连自己的心跳都找不到了,正当她以为就要跌到地上摔个头破血流的时候,下一刻便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一个陌生但又不太陌生的面孔映入眼帘。
宋行贞半跪在地,双臂有力地抱住了她,英挺的眉眼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姑娘,你没事吧?”
玉昭愣了几秒。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眸光微不可察地黯淡了几分,朝他摇了摇头,“多谢将军,我没事。”
宋行贞还拧着眉,脸上的担忧之色依旧没有褪去,语气却沉稳平静了下去,“……姑娘没事就好。”
“将军——”
“将军——”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谢岐缓缓从人群中现身,随意地将手里的弓箭丢给侍卫,负手而立缓缓走了几步,随即居高临下地停下,冷冷地睨着眼前抱在一起、四目相望的两人。
第2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被你迷惑了去
两人也听到了士兵纷纷行礼的声音,玉昭脸色一变,忙推开宋行贞。
宋行贞一愣,顺势松开了她,扶她起来之后,又低头躬身,自然地退后一步。
等到两人站定之时,谢岐也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玉昭没受什么伤,只是还是不小心崴到了脚,许是刚刚跌下来所致。宋行贞见她行动不稳,想要扶她一下,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朝谢岐躬身行礼。
“将军。”
谢岐看也没看宋行贞一眼,一双眼睛始终定定地落在玉昭身上。
玉昭垂着羽睫,盯着地上那一道巍峨的黑色影子,感受到了头顶如芒在背的视线,忍着脚踝的刺痛,朝他欠身行礼,“……见过将军。”
宋行贞单膝跪地,自责道,“将军,尉迟信跑了,是末将的失职,还请将军处罚。”
“退下。领十鞭。”
“是。”
宋行贞利落应下,起身欲要退下时,又不放心地看了玉昭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春华领着几位婢女匆匆赶来,见到了如此大阵仗,也吓了一跳,齐刷刷跪到了地上,“请侯爷恕罪!”
“下去领罚。”
玉昭听到了这句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惊恐不安的春华等人,再也忍不住地抬起脸,看向谢岐,替她们求情,“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
谢岐又朝她睨来一眼。
玉昭被这凉凉的眼神吓得噤声,顿了顿,朱唇轻咬一下,终是又鼓足勇气,上前一步,轻轻道,“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请将军不要怪罪她们。”
谢岐负手而立,静静地睨着她,眸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可是任谁都能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冷戾怒意,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异样平静。
玉昭感受到了压迫,羽睫像蝴蝶一般轻颤着,紧紧掐着手心,与他对视着。
片刻,男人先冷嗤一声。
“表妹都是差点死了的人,竟还有闲心替别人说好话,真是教人感动。”
士兵们一动不动,却在沉默中耳观鼻鼻观心,表妹?什么表妹?
玉昭听他这讥诮的说话语气,心中一沉便知不好,当下却仍是不肯放弃,还在做最后的努力,艰涩道,“……将军……”
“闭嘴。”
玉昭难堪地愣在原地。
那一双美眸迅速黯然下去,隐约间晃出一层破碎的微光,弱质芊芊的美人单薄地立在风中,与周围冷硬的铁甲寒衣格格不入,柔美脆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能化风而去。
谢岐盯着她这幅模样,心中无端又涌出一股难言的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含着愠怒的声音冷冷道,“都给我滚。”
话音刚落,无论是士兵还是婢女,全都如蒙大赦般齐刷刷退了下去,无声又迅速,如潮水般落下,生怕晚走了一秒。玉昭默默垂着头,准备一起退下,心下隐隐也松了一口气,春华眼疾手快地忙跑过去搀她。
可是随即那口气又再次提了上来。
“等等。”
“我让你滚了吗?”
玉昭愣住,脊背僵住,再也迈不动脚步。春华不敢反抗,只能无奈松开了她,不放心地最后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提裙匆匆离去。
一瞬间,便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玉昭不敢回头,更不敢离开,面色难看,就这么僵在原地,听着那道脚步正在一步步靠近她,越来越近,更近。
下一刻,腿弯一轻,她被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一阵好闻的沉香气息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某些辛辣的气味,玉昭眼睫一颤,一动也不敢动,为了稳住身子平衡,两条手臂只得僵硬地搭上了他的肩,眼睛始终安静地垂着,看也不敢看头顶的人。
谢岐亦是一语不发,一路沉默着将她抱回寝殿。甫一放到了床上,玉昭便立刻想要离开他的怀抱,还未等她动作,脚踝便被人一手攥住。
男人动作飞快地将她的鞋子罗袜全部褪下,玉昭花容失色,再也绷不住,颤声道,“……将军!”
“闭嘴。”又是一声冷声。
“疼也忍着。”
说完这句不明不白的话之后,脚踝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玉昭闷痛一声,不禁以手掩唇,娥眉痛苦地蹙起。
疼痛持续了几秒钟,很快便消失,谢岐的大手随即松开,玉昭似是获得了赦免一般,忙不迭离开他的怀抱,卷起裙矩盖住白皙玉足,玉面已是绯红一片。
谢岐看她这幅模样,脸色一变,鼻端不屑地冷哼一声,嗤笑之意尽显。
“表妹,你身上都被我摸遍了,如此行为又是做给谁看?”
玉昭瞪大眼睛,玉面酡红,忍不住轻声驳斥,“你胡说八道。”
“我胡不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玉昭于是闭了嘴。她从来是说不过他的,何况在这种事上,计较越多才是上了他的道。
脚踝处的钝痛消失了,她后知后觉,不禁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谢岐,他刚才难道是……
等等,他身上的味道……
玉昭这才注意到了男人身上浓烈的酒气,娥眉微蹙,试探地问道,“……你喝酒了?”
谢岐冷笑,目光闪过一丝冷峭,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中所想,“怎么?表妹莫不是怕我酒后乱性不成?”
他长身俯下,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是成心让她闻的更清楚些,盯着她的眼睛,轻描淡写道,“本侯若是真要对你做些什么,表妹难道又反抗得了吗?表妹这担心未免太过多余。”
玉昭面色一白。
的确,谢岐像是真要硬来,自己只有被迫接受的份。
她早已见识过自己与他之间悬殊的实力。
看着女郎转眼之间又成了那一幅避如蛇蝎、万念俱灰的模样,谢岐不禁怒火中烧。
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刚才宋行贞抱着她、担忧看着她的模样,他心中冷戾渐起,冷笑出了声,讥讽道,“表妹莫不是以为自己真的是那天仙不成,任何男儿看了你,都要被你迷惑了去,不过一幅残花败柳之身,本侯就如此没见过世面,日思夜想地惦记着?表妹未免太过高看了自己!”
几句话让玉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堪地咬住了唇。
女郎黯然垂下羽睫,眼底泫然若泣,绵软如絮雪的身子气的微微发颤,仿佛受尽了辛酸委屈,任何人看到这一幅我见犹怜之态,没有人不会心软发颤,情不自禁的卸下所有,用尽一切博得她展颜一笑。
从前谢岐便是这般,看到她这一幅楚楚可怜的绵软模样,一颗恶劣心起,总是忍不住想狠狠地欺负她,最好让她哭出来才好,然后再甜言蜜语地去哄,哄得美人再次绽开笑容,露出那一对浅浅美丽的梨涡。
可是如今一切早已改变,他只剩冷嘲热讽,她也只有沉默忍耐。
谢岐冷眼看着,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一颗心反而愈发沉闷郁燥,冷声道,“本侯现在对你没有半点兴趣,表妹大可以放心。”
“除非,”大手伸出,强制地扳起她下巴,令她直视于他,贴近瑟瑟发抖的朱唇,声音也如酒般醇厚低磁,带着有些令人酥麻的轻佻,“你主动投怀送抱。”
她本就穿的单薄,经历了一系列变故挣扎,衣襟有些微微散开,露出一截优美锁骨,底下曲线若隐若现。
放肆的视线逡巡在她纤秾合度的曲线上,喉头发紧,缓缓道,“都说这年轻寡妇最是干柴烈火,难缠的紧,表妹若是实在忍不住,本侯倒也不是不可以舍身一夜。”
玉昭被他这句话臊的更是无话可说,顺着他的视线慌忙捂住胸口,恨恨地扭过头去,卷着锦被侧身躺在了最深处,再不去管他。
谢岐坐着不动,刚才还带着狎昵的眸子,下一刻迅速凌冽如霜了起来。
他静静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如同一头暌违已久的兽,带着嗜血的冷酷,眸中泛着隐隐的幽光。
不知坐了多久,床边一轻,他无声离开了……
有了那天的可怕经历,玉昭再也不敢一个人跑去墙头那里。
这件事虽然惊险,却也让她生出了醍醐灌顶之感。
她曾经以为人在幽州殿,虽无自由,却也安全,可是没有想到,连这里都是时时刻刻充满了危险。
天大地下,何处才是安乐之地呢?
那个年轻的异域刺客虽然差点杀了自己,却也不经意给玉昭带来了新的契机。当他对她说,可以带她离开的时候,听到离开这两个字时,玉昭的心确实有了一点快速的跳动。
如今她的生活,无非是浑浑噩噩,度日如年,能过一日是一日,毫无一点盼头可言。
可是听到离开这两个字的时候,那颗枯萎干涸的心仿佛久旱逢甘霖,似乎有什么开始隐隐萌芽。
离开。
她承认,她是想离开的。
带上秋胧,躲开谢岐,过自己平静的生活。
如果没有再次遇到谢岐,如果一切平安无事的话,她想,孟文英死后,她确实是想这样过下去的。
可是如今天下已然大乱,她又能去哪里呢?
在这个乱世之中,她甚至连自己也护不住。
春华感念玉昭为她们求情之恩,又后怕那日的危险,对她更加殷勤起来,一日不曾有片刻挪开眼。玉昭知道她是个纯良之人,可是她毕竟是谢岐的人,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对她像对秋胧那样交心。
不知秋胧过的怎么样了。她心里无比挂念着她。
她只剩下秋胧,这个身边唯一至亲至近的人。
所幸还有墨玉时常来殿里找她。
玉昭发现了一个规律,每当谢岐来的时候,墨玉就会消失几天,等到他的味道散去了,它便又开始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殿里。
它是玉昭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的慰藉,玉昭当然是很喜欢它的。就连宫里的女婢见多了这只黑猫,久而久之也都看顺了眼,偶尔也会投喂它一点吃食。
墨玉颇有灵气,似乎能感受的到她的忧郁困苦,每每绕在她的裙边逗她,或是扑上她香软的怀里,抬起小胸脯,用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瞳注视着它,翘着尾巴
摆来甩去。
每每这样,玉昭便会摸摸它的小脑袋,嘴角不自觉泛起微笑,玉葱般的修长手指从头顶温柔地捋到尾巴,将它的毛发一点一点梳顺……
“听说了吗?那个头不见了。”
“哪个头?”
“就那个头啊。”
“哦……那个头啊。”
“对……就是那个。”
欧阳瑾挑了挑眉,听着士兵们的窃窃私语,忍不住转头对一旁的周平道,“谁能想到,尉迟信此次闯宫,带走的竟是尉迟安的人头。啧,他也不嫌味大。”
“尉迟信?”周平拧眉深想,“侯爷当初不是杀光了尉迟一族吗?这尉迟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尉迟信庶子出身,从小就不受西凉王的待见,他哥继承了王位之后,更是直接打发他出去云游四海去了,这才侥幸留了一命,不过真没想到,他能对这个便宜哥哥如此仁至义尽。”
周平道,“如今西凉已然覆灭,现在成了柔然的地盘,柔然吸取前车之鉴,与我朝缔结了不战盟约,短时间内,西境是再也泛不起什么风浪了,只是这尉迟信……始终是个祸害。”
“怕什么?任凭他本领滔天,始终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住我们的数万铁骑?”
“……说的也对。”
“平日里加紧戒备就是了,还能真的被他得手?咱们将军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事到如今,有哪一个能进得了将军的身?”
欧阳瑾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猛地锤了一下大腿,“唉!不过真是可惜,那天我没能过去,又错过了见那美人一面,早知道能看到她,我怎么也得跑过去凑凑热闹啊。”
“我可是听说了,如今军中沸沸扬扬都在传,说那美人是将军的表妹。表妹?将军什么时候有了个表妹?我怎么不知道?”
周平下巴绷紧,“不该问的别问。也让那些人管好他们的嘴。”
“神神秘秘的,吊我胃口是吧……”
连欧阳瑾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心心念念想看一眼那个被将军藏在殿中的美人,翌日还真让他等来了这个机会。
那时他例行和宋行贞汇报完了练兵事宜,平常二人都是汇报完便立刻离去的,不曾有片刻逗留,这次谢岐却一反常态留下了他们。
几支金桂悄悄探出廊下,青梅酒在小炉子上滚滚烧着,氤氲着淡淡的热气,飘了一室酒香。
谢岐端坐在小几前,心情不错地看着二人,悦声道,“这阵子二位练兵辛苦了。今日天气不错,不如陪我一同围炉赏花,畅谈一番,如何?”
欧阳瑾跪坐在蒲团上,一时有些如坐针毡,又觉得受宠若惊。
看来将军终于是发现了他的忠心和用处,决心好好对待他了。这么一想,简直是老泪纵横。
“将军难得雅兴,属下当然荣幸之至。”他颇为狗腿地附和道,“只是如此良辰好景,没有好酒,岂不是可惜?”
谢岐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隐隐透出一股龙章凤姿的霸气,氤氲的雾气中,那张俊美如铸的俊面愈加直观夺目,简直就要闪瞎了欧阳瑾的眼。
不亏是容妃的亲弟弟,这等容色气度,放眼整个长安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谢岐伸手示意二位入座,执起匏斗,亲自为二人斟酒。
他的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举止投足之间仍保留了世家公子一贯的雍容贵气,隐去了沙场带来的冷硬锐气,难得露出些与民共乐的亲和。
只是浑身上下仍是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一块华美尖锐的美玉,实在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欧阳瑾赶紧止住了谢岐端酒的动作,受宠若惊道,“怎么能让将军亲自动手呢?自己来,自己来。”说罢将两杯酒端到跟前,与宋行贞一人一杯。
同样是惜字如金的代表,宋行贞相比之下比谢岐显得温厚多了,完全跟俊美不沾边,而是正常的那种英武气,面容沉稳妥帖,给人很是靠谱的感觉。谢过谢岐之后,便坐在一旁低头饮酒,很是安静。
欧阳瑾时不时看看廊外美景,又大胆地偷偷看一眼对面八风不动的谢岐,再看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宋行贞,只觉得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时之间心旷神怡,整个人都飘飘然,还没喝酒都有些微醺了。
在他眼里美色根本不分男女。
谁说男人欣赏男人的美色,就成了断袖了?他就是喜欢日日光明正大地欣赏。
“说得对,此等美景,怎么能没了好酒。”谢岐赞同地点头,说罢,拍了拍手。
话音刚落,从廊下缓缓走来一位貌美女郎。
身量婀娜,纤浓有度,发丝如云,眼眸似水,女郎整个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周身带着淡淡的欲说还休的哀愁雾气,令人看不清、摸不透,清丽不似凡间人。
第24章 第24章醉吻
欧阳瑾一时看的呆住,擦了擦眼,又看了一眼。
嗯。不是幻觉。
看到眼前女郎的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画中仙成了精,从画里走了出来。
原来这世上竟有如此人物。
比起名满天下的谢泠芝,怕是也不遑多让。
不对,她们不是一种风格。
谢泠芝雍容艳丽,就像她的弟弟谢岐一样,容貌咄咄逼人,是一眼便艳压群芳的花中牡丹,而眼前纤袅荏弱的女郎,却如同一株低调避世的空谷幽兰,寻常难以注意,但是一旦看到,便见之忘俗。
她的美如同浸润在一片朦胧幽深的迷雾中,你一眼便知她是美的,但是这种美并不是具象化的,而是朦胧的,抓不住的,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的整个人也是雾蒙蒙的,泛着冷意的、忧郁的苍白色,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化风而去,而令所有的男人都不由自主地激发出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渴望,想让那一双泛着淡淡忧愁的美眸落向自己,竭尽所能、用尽手段地牢牢抓住她,不让她消散离去。
此时的玉昭面色淡然,心中却是一头雾水。
今日她随春华踏出寝殿来到这里,不知谢岐为何将她叫来了这里。
不过她早已心如止水,不做多想,低低地垂着眼,不多看向任何一个地方,慢慢走到谢岐面前,温顺地跪坐下去,一语不发,只当自己是个沉默的物件。
自她出现,谢岐的目光便始终落在了她的身上,嘴角噙着淡淡微笑,视线一扫,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先落到宋行贞的脸上,见他自始至终低着头,神色淡淡的,仿佛对来人并不在意,心里不由得缓了几分,转眼却又见欧阳瑾仰着脸看向她,一双毫不掩饰的直白目光宛若痴呆,不禁脸色一沉,眼底又泛起冷冽杀意。
欧阳瑾正看得如痴如醉,忽觉一道冷电视线直直刺向自己,纳闷转眸之间,恰巧与谢岐撞了个对眼,不由得心中一惊,如梦初醒,眼珠滴溜溜乱转不再多看。
欧阳瑾惊魂未定,偏又实在大胆,讪讪一笑,试探道,“这位女子看着好生面生,不知是……”
谢岐收回心底的丝丝冷意,俊脸又挂上一贯的三分微笑,淡淡道,“哦,这位啊。”
“这位,是我失散已久的表妹。”
嘴上说着表妹,动作却是亲昵无比,颇有占有意味地搂住了貌美女郎的纤纤腰肢,又慢慢往上,大手搭在了她的玲珑玉肩上,轻轻拍了拍,漫不经心道,“去,给两位大人敬一杯酒。”
玉昭乖顺地拿起小几上的白玉雕纹酒壶,沉默地走到欧阳瑾面前,为他轻斟一杯酒,随即拿起自己手上的酒杯,视线始终微垂,“见过大人。”
欧阳瑾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迭迭道,“表、呃,这位姑娘,敬酒就不必了,您真的是太客气啦。这样吧,我先干为敬。”
玉昭低眉垂目,端起酒杯,并不顾他,自己先一饮而尽。
酒杯小小
的,酒水并不多。但是玉昭从未喝过酒,冰冷辛辣的感觉从咽喉直接烧到了胃里。
她娥眉微蹙,面色不变地忍了下去。
当她来到看到了这里时,心中便猜测出了谢岐此番让她过来的目的。
谢岐想要的无非就是折辱她,把她真正当做一个陪笑的青衣侍酒。
事到如今,为了自己和秋胧,她不得不遂了他这一个愿。
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了,还有什么是忍不下的。
“姑娘海量!”欧阳瑾夸赞,随即也将自己的酒杯翻转,没有一杯酒液滴出,笑嘻嘻地看向玉昭。
玉昭淡淡颔首,面色平静,随即起身,缓缓走向宋行贞。
玉杯中缓缓倒满了透明莹润的酒液。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美眸低垂,手腕微倾,玉白酒壶映的一双手愈加修长莹润、十指纤纤。
她斟完酒,端起酒杯,抬起眼时,才发现面前坐的是宋行贞。
美目泛起微微诧异,随即羽睫一动,视线移开,掩饰住异色,平静道,“大人,请。”
宋行贞端起酒杯,面色亦如常,平声道,“多谢姑娘。”
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昭也饮完此杯,起身淡淡离去。
离开时,一截广袖搭在小几边缘,一抹丝丝缕缕的幽香飘来。
宋行贞眼珠轻动,忍不住垂下视线,看了一眼广袖上繁密精美的刺绣。
广袖离去,她又回到了谢岐身边。他垂下眼睛。
谢岐冷眼将这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眼中掠出阴戾之色,面色却丝毫不显,反而端起酒杯,微笑示意,“二位,请。”
欧阳瑾宋行贞连忙举杯。
三人共饮一杯酒后,谢岐放下酒杯,缓缓道,“二位,本侯欲向天子请旨,班师回朝,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玉昭沉默地坐在谢岐身边,又为他斟满一杯。闻此羽睫轻轻动了一下。
“回长安?好啊!”欧阳瑾立刻道,“如今幽州事平,西境纷扰已毕,底下的士兵也都练的差不多了,正是班师回朝的好时候。”
“不。”谢岐摇了摇头,“本侯只带一部分人,回长安复命。”
“那是自然。”欧阳瑾赞同,回道,“燕王如今虽然元气大伤,但也并不完全掉以轻心,幽州如此险要之地,咱们好不容易拿了下来,还是要守好的,不知将军心中可有了驻守的人选?”
谢岐:“你待如何?”
欧阳谨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这种事情,我自然是想留下来,为将军分忧的,但是将军你也知道,我的家就在长安,上有老下有小,这都好一阵子没回去了,属下……属下实在是有些想她们了。”
“你不是尚未婚配?”谢岐冷声道,“哪里来的上有老下有小?”
“属下确实尚未婚配,但家中尚有七十老母,老母整日在家挂念的紧,还有属下的大哥最近又生了女儿,我那小侄女聪明伶俐,最是玉雪可爱……”
“行了,”谢岐不耐烦地打断他,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宋行贞,“你呢?”
宋行贞抱拳,“属下愿镇守幽州,为将军分忧。”
谢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想留在这里?”
宋行贞垂眸,不卑不亢道,“能为将军分忧,属下义不容辞。”
谢岐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此事容我再想想。若留你镇守幽州,回宫复命之时,我为替你讨赏的。”
“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
欧阳谨插一嘴,“如今西境平复,幽州恢复,不知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先回去复命,其他的日后再说。”
欧阳瑾想了想,犹豫了一会,似乎是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重新换了一幅说辞,缓缓道,“嗯……也对。想必天子见到将军,也会很高兴,将军……也有好久没见天子了。”
谢岐沉默。
一旁的玉昭心中纳罕。
为何提到当今天子,此人的语气似乎有些古怪?
先帝膝下寡淡,只有三位皇子。先帝病逝之后,三皇子早早被废为庶人,太子谋反,被当今太后诛杀在长信宫中,只剩下最小的七皇子登基,成为天子,太后垂帘听政。
天子年幼,难以服众,太后昏聩,残杀皇室宗亲,逼得燕王、洛王、齐王纷纷谋反,从此三王乱拉开序幕。
玉昭知道当今太后并无所出,这位年幼的天子并非她亲生,而他的生母听说是某位前朝宠妃,如今亦被囚在宫中。
等等……那位宠妃,不会是……
玉昭心下一惊,默默看了一眼谢岐。
那他和这位当今天子的关系……
手握天子,挟持贵妃,光这两点,就不得不让谢岐俯首称臣,为她驱策。
这位当今太后,手段实在是了得。
“再来。”身边的男人突然道。
玉昭回过神,忙垂下眼,继续为他斟酒。
谢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意将玉杯把玩在修长指间。
“说起来,本侯突然想到了一桩趣事。”
欧阳谨立马捧场,做洗耳恭听状,“什么趣事?将军不妨让我们也听一听。”
开玩笑,将军竟然要讲故事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谢岐面色平淡,淡淡道,“淮南王性子疏朗不羁,在长安城算的上是一等一的雅致人物,我与府上的小郡王牧子衿也是多年好友,彼此之间推心置腹。”
欧阳谨自然听过牧子衿的大名,不禁点头称赞,“那位小郡王也是个妙人,可谓子承父志,这淮南王洒脱不羁,其子更是风流天下,名满长安,更胜一筹。”
谢岐顿了顿,继续道,“每次去他府上,都是一片笙歌起舞、纸醉金迷,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贵府日日如此奢靡,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吗?子衿却告诉我说,这些正是家父的意思。”
听闻此言,满座俱是沉默下来。
“淮南王告诉他,字可以一日不练,舞却不可一日不跳。这些舞不是跳给自己看的,而是跳给旁人看的。若想让淮南府绵延百年,便照这个去做。”
欧阳谨沉默了片刻,难得换上一副正色,道,“淮南王作为先帝最亲近的弟弟,多年来从不过问朝政,整日斗鸡走马,不学无术,虽然被整个长安笑作草包王爷,却甘之如饴我行我素,没想到竟是如此大智若愚。”
“不错。”谢岐缓缓道,“淮南王虽然作风奢靡,圣上却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愈加亲近于他,不仅封赏无数,嫡子继承爵位,其余儿女皆封为郡王县主,享尽荣华富贵。”
欧阳谨沉吟,“如今太后掌权,屠杀旧党无数,却唯独放过了与先帝关系最近的淮南王,如今淮南王仍旧安守一隅,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想来也是有他的本事。”
谢岐道,“如今天子势微,三王纷纷造反,子衿也忍不住问过淮南王,他问他,按道理说,您才是先皇嫡亲的弟弟,咱们府上也有兵有钱,并不差于其他三王,难道您就没有一争九五之尊的心思吗?”
“你猜,淮南王对他说了什么?”
玉昭也放缓了动作,凝神倾听。
“他对他说,”谢岐微微一笑,缓缓道,“不该想的东西,不要想;不该粘的心思,也不能沾。”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眸光一转,静静地落向对面的宋行贞。
玉昭心下一乱,杯中酒液不小心溢了出来。
晶莹温润的酒液从杯口溢出,淌在了檀木小几上,氤氲成了一小片。
她忙收回酒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掏出怀中帕子,想要拭去溢出的酒液,动作颇有些狼狈。
这时,突如其来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
“表妹,怎么这么不小心。”
声音带着宠溺的责备,大手握住她的肩头,将她虚虚揽在怀里,捧起她的柔荑,用洁白的帕子包住,将那纤纤玉指上沾染的酒液,一点一点,慢慢地拭去。
水葱般的手指被他一根一根地擦拭干净,能够完全包裹住她的大手此刻正托着她的素手,动作温柔细致,像是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众目睽睽之下,玉昭觉得两人这姿势太过亲昵,尴尬地垂下脸去,下意识便要挣开他的手,奈何那大手不动声色,箍的相当大力,竟是半点挪动不得。似乎又对她做出警告,力度愈加用
力。
她挣扎不得,又不敢声张,在沉默中烧红了脸。
欧阳瑾默默地看着眼前一幕,一双眼睛发出八卦的精光和欣赏的赞叹。
男的俊美霸气,女的风流袅娜,两相争奇斗艳,却又相得益彰。、
此景此景,他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为好。
玉昭一动不动,生生捱着等他擦干净了手,趁他松手之时,才趁机离开他的怀抱,起身端起酒壶,垂着眼睛,轻轻道,“将军,酒没有了,容我再去取。”
谢岐没说什么,冷淡地又把玩起了酒杯。
玉昭就当他是默认了,不欲在此多待,于是行了一礼,无声退下。
一路上都在心惊胆战。
难道谢岐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她前几天刚生出离开的心思,他现在就开始意有所指地点她?
她反复回想,自己这几天到底有没有任何让他看出异样的地方。
想了一路,仍是没有想出什么来。
她满腹心事,端着重新满了的酒壶行至拐角处时,忽的又看见一道高大身影。
玉昭一怔,慢慢停下脚步,朝那人欠身行礼,“见过将军。”
宋行贞站在拐角处,沉默地看着她。
看到宋行贞,玉昭又想起几天前被他救下的场景,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激之情,朱唇轻启,声音轻婉道,“那日,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妾身铭记在心。”
宋行贞躬身抱拳,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沉稳,“姑娘言重了,姑娘是将军的身边人,那便是属下的恩人,一切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听他言语之中皆是谦卑,与那些凶残将士完全不同,玉昭又多了几分对他的好感,又忍不住想起墨玉,心中涌出几分温情,“将军日后若是驻扎幽州城,还请好好照顾墨玉。”
“多谢姑娘。我会的。”
宋行贞直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道,“那么属下告退。”
“将军慢走。”
宋行贞迈步离开,行至远远的长亭处,又忍不住转身,看向身后。
廊下花桠稀疏,风起影动。
只是那一道带着幽香的倩影,却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玉昭回来时,廊下只剩下谢岐一人。
廊外花桠稀疏,此时已是入秋,几棵金桂悄悄冒出了蕊,还未绽放出扑鼻的芳香。谢岐端坐在小几前,暖阳射进廊下,将他紫金色的身姿映的孤高挺拔。
他正在闭目打坐,听到脚步声后,双眼睁开,转头冷淡地落向她,若有所思。
“过来。”
玉昭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温顺垂眸,慢慢走到他身边,放下酒壶,还未跪坐下去,腰肢一紧,下一刻便被他一把揽入了怀中。
酒壶被掀起的衣角倾倒,歪倒在了小几上,酒壶中的酒液流了出来,晶莹的酒液洇湿了桌面,又顺着桌角,一滴一滴渗入到了昂贵的西域地毯之上。
“表妹,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的气息沾染上了浓浓酒气,虽喝了不少酒,却神色自若,丝毫未见醉意,只是嗓音被温润酒液浸润,显得格外低沉暗哑。
“莫不是在外面,又瞒着本侯偷偷见了什么人?”
玉昭错愕抬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索性垂下视线,装作没有听见,不去理会他。
可是她越是这样,谢岐心中就越不痛快。
他看着她此刻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想起刚才欧阳谨宋行贞看她的眼神,还有那心虚倾倒出来的酒液,一双眼睛危险地眯起,眼底暗如黑夜。
大手放在她纤薄的肩头处,情不自禁地缓缓使了几分力,将她单薄的身板攥在手里,长指捏住她的玲珑下颌,迫她看向自己。
“表妹,他们怎么能唤你姑娘呢。”他凑到她的耳边,低哑地调笑,“……应该叫夫人才对。”
夫人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轻佻狎昵,说不出的古怪缠绵,又带了些莫名的禁忌羞耻之感。
玉面染上一片绯红,玉昭心中大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淡淡地定在空气中,就是不愿去看他,以沉默漠视他的所有。
她如今抵挡不了他的一切,只剩下了沉默,是她唯一的坚持。她实在是不愿意和谢岐再说一句话。
谢岐见她又缄口不语,强自捺住心底幽幽的怒火,绕起她胸前的一缕鬓发,在指尖不缓不慢地绕着,“表妹不愿意同我说话,心里恨我怨我,我知,但是这也无法。我说过了,如今既已落在了我的手里,便由不得你。”
他欣赏着女郎隐忍怒火却又不得发作的一张绯红玉面,如芙蓉泣露,海棠染绯,阴郁的心情这才好了那么一些,将酒壶扶正,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喝下,随即再次续满。
他端着酒杯,似是想起了什么,转眸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倒是不知,表妹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酒量了。”
“表妹,此时就你我二人,何不陪我再喝一杯。”
说罢,他将手中这杯酒递到了玉昭唇边,挑了挑眉,唇角噙着淡淡笑意,示意她喝下。
玉昭垂眸,看着眼前玉杯中的酒液,闭了闭眼,又睁开,随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表妹,好酒量。”谢岐微笑看着她。
他又倒满一杯,这一次自己先一饮而尽,随即倾身俯下,捏起她的下颌,凑到她唇边。
玉昭躲闪不迭,却被他牢牢擒着下颌,被迫张开唇齿灌了进去。
柔软的舌长驱直入,深入温软之地,动作缓慢而温存,仿佛将她当做了甘醇美酒,刺探裹吮,细细品鉴,再裹挟着她一同嬉弄。
不知过了很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玉昭玉面酡红,一把推开了他,不断地咳着。
晶莹的酒液混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透明液体,从略显红肿的朱唇滴落下来,再顺着优美的下颌曲线滑向深处,洇湿了胸口的衣襟,看起来格外糜艳。
谢岐看她实在狼狈,好心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头看到这一幕,眼底又变得暗沉下去。
他再次俯身,封住了她湿漉漉的唇,居高临下地碾压下去,撬开她的唇舌,汲取她口中的甜美。
玉昭花容失色,立刻去推他,他却似早就预料到了,先一步一手将她的两只手攥起,竖在了头顶,速度飞快到眼花缭乱。
玉昭连忙侧过脸去,下颌却又被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捏住,只能挪动不了的仰着头,被迫承受着这一个强制激烈的吻。
甫一接触到两瓣瑟瑟发抖的红唇,热血一下子便沸腾至全身,刚才饮下的美酒此刻全部化成了凶狠戾气,似是将她当做了美酒品尝,又似是恨不得直接将她吸髓入骨了才好。
玉昭被他吻得喘不上来,身子弓到不可思议的弧度,越来越弯,最后似是承受不住他强势的压迫,弓弦崩裂,直接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谢岐顺势也压了上去。
后脑勺没有传来预料到的冲击疼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垫在了下面,玉昭混乱之下重获自由,胡乱地躲避他的索吻,修长的脖颈扭出一个惊心动魄的曲线,声音掩饰不住的惶恐和厌恶。
“你别碰我——”
谢岐目光瞬间阴狠,捧着她的脸,阴森森地盯着她。
“不让我碰,那你想让谁碰?”
“宋行贞吗?”
第25章 第25章卑鄙无耻
听到宋行贞的名字,玉昭大惊,“你在胡说什么?”
谢岐冷笑着,贴近她又红又白的一张玉面,逼视她的眼睛,“表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守寡之身,结果转头就背着我和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就像当年一样。表妹背着我和宋行贞私下里的勾当,真当我不知道吗?”
玉昭娥眉蹙起,只觉得他说的荒谬可笑,简直是无中生有,“我和宋将军之间清清白白,你莫要血口喷人!”
“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玉昭想起刚才与宋行贞的对话,莫名有些心虚,可是随即这股情绪便烟消云散,刚饮下的几杯酒在这时也开始发作了起来,冷哼一声,再忍不下去,“我清楚什么?你永远有你的一番道理,别人解释再多也是无用,明明是你心里龌龊,便看什么都龌龊!”
“龌龊?”
谢岐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这两个字,感到新鲜地轩了轩眉毛,随即冷笑一声,“表妹
,此言差矣,我还不够龌龊,我若是再龌龊一点,五年之前就该霸王硬上弓,先把你的身子夺了再说,省的让你再嫁给旁人。”
“你真无耻!”玉昭恨恨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一笑而过,也没否认。
呵。反正在她的眼里,自己可不就是那个自始至终横插一脚的恶人。五年前是如此,五年后亦是如此。
但他不在乎。
这个恶人,他当定了。
她就算再不愿、再恼恨,如今也只能躺在他的身下,夜夜与他同寝而眠。他会用无数个夜让她记住,在她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打上记号,沾染上属于他的味道。
没有任何人再把她夺走。
谢岐阴暗地想着,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和风细雨地抬起她的下巴,不疾不徐地问道,“表妹,想回长安吗?”
提到长安两个字,玉昭面色一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挣扎动作。
谢岐看着她果然安静下去,长指温柔地拂了拂她眼尾的那一颗小痣,语气异样的温和,“我曾对表妹说过,既然落在了我的手里,表妹就没有了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表妹说我无耻,我也承认。但是我这个无耻之徒,如今还是愿意给表妹最后一条生路。”
他微微一笑,俊脸沾染了酒意,微微染上些许熏红,显得一张面容愈加俊美冷艳,索性又对她换了一个称谓,慢悠悠道,“夫人,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
玉昭面色一变,渐渐涌上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后躲,可是背后便是冰冷的地毯,反而被他捞起了腰身,更加严丝合缝地抱在了一起。
修长手指一动,撩起鬓边的一缕乌发,放在鼻尖轻嗅,似是在感受那上面清冷幽长的余韵,深深吸了一口,谢岐缓缓道,“表妹,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早就成了扯不清楚的一笔烂账。事到如今,本侯也懒得分明了。”
谢岐一边微笑,一边像抱小孩一般将她横抱在了怀里,抱着她缓缓坐下,一腿曲起,膝盖顶起她的脊背,她的整个身子便被迫弓起,呈现在他的眼前。
谢岐居高临下,冷淡的眸光缓缓睨着,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胸前,将美景尽收眼底,随即凑到她薄红的耳畔,轻缓道,“夫人国色天香,一身冰肌玉骨,本侯这些日子想了想,若是不好好享用一番,实在是吃亏。但是本侯也不会白白占你的便宜,这样吧,你陪我睡到长安,我便让你和秋胧平平安安地回到长安,怎么样?”
玉昭难以置信,呆在当场,一时之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此事归根结底,都是夫人言而无信在先,夫人当年如此对我,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让本侯出了这口恶气。”手指缓缓覆上香肩,撩开衣襟探了进去,语气也在不轻不缓的跟随着,“等到了长安之后,我们便一别两宽,再无瓜葛,我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此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玉昭浑身瑟缩,还沉浸在带给她巨大震撼的这段话里,一时间连这只作乱的手也忘记了,脸色又白又红,气的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你……你……”
她完全不敢相信,这种卑鄙无耻的话竟然是从谢岐的嘴里说出来的。
“谢岐……你怎会如此、如此卑鄙无耻?”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有恨有怨吗?
不顺他的意,难道就要遭他记恨一辈子吗?
那她呢?那她自己呢?她何曾恨过别人、怨过别人!
“表妹现在知道了,为时也不算晚。”埋在香软玉白的脖颈,深深地吸了一口,柔滑香软的触感在指尖弥漫,简直是爱不释手,“表妹放心,本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大手离开温软的衣襟,又缓缓往下,探入她的裙矩,缓慢地、坚定地,慢慢往上堆叠。
玉昭花容失色,浑身迅速冷了下去,一颗心无尽下坠。
她知道,这一次,谢岐是动真格的了。
“谢岐……不要……”
她心如死灰,又气又急,奈何整个人被他四肢如锁地压迫,两条玉腿拼命挣动,被他轻松压住一条长腿,牢牢困住。
冰凉的指尖顺着缓缓往上,所到之处皆泛起炽热的战栗,玉昭绷紧玉腿,浑身的肌肤像是都在烧着一把火,哀哀地侧过脸去,流下绝望凄楚的眼泪。
“表妹,可是还是不愿意?”谢岐耐心细致,裙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手扳过她的玉面,缓缓吻舐掉那冰凉的眼泪,看到那梨花带雨的一张玉面,喉结滚动几许,眸光愈发暗沉,嗓音低哑的似乎要拧出水来,似是低喃,又似暗示,“表妹,听话……”
突然之间,玉昭急促地睁开了眼。
血色唰的一下褪的干干净净,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她整个人一瞬间僵成了石头。
随后,她开始疯狂挣扎了起来!
“表妹,别乱动。”谢岐继续小心探手,另一手拂上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竭力安抚她的挣扎,生怕伤到了她,一遍遍地耐心诱哄道,“别怕……放松……”
玉昭死死绷住玉腿,樱唇紧咬到快要出血,眸光颤抖,眼梢因为羞耻而赤红到了不可思议,那冰冷的触感却犹如灵蛇一般,还在往最深处肆虐,她侧过脸,再也绷不住,美丽的玉面上满是泪痕,“谢岐,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对我……”
温香软玉在手,谢岐却郎心如铁,柔婉女郎的低泣哀求一声声响在他的耳边,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内心的狂悖。感受到了指间的非凡紧致,他低低地喘息一声,眼中深色见重,眼底仿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面沉睡的恶魔已悄然苏醒。
他拇指掰开她紧咬的唇瓣,阻止她继续自虐的动作,爱怜地抚了抚饱满朱唇上深深的牙印,随后俯身,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开始还是温柔爱抚的,渐渐地,动作越来越凶狠,如同野狼扑食般衔住两瓣瑟瑟发抖的朱唇辗转碾压,于是那喉咙里的哀求连连,转眼之间只剩下低低的幽咽声。
玉昭泪眼朦胧,全身颤抖地绷紧,所有的哀求抵抗全部无济于事,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难以脱身的泥淖,只能无能为力地越陷越深。
感受到了一抹滞涩,动作突然停下。
“嗯?”
谢岐抬起脸,愣住。素日里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十足错愕的表情。
他停下深入的手,不可置信地落向她的腰间,又缓缓抬起双眼,惊讶地盯着她的眼睛。
“……你?”
下一刻,俊脸猛地侧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巴掌声传来。
玉昭趁着他呆滞的功夫,再也忍受不住羞辱,一把推开了他,想也不想便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无耻!”
她满面通红,因为愤怒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着抖,忙不迭站起身,飞快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裳,颇有些狼狈地急急跑开了……
“你猜我刚刚见到了谁?”
欧阳瑾离开正殿之后,第一时间便找到了周平,得意洋洋地开始朝他显摆起来。
周平见怪不怪,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对他的话题毫无兴趣。
欧阳瑾见周平不理他,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神色还有些陶醉之色,“啧,不怪咱们将军金屋藏娇,看的如珠似玉似的,这么一个天仙般的人物,是我的话,我也得好好看好了才行。”
周平听到这话,立刻抬起头,惊疑道,“你见到她了?”
一个她字,不言而喻,彼此都知道指的是谁。
欧阳瑾夸张地嗯了一声,“嗯啊。”
周平皱起眉,顿了半晌,慢慢道,“侯爷为什么要带她见你们呢?”
“当然是将军信任我了,得此美人,怎么也得跟我们显摆显摆不是。”欧阳瑾洋洋自得,“不过他们说的竟是真的,将军还真的唤她表妹,表妹?将军哪里来的表妹?周副将,你在长安见过此人吗?”
“我见过。”周平沉默道。
“你见过?”欧阳瑾吃惊,“你见过,我怎么没见过?这等人物,我在长安不可能没有印象啊。”
周平沉默片刻,想起五年前那个撑着伞站在长桥,弱柳扶风的忧郁倩
影,闷声道,“关于她,你还是少知道的为好。你还是好好想清楚,侯爷为什么见你的用意吧。”
“用意?什么用意?”欧阳瑾做迷茫状,突然又想起了谢岐刚才讲的那个故事,还有那个不善向他看过来的眼神。
他的脑子素来是灵活聪明的,很快便恍然大悟。
“我懂了……我懂了。”
想起自己整日里好奇那个表妹,背地里在军中也说了不少轻浮闲话,还不知道有没有被谢岐听了去。宋行贞肯定是没什么事的,也只剩下自己了。
欧阳瑾当下有了些危机感,随即又飞快释然下来,啼笑皆非地古怪一笑。
“咱们这位将军……真是……”
周平重新恢复了不理不睬的态度,见身边的人突然笑起来,又狐疑地转过脸去,不安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欧阳瑾微微一笑,又恢复了那一副令人可憎的神秘兮兮模样,拍了拍周平的肩,“周平,咱们都是将军手底下的人,为将军分忧,是不是义不容辞啊?”
“那是当然。”
“周副将,你是将军最为亲近的人,这么多年以来,将军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这是目前为止第一个,对吧”
不仅是第一个,还跟五年前唯一一个呢。但是周平不好说,只平着一张脸,道,“是又怎么样?”
“将军现在的感情问题,我瞧着似乎不太顺啊,那个表妹看着不像是真心愿意待在将军身边的,是也不是?”
“……”周平不好讲,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干什么?”
欧阳瑾微微一笑,“这样吧,为了向将军表达我的诚意,我会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周平神色复杂,警告道,“我劝你别整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可没人救得了你。”
欧阳瑾丝毫不慌,胜券在握似的一笑,“放心好了。到那时候,咱们这位将军说不定还要感谢我呢。”。
光怪陆离的梦境,十六岁的王汝芝站在记忆最深处,明艳不甘的一张脸上满是恶毒,“妹妹,为什么飞蘅哥哥要娶你?”
“凭什么?飞蘅哥哥他凭什么喜欢的人是你?”
镜头急转直下,舅母孙氏披头散发,目眦欲裂,恶狠狠地抓着她,像是死死盯着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这个丧门星!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舅舅王青嘉站在氤氲的雾气中,相顾无言,用那双失望而冷漠的眼睛无声看着她,最终,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消散离去。
“昭儿。”渐渐地,孟文英那一双温柔又悲伤的眼睛出现在了梦境中,“嫁给我,你后悔了吗?”
“……对不起。”
玉昭紧紧闭着双眼,陷入了似乎永远醒不来的梦魇之中,朱唇无意识地张阖着,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
“昭昭!”
最后的最后,那一道轻扬急促的声音响起。似在眼前,似是梦中。
“等我回来。”
声音低低的,沉沉的,似乎要为她驱走所有的寒冷与黑暗,但最终那道声音还是一点一点黯淡在了岁月中,变得如此熟悉,又是如此模糊,那一道高挺飞扬的身影,也终是提|枪走马,一去不回。
长安的冬天,那一年,竟是如此的漫长。
第26章 第26章表妹,说的好
现在回想起来,王玉楼的死,如同一个风雨之前的预兆。
他死之后,长安不久便乱了起来,逐渐露出了腥风血雨的本色。
府邸内,灵堂前。
玉昭一身缟素,鸦羽般的乌发上空无一物,只在鬓边别了一朵白绒绒的小花,怔怔地盯着棺椁,美丽的双眸已经哭的红肿,失去了焦距。
她沉默着,久久盯着眼前沉重的棺椁。
那里面,躺着她的表哥王玉楼。
他痛苦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不断回荡,“太子温良忠厚,是未来的一代明君,可是他如今却遭奸人陷害,何其无辜!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与他相交多年,又怎能不管不顾!”
“父亲将我困在这里,不让府上任何人放我出去。他们不行,但是我知道你可以,表妹,你素来最为安分懂事,他们不会注意你的,你一定有办法的。”
“表妹,你不必再劝我了。我知我人微言轻,可是天子如今危在旦夕,孤立无援,我却只能困于宅院,犹如临阵脱逃,又如何对得住这些年他对我的知遇之恩?若是飞蘅此刻人在长安,定会同我一样的做法!表妹,你与他心心相印,定然也是懂我的,是不是?”
“表妹,我知你与飞蘅之间的情分,你与他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他为了搏一个你们两人的未来,毅然奔赴去了西境,在那不毛之地冲锋陷阵,而你亦是不离不弃,坚守至此!表妹,这世上有太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算不能助殿下一臂之力,但求与他同仇敌忾,危难与共!”
玉昭在王玉楼的一声声质问中沉默了。
从及笄那年,被父亲送到了王家之后,她就谨遵父亲的嘱托,一直在府上谨小慎微、得过且过。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做出了人生中最为大胆的决定。
可是她勇敢地迈出了一步,却没有料想到后果,会如此惨烈。
玉昭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棺椁。
就在昨日,他还跪在祠堂,声泪俱下地哀求自己;而如今,他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静静躺在了棺椁之中,再不能言语。
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还会不会这样做?
她一遍遍在心里这么问自己。
灵堂前,哭成泪人的孙氏悲不自胜,不顾下人的阻拦,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衣襟,“是你害死了他!都是你!”
孙氏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昔日高贵干练的女主人形象荡然无存,披头散发,双眼红肿,满眼毒恨地瞪着她,仿佛与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将她鬓间的白花一把摘了下来,“要不是你放走了我儿,他怎会遭此横祸!事到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戴着它!”
她任她发泄,如同一个无知无觉的玩偶,纤薄的身子在滔天的绝望和悲恸下摇摇欲坠,她盯着地上的小花,那朵白绒绒的小花被狠狠踩在了地上,碾的不成样子,一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她素着一张颤巍巍的脸,也忍不住问自己,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表哥是王家对她最好的人。他是那般的俊秀人物。
可是他现在却死了。
他是那样年轻,年轻到甚至都还没有娶妻。
是她害死了他。
她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望向灵堂前的众人。
王宜兰错愕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陌生和厌恶,王汝芝双目圆瞪,眼中含着仇恨的火焰,孙氏被下人架住,口中还在不断咒骂,随时都想挣开束缚再次冲过来,而王青嘉静立在最中央,呈现出老态的高大身躯强装镇定地看着她,神色冷漠且复杂。
玉昭垂下头去,慢慢闭上了双眼。
那一刻,无地自容……
大红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着,洞房里静悄悄。
简陋的喜床上,上面撒着零零散散的瓜果,床上坐着一位如花美眷的美人。
女郎虽用红盖头遮了脸,但却未着喜服,而是穿着一身素服,看起来分外诡异。
外面也是毫无喜气的声息,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声。
有人走了进来。
一杆秤杆轻轻挑开了红盖头。
孟文英静静看着她,俊秀疲惫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难得的精神气,看着眼前这道娇柔的身影,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这门婚事没有大操大办,酒桌不过一桌,基本都是孟家自己人,王家也不过只来了一个王青嘉,算是唯一的贵客,也不过是浅浅喝了两杯酒,宴席还没开始便走了。
孟母始终含着一张笑脸,直到他走后才垮了下去,不满地腹诽道,“怎么也是高门大户,读书人家!家里的丧事才刚办完,就着急忙慌地把人嫁了出去,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看不起!想是自己也知道丢人,办的偷偷摸摸的,害的我们连个像样的喜事也办不成,不说是喜事,谁又看得出来!”
“儿啊,这可是你的喜事,一辈子只这一次,你非要答应他干啥?他们王家不想要她了,打发了这么个累赘出来,凭什么要你来收拾烂摊子,你说说你,非要娶这么一个祸害回来,大喜的日子连个来的人都没有,真是晦气!”
“你说好好的,王家为什么刚死了人,就不顾礼节把她嫁了出来,就跟急着把她甩出来一样,该不会那王玉楼的死,跟她……”
“母亲!”孟文英猛地打断了她,不悦道,“玉昭如今既已嫁了过来,便是我孟家妇,是你的儿媳,你该好好待之,怎可如此诬陷于她?”
孟母努了努嘴,不情不愿道,“……我可没把她当儿媳。”
“母亲……”
“哎呀!娘这不是为了你好,你如今中了春闱,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将来有那么多的好亲事任你挑,怎么就非得娶这样一个人?”
“王大人视我为门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他有求于我,我又焉能不报?”
“那也不能拿你的终生幸福赌啊?”
终生幸福……孟文英回想着这四个字,看着眼前的女郎,俊眼修眉此时此刻才漾出了几分璀璨之意,含笑地挑开盖头下如花似玉的玉面。
然而,看到的一瞬间,俊面一凝。
玉昭闭着双眼,羽睫瑟瑟颤抖。
有清泪缓缓从湿润的羽睫垂下,晕湿了美艳的妆面。
孟文英静静看着美人垂泪,放下秤杆,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我知道,这门亲事,委屈了你。”
玉昭连忙擦掉了眼泪,摇头道,“不,我不委屈。”
“可是你心里是不愿意的,不是吗?”
玉昭哑口无言。
红唇张阖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又沉默地闭上。
气氛变得安静了下去。
“我们之间不过只见了短短数面。你不喜欢我,也是自然。”
孟文英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她的斑驳泪颜,想替她拭去,抬起的手终究放下,微微一笑,“不早了,睡吧。”
玉昭看着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床被子,熟练地铺到了地上,自己躺了下去。
她有些吃惊,红着脸坐在床上,忍着羞怯小声道,“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文卿殁了,你作为他的表妹,与他感情甚笃,理应为他守孝。”孟文英缓缓道,“可是如今你我既已成了夫妻,如果我擅自从房中离去,对你也不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同屋而睡,希望你不要介意。”
玉昭听得心中一暖,缓缓下了床,跪在他的身边,“地上太凉,你去床上睡吧。”
“我没事。”孟文英道,轻轻看了她一眼,默了默,又缓缓道,“文卿之死,不是你的错。”
玉昭玉面雪白,骤然僵住。
“我们王家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从我们王家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怕什么?她又不是王家人,就算这时候嫁出去了又如何!到时候天下人也只会说她薄情寡义,跟我们王家又有什么相干?”
一句句锥心刺骨的话又在这时想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愈加鲜血淋漓。
孟文英看她此刻神情,心中一疼,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怕,这些王大人都跟我说了,我不会和任何人去说。”
“文卿困于祠堂,你懂他的无奈,你只是不忍违背他的请求,想办法成全了他,你也没有料到会是那样的后果。”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么去做。”
玉昭眸光一颤,缓缓地抬眸,看向他。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孟文英想说些什么,忽的神色一变,掩面咳了几下。
玉昭慌乱起来,担心地拍打他的后背,“你怎么了?”
“无妨。”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微笑道,“我从小便有咳疾,大夫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治不好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不妨事的。”
“玉昭。”烛火熄灭,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他在黑夜中叫着她的名字,慢慢道,“这门婚事形同虚设,你也可以当做一切不作数。”
“三年,就三年吧。”他缓缓道,“三年之后,我便拟一份和离书,想必到那个时候,王家也会释怀,愿意重新接纳你的。”
当然,三年后,如果你愿意留在这里……
我们也可以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孟文英默默想道。
玉昭双手交叠,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在黑夜里无声睁着眼。
“到那时,你也可以重新嫁给谢小侯爷……”他缓缓道。
听到这个人,她终于扭过头去,“你说什么?”
“你心里有另一个男人,不是吗?”孟文英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静静道,“他见过我。”
谢岐见过孟文英?
玉昭以为谢岐肯定是让孟文英别打主意,孟文英却缓缓道,“他之前确实警告过我一次,但在出征之前,他又找了我一次。”
“他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让我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别让别人欺负了你。”
这些日子经历了一系列的大起大落,玉昭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尽了,可是此刻,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干涸的眼眶还是流下了两行眼泪。
可是感动只是暂时的。她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是觉得背叛了谢岐。
她最终还是离开了阵营,抛下他独自离去了。
三年里,孟文英真心待她,两人之间对外相敬如宾,对内相安无事,他用身心行动证明了他那一夜并不是说说而已。
三年之后,玉昭最终没有再回到王家,而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幽州。
远远地躲开了长安,躲开王家,躲开……谢岐。
而那个人,整整三年,也没有再回来。
那封和离书,终是没有拟。可是孟文英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病魔日渐堆积,终于在某一天某个时刻,排山倒海地压倒了他。
他开始不断昏睡,缠绵病榻,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终于有一天,他开始咳血,昏睡了两天两夜。
玉昭水米未进,不顾秋胧的劝阻,在他床边守了整整两天。
等到他终于虚弱地睁开眼时,她再也绷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
她哭的如此伤心,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种感觉和她当年从江南来到王家时,又被王家赶出去时,一模一样。
“昭儿,别哭。”他微笑着,轻轻抱着她,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自己的身子,我心里清楚。”
“文英,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你若走了,我该怎么办?”
表哥走了之后,这些年来,孟文英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可是为什么好人总是没有好结果。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抹温暖,又要再次接受失去。
她心中无限绝望,想要跟他一起去的心都有了。
一只干枯瘦弱的手轻轻搭上她颤抖的肩膀,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昭儿,不要做傻事。 ”
“答应我,我若是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明明是风光正好的弱冠年纪,他曾经也是名满长安的翩翩才子,此刻却像一个垂暮的老翁一般,强撑着病体,勉强微笑着,声音透着无限苍凉与落寞,“昭儿,是我对你不住。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
“若不是嫁给我,你也不必舍下长安,跟我来到千里迢迢的幽州受苦。”
“我时常都在想,那一年在杏花林,与王大人之间的约定,若是那一日,我做了与如今相反的决定,你或许早就与谢……”
玉昭一怔。
那个名字,现在听起来竟然格外遥远和陌生。
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不。”她摇着头,只是抓着他哭,“……你不要说了。”
她想要告诉他,自打决定跟他一起回幽州的那一刻,她心中早已视他为真正的夫君,可是他却温柔地阻止了她,继续缓缓道,“昭儿,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从最开始,我便是……真心想娶你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求求你不要说了,文英,你好起来,我要你好起来,”玉昭不停地哭,也许是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结局,她哭的伤心欲绝,“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就在幽州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行吗?”
“求求你了。”她心碎地哀求他。
可是孟文英最终没有答应她,他低下头,给了她迄今为止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一个满含着哀怨又绝望的吻。
在某一个冬天的早上,孟文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死之前,他给她留下了一封和离书。
玉昭想,她这一辈子,都会永远记得那一个吻的温度。
“文英……”
玉昭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小姐,小姐……”秋胧见她醒来,激动地哭出了声,“小姐,小姐你醒了,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玉昭坐在床上,被来人一把抱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秋胧,一时分不清此刻是在哪里。
难道她又回去了?
她又回到了王家,或是在孟家?
她一语不发,心绪有些恍惚,秋胧紧紧抱着她,带着哭声道,“小姐,小姐您这些日子受委屈了……秋胧回来了,我回来了……”
头脑渐渐清晰起来,玉昭一颗心也逐渐冷了下去。
她想起来了。这里哪里都不是。
这里是幽州殿。是谢岐的地盘。
谢岐……
想到那个男人,玉昭目光茫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复杂与疲倦。
他与她的缘分早就断在了五年前。
如今强行续接,无非是面目全非、互相伤害而已。
玉昭沉默,决定不再去想那个人,而是关心起了眼前人,担忧道,“秋胧,这些天,你过得好吗?”
“姑娘放心,我有吃有喝,一个油皮也没破,没有遭到半点虐待,倒是姑娘你……”秋胧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小姐……你还好吗?”
听到这里,玉昭脸色又是一变,想起那个屈辱的廊下侍酒,一幕幕又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耳根发烫,默默垂下眼去,回避掉了这个问题,重新转了一个话题,淡淡道,“秋胧,文英给我的玉佩不见了。”
“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可是现在却没有了。秋胧,我该怎么办?”
“哎呀,小姐,现在还管什么玉佩啊!”秋胧急道,“先保命要紧,千万不要再惹怒侯爷了!”
提起谢岐,秋胧一僵,想起昨日端坐在椅子上审问她的那一道阎罗般的身影,心中一阵后怕。
“好秋胧,他没有为难你吧?”
秋胧回忆起谢岐盯着她的那双阴沉视线,双目如电,简直如同索命的阎王爷一般,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含糊道,“放心吧小姐,奴婢没事……”
有了秋胧的回归,玉昭多日来沉闷灰暗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她的满腹悲伤和恐惧渐渐被稀释,暂且将谢岐抛之脑后。
不料到了第二天晚上,那个男人便不期而至。
那时她正穿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坐在桌前闲来无事地绣着花,第一次在这里做起了女红。秋胧围在她的身边,陪她聊天逗笑,春华也在一旁看着,连连夸赞她的手艺真好。
几人正是其乐融融,空气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寻常,迅速地安静了下去。谢岐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静静地望着她,脸色阴郁,双眼沉炽如电,流露出复杂古怪又扭曲的神色,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
如果气息有实质的话,男人身上此刻一定是浑身散发着幽怨的黑色,令人望而生畏。
秋胧感受到了危机,想要第一时间护在玉昭身边,却被男人冷声开口,“你们都下去。”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胧神色担心,却也只能不甘不愿地一揖,默默退下。
玉昭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冷淡地移开目光,继续忙着手里的事。
如今秋胧平安回来,她心中担心已除,他的所作所为也早已耗尽了她的耐心,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忍气吞声,与他继续虚与委蛇下去。
谢岐缓缓走到她跟前,慢慢坐下,始终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女郎的视线始终专注地落在刺绣上,再也没有瞧他一眼。
谢岐表情复杂,大手放在桌上,缓缓攥紧,强压住心头的那丝不快,习惯性地冷笑出声,“表妹,别以为我的手里没有你的把柄了,没了秋胧,不是还有你那婆家人?”
纤纤玉指果然一停。
谢岐冷眼瞧着,唇角微翘,幽幽道,“哦,我忘了,表妹可是被休的人,她们只能算是你的前婆家人了。不过,表妹这么为她们说话,我看她们可是未必承你的情,始终对你是不闻不问呢。表妹你这儿媳当的,可真是……”
玉昭早已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并不愤怒,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我们之间的恩怨,不关她们的事,你不要动她们。”
谢岐看着她终于抬眼看向了自己,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表妹,说的好。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还是尽量不要牵扯到旁人为好。”
“所以,表妹,”他俯身凑到她面前,慢慢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和缓道,“你当年,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玉昭依旧平静,“将军想知道些什么?”
谢岐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还是将辗转困了自己两天两夜的疑问说了出来,“你与那姓孟的明明成婚多年,为何又是完璧之身?表妹,你不准备向我解释一下的吗?”
玉昭娥眉微蹙。
谢岐说完之后,便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别人说的他都不信。他要等她亲口来说。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无声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答。正当他以为她会开口回答自己的时候,她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反应。
她蹙了蹙眉,疑惑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女郎娥眉微蹙,美眸泛起疑惑之色,一张海棠玉面美不胜收,仿佛真的只是平静地发出自己的疑问,“……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呢?”
谢岐愣住。
纵然他想到了千万种各种各样的回答,却没有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一种。
他张阖着唇,难得的怔住了几秒,随即剑眉拧起,晦暗不明地眯了眯眼,慢慢重新找回了主动权,缓缓道,“你难道……不应该向我解释的吗?”
“所以将军到底想问什么?”玉昭看着他,平静问道,“将军难道想问的是,我这身子,是为你而守的吗?”
第27章 第27章表妹,想要梳妆再嫁?……
一向最善于用气势和理智咄咄逼人的谢岐,这一次却是难得地再次愣了愣。
他的面容凝固了半刻,甚至比刚刚更久。
博山炉中的沉水香
静静燃着,殿内无声无息,夜风顺着未关上的殿门,静谧穿过大殿,风起绡动,轻薄帷幔被轻轻掀起,映出一地乱影。
谢岐眯了眯眼,一语不发地盯着她。
烛台里的火光微微摇晃着,他的眼底似乎也燃起了一簇摇曳的火苗,语气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表妹,你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玉昭放下了手中刺绣,美目低垂下去,浓密羽睫和高挺鼻梁成为一道优美的剪影,夜风吹拂之下,那抹月白色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像是一抹虚幻的泡影,烛光下宛若神女。
她轻轻侧过脸去,不去看他,玉白的耳垂没有任何耳坠,空无一物,声音轻轻地回荡在夜色里,“将军,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除了生身父母和我自己之外,不对任何人负责。”
“将军,我并不是为你而守,我亦不想对你解释什么,将军还是莫要多想为好。”
“……”
谢岐没想到之前对她说过的异曲同工的话,此刻全部被她还了回来。
他气的两眼发黑,却也是无话可说,只能生生咽下了这口气,又很快重振旗鼓,冷笑了起来,“也对,虽没睡过,想必也是摸过了、亲过了吧?想必那姓孟的也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自己的身子不中用,又怎会放过此等好事?”
话虽是说出了口,可却是又忍不住想象起了那画面,心口的那股燥郁愈发地浓了起来,手背青筋慢慢凸起。
他轻轻磨了磨牙,强压住心口的戾气,继续讥讽道,“怪不得表妹拼死不从,守着这具完璧之身,表妹说不定还能再嫁一门好亲事,不论是幽州还是长安,想必会有大把的男儿愿意做你的裙下之臣,收了你这个年轻新寡,到时候本侯少不得也要为表妹添一门厚厚的嫁妆才是。”
玉昭微微轻笑一下,烛光之下美不胜收,“这就不必将军费心了。”
听她这淡淡嘲弄的语气,像是真的很期待梳妆再嫁似的。
一股无名火憋在心里无处发泄,谢岐死死盯着她的侧脸良久,说也不是,骂也不是,终是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谢岐这一走,便又是几天没出现。
玉昭早就习惯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早已见怪不怪,实际上她也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再去猜测他。
五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们彼此之间都经历了太多大起大落,有些事情,早就看淡了。
只有他还在抓着不放而已。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又让她再次遇到了他,再次被迫卷入五年前难以回首的漩涡之中。
别无他法,她只能对他采取消极回避的态度,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以不变应万变。
有些事玉昭永远都放不下,但有些事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
她真的没有心思再去应付他,再跟他回顾那五年前的是是非非,来来回回地、反反复复地捋清楚当年那些数不清道不明的烂账。她太累了,这一路走来真的太累了,她真的是不想再扯进去了。
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成为一个透明人,尽量不让谢岐注意到自己,离的他有多远便多远,再趁机找个机会,带着秋胧离开。
至于回不回去长安,她其实真的不在意。
长安并不是她的家,她真正的家,在杭州,在那个梅子黄熟日、春风十里香的地方。可是父亲去世之后,杭州也不再是她的家。
茫茫天地之间,她才是真正的举目无亲。
还好,她还有秋胧。
她只剩秋胧。
去哪里都不要紧,只要有秋胧在,她们便是一个家。
玉昭的日常活动范围还是在寝殿附近。那一天的廊下侍酒之后,谢岐仍没有对她放松宽限。
或许谢岐也隐隐知道她的企图,变相地将她圈禁起来,虽没派那么多人监视,但也足够将她困的寸步难行。
他在用事实行动无声地让她绝了伺机逃跑的心思。
玉昭就算心急,也不可能带着秋胧长着翅膀飞出去,况且外面现在兵荒马乱,这样贸然逃了出去,才是必死无疑。
她只能默默等待着,按兵不动,还是一如既往地安分行事,尽量不要博得谢岐的注意。
可是事实却是,她不惹事,事却不断来找她。
是夜,她躺在榻上睡不着觉,隐约听到了殿外乱糟糟的声音。
秋胧和春华也被吵醒了,春华忙叫着几个人去外面打探消息,没一会便回来了,“姑娘莫怕,幽州殿里来了刺客,咱们安安分分地不出去,便不会有事情的。”
秋胧见她神色镇静,不由得吃惊道,“来了刺客,怎么你们都不大惊小怪的?”
春华这些天和秋胧打交道多了,也被她可爱直爽的性子给折服,笑道,“你不知,幽州殿里隔三差五会冒出一些刺客,各式各样的都有,久而久之,我们都习惯了。”
玉昭想起那一日的绿眸刺客,心中咯噔一下子。
“经常?”秋胧吃惊,“他们难道都是……来杀侯爷的吗?”
春华点了点头,“对。”
“不过别怕,侯爷身边守卫森严,又有周将军宋将军坐镇,侯爷自己也身手高强,从未被人得手过。”
“他们为什么要杀侯爷?”
春华摇了摇头,道,“这些刺客大部分都是西凉的余孽,侯爷灭了西凉之后,他们对侯爷恨之入骨,自然想方设法的杀之而后快。”
玉昭沉默地听着,一时之间心中有些复杂。
春华看她眼神恍惚、面容苍白,以为她是在害怕,忙宽慰道,“姑娘莫怕,那些人都是奔着侯爷去的,咱们这里不会有什么事的,您且放宽心。不早了,奴婢扶您去休息吧。”
不知道为什么,玉昭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她在黑夜里久久地睁着眼,掀开帷帐一角。
春华已经在耳房睡下了,秋胧不放心她,趴在桌上守着她,也睡了过去。此时月光清淡,四下寂静。
突然,她听到了侧殿传来一声低低的猫叫声,在夜里有些渗人。
玉昭下意识看了一眼秋胧,她没有醒。
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一声猫叫,证明了刚才的一声并不是幻觉。
听上去似乎是墨玉的声音,但是墨玉从没有在大晚上来过这,玉昭满腹疑惑,忍不住下了床,悄悄去了侧殿。
她顺着月光来到了侧殿,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墨玉的影子。
她蹙了蹙眉,望着眼前黑洞洞的一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幻听了,转身欲要离去时,却对上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她呼吸一滞,紧接着被来人一把捂住了嘴,于是那惊恐的叫喊声只能闷在了喉咙里。
尉迟信死死捂住她的嘴,三下五除二制住了她的挣扎,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低声道,“别叫,不然我就杀了你!”
冰冷的刀刃抵在脖颈,玉昭心口狂跳,本能地冷静了下来,对他默默点了点头。
尉迟信见她识相,松开了她的手,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卸了力,沉沉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被他捂住的嘴有股湿腻腻的腥味,玉昭还没意识到是什么,便被来人压了过来,差点一起倒在了地上。
她艰难地稳住身子,扶起了他,“……你什么了?”
“救我……”尉迟信气若游丝,听起来格外虚弱,“救救我……”
玉昭这才在月光下看清了自己的手,那上面竟然全部都是血。
“你?你怎么会留这么多血?”玉昭大惊,本能地想去检查伤势,突然之间又立刻回过神来,收回了手,看着他惊疑道,“……你是刺客 ?”
“救救我……”尉迟信躺在地上,还在不断流着血,“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你……”也许是他的伤势太重,玉昭心中的恐惧慢慢淡了下来,但仍没有放下戒备,谨慎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不去,又身负重伤,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就想来你这里赌一把……”尉迟信低低道,“你们中原人都说人美心善,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中原女人,你也许会救我……”
玉昭沉默了。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救你。”她轻轻道,“你是西凉人,我是中原人,我们之间隔着世仇,不共戴天,我不可能会救你的。”
“况且……”她又道,“况且你那日可是把我当做了靶子,差点杀了我。”
尉迟信怔了怔,随即苦笑道,“我没有想要杀你,我知道他们不会要你的命,那日之事借你脱身,是我的不对。”
此刻的他与那日桀骜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似乎很是疲惫痛苦,声音透着落寞,“你若不救我,那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不如现在就把我交给谢岐,给我来个痛快吧……”
玉昭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会救你,但也不会杀你,别人抓住你是别人的事,你现在赶紧离开我这里,好自为之吧,不然我就只能喊人了。”
说完,她起身便要离开。
“是吗?”尉迟信见真情实意打动不了她,目光一凛,又立刻换上了阴森本色,上一秒还在苟延残喘的人,下一秒便如猎豹般猛地跳起,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弯刀再次抵上了她的脖颈,冷声道,“虽然我现在元气大伤,但是杀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如此心狠,那就黄泉路上跟我做个伴吧!”
玉昭再次面临死亡震慑,直直地盯着眼前锋利的刀刃,手指紧紧掐住掌心,佯作镇定道,“你杀了我,也一样出不去。”
尉迟信冷哼一声,恶狠狠道,“临死再捎上谢岐的女人,倒也算是一笔划算买卖。小美人,你想叫就尽管叫吧,只怕你还没叫到人来,就先被我抹了脖子,退一万步再说,我就算死在了这里,到时候你也解释不清。”
玉昭大恨,盯着眼前这张调笑邪气的脸,一时又是愤怒又是恐惧。
“哟,这不是还来了一个?”尉迟信又笑。
玉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口猛地一跳。
秋胧怔怔地站在殿门口,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尉迟信一扬手,空气中只听“嗖”的一声,一声噗通声传来,秋胧还未发出叫喊声,便无声无息栽倒在了地上。
玉昭大骇,拼命忍住喉咙里的呼喊,浑身狠狠颤抖起来。
“别怕,”尉迟信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她没死,只是被我刺了一针昏了过去,不过你要是再不配合,那我就只能杀了她了。”
玉昭恨得咬牙,死死地瞪着他,“你把她现在弄醒,我就救你。”
“这可不行,将她弄醒了,她再吵来其他的人怎么办?”尉迟信识破了她的心思,直接拒绝,又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不妨摸一摸她的鼻息。”
玉昭颤抖地摸向秋胧的鼻端。
直到触到了绵软的呼吸,她深深呼出一口气,一颗惊魂未定的心这才松了下来。
身后又传来一声动静,尉迟信强撑着身子倒了下去,似乎是快要到了极限,玉昭连忙扶住他,“……我该怎么救你?”
“先给我止血。”尉迟信佝偻着头,捂住胸前伤口,“去给我拿纱布、金疮药,等会听我的指挥。”顿了顿,他又阴森森地提醒她,“要是惊动了别人,我就杀光你们整座殿的人。”
玉昭浑身一僵,又听到身后的人又加了一句,“要是有人过来搜查,就说我不在这里,你若有半点扯谎想搬救兵,你这丫鬟的命也不必要了。”
玉昭咬了咬牙,平静道,“我不会的。”
她很快拿来了纱布金疮药,照着尉迟信的指挥,给他的伤口快速包扎起来。
他的左胸中了很深的一道口子,像是被人一击所致,看起来像是剑伤。
他的血流的实在是太多了,纱布用了一条又一条,金疮药足足一瓶要见底,这才堪堪止住了血。
玉昭全程心惊肉跳,抖着手好不容易替他包扎完毕,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她松了口气,不禁又开始担忧道,“你的血流的太多了,我怕他们会顺着血迹早晚找过来,如今我听你的话为你止了血,你赶紧离开这里吧,不然到时候我们都要死。”
尉迟信没料到她如此着急就要赶自己走,脸色阴沉不定,缓缓地看了她一眼,又眸光一转,落到晕倒的秋胧身上,若有所思。
玉昭看出他的想法,心中一跳,忙道,“她是我的人,你放心,她什么也不会说的。”
为了以表诚意,她忙把一瓶新的金疮药和崭新的一叠纱布塞到他的怀里,讨好道,“这是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你自己留着用吧。”
尉迟信拿着她塞过来的金疮药,看了她一眼,一瞬间脸上有些复杂之色,将东西收到了怀里,冷声道,“收拾干净你身上的血,别怪我没提醒你。”
玉昭却在他离开之时突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尉迟信回过头。
玉昭浑身是血,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他,没事吧?”
尉迟信脸色一变,眼神骤然凶狠起来。
很快,凶狠渐渐褪去,他的嘴角浮出一个讥诮的微笑,反问道,“你说呢?”
说完之后,他如一道幽灵一般,很快离开了侧殿。
玉昭惊魂未定,直到他人真的走了,这才好似瘫软了一般跪倒在了地上。
她冷静了一会,摸到浑身的血,连忙将嘴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净,将地上的血迹全部处理掉,又换上了一身新寝衣,全部毁尸灭迹之后,这才叫醒了地上的秋胧。
秋胧很快被摇醒,看到了玉昭苍白的一张脸,刚才的一幕立刻又回想了起来,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大叫,忙被玉昭阻止住。
秋胧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想起刚才那人恶鬼一般的眼神,抓住玉昭就要检查全身,“小姐,你没事吧小姐……”
“我没事,秋胧,”玉昭安抚她,“刚才的事,你不要泄露半个字出去,记住了吗?”
秋胧“嗯嗯”地胡乱点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抱住了她,小声地哭了起来。
“小姐,我害怕……”
她的声音逐渐发颤,“小姐,我们可不可以离开这里?我们能离开这里吗?要是被侯爷发现了,他会杀了我的,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秋胧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似是马上就要崩溃,玉昭意识到了不对劲,忙抱住她,急急道,“秋胧,你怎么了?谢岐是不是怎么你了?”
秋胧立刻清醒,浑身打着摆子,抖着声音道,“小姐,侯爷放我回来之前,问了我一些五年前的事……”
她犹犹豫豫,颤抖道,“我……我没有告诉他实情,我知道要是告诉他实情,势必就要把大哥儿的事、把王家的事抖露出去,大哥儿是小姐心里的一根刺,侯爷又与大哥儿亲如手足,我怕我说了之后,他一定会来问你大哥儿的事,说不定……说不定也会怨你报复你,我们如今命都捏在他的手里,我不敢……我实在是怕……”
“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他……要是被他发现我骗了他,那我真的完了……小姐,你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有多么可怕,他会杀了我的,他是真的会杀了我的……”
玉昭听得心中涩痛,心疼地抱住了她,“好秋胧,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
“你保护好了
自己,就是最好的了,知道吗?至于他是怎么想……“玉昭不断地安抚她,顿了顿,有些心灰意冷,慢慢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算他现在不知道,等回去了长安之后,难道还会不知道吗……”
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正这么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变了脸色。
玉昭先冷静了下来,看着秋胧的眼睛,又嘱咐了她一遍,“记住我说的话,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记住了吗?”
秋胧颤抖地点头,“小姐,我记住了,记住了……”
玉昭这才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与秋胧双双出了侧殿。
谢岐重伤了尉迟信,自己也不慎被他刺了小臂一剑,不过并无大碍,不慌不忙地吩咐宋行贞满幽州殿搜寻尉迟信,他受了重伤,今晚绝对出不了这里。
有了上一次的意外,他总觉得不放心,心里惴惴不安,担心玉昭又一次会被那人抓住遇险。草草包扎完了伤口,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寝殿。
看到亭亭玉立的女郎和女婢站在了殿门口,瞧着安然无恙的样子,谢岐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见她破天荒地头一次迎接自己,还是在深更大半夜,脸色一愣,随即嘴角一翘,心中不禁泛起一层暖意。
“这么晚了?怎么起来了?”谢岐几步走到她面前,笑意还挂在脸上,摸了摸她单薄的寝衣,有些不满道,“也不嫌冷。”
“……哦。”玉昭轻轻摇了摇头,“侯爷,我没事。”
也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玉昭的声音很是麻木平淡。
但这麻木落在了谢岐的耳中,却是成了一种别样的平静。
而平静,就意味着乖顺。
难道说她这几天想开了?
愿意转了心意了?
还是说只是大半夜刚起来,还没回过神来?
谢岐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大手缓缓包裹住她的整个小手,声音很是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好了,外面冷,随我进去吧。”
“嗯?”突然,他停下来,皱了皱眉。
“哪儿来的血味?”
第28章 第28章干脆嫁给我得了
听到这句话,玉昭秋胧的心双双凉了半截。
秋胧忙低下头,掩饰住瑟瑟发抖的脸色,事实上甫一看到了谢岐,她整个人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摆子。
正当她六神无主时,一双手不动声色地伸了过来,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秋胧立刻冷静了下去。
危急关头,还是玉昭正了正脸色,柔柔道,“是我。在来的路上不小心划伤了一道口子。”
谢岐立刻拧眉,“你受伤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饶是玉昭佯作镇静,此刻也被吓到了,看着他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
谢岐大步走进殿里,吩咐秋胧去拿伤药,自己则是拉着玉昭几步来到榻前,带着她坐了下去,口气听着不虞,“伤哪儿了?我瞧瞧。”
玉昭犹豫着伸出了手。
手背上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正在往外渗着血珠,瞧着像是刚弄出来的,原本白如新笋的手背凭空多了一道血红伤口,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看到这道口子,谢岐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
秋胧很快拿了伤药过来,面对着谢岐仍是瑟瑟发抖,不敢太靠近,没想到谢岐却是看也没看她,伸手径直落向她手中的托盘,精准地拿起了托盘上的伤药,执着玉昭的手,开始为她上起药。
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为她上药,上药的过程中,脸色一直算不上有多好。而玉昭在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他这是什么表情?又在传递着什么意思?
难道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
玉昭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谨慎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空气流动一息,又听到他嗤笑的声音,“不出门还能伤了自己,笨成这般!”
声音带着一贯的不屑。
玉昭蹙了蹙眉,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在很久之前,有人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走个路还能伤到自己,真是笨死了!”
“喂,我说,你这么笨,将来哪家的郎君肯娶你呀?”
“不然这样好了,你干脆嫁给我得了!你说好不好?”
两道声音渐渐重合在了一切。玉昭心绪一颤。
她收回思绪,回归到了现实,这边谢岐也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玉昭的视线突然落向他的左臂。
他的右臂衣袖被割开了一道口子,显然是没来得及换衣裳,撕开的一道缺口像是被利器所致,露出里面的白色绷带一角,似乎也弥漫出一股血味。
——他也受伤了?
玉昭目光犹豫地落在他的右臂,神色有些复杂。
伤口包扎完毕,谢岐仍是托着的手,没有拿开,眸光沉凝一语不发,似乎在若有所思。
玉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颗心还是没有放下去,紧紧地盯着他。
谢岐托着她的手,就这么静静看着。
她的手可真是小,他的手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整个手掌,不留一点缝隙,她的手也是真白,根根手指如同水葱一般,是真正的纤纤玉指,那纤细白嫩的手腕,更是随手就能折断。
此刻他粗粝深麦色的大手托着她玉一般绵若无骨的柔荑,力与柔,黑与白,单单在视觉上就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对比。
看着看着,眉头又一拧。
白嫩细长的指尖上落下几个星星红点,像是针眼的形状,看起来甚为刺眼。
谢岐眯了眯眼。
脑海中浮现女郎总是拿着刺绣穿针引线的柔美剪影,当下心中有了分明,又冷哼了一声。
玉昭被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弄的后背一紧,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谢岐的心思诡谲难测,她的小聪明难道还是被他揭破了吗?
她此刻心乱如麻,只觉得脑袋后面架起了一把无形的剑,下一刻就能挥下来斩了她的脖子,正在快速想着等会的对策,然后就看到谢岐托起了她的手,捉着她的手指,薄唇覆上,一一舔了过去。
玉昭怔怔看着眼前一幕,脑子一时有些发蒙,顿了顿,才猛地挣脱开他的手,两颊飞上两抹红晕,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
美人杏眼圆瞪,含羞带怒,犹如素净海棠染上旖旎,说不出的神采风情,谢岐勾着唇,并没有被她拆穿的赧然,反而将她搂在了怀里,睨她一眼,低低笑了一声,狎昵道,“表妹,这大半夜的,本侯想着回去实在麻烦,不如就在表妹这里凑合一晚,你看如何?”
玉昭浑身一僵。
那一天的廊下侍酒又再次浮现了起来,屈辱再次慢慢爬了上来,脸色一白,张口就要拒绝,可是拒绝的话刚到了嘴里,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拒绝?她拒绝的了吗?
她越是拒绝,他就越是得势。
玉昭张阖了一下唇瓣,终究安静了下去,无力地闭了闭眼,深深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道,“……随便你。”
谢岐闻言,轻轻挑了半边眉。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这次竟然没有开口拒绝自己?
这实在算得上是今晚的一个意外之喜。
只不过,他此刻却是无福消受了。
掩去心头淡淡的遗憾,他低头吻了吻她失色的唇,随即松开了她,从榻上起身,背手转过身去,“罢了,今晚表妹就睡个安生觉吧。以后这样的机会有的是。”
“……”玉昭刚因为他的上半句话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后半句话再次提了起来,一时间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一双美眸微颤,眼睁睁看着那道颀长身影负手而立,就这么闲庭信步地离去,慢慢消失在了眼前。
谢岐走后,一旁的秋胧也长舒了一口气,她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很显然比玉昭更为胆战心惊,后怕地一直捂着心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突然又被床上的动静吓到,脸色一变,忙扑了上去,“小姐,您没事吧,您怎么了?”
玉昭捂着唇,心情的大起大落让她在一直干呕,过了片刻,她松开娥眉,停下了干呕,疲惫地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
春华她们在谢岐到来之时
便匆匆起身侍应,谢岐走后,又全部被玉昭打发了回去休息,此刻只剩她与秋胧二人,玉昭安下心来,最后一次嘱咐她,“秋胧,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记住了吗?”
“……奴婢记下了。”
否则一旦被谢岐发现,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当晚玉昭生怕没有骗过谢岐,随时等待着他再杀回个回马枪,生生捱着撑到了第二天天亮,谢岐也没有再来。
周围的女婢也都安静如常,没有一丝异样,这件事好像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她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她后知后觉谢岐当晚可能是去追那个绿眸刺客去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抓住了没有。一想到那绿眸刺客……
罢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就是了。
真正的墨玉在白天出现了,玉昭一想到那绿眸刺客竟然假扮墨玉的声音引诱她出去,心里便又一阵恶寒。
墨玉翘着小尾巴,跟她在廊下嬉弄了片刻,见她不为所动,神色始终蔫蔫的,突然跳下了廊,几步一回头,引她去往墙头。
玉昭站定,犹豫着没有动。
上次的阴影之后,她已经很久不曾涉足那里了。
墨玉见她不跟上,猫瞳盯着她看了一会,又跑过去拽她的裙角,示意她跟过去。
玉昭无奈摇了摇头,宠溺了笑了一笑,没办法只得跟着它过去。
墙头一角还是那番破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石桌石凳因为久无人坐而落下了一层落叶,一道高大身影站在石桌旁,一身铁甲铮铮慑人。
玉昭看到竟是宋行贞在那里,怔了怔,欠身向他行了一礼,两人隔着一个石桌的距离,“见过宋将军。”
“姑娘不必多礼。”宋行贞回敬,声音疏离而礼貌。
在墨玉的眼中,宋行贞和玉昭就是它最亲近的两个人类,当他们两人在一起时,它的幸福程度可以说是加倍的,墨玉一会咬咬玉昭的裙角,一会又去抓着宋行贞的裤脚,黑黑的小身子来回翻腾着,好不热闹。
“昨夜刺客闯入,姑娘可否受惊?”宋行贞淡淡道。
“我无事,劳您挂心。”玉昭心中微暖,正想知道那刺客抓住了没有,正好现在上门了个人,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那刺客,可是抓住了没有?”
宋行贞浓眉一拧,缓缓摇了摇头,“还未。那刺客身手了得,末将看守不力,还是被他逃了去。”
竟是没抓住?
玉昭心里一紧,有些不好的预感,不过他既然逃了去,想必也碍不着自己什么事了,随即也如释重负,淡淡点了点头,安慰他道,“这不是将军的错,将军勿要自责,侯爷和将军无事,就已是最好。”
“多谢姑娘宽慰。”宋行贞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另一边。周平大马金刀地坐在梨花木雕花椅上,神色沉静,俨然一幅审讯的架势。
地上跪着两个妇人,一个主母打扮,一个丫鬟打扮,那主母模样精明,嘴角的两道褶子分外深刻,瞧着有些刻薄,脸上糊着一层不知鼻涕还是泪水的液体,哭诉道,“大人,我知道的就是这些,真的是什么也没有瞒你啊,大人您看,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那个女人,她就是个灾星!克死了他哥,又克死了我儿,让他成婚多年都没有自己的孩儿,没留下个后就走了,让我们孟家生生断了香火!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闭嘴!”周平听了她半天哭诉,看了屏风后面坐着的高大人影一眼,怒喝,“你说她克死了你儿子,你儿子分明是自己有病,你从未重视过,一直没有正儿八经地给他看过郎中,等到发作的时候想看也晚了!这你可怨不得别人,至于她的表哥……”
周平又道,“你说她克死了她的表哥,可是说了半天,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见这又是你的胡编乱造!”
孟母被他这阎罗形象吓得战战兢兢,含含糊糊道,“谁知道呢……反正王家刚办完了丧事,就急急忙忙把她给嫁出来了,说是王家早就把她许配给了我儿,只不过飞过横祸,只能看在丧期的份上不能大办,才悄悄地成了这门亲。呵,说是这么说,谁知道是不是她背地里克死了王家大哥儿?或是王家早就不想要她了,急着撇干净呢?”
周平听得烦躁不迭,又要张口大骂,屏风内传来一声茶杯落桌的响声,嘴里的骂随即住了口,不耐烦地赶着两女出去,“行,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孟母在这幽州殿待了好几日,遇见的竟是些修罗罗刹般的人物,早已是吓破了胆,在她眼里,这里就算再金堆玉砌也还是她的家里好。
周平打发走了两人,绕到屏风后,对谢岐一揖,“侯爷,看这人的供词,和秋胧的并无二致,似乎不像是说谎。”
谢岐依靠在雕花木椅上,交叠着长腿,一手拿着茶盖,不疾不徐地撇去另一只手上茶盏上的浮沫,一语不发,神色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秋胧与她说的虽然大差不差,但是在时间上,两人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一个说的是文卿葬礼之前,一个说的是文卿葬礼结束之后。
一前一后,天差地别。
肯定还有什么东西,是他遗漏了的。
谢岐还在默默思量着,周平却又在这时插嘴道,“侯爷,那我们……要放她们回去吗?”
谢岐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讥讽的冷戾。
瞧那老虔婆的嘴脸,他不信软包子性子的玉昭能在她手里讨得了什么好。
一想到她竟是心甘情愿在这样的人家里做了几年好儿媳,他眉间阴沉下去,又是恨得牙痒痒。
“放了吧。”他幽幽道,“不过,还是给点教训为好。她的儿子是个痨病鬼,她作为他的母亲,那就打断她的腿,做个一辈子的瘸子陪着他吧。”
“是。”
周平领命告退。谢岐仍是坐在原位,眸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空气中,静默不语。
昭昭。
……所以五年前,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第29章 第29章我要是偏不放呢?
“谢小侯爷来了!”
“谢小侯爷来了!”
庭院里的桃花开的正茂,几道娇俏的声音从檐角下飘了出来,流淌在阳春三月的甜暖空气里,“飞蘅哥哥来了!那我们快去看看!”
王汝芝嬉笑着招呼王宜兰去往前厅,玉昭百般推脱,也被一起带了去。
三人去往前厅,前厅空无一人,庭院里却是围了一圈人,瞧着水泄不通的。
家仆奴婢围成一团,个个脸色紧张,偶尔还发出几声窃窃私语。
“这是……西域来的猛虎?”
“可不,好像还是贵妃娘娘赏赐的呢……”
“好好的赏赐什么不行,赏赐个这个?瞧着真是唬人……”
“可别说了,据说是小侯爷此次进宫,贵妃瞧着小侯爷喜欢,便顺手一起赐下的,哎呀,反正皇家的万兽园里什么都有,贵妃又得盛宠,就是想要东海里的龙王,那贵妃也能为小侯爷弄来,区区一个猛虎不算什么……”
“阿弥陀佛,真是泼天的荣宠与富贵……”
王汝芝听着下人的窃窃私语,不客气地拨开几个丫鬟冲了进去,第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花容失色,大声尖叫了起来。
人群中央放着一个大铁笼,笼里关着一只凶悍猛虎,瞧着庞然大物、威风凛凛,铁笼旁侯着一名虎奴,另一旁则站着谢岐。
紫衣箭袖的青年,身姿颀长,姿态矜贵舒展,正在抱臂与王青嘉王玉楼交谈着什么,偶尔仰头朗笑一声,端的是意气风发。
王汝芝的一声尖叫引起了笼中猛虎的注意,猛虎骤然发威,两只前爪抓在铁栅上,朝她瞋目裂眦,一声虎啸威力巨大,一下子便震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正在与谢岐谈笑风生的王青嘉听到了这一声虎啸,立时头皮发麻,差点也要跟着一起喊起来,王玉楼亦是吓了一跳,但还算是镇定。王汝芝王宜兰从未见识过这等凶兽,见势不好立马躲到了两人身后,一个躲到了王青嘉的怀里,一个躲到了王玉楼的背后,叫声愈发大声。
谢岐被这叫声吵的头疼,剑眉不耐烦地皱了
皱,转眼之间,一眼便在人群中精准无比地攫到了那玉一般伶仃的身影。
如同狩猎一般,谢岐眸光沉静下去,默默看着娇弱的女郎立在原地不动,怔怔瞧着那猛虎,不知不觉间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王宜兰是个大胆的,此刻被好奇替代了恐惧,兴高采烈地打量着笼子里的猛虎,“飞蘅哥哥,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瞧着真是气派!”
被王玉楼斥责了不许无礼,王汝芝慢慢闭了嘴,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有失体统,在谢岐面前丢了脸,她正了正脸色,试图挽尊,不屑道,“我道是什么呢?不过一个大畜生罢了,不就是长得唬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岐只是看着人群中的玉昭,没有理会她。
王玉楼皱了皱眉,又是一声轻斥,“莫胡说,这是难得一见的西域猛虎,是飞蘅刚从宫里带出来的。”
王青嘉刚刚也差点失了四十年的家主威严,此刻脸色转缓,悠悠捋了捋胡须,也缓缓道,“贵妃娘娘最疼爱你这个弟弟,每次进宫都会赏赐不少稀罕东西,这猛虎颇有灵性,非凡人所驭,在小侯爷这里倒是刚刚好,真不亏是良将辅明主、猛虎配英雄啊。”
谢岐轻轻扯了扯嘴角,装作没有听见,扭头只对王玉楼道,“我特意先带来给你瞧瞧的,要不然给你养着?”
王玉楼一脸为难,连忙谢绝,“你让我一饱眼福便好了,养我可是万万养不了的。”
谢岐轩了轩眉,懒懒道,“行吧,你不要,那我就带回自己府上了。”
王汝芝见没人理她,心中不满,又开始大声提议,“飞蘅哥哥好不容易将这畜生带来给哥哥瞧,哥哥你也不能扫了飞蘅哥哥的兴不是?我看不如将它放出笼中,让我们近距离观赏一番,怎么样?”
王玉楼还未发话,王青嘉先叱道,“这猛虎瞧着凶猛,万万不可放它出笼,莫要顽劣!”
一旁的虎奴垂着头,很有眼力见地温驯道,“这猛虎从小在宫中驯养,早已褪去野性,各位贵人若是想一探究竟,奴在一旁牵护着,倒也可以使得。”
王汝芝听他如此提议,更是起了兴,“你看!连他都这么说了,就把它放出笼子,让我们大家好好看看?飞蘅哥哥你说好不好啊?”
谢岐身在王家,也不好当面拂了她的面子,只得让虎奴打开铁笼,牵着猛虎出来,围着众人转了一圈。
众人悄悄后退,但无一人离开,均是好奇又惧怕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又是畏惧又是兴奋,有大胆者甚至上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背,见猛虎并无反应,立即兴奋道,“它没反应!它真的不咬人!”
经此人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跃跃欲试,上手小心翼翼地摸起了它的背,见猛虎果真无丝毫反应,一个个皆是兴奋激动之色。
王汝芝看的新鲜,也想上手,伸手触上了猛虎背后。
“贵人摸不得!”
虎奴赶紧阻止,然而为时已晚,王汝芝已经上手了猛虎的尾巴。
猛虎尾巴一翘,如同钢筋铁骨般的尾巴立刻朝王汝芝打了过去,眼看下一刻便将她脆弱的脑袋打的头破血流,危机之下谢岐眼疾手快,一把拽开了王汝芝。
然而猛虎遭人背后偷袭,狂性大发,猛地挣开了虎奴的绳子,庞大的身躯一跃,朝身后的人袭来。
“快护住小姐!”
王青嘉大喝,声音都变了样,几个家丁立刻挡在王汝芝身前,转眼间便被猛虎一爪挥开,顷刻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谢岐见势不好,立刻抽出腰间宝剑,站起身直面猛虎。
谢岐剑术超然,与猛虎缠斗了起来,奈何那猛虎不仅力量庞大,更是分外灵活伶俐,前爪后背被谢岐伤了几剑之后,血腥味更是彻底激起了狂性,竟是越战越勇。
猛虎无意与他纠缠,尾巴一扫甩开了他的剑,直奔那始作俑者而去。
众人见此情景,早就跑的跑散的散。王汝芝吓得魂飞天外,眼睁睁看着猛虎朝她扑来,似乎是真的被吓破了胆,余光一瞥看到了身边一抹素白身影,也不管是谁,想也不想立刻将其拽在了自己身前。
玉昭躲闪不迭,下一刻便被王汝芝一把拽了过来,扑倒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猛虎朝她猛扑过来,脸色煞白,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
正在这时,一道紫色身影冲了过来,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股浓烈的沉香气息袭来,青年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面对猛虎,千钧一发之际,虎奴吹了声口哨。
进攻的猛虎一僵,猛地停下,庞大的身躯落在了地上,目光渐渐萎靡下去,默默低头,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乖乖被赶来的虎奴套上了绳子。
猛虎被牵进了铁笼,几个受伤的家丁被王玉楼指挥着抬了下去,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人群混乱中,谢岐还在抱着玉昭,焦急道,“你没事吧?”
玉昭惊魂未定,过了好久才缓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怀里,第一时间下意识便推开了他。
她垂下头去,红了红脸,想要与他道一声感谢,忽察觉到了不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再不顾身边的谢岐,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空空荡荡,本该在腕上的玉镯断成了几块,静静躺在了地上。
玉昭怔怔看着地上碎掉的玉镯,唇瓣瑟瑟发抖起来,徒劳地捡起碎成了几块的手镯,声音颤抖,“我的镯子……”
王汝芝早就被眼前一幕吓傻了,扑在孙氏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泪眼模糊,不断地发泄着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睁眼便看到谢岐正小心翼翼地扶起了玉昭,而玉昭的手里捧着什么东西,侧脸泫然若泣,瞧着像是十分伤心。
王汝芝看的狐疑,正在一脸好奇地盯着看,然后便见那道看向玉昭温柔备至的眼神,转瞬之间落向她的方向,目光凌厉而又阴鸷。
王汝芝颤了颤身子,下意识连哭也止住了。
浣水阁。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池月光下,玉昭孤零零地跪在廊下,失魂落魄地捧着手中碎的不成形的玉镯。
忽听墙边传来簌簌声响,她抬头看去,正是谢岐翻墙而入。
青年被撞了个正着,也无所谓,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一个翻身,轻捷地落了下来,拍了拍手,几步走到了她身边。“别怕,是我。”
“白天……是不是吓着你了?”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
玉昭静静看着他,慢慢移开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他在白天可是看的分明,明明已经煞白了一张脸,偏偏还口是心非,做出那无畏模样,谢岐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半跪在她面前,看着她,异常地认真道,“都是我的不好,让你受惊了。”
玉昭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小侯爷,白天是你救下了我,我谢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怨你。”
明明是感谢的话,谢岐挠了挠头,还是感觉心里心虚又愧疚的,他不好意思地挪了挪目光,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紫檀盒子,放到她的膝上,神色有些扭捏,“喏,这个……给你的,权当赔罪了。”
玉昭不解,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轻轻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个玉白羊脂手镯,在月色下泛出通透莹润的光彩,瞧着就价值连城。
“都是我的不好,害你摔碎了令尊留给你的遗物。”谢岐始终看着她的脸色,轻声道,“这个,还请务必收下。”
“还有,你怎么还叫我小侯爷,你就不能随着你那两位姐姐,叫我一声飞蘅哥哥吗?再不行随着文卿,叫我表哥也行啊?”
谢岐突然停住,不合时
宜地想起了王汝芝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本来看在她是文卿的亲妹妹份上,留她一个面子,现在她自己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他无情了。
他默不作声地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一百种整治她的法子。
玉昭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玉镯,随即重新盖上,摇了摇头,将盒子又放回到了谢岐的手里,“小侯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谢岐知道她一定会拒绝,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倒也不灰心,继续小声劝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讨好,“收下吧……要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玉昭抿了抿唇,还是婉拒,“小侯爷,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小心摔碎了镯子,小侯爷不必放在心上,也不用什么补偿。”
深夜里静悄悄,皎皎月光下,女郎一身素白衣裙,翩然若仙,一张海棠玉面凝眸似水,令人呼吸一滞。
谢岐看着她垂落的羽睫,大手不由自主地托住她的柔荑,又将盒子放了上去,缓缓贴近她,声音也如夜风般温和,“我知道我的这个远远比不上令尊留给你的有意义,但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这个镯子,还请你收下。”
“你就收下吧。”见她不语,听起来已经带上了乞求。
玉昭娥眉微蹙,察觉到了不对劲,“小侯爷,你怎么了?”
“你为何……非要让我收下这个镯子?”
谢岐顿住,耳朵有些烧红,不过昏暗的月色很好地掩饰了他的神情,“……总之,总之你收下就是了,反正这个镯子,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谢岐给出去的东西,就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他说完之后,耍无赖似的将盒子丢在了她的怀里,第一次还没等她先赶人,自己便匆匆离去了。
后来玉昭才知道,这个镯子是谢岐过世的祖母留给他的,叮嘱过他,让他交到谢家未来的孙媳妇手里的……
穿过幽暗的长廊,谢岐一路上心事重重。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向了寝殿的方向。
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来到了寝殿门口。
此时的玉昭午夜梦醒,又梦到了以前的诸多往事,她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轻轻掀开了帷幔。
秋胧春华已经睡去,寝殿里静悄悄。月光洒在地上,犹如一池银霜。
床榻轻动,玉昭缓缓从床上起身,穿着单薄的月白寝衣,一路穿过帷幔,走出寝殿,一个人独行在静谧的月色中。
每当有开解不了的心事时,她总是习惯在深夜醒来,一个人跪在廊下看月亮。
没有其他人,没有秋胧,只有她一个人,独享这一刻静谧的小世界。
突然,她顿住脚步,望向了殿门口。
他像是从雾中而来,颀长高挺的身姿犹如一柄出鞘宝剑,仿佛能够劈开夜色中所有的混沌。男人静静望着她,一动不动。
玉昭看了良久,心有所感般,朝他慢慢走了过去。
像是走向梦境深处的一道幻觉。
谢岐立在殿门口,看着她静静朝他走来,等到她走到他面前,随即转过身去,慢慢出了殿外。
两人并肩而立,共同望向殿外一望无尽的黑暗。
两人不发一语,一句话也不说,月色深沉而静默,无声地映照二人周身。
片刻后,是谢岐先动了动,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缓缓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袍,轻轻披到了她的身上。
他俯下长身,将女郎纤细修长的身板整个包裹住,淡淡垂着眼睛,为她慢慢系着胸前的衣带,动作细致又仔细,仿佛眼前的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玉昭始终沉默,任由他动作。
过程中,谢岐似有意无意地一瞥,看到了她皓白的一截手腕。
上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谢岐看了一眼,默默移开目光。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失去,再次空空荡荡起来。
他为她整理好了外袍,却没有离开,双手顺势覆上她的肩头,俯下身去,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
“……昭昭。”
月色下,他的声音格外沉凝寂寥,“……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他缓缓问道,“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玉昭抬起眼,在月色下静静看着他。
一双幽深的眼眸映在月色下,曜石般的眼珠泛着琉璃般冷冷的光泽,恍若星河倒悬,像是世上最为价值连城的宝石。
越是珍贵的东西,越是难以企及,以前她便深暗这个道理,一直谨小慎微、不敢轻易靠近。
就算是一朝被冲昏了头脑,愿意放手一搏,可是终究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还不如回到从前、从未得到。
以前是不敢,是敬而远之,是怕。
现在,现在好像没有任何想法了。
没有企图,没有欲望。
只盼两相安好,各自天涯。
玉昭移开目光,目光落向夜风中随风翩跹的衣带,轻轻道,“……重要吗?”
“发生了的已经发生了,反正在你的心里,我无非就是一个面目可憎的背叛者,不是吗?”
“所以谢岐,不要指望我说出后悔这种话,”她微微仰起头,看向虚无的空气,声音静而平淡,“就算没有文英,我也会嫁给别人,我从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
谢岐的心中宛若一刺。
她的无波无澜落在他的眼里,反而让他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紧紧攥着她的肩,像是担心她随时会在眼前消失不见似的,开口便带着焦急,“我知道你也许是身不由已……”
“没有什么身不由已。”玉昭轻轻打断了他,声音依旧是平静的,“从我十五岁时,身不由已对我来说就从来不是什么大事,对我来说,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明不明白?”
“我如今还能好好地活着,就已经是最好,我已经知足万分。”玉昭缓缓道,又看向了谢岐,劝解地宽慰他,“谢岐,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已嫁人,这已是既定的事实,你和我都改变不了,既然你我之间注定形同陌路,从此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过我的独木桥,何必再纠缠不放?”
谢岐听她所言,刚才软和甚至有些软弱的面色骤然重新恢复了冷硬,一时只觉气急攻心,偏又发作不得,生生咽下了这口恶气,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偏不放呢?”
若是以前她对他是七分试探三分逢迎,此时此刻,她却是带了十足十的真心实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出了他的表字,“飞蘅,你我缘分已尽,如今强行再续,也不可能回到从前,这一切又是何苦呢?”
“不如……”她已经确定谢岐不会杀她,心中涌起一丝大胆的试探,向他委婉地提出了请求,“不如……你就放我走吧,我们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此话一出,肩膀骤然传来剧烈疼痛,生生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谢岐攥紧了她的肩头,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了她,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此事绝无可能。”
“你想都不要想。”
见她发出闷痛低呼,他才如如梦初醒,立刻松开了手,慢慢贴近她的玉面,软下态度,缓缓道,“昭昭,我们失散了五年,如今好不容易再相见,不管你承不承认,这就是上天带给我们的缘分。”
“我找了你整整五年,如今终于找到了你,怎会撒手放你离去?”声音轻缓温和,带了些商量的意味,“昭昭,不管这五年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就让一切都回到从前,不行吗?从此之后我定会好好待你,我……”
玉昭却再一次打断了他。
她抬起手,拨开了他覆在自己肩上的手,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谢岐,上次我对你说过,你心里的想法我不会不知,如今我索性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谢岐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眼中闪着莫测的暗光。
玉昭轻呼一口气,移开目光不去看他,默了片刻,缓缓道,“谢岐,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真的
是喜欢吗?”
谢岐的脸立刻变得非常难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缓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昭微微笑了一笑,“还需要我说的再明白一些吗?谢岐,你对我无非是占有欲作祟,你将我视为你没有得手的猎物、或是挣脱而去的囊中之物,你耿耿于怀了五年,无非就是不甘心罢了。”
“你真的分清了吗?”皎皎月色之下,她的一张玉面莹白的几乎透明,泛着纯净圣洁的淡淡光芒,令人不可亵渎,“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喜欢,还是不甘心?”
谢岐怔住了。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玉昭不语。但是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要来的更加真实。
谢岐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生疼,张了张嘴,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铺天盖地的溃败与难堪席卷全身,此刻与她在这里对峙再久也是无济于事。
他转头就走。
“谢岐。”她在这时又唤住他。
谢岐立刻转身,扭头看她,眼中含着隐隐期盼。
玉昭却是慢慢走向他,一边解开了身上衣带,将那件外袍重新脱了下来,还给他,“感谢将军的关心,但这种冷天,我早就习惯了,并不需要别人再为我遮风挡雨。”
说完这句话后,她将衣袍叠成一叠,捧在了手上,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谢岐盯着她手上的外袍,久久看着,眼角轻轻动了动,眼中流露出复杂又难堪的神色。
他转过身,重新背对着她,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我给出去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来。”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始终践行着那条准则,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你既然不要,那就扔了吧。”
一阵劲风吹过,手上的外袍被猛然掀起,簌簌落到了地上。
谢岐拂袖而去。
玉昭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那道颀长身影慢慢走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移开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也往寝殿走去。
行到殿柱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声。
玉昭吓了一跳,往前再走了一步,看到了柱子后面的尉迟信。
“你怎么在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惊疑道。
尉迟信闭着眼睛,抱臂懒懒地倚在柱子上,整个人似乎完美地融入在夜色之中,不紧不慢道,“谢岐的人盯得死紧,我出不去,当然在这里了。”
玉昭大惊失色,“你难道一直都藏在我这里?”
尉迟信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赌的没错,他果然没有查到你这里。”
他说完之后,睁开眼看她,眼底闪出一道危险的胁迫气息,“小美人,我们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可不能让他发现了我啊,否则连你也自身难保。”
玉昭咬了咬牙,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尉迟信哼了一声,懒懒道,“刚来。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还没这么傻,我现在重伤未愈,要是刚才冲出去杀他,自己怕是就先死了。”
说到这里,他又冷笑一声,讥讽道,“这谢三瞧着是个厉害的,没想到背地里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要是换了我,早就拖到床上干个十回八回,整治的服服帖帖了,还用的着在这里看别人的脸色?”
玉昭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一时顾不得理智,气愤道,“我这里不收留你,你赶紧走吧!”
尉迟信根本不把她的逐客令放在眼里,还在继续讥讽道,“你们这些中原人,一个个的弯弯肠子就是多,简单的事非得搞的这么复杂,害人害已连自己也不放过,偏偏又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实在是该死。”
玉昭不忿,“你这么恨中原人,但你的命也是我救的。”
尉迟信哼了一声,不情不愿道,“这倒也是。”
“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妨告诉你,谢岐屠我满门,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来日我必将他挫骨扬灰、千刀万剐,你是他的女人,按理说我也要一并杀了不留的。”
玉昭听到屠我满门这四个字,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眸光有些晃动。
尉迟信看她这模样,以为她是怕了,便冷笑道,“不过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但是谢岐此人,我必杀之,你若拦我,我亦杀你。”
玉昭回过神来,看了尉迟信一眼,淡淡道,“你说我们中原人心狠手辣,但我听说你们西凉自古以来有着将叛徒抽筋扒皮、曝尸城门三天三夜的传统,比起心狠手辣来,只怕你们也是不遑多让。”
尉迟信的眼底瞬间阴郁下去。
他盯着玉昭,似笑非笑,“我看你倒是挺有胆色,所以你这是在替他说话?”
玉昭脸上丝毫未显惧色,在夜风中敛了敛鬓角乱发,淡淡道,“我并不是在替他说话,只是换位思考一下,若是哪一天我们中原人落到了你们手里,又焉能落得什么好下场?此时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如你所言,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杀我,我也杀不了你,你和谢岐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只求你伤好之后速速离去,我们之间也算是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尉迟信不屑笑了笑,突然凑近她的玉面,盯着她的眼睛,低低道,“我倒是觉得,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就算见了多久,玉昭还是会被这一双幽绿色的眼睛震到发怵。她愣住不说话。
“小美人,那就后会有期了。”
尉迟信留下这句话后,风一样的又走了。
玉昭惊魂未定,呆呆地立在原地良久。
秋胧早就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见尉迟信走了,这才瑟瑟发抖地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玉昭,“小姐……大晚上的您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小姐,你怎么抖成这个样子?你很冷吗?”
确实很冷。玉昭搓了搓起了一身细密疙瘩的手臂,点了点头,“秋胧,我们回去吧。”
秋胧搀着她往殿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担忧小声道,“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还没走?奴婢刚才差点吓死了,以为他又要对您动手……”
她说完这些,话锋一转,不禁又心生佩服,“不过小姐,您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镇静,好厉害……小姐,您心里难道不害怕吗?”
害怕?
当然是怕的。
但是好像,又没有那么怕。
她不会告诉她,在墙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是五年前那一道似曾相识的爬墙的身影。
紫衣玉带,神采飞扬。
她在这个绿眸刺客的身上,看到了一点谢岐曾经的影子。
柳叶拂动之日,又是一年春好处。
一个平常的初晨,谢岐比天光更早出现,敏捷的身形从墙头一跃而下。
“别怕,这是我最后一次爬你的墙了。”他躲躲闪闪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一双耳朵渐渐烧红了,“我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一个月后,我就要替父出征了,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昭昭,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你先别急、别急,我还没有向你舅舅提起,只先跟我家里知会了一声,别这么害怕。”
“我已经向父亲请了旨,等我替他打赢了这场仗,就……就回来娶你为妻,可好?”
“一个月的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别怕,别有任何顾虑,只看你自己的心,究竟愿不愿意。”
“下月初五,我会在城北的那个长桥等着你,如果你愿意,到时候就去那里为我送行,如果你不来,我也就……明
白了你的意思。”
“到时候,你如果真的不来,也好教我彻底死了这份心。你放心,我谢飞蘅光明磊落,从此之后绝不再纠缠你,说到做到。”
第30章 第30章你这个卑鄙小人
与玉昭不欢而散之后,谢岐好几日没有再去寝殿,只将自己关在正殿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等待着宫里的回信。
这天他刚去了宋行贞那里视察了练兵情况,回到正殿之时,周平却提醒了一句,“侯爷,今日来了位贵客。”
说的神秘兮兮的。
幽州殿虽然瞧着偌大气派,但是谢岐他们毕竟只是占领一时,并不久居,所以守卫和运营都做的不是很到位,这也是刺客经常出没的原因之一。
不过幽州如今这般光景,谢岐不知道哪里还能有什么贵客。
刚这么想着,还没踏入殿门口,从里面便嗖的闪出一道寒光,气势汹汹朝他而来。谢岐目光一凛,立刻推开了周平,抽出腰间宝剑,与对面缠斗了起来。
谢岐幼时便师从剑术大师赵天师,习得了一身好剑术,二十余年鲜有对手。眼前之人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与他打的有来有回。
周平焦急地站在一旁,根本插不进去,眼睁睁看着两人过了近百招仍不相上下。
两人一路从殿外打到廊下,缠斗不休。那人抓住了谢岐的一个破绽,速度快如闪电,剑锋一挑,朝着他的肩胛处直直而来,谢岐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反其道而行之,趁着长剑马上就要刺入时往后突然一撤,随即长腿挑起,高高踢开那人的剑柄,那人愣了一愣,顺势又动作极快地将剑柄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谢岐的剑锋却在这个时候朝他的咽喉直直而来。
那人侧身格挡,同时举剑,双方在同一时刻停住,剑锋同时指向了对方的咽喉。
竟是打了个平手。
那人先抽回了剑,长剑在空中挥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插入腰间剑鞘之中,动作极为利落潇洒,摇头笑道,“又没赢你,真是扫兴。”
谢岐也收起了剑,淡淡道,“你也没输。”
周平见两人切磋结束,忙上前对那人行礼,“见过小郡王。”
“周平?是你啊。”眼前的男人白衣玉带,面若桃花,眼若飞星,丰神俊朗,谈笑间浅笑吟吟犹如少年,“不必拘礼,别叫我小郡王,唤我子衿便可。”
“你怎么来了?”谢岐皱眉看着牧子衿,声音听起来却丝毫未见责怪之意,少了一贯的冷硬,多了几分温和。
“顺便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淮南王是天下闻名的富贵王爷,成天斗鸡走马奢靡成性,到了牧子衿这一辈,更是将这一习性发扬光大,放着好好的小郡王不做,直接成了半个游山玩水不着家的游侠。
梨花木的雕花木塌上,牧子衿斜倚在软毡,身姿修长随意,弃了酒盏,直接用白玉壶仰头朝嘴里灌酒,动作豪放又不失贵气,举止投足间俨然一幅魏晋名士的风流气度。
酒入唇肠,不禁赞叹道,“好酒!”
“两个月前我收到了宫里的诏令,让我入宫做小天子的老师。”牧子衿随意扔掉了空酒壶,长腿一腿伸开,一腿翘起,与他调侃道,“翰林待诏,换一个称呼的话,可不就是帝师吗?听起来有够唬人的,没想到啊,我牧子衿这辈子竟也能混到这等职位了。”
牧子衿说完,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缓缓道,“想当初我们几个,在宫中作伴读的时候,太子、你、我、文卿,还有玉舟,我们几人聚在一起,日子何等逍遥快活,只不过后来……”
说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些沉重伤怀,“后来,大家走的走,散的散,物是人非,一些人早已魂归天外,阴阳两隔……”
脚边的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谢岐端坐在另一边,手中握着酒盏,平放在膝,淡淡闭着双眼。与牧子衿的随放不羁相比,常年的军旅习惯让他随时随地都如正襟危坐一般端正坐着。此刻两人一坐一躺,黑袍与白衣,规整与闲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牧子衿说到此处,也慢慢坐了起来,规规整整,与他相对而坐,慢慢道,“再有几天,就是太子和文卿的忌日了,我们这两个旧人,不如替他们饮一杯吧。”
两人在沉默中轻轻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飞蘅,从今往后有何打算?”
谢岐饮完一杯,将酒盏放到桌上,响起一声沉重的闷响,缓缓道,“匡扶朝野,辅佐天子。”
牧子衿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发自内心地感慨道,“你是心怀天下的,这一点,我不如你。”
“这些年我云游四海,见识了太多的国破人亡,在这些滔天的苦难面前,我就如同天地间一片微不足道的苇叶,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不知何往,又不知何去,我嘛……还是就先做好眼下吧。想必有我在的话,小天子也好看护着些,你也可放心了。”他看向谢岐,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说到小天子,谢岐心有所动,缓缓掀起了眼。
他深深地看向对面的牧子衿,认真道,“子衿,多谢你。”
牧子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们之间,有何言不言谢的?”
“小心太后。”谢岐淡淡提醒,“太后心机狡诈,千万别掉入她的陷阱。”
“我知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会一会这个世人嘴里面慈心狠的太后了,都说越美丽的女人越危险,看来古人所云诚不我欺。”
说到女人,牧子衿眸光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狎昵一笑,“对了,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还亲手给她做了一个灯笼,那灯面还是你当初求着我给你画的,你可还记得?”
牧子衿文采斐然,尤为擅长丹青,一画价值千金。
当年谢泠芝貌绝长安,长安才子纷纷赋诗溢美,最终还是牧子衿的一幅丹青妙笔拔得了头筹,一度洛城纸贵。行了冠礼之后,牧子衿并没有如世人所想的那样一身才华效力朝廷,而是只身离开了长安,云游四海行侠仗义去了,竟是半点没有入仕的意思。这次一道圣旨下来,才让他不得不离开了富贵温柔乡,又回到了长安,去到了宫里任职。
谢岐眼神一沉。
“不记得了。”他淡淡道。
“是吗?难得有你谢飞蘅惦记的人物。”牧子衿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着笑意,“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假不记得了?”
谢岐不语。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究顿了片刻,又慢慢地闭上,缄默不语。
良久后,他望向殿外。那里是寝殿的尽头。
“我从来是不懂她的。”他缓缓道。声音低落,又带了些说不出的颓唐之意。
牧子衿吃惊,“这是怎么说?”
作为二十年的至交好友,牧子衿很少见过谢岐如此一面,“飞蘅,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谢岐摇了摇头,举起酒盏,“还是继续喝酒吧。”
牧子衿冰雪聪明,很快便知道了他大概为何忧虑,不禁嘴角一翘,似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自老侯爷走后,你一直将自己绷的很紧,日子过的刚硬苦闷,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也是时候该松一松了。”
“我知你肩上担子重,但是人生短短几十年,不光有振兴门楣、匡扶帝业这等大事,猛虎在杀伐之中尚能低头轻嗅花丛,何况是你?飞蘅,人生苦短,有些缘分一旦错过,后面再去弥补也是为时晚矣。还是要……用心经营,珍惜好眼前人。”
“罢了。”他说着说着,自己又苦笑了起来,“我又有何资格说你呢?我原也是红尘之中的一痴儿罢了,罢罢罢,我该自罚一杯才是。”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再提这一茬,之后又随意将话头引到了别的话题上。因是多年未见,这场酒喝的也算尽兴畅快。
牧子衿自在惯了,住不惯这偌大森严的殿宇,坚决要去外面住,临走之时,他又撑起醉醺醺的身子,突然转过身来,轻盈地旋了一旋,掏了掏空荡荡的钱袋,对他尴尬一笑,“对了,差点忘了,我没钱了。给我点银子花花。”
眼眸似有情若无情,被酒意侵染的愈发像是一汪剪剪秋水,那一双无辜含笑的丹凤眼盯着人看的时候,哪怕是提出这般请求,怕是也只会让女郎们醉了心房,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身上的钱包。
“……”谢岐只是无语,“找周平要。”
周平满脸黑线,不情不愿地将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了牧子衿。牧子衿一把接过,转身潇洒而去 ,袍袖舞动间自是一番风流不羁,扬了扬手中的钱袋,大步消失在夜色之中,“谢啦。那咱们长安见。”
他就像是一阵卷进来的夜风,来去浑若无物,不期而来,又飘然而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岐出了殿,负手而立,静静站在月色之下,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穹。
良久后,袍角一掀,他转身朝寝殿而去……
另一边的寝殿。玉昭正在灯下看书。
暖融融的烛光映在泛黄的书页上,偶尔传来一两下轻轻的书页翻动声。
春华和秋胧陪着她,两人在旁边做着针线,玉昭则坐在灯下读书。周围一切都静谧无声。
春华不知从哪里给她找来了几本书籍,都是些地理风物志之类的杂书,她闲来无事,索性就翻了一翻,没想到竟然真的慢慢看了进去。
看书并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而是看书的时候,不自觉会放下心里的很多事,燥郁也在慢慢缓解,一颗心变得沉静。
烛火像是感应到了有人的到来,轻轻一晃。
玉昭抬眼间,忽见谢岐立在了殿门口。
高大颀长的男人直挺挺地立在门口,一袭浓重黑衣,似是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
这是上次两人月下对话之后,他头一次来这里。玉昭放下手中书卷,站了起来。
秋胧春华也看到了来人,两人不安地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默默地放下了针线,退了下去。
谢岐缓缓走来,臂弯里夹了一坛酒,坐到她对面,将酒坛放到了桌上。
“你那里可有吃的?”
“有点饿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
玉昭一怔,透着烛光静静望他。
暖黄色的烛光下,男人垂着眼睛,那一双沉灼不善的目光被遮了去,冷艳锐利的脸庞仿佛也映上了一层淡淡暖意,眉宇之间似是带着一抹倦色。
玉昭闻到了他身上的冲天酒气,轻轻蹙眉,“……将军,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将军。”谢岐轻笑了一声,像是自我嘲弄,“你我如今,也要沦落的跟他们一样客套称呼了吗?”
玉昭凝眸不语,没有接他的话,默默站起了身,去端了一些点心过来。
将点心放在桌上,她重新坐下,安静了良久,看着对面始终沉默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又忍不住轻轻开口,似指责又似担心,轻声道,“将军,喝酒伤身,将军还是要……保重身体为好。”
谢岐却置若罔闻,拿起一旁的酒杯,给她倒了一杯,推到她的面前,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玉昭见他不听,也无何奈何,只得陪着他喝了一杯。
还是一如既往的辛辣,她轻轻咳了咳,将酒杯放回到了桌上。
“昭昭。”谢岐沉默良久,缓缓道,“跟我回长安吧。”
听到长安两个字,玉昭脸色一白。
那些不堪的记忆再次冲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她眸中晃动,掩住心里的酸涩,默默攥紧了手心,“将军,我说了,我只想要离开。”
“不行。”谢岐立刻打断了她,似是觉得口气有些冷硬,他皱了皱眉,叹息着揉了揉眉心,默了默,又缓下了声音,道,“昭昭,听话。幽州并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你跟我回长安去。”
男人语气温和,言语之间却是丝毫不容商量,容不得她拒绝。玉昭心下一沉,撇过脸不去看他,声音又恢复了冷硬,“将军之前还对我咄咄逼人,如今又作出这一幅姿态又是为何?难道将军现在又要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吗?”
谢岐有些无奈,“昭昭,我们之间就不能好好说吗?”
玉昭扯了扯唇角,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是言语并没有软和下去,“将军,先不好好说话的那个人,是你。”
谢岐怔了怔,神色迅速浮现出一抹难堪。
火光摇曳几许,梨黄色的幔帐轻轻曳动了一下,在烛光下流动出如水一般的光泽。
玉昭坐在桌前,她今夜早已净身洗面,一张玉面素素静静,乌黑的发上钗环尽无,一袭月白寝衣衬得气质出尘,如同烛光下的一尊白玉观音,“将军前阵子以来一直咄咄逼人,对我不假辞色,怎么最近好似又突然转了性,抓着我问东问西,不知所云。难道在将军的眼里,我的身子是否完璧,五年前又发生了什么,难道就这么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岐立刻变了色,往她身边靠近一步,想伸出手去抱她,想了想又撤下了手,只将手克制地放在桌前,攥成了拳。
玉昭却是不动声色地轻轻侧开了半边肩膀,摆明了不想与他有所接触,美丽忧郁的眉眼令人心生无限怜意,说出的话偏又句句不留情,“将军不必摆出现在这幅姿态,将军这个态度,我无福消受。”
谢岐被她这来来回回的几句气的胸口发疼,可是却什么也辩驳不了,只得默默忍下,五内俱焚。
气氛一时间又安静了下去。
片刻,终究还是谢岐身形先一动,缓缓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半跪了下去,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低下头,深深的看着她,“昭昭,从前种种是我的不对,让你受了委屈,但我也是不可能放你走的,除了这一样,剩下的我什么都可以依你。”
玉昭侧过眼去,不去看他,轻轻道,“将军能在危机之局救下我和秋胧,让我们不受战火困顿,我已经万分感激,我们之间不存在谁对谁错,所以将军无须如此,过去种种已成往事,还请将军就此放我离去……”
力道骤然加大,带着咬牙切齿的力道,“王玉昭。”
谢岐很少连名带姓这样叫她的全名,玉昭明白这是他发怒的警告。
可是她不姓王,她姓沈。
多可笑啊。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念念不忘的这个人,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都不是原本的姓氏。
谢岐脸色一变,意识到又没控制住自己,心中涌起些歉意,又换上一幅轻缓的语气,循循善诱,“昭昭,这五年的事情,我们都不必再提起了,从今往后就让我们重新来过,再回到从前,你说好不好?”
浓重的酒意喷洒在她的鼻间,带着温柔的诱哄。玉昭默默听着,心却在不断沉下去。
果然,他只在乎自己这个人而已。她的过往、她的孤单、她的为难,他好像全不在意。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或许以为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如他一般过得顺风顺水,又怎会体会到她一路以来的艰辛。
就算跟他说一百遍,他也不会理解。
这五年所受的一切,她又该去向何人诉说?难道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句带过,发生了的就不复存在了吗?
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说白了,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想到这里,玉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他覆在自己身上的手,眉眼渐渐柔和下去,还是决定与他好好地说清楚,“谢岐,你不要再……”
话未说完,她忽然脸色变了变,缓慢地、不可置信地蹙了蹙眉。
下一刻,她猛地甩开了他。
桌上的酒盏被衣袖带起,啪的摔在了地上,温润的酒液溢了出来,洇湿了昂贵的地毯。
谢岐见此情形,立刻扑了过去,抱起她惊疑道,“昭昭!你怎么了?”
隔着衣料碰到了她的皮肤,谢岐猛地一惊。
她全身烫的惊人。
几乎是立刻明白了缘由,谢岐飞快转头,看向了桌上的那坛酒!
这酒里有问题。
酒坛被他猛地扬起,狠狠掼摔在了地上,尖锐的瓦片悉数崩裂,碎了一地。
谢岐眼神狠烈,要
杀人的心思都有了,他磨了磨牙,扬声道,“传御医来——”
周平听到了殿内噼里啪啦的动静,第一时间想要冲进去,紧接着又听到了谢岐急急的传唤,听起来十分暴怒阴沉,他心中大惊,暗道不好,连忙掉头,亲自去请谢岐的随行御医李大夫去了。
感觉到全身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咬,浑身上下又热又痒,玉昭难受地紧紧闭着眼,羽睫簌簌抖动,脸上快速泛出不正常的红晕。
他的触碰似乎让她十分难受,又有一些奇异的古怪之感,但她还是艰难地推开了他,低低吟了一声。
“热……好热……”
谢岐本来还焦急万分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僵住了。
他带着不可置信的惊疑,缓缓看向了怀中女郎。
女郎紧紧闭着眼,脸色迅速绯红,雪白的脖颈也蔓延上了不正常的红,密密麻麻的成为了一片。
谢岐愣住,隐约之间明白了她所中之毒为何物,一瞬间素日的冷静持重全部遗失殆尽,大脑嗡嗡作响,竟是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谢岐……你……”急促的呼吸仿佛带着潮湿的热气,声音软的似乎能滴出水,“……你在酒里给我下了什么东西?”
明明是愤怒的质问,偏生从嗓子里说出来之后,通通变成了又热又媚的呻吟,说不出的氤氲勾人。
听她这么开口,几乎是一瞬间,谢岐呼吸一紧,全身先僵住了。
喉结一动,他缓慢地咽了口唾沫。
精明的大脑在此刻竟然都忽略了这句质问,像是根本没有听清。
但是好在理智尚在,他很快回过神来,隐约听人说起过这迷药的厉害,知道人在中了迷药之后,全身会燥热难耐。
犹豫了片刻,他动作很快地伸出手去,开始扯她领口的衣裳,想要帮她散热。
很显然她回错了意,她绵若无骨地喘息了一声,用尽全力回避着他的一切,厌恶的抵抗道,“你别碰我——”
谢岐见她拼死不肯配合自己,反而指责自己居心不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不禁一股火气冲上脑门,被这么一刺激,头脑也开始一阵热一阵沉。
他暗道不好,用手扶住脑袋,拧了拧眉,意志也有些恍惚起来。只觉得一股邪火往下面冲。
这药性竟是如此之烈!
玉昭一个毫无功夫的女子,显然比谢岐更忍受不住。谢岐这边刚开始发作,她却早已经是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两条修长玉腿在地毯上摩擦着,满头青丝在难耐的扭动中散落了一地,沾染上了迸溅的酒液,凌乱又淫靡,偶尔传来一两声似哭非哭的呻吟,极为克制,又带着令人心悸的颤。
谢岐本来没那么快发作的,现在也已是看的气息粗重,眼尾泛红,目光暗哑。
他自诩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此刻看到美人这样一幅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娇弱姿态,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只觉脑中的一根弦崩然断裂。
他看的双眼通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内心挣扎了许久,终究是咬了咬牙,自暴自弃一般,一把捞起酥软如泥的她,急促喘了一口气,挂在了自己身上,随即遒健的身躯一翻,覆了上去。
“谢岐……你这个……”玉昭早已是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悲恸地侧过脸去,想要躲开他的触碰,玉手却是控制不住地触上了结实的胸膛,那炽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颤栗地低叹一声,如蛇一般缠了上去,一行清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滑落,断断续续地喘息道,“你这个卑鄙……小人……”
谢岐头晕眼花,一时汗如泥浆,呼吸又急又乱,将她的两条玉腿攥在手里,不自觉地狠狠用力,听到那一声如悲似泣的哭声,立刻俯下身去,恶狠狠道,“反正你都这样说了,不真的当一回卑鄙小人,又怎么对得住我自己?”
吻上她红唇的那一刻。谢岐心里绝望地想。
完了。
这次是真的洗脱不清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