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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1  ? 第 121 章


    ◎试一试◎


    漫天的星星扑进谷翘的眼里, 谷翘想起了她生日的前一天,骆培因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她讲星座的大致方位。


    四周一片空旷,在这样的星空下,会有一种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错觉。


    骆培因把大衣重新披在谷翘身上, 他的手摁在她的肩胛骨上, 坚定地不容拒绝, 仿佛要在她身上使劲地盖上一个戳,打上标记, 谷翘有点儿被按痛了。这样的时候, 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他的气息简直往她脸上扑, 但谷翘一点没躲,她直视着骆培因。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 即使光源只有车灯和星星,但并不妨碍彼此把对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谷翘的长发窝在大衣里, 骆培因的手指将她的头发从大衣里拿出来, 他的手指掠过她的脖颈。他的手指很凉, 他身上不过一件西装外套, 再好的材质也不过是一件外套而已。他好像天生就对寒冷免疫, 一点儿都不怕冷。他不光不怕冷,谷翘有限的记忆里, 好像没见他有怕过什么。


    骆培因冰凉的手指缠绕着谷翘的长发滑过她的脖子耳垂, 在这样一个无风的夜晚,仿佛清凉的风在抚摸触碰着她, 这一点感觉在身体里弥散开来。谷翘的大把头发被从大衣里翻出来, 重新露在外面。他这动作做得并不算温柔, 手指撞到她的耳环, 发出清脆的声响。


    给她制造出这种感觉的人正拿着红光手电筒描画她星座的轨迹。在冬天的星空中,勾画出双鱼座并不是件很轻易的事。但他很轻易地就指出来了,那熟悉程度就好像他经常做这件事一样。在这样寒冷的郊外,随便一说话,就会在嘴边聚集起一团白雾,这雾气稀疏单薄,谷翘注视着骆培因嘴边的这团白雾慢慢消散。


    天上那么多星星,地上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望着天上那可以命名以及更多无法命名的星星,在心里积聚起他的名字。好像他一走,她身边可能就空旷无一人。


    在此刻,她的心里慢慢升腾出这种感觉。之前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在她的脑子里淡薄,甚至连她之前准备的话都忘了,只有她旁边的这个人,以及天上的星星。谷翘顺着骆培因手上的光源望向天空,他的声音四面八方地向她扑来,她看着他指星的手指。


    谷翘的嘴边也慢慢形成一团白雾:“你去死亡谷了吗?”


    “去了。”在计划和谷翘一起去之前,骆培因已经去过一次,那次他不是一个人,但在众人之间,他想到了谷翘,想到了谷翘在呼和浩特她生日的前一天指着天上的星星。


    当时因为谷翘说好要来,骆培因已经准备好了露营设备,他向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谷翘没来,他已经订好了酒店餐厅。他身边不缺充满了吃喝玩乐经验的人,聚集出这么多经验算不上难,只要浪费得起钱就足够。不缺客人的酒店餐厅当然要及早预定,后来她没来,他也没更轻松多少。之前预定的餐厅酒店都要取消,某个餐厅交付的订金也没退给他。


    他的人生经验里是任何一件事都要及早准备PlanB的,但跟谷翘相关的所有事,他从来都没有准备备选方案。


    谷翘的嘴边又呵出一团白雾,“在那里感觉怎么样?”


    谷翘听见他笑:“你要想知道,自己去一趟就知道了。”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他们的嘴边聚集出白雾,简直分不清谁是谁的,而后这雾团又慢慢散去。


    谷翘心里说,她一定会去的,但她并没有像小时候那样马上计划出一个日期,并跟身边的人承诺何时何时去。


    在这样一个听够她承诺的人面前,只有做到一个承诺,再说下一个才比较有说服力。


    骆培因拿着红光手电筒勾画了许多星座,却没有他自己的。


    “你的星座在哪儿?”


    骆培因突然想起,谷翘生日的前一天,她好像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指给他看。在他生日前,谷翘就在电话里提了分手。


    “关于咱们分手的事,我有些好奇,你当年都是怎么跟人说的?你那么迫不及待地向人宣告咱俩分了,为什么就没有跟人说清楚?”所有人,当然包括他的家里人,都认为这分手是他提的。


    他本人已经成了全家公敌之类的存在,以他四弟的表现最为明显。他倒不怎么在乎,只是觉得可笑。


    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消息,基本出自他之口;而所有关于两个人分手的消息,唯一来源都是谷翘。他不得不佩服她传播消息的速度。在他没和任何人谈及这件事前,好像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已经知道他和谷翘分手了,而且他们理解的版本和真实相差甚远。


    他刚和谷翘分手的时候,因为软件的事联系肖珈,当然无可避免地主动提到谷翘。谷翘之前很义气地说要从美国的软件店带软件给肖珈。谷翘去不了美国,这软件自然也无法捎到。骆培因并没有从肖珈嘴里得到“谷翘过得很好”以外的信息,他得到的最有用的消息是他俩分手的第二天,谷翘就把这消息告诉给了别人。远比公开两人的关系要积极得多。他当时在电话里很想笑。


    讽刺的是,分手后过问前女友的消息,被统一理解成他伤害了谷翘但良知未泯,统一回答都是谷翘过得很好。


    骆培因对谷翘有最基本的了解,他当然不认为是谷翘故意散布消息说他主动分手。她这个人如此有好胜心,并不会喜欢这种误会。


    他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两个人感情的来龙去脉。他一向认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正式有那么一个证件之前甚至不必告诉自己的父母。但是当年谷翘呼机坏了,他联系不到她,想在出国前再见她最后一面,他做了一件他再年轻一点时无法想象的事,分别为她家人买了礼物,特别直愣地去拜访谷翘的家人,当然没有受到任何欢迎。


    在那样一个保守的环境,一个年轻男的去女孩子家,假意撇清是不可能的,只会带来更大的猜疑,倒不如干脆承认。他主动公开两人的关系,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谷翘家人对他的误会。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由,谷翘的家人并不相信他会对她认真。


    他们俩分手后,谷翘的家人大概不会有此种担心了。和他分手的当年春节,谷翘就把她的家人都接到一起过节,这个消息他不止从一个人嘴里听到过。他没回家过节,倒不是怕见她,只是听到这消息,就丧失了回国的兴致。


    “我从来没有迫不及待。”她这话很没有说服力。谷翘眼睛望着星空,看着一个又一个星星。当年主动宣告,也是不想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即使到现在,谷翘仍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让他一次次等她,他的耐心早有一天会消耗完的。她当时皮夹克的生意做不了,自然不可能在宾馆一天又一天的包房间,离了宾馆,连通个长途电话都成了奢侈,打个电话还要跑电话局填单子。排完队填完单子终于排到了小房间,还不知道电话听筒那边有没有人。


    而他,更是无法联系到她,连个电话都打不了。打到哪里,打到电话局吗?他上次出车祸她无法及时赶到,他以后再出什么事,她恐怕都没办法及时知道。谈恋爱实在太奢侈了,没有足够的金钱根本谈不起。


    那样的情况挺一挺当然也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电话局里那么多打跨国电话的情侣不是几个月通一次电话还在坚持来往吗?他们怎么就不可以呢?


    如果当初她说她的汇票有问题,骆培因不说他最早可以买到两周后的机票,她还下不了分手的决心。说他们为什么分手,因为他太关心她了?他出车祸的时候她不能去看他,他刚恢复好了就要为她的事回国。谁会这么对待自己的爱人,大概就是很像周瓒的那类人吧。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像他。


    她一点都不想像周瓒。她也确实一点都不像他。


    如果骆培因只停留在口头上的安慰,他们的关系会停留得更长。


    这个理由,谁能说得出口,说分手怪他太过有责任感,太关心她?他甚至为在一起准备了现成的方案,让她去美国读书,不分开在一起对于一段感情关系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于单个的人来说则未必。


    当众人误会他俩分手的时候。她是想过为他恢复一下名誉的。可她不知道哪种名声对他更好:是刚对着家人宣布女友仿佛今生就这人了结果过些天发现看错人了,这人并没有和他一生一世;还是他根本就不想一生一世主动止损。


    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她现在租的房子就可以打国际电话。她店里的电话还开通了留言功能,即使错过了,也可以听到留言。


    去年安程控电话的时候,谷翘也在想,为什么他大爷的这科技就不能早进步一点,以前打个电话怎么就这么不方便。


    她没回答,骆培因大概也没指望她回答。


    骆培因突然靠近她的耳朵,他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随着耳环的晃荡一字一字撞进了谷翘的心里:“外人都以为是我主动和你分的手,其实你听到别人都这么以为,很不忿吧。”


    是的,她是有点儿不忿,在这方面他还真算是她的知己。但是如果他们猜对了,她也不会如何高兴。


    “太冷了,咱们进车里去吧。”谷翘很想在这星空下再待一会儿,在这里她暂时可以把一切都抛开,去他的一切计划,眼下。


    但是他再不怕冷,这天气也够受的。


    谷翘除下了骆培因给她的大衣,当这大衣离开她的身体的时候,她马上感到了一股寒意。


    骆培因接过谷翘手里的大衣,将这残留着谷翘温度的大衣披在身上,他娴熟地将谷翘拉进大衣里面,一瞬间谷翘有些恍惚,新加坡是不是也有这种冷天气,才足以他把这番动作做出熟能生巧的潇洒,一点粘腻都没有。她听到耳环的晃动声,头发蹭到他的胸口。


    骆培因的手搭在谷翘的腰间,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她感受到了他手指的力度和温度,他的手指仿佛要在她的腰间拓出个指印来,谷翘的腰际有些发烫,开始只是在皮肤表面慢慢从腰间爬向四处,接着这点感觉越来越深入,窜进了她的身体里,流遍全身,流到她的指尖。


    这样的碰触,离清爽简直离了十万八千里。到了这种时候,有些东西不需严明,谷翘已经清楚了。他们或许不熟悉彼此现在的想法,但对彼此的身体却碰巧意外熟悉。她知道自己心里的渴望,也隔着衣服、皮肤、血液读到了对方的渴望。这一刻,终于不用压制。


    骆培因把她裹得更紧了一点,将湿冷的空气隔绝在外面,她鼻子里都是他的气息他的两扇衣襟,一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另一半随意敞着,任风随便吹。仿佛他生来就不怕冷。


    他低头同她说话,气息往她脸上扑:“既然你想要轻松的关系,为节省时间还是找熟人比较好”


    这几个字一点点凿进了谷翘的心里。轻松的关系,其实她和他在一起谈不上轻松,有许多她相处起来比他更让她轻松的人。这里面的人有男也有女。但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想试一试,到底和这个人能不能有一种轻松的关系。


    轻松的关系,只关乎现在,不考虑未来。过去她在承诺未来,而他在构建未来。至于现在,更是过得着急忙慌,当年太着急了,那时候时间太紧张,总共相处的时间就这么长,来不及慢悠悠地去咀嚼感情。


    急着剖白,急着在一起,急着做一切恋人应该做的事。他们两人当年都不是磨功夫的人,一切都非常的讲究速度,虽然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但短短时间已经把一对恋人应该做的全都做完。谷翘想起来倒不觉得遗憾,反倒有点儿庆幸,幸亏当初把该做的都做完了。


    星空下,他的声音再次砸进了她的心里:“不用急着回答我,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谷翘没说好还是不好,她只是问骆培因:“你的星座在哪儿,给我指一指。”


    谷翘这话接得很快,他刚才说话时嘴边的雾气还没散开,她又吐出了一个小小的稀疏的舞团。这两团气聚在一起,好像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她没有马上等来答案,而是等来了一个吻。他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吮吸进去,不给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122  ? 第 122 章


    ◎尝试◎


    在星空下, 骆培因把她裹在大衣里,亲得很凶,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样的吻已经在谷翘想象里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回,现在她不需要再克制自己的想象。当她裹在骆培因大衣里的时候, 她的膝盖也和他的膝盖撞到一起, 但这次她一点儿都没有要躲的意思, 隔着布料能听到彼此的摩擦声。


    上次应付这样的亲吻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了。他的嘴唇很凉,和他的手指一样冰凉, 这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 最后落到她的耳垂上,谷翘听到耳环的清响, 但很快他的嘴唇很快就烫起来。她的嘴唇也跟着发烫,整个人仿佛被什么烧着……


    骆培因用手掌捞住了她, 在他的大衣里头,他的手掌感觉到了她的软弱。谷翘的手指因为一直在他大衣的庇护下, 比他的手指要温暖得多。她在承接这吻的时候, 手指去摸他的耳朵。


    很好, 像以前一样, 他的耳朵很烫。她看不见他耳朵的颜色, 但她能猜出他的耳朵一定很红。这点没有变,很好, 还是她以前认识的他。她的手指滑过他的下巴, 顺着下颌线去摸他的喉结。在漫天星空的夜晚,她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知道别人接吻的时候是怎样的, 直到现在她也只有和骆培因在一起的经验, 她几乎都睁着眼睛, 越是这时候, 她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渴望变得涣散,反而出奇地亮。


    她的眼睛里都是他。


    但他好像并不喜欢这一点,故意去亲她的眼皮,很快她的眼睛就闭上了。她的手指滑过他的脖子,摸到一道疤,她突然清醒过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小心划伤的。”他对于这类事故一贯轻描淡写。


    这个伤疤源于他两年多前被抢劫。其实倒没抢他什么东西,只不过他当时心情实在不好,就为了几十美元的东西,跟人动了手。三个人对付他一个人,体型都不在他之下,搁平时,他基本不会去计较这些,没有必要。实在是得不偿失的事。


    但是他当时好像完全没嗅到危险,只觉得有了一个供他发泄的渠道。那三个人一定认为他这个亚洲人疯了,就为了这么一点钱冒这么大的险。他发泄得够了本,当然也带了一点彩。都这么长时间了,他都完全不记得这个刀口了。要不是谷翘,他都不知道这个两年多前的刀口现在还有痕迹。


    当时他没喝醉,整个人却跟醉了一样。这个刀口让他清醒,这段昏沉的日子该结束了。


    当然,他对自己一贯有自制力,所以当他决定结束那段短暂的颓废时光,也就非常快速地结束了。


    他没去理谷翘的抚摸,继续去吻她的脸。他把她整个人都给咬痛了。谷翘感觉自己被箍得越来越紧,简直无法呼吸,他仿佛要把她融进他的血肉骨骼里去。


    她的手指还在那个疤痕抚摸着,别的地方都可以自己搞出小伤口,这个地方却非要别人才能做到。


    车里骆培因的移动电话响了。在这空旷的荒野里,这电话一直在响,和谷翘的心跳仿佛同一频率。


    因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声,反而衬得四周更加寂静,谷翘耳边仿佛还听到了别的声音,不知是松鼠还是什么的叫声,渺远悠长,最终从她的耳边散去。


    最终骆培因决定去接这个电话。他摘下带有两个人体温的大衣披在谷翘一个人身上,谷翘面色潮红,她拨动着她的耳环,耳环让她的脸显得更红了,让她等他。


    骆培因说的是英文,大概是工作上的事。谷翘没有窥探别人私人电话的兴趣,她选择去看星星。眼睛去描摹他用红光手电筒描摹的星座,去找属于他的那一个。谷翘听着他说英语,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想起她之前最常说的一句英语:“请接听方付费。”他这句英语教得很地道,每次她都能向接线员准确传达她的意思,最后电话费由骆培因支付。


    其实谷翘误会了,这电话根本和工作无关,是骆培因的表弟打来的,他一个只会说英语的表弟。明天他们要陪廖女士去苏州。


    他的外婆葬在苏州。骆培因从来没有特地祭奠的习惯,但是来都来了,总要去一趟。


    骆培因当年回国,给廖女士的回国理由之一就是他不想说英语,那当然不是全部事实。理由有很多。


    当年他的外公总是在外婆忌日要隆重纪念一番,他从来不觉得感动。他小时候陪伴过他外婆的最后几年,他的外公只活在照片里。


    他与他外公那一派人有很多观念上的冲突,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他从来都不相信有来世。对一个人好,当然要趁活着的时候对人好,对方死了,各种纪念落泪,所有仪式化的过程不过是为了感动自己罢了。他外婆生病时,他请了无限期的假,学校当然不会因为这个理由给他长假,所以他的假条是他长病需要休养。


    骆培因那小半年所有的活动基本都在他外婆的床前完成的,他那时候对死亡已经有了一点认知,死就是彻底不存在。他根本不相信什么来世今生,也不相信会有所谓灵魂。他只知道,一个人死亡就会彻底消失。


    最早教他认星星的人,是他的外婆。他外婆和外公还算得上是同学,后来各自离散,几十年不见。他外婆是苏州人,自他出生起就一直住在北方,后来去世后骨灰才回到苏州。


    外婆的遗嘱是让他照顾好他的妈妈。


    当时他陪在外婆身边的时候,周围人都说他是个孝顺孩子。但外婆去世后,他基本没有参加过外婆的祭奠仪式,他一直认为一个人一旦去世就真的不存在了,祭奠也不过是为了给活人安慰。他外公后来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对他总比对别的孙辈要看重许多。不知道内情的人,总以为外公对他的偏护是因为他像外公的缘故。


    他自己倒完全不觉得像。那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在别人屋檐下的自觉,当他的外公流露出对他外婆的怀念时,总会让他再讲一讲外婆的过往。到这时他便问既然很想念他的外婆,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去一封。像他外公这样的资历,即使后来到马来亚,和国内通信不会有什么太大难处,也不会被刁难。


    他外公这时候就会选择沉默。他那时还以为他外公会因为他的这一点反叛把他送回国。


    当初,他和廖女士一起去新加坡,而不是留在国内,当然是因为他父亲看着会比他母亲过得更好一些。异乡再好,他母亲背井离乡去投奔一个没见过的父亲,总比不上在家乡容易。骆伯桉对此有很大的误会,以为他跟着母亲是为了享受资本主义的待遇。异乡的生活确实对他有些吸引力,但那吸引力也就是仅此而已。当他母亲证明她在新加坡过得很好时,他还是决定回到他四季分明的老家。他母亲对他说,你回国你的父亲根本不会照护你。


    这个事实他早就知道了,对他从来不是个秘密,也从来不是他的考虑点。


    一个人的感情观是由他的家庭历史决定的,骆培因因着他的家族对感情的认知就是最终离散。他也一直认为人生终有一别,总以为自己对团聚没有任何的执念。


    挂掉电话,骆培因望向谷翘,此时她正披着他的大衣看星星。


    骆培因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吻而耽误了他的主业,他继续陪谷翘看星星。他原来冰凉的手指不光让她腰际的皮肤更烫了,同时也提升了他手指自身的温度。他用手指去熟悉她,她的指腹有些粗糙,但指甲却很光滑,像是他很小的时候在海边捡拾的贝壳,非常健康的一个人。


    谷翘的手指越来越烫,整个人火烧火燎,她感觉到了一种渴望,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小兽在撕咬着她。骆培因的手指慢慢挤进她的指缝,在她掌心不断揉搓按压着。


    骆培因趁谷翘看星星的时候去吻她的脸,吻她脖子和下巴交接的部分,如果不是他的双手支撑住她,谷翘觉得自己可能要慢慢软化在地上,在上海的郊外,无论谁说话只有另一个人能听见。


    她听见骆培因问她:“你之前跟别人尝试到哪一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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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  ? 第 123 章


    ◎公平◎


    谷翘仰头看骆培因的眼睛:“我尝试的不会比你更多。”


    她每说一个字骆培因的目光就朝她的脸逼近半寸, 她的血液被他的目光挤得一寸寸往外涌,都迸到了她的脸上。


    这样寂静的天里,谷翘听见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以及对方的呼吸声,两个人呼吸声扑在一起, 分不清谁是谁的。


    在这彼此冲撞的呼吸声里, 谷翘听见自己说: “咱们回去吧。我开车。”


    “你?”


    谷翘猜骆培因大概想到了她当时在雪地里翻车的情景, 他还是用老眼光看她:“我技术比以前好多了。来时是你开的,回去我开, 这样比较公平。”当骆培因的眼睛逼近她的时候, 谷翘看到了他眼里的血丝。这段路很远,长距离开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轻松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公平, 是吧。”谷翘的语气说起来也很轻松,即使她的心已经随这次重逢拐了不知多少个弯, 但她关于感情的底层逻辑一直没变,感情就是要公平, 不能只拉着一个人薅。


    “公平?”骆培因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眼前的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他觉得十分可笑的话。


    “我的感情观里没有公平不公平, 只有愿意和不愿意。不过你既然坚持公平, 那就按照你说的来。”


    他这样说的时候手指沿着谷翘的背脊线一直往下滑到她的腰际, 他的手指很轻,像是似有若无搔她的痒, 谷翘刚才散掉的那点酥麻又重新找回了她。然后他的手落到谷翘腰上, 牢牢箍住她的腰,像是在她腰上烧了一个火红的印子, 这次谷翘才真正感到了他的力度, 他的气息直往她脸上拍, 把她的脸都给脸拍红了:“你现在这样, 真握得紧方向盘吗?”


    谷翘的脸更红了,这次她不是因为害羞,她当然握得住方向盘,可她一个字还没出口,副驾驶的门打开,骆培因一把将谷翘抱到了副驾驶,俯身帮她系紧了安全带,凑在她耳边说:“等你的腿不发软的时候,你想开多久开多久。今天为了你我的安全,还是我来开。”


    “你……”


    骆培因又回到了驾驶位,车里的温度开得很高。


    “既然你这么坚持公平,当我向你要公平的话,到时你不要赖账。”


    坐在副驾的这个人把“公平”两个字咬得很重,在感情里谈公平,像是坚持说在股市里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样可笑。就算感情真能和生意做类比,一样也只有四个字:愿赌服输。这么一个热爱赚钱的人没在深沪股市最热的时候去凑热闹,而是卖一个产品赚一件的钱,大概是连一分努力,十分收获的白日梦都没做过一秒。


    但是在感情里谈公平实在太可笑了,什么都大不过一个愿意。她和他分手不会就只是因为没实现她心中的公平?


    他的手圈在方向盘上,脸转向这个把公平当成一切原则并且认为自己对公平有着绝对裁量权的人。车子没有向前移动一厘米,他就这么看着她,去寻找他在她嘴唇上留下的浅浅的牙印,毫不掩饰的。


    谷翘感觉他的目光在撕咬着她的脸:“能不能把温度开低一点?”


    骆培因的手指掠过谷翘的耳垂,感受了一下她体表的温度:“车内只是正常温度,是你自己温度有点高。”但车子启动的时候,骆培因还是降下了他这边的半扇车窗,窗外的风顺着车窗吹进来。


    因为副驾驶上坐着另一个人,所以即使在这无人烟的路上,骆培因也没展示他单手开车的技术。他没有带别人一起冒险的癖好。


    “你现在开什么车?”


    “黄大发。”


    “你在这方面倒是念旧。”


    谷翘下意识地补充:“不是以前那辆。”她虽然资金都集中在开店上,暂时没余钱买房买车,但也不至于开那辆1984年的黄大发。至今为止,她认识的人中最有钱的一个开奔驰,她坐过一次,确实跟她的黄大发很有差距。车主还是骆培因的学长,比他大十来岁,在海南发了财,现在在做系统集成。系统集成很能解决一部分软件的销量。


    谷翘本是澄清她开的是新车,接在他那句话后面显得她在否认她是恋旧的人。


    车不如新,人不如旧。


    当车里回归沉默的时候,两人的呼吸声又撞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车外并没有什么风,但是他的气息一次次地像热风一样往她脸上、脖颈上拍,她每一寸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无处躲藏,并且沿着她的领子一点点往她身体里钻,越钻越深。


    车子在小路上开得飞快,谷翘简直要被车子巅出来。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胀大,而坐在她旁边的人眼睛直视着前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但她从他手上的青筋知道他在克制自己以变得平静。她不知道他掌心的温度是不是和她一样热,他在她掌心上磋磨出的温度还没降下来,掌心有着黏密的一层细汗。


    后来到了平坦的大道,骆培因始终卡在限制内的最高速上,直到酒店门口,谷翘的一颗心都没平复下来。


    一进转门,酒店内的灯光让她的脸色无所遁形,足够他把她的脸颊和耳朵颜色看得透亮。


    电梯里是另一种光,三面折射出谷翘的脸。骆培因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他的手在她腰间发着力。去捕捉他不同力度下她的反应,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他并不看她,只在电梯门的镜像里去寻找她的脸来研究,在那扇足够把人看得透亮的电梯门里,他一点点去捕捉谷翘脸上微妙的变化。


    谷翘微微咬紧了嘴唇,她不像1992年那样,一切喜怒形于色,连睫毛微垂都会暴露她的内心。但她呈现在电梯门上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


    谷翘并不示弱,她不去舍近求远看电梯镜子里的他,而是每一寸目光都定在他的脸上,骆培因手上的力度一点点加重,他用手感知到了谷翘在这样一个可能有人进出的密闭空间的压住的渴望,并且不介意把这渴望一点点加深。但从电梯门上看,他不过是将手搭在她的腰上,眼睛连看她都不看。


    当到了谷翘房间里,一切都变了。门灯下强烈的灯光让她一切的细微表情都无所掩饰。骆培因也无法掩饰,但他根本不准备在这里掩饰。


    骆培因就这么打量着她,射向她的目光仿佛在她的嘴唇上弹跳,让她的嘴唇发痒。谷翘咬着嘴唇回视他,任他帮她脱掉了大衣和外套,只余下一件衬衣。


    她以为像很久之前一样,他接下来会吻她的嘴。


    但他没有,他逼近她问:“当年你没能兑换的汇票到底是多少?”


    这个时候竟然问这种问题,谷翘从来不记得她的表哥会在这个时候扫兴。再说轻松的关系不应该问这种陈年旧事吧。他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个来?


    “这个重要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么,那笔钱当年就回来了。”


    “数目不小吧。”


    事过境迁,此时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谷翘说得轻描淡写:“六十万。我跟你说过吧,官司胜诉后,银行后来还给了利息,唯一一点遗憾,利息是活期。”她至今记得那笔活期利息的利率是2.16%,在海南房地产泡沫破裂前不久,活期利率涨到了3%以上。


    如果他不问,她已经不准备把这件事从记忆里再提取一次了。


    六十万,小数目?骆培因的手指摁在谷翘的肩膀上,摁得她发疼:“六十万对当初的你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但损失只是个小数目。”


    “你当初一个字都没跟我说,是觉得我帮不上忙?”骆培因的气息直往她脸上扑,“还是根本就没想过让我帮忙?”


    当然是后者,谷翘从没想过让他帮忙。并且直到现在,她也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一遇到困难就分手,你恋爱是为了什么?不至于只是为了实现你对公平的理想吧。”不用谷翘说,骆培因已经清楚,谷翘转行去做软件,绝不是因为什么好奇心。


    “怎么又提起过去了?我记得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谷翘仰头对着他笑,“不是说你可以给我一段轻松的关系吗?”共患难这件事对于一段关系可算不上多轻松。她其实还是挺期待跟骆培因开展一段轻松的关系的。


    “你不认为说实话更节省时间也更轻松吗?”


    他目光在强烈的灯光下逼近她,仿佛不看穿她不罢休。谷翘几乎觉得骆培因之前吻她搂她一波一波地刺激她,都是为了让她意志软弱放弃防备,逼出她的心里话。


    但她的心里话是她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他大概不会爱听,所以她不准备在今晚说给她听。


    骆培因很清楚谷翘这短暂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所以他没再给谷翘回答的时间,就堵上了她的嘴。


    谷翘的嘴被咬得发疼,他的手指却在她的背脊线上似有若无划着线,她整个人仿佛全身过了电,一直窜到她的脚底。


    谷翘仰着头,当骆培因在她的脖子锁骨留下一个个牙印的时候,她的手努力摁在墙上寻找一个抓手,好让自己不软在地上,她不知道下一秒等待她的啃咬是轻还是重。


    她每一秒都在等待,却每一秒都猜错。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叫出来,但即使他附在她耳边对她说“这里隔音很好。”谷翘依然咬紧了牙齿不让声音溢出来,她紧咬牙齿的时候,额头上有根天蓝色血管在闪动。


    这根闪动的血管让人想起很久以前。


    124  ? 第 124 章


    ◎故人◎


    1994年的最后一天, 商家都在迎接新年。傍晚时分各色广告牌的灯光四处往人眼里喷溅,那颜色比谷翘的衣服色彩更具刺激性。


    谷翘今天的衣服颜色比骆培因想的要素一些,他平常想到她时很少和白色联系在在一起。谷翘白衫黄裙,她的两轮耳环也是黄色。黄色旺她,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当然要穿一点喜庆的颜色。


    谷翘虽然是第一次开凯迪拉克, 但很快就上了手。她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 有一个手指的指甲劈了,比周围的指甲都短。那半截劈了的指甲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骆培因坐在她旁边, 他一早就去了苏州, 从苏州赶回来时天色已渐黑。红灯停的时候,谷翘睃了旁边人一眼。此人穿得人模人样, 夜里,不, 是今天凌晨他在她房间里的时候,衣衫也随时齐整得能马上去见人。


    凌晨在门厅里, 谷翘的手指起先握成拳头抵在墙上, 指甲陷进肉里去。慢慢这双手绕到了骆培因的腰上, 在他的衬衫上摁出了指印。她箍紧他的腰被他一步步抱到了床上。


    她以为会发生的事并没有发生, 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有欲望一样。而他在一旁看着她被欲望熬煎着, 并且不介意把这火烧得更大些。


    他的身子一点点下探,手臂伸过来固定住她。


    痛是可以忍受的, 但某一瞬间, 她突然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他的口齿和他的手指一样灵巧。


    浪一下下地拍打着她,她像是巨浪里一只不知何时能靠岸的船, 上下起伏着, 她的手指几乎陷进了床垫里, 越陷越深, 大概那小半截指甲就是这时劈的。


    谷翘的脑子当时丧失了思考能力,除了一些无意义的重复字符,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她低头看他,他也在看她,她紧紧咬住牙齿,不让声音再溢出来。


    骆培因的手指越过他刚才触摸的部位按在她的嘴唇上拨弄着,非要让这喊声从她嘴里露出来,谷翘咬住了他的手指,像一个小豹子狠狠咬住送上门的猎物。


    等谷翘终于平复下来,才发现骆培因的手指被他咬破了,她的衬衫扣子都开着,而他却是一开门却能赴约的装扮。她不喜欢他这样置身事外,伸出手去拉他的领带,他靠在她耳边说:“既然你这么讲究公平,那么请你重复一遍我对你做的。”


    她并没有还给他同等的公平。


    他就这样衣冠完整地走出了她的房间,在离开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早上见。


    凌晨的记忆又浮上来,谷翘的目光落在骆培因那修长灵活的手指上,他的中指还有个凹下去的印子,现在还没下去,大概是被她咬得太狠了。


    骆培因许是注意到她在看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你现在很热吗?”


    “没有。”


    谷翘并没把手指放在脸上,试探自己的脸到底红不红,此时红灯已经变绿,她强行把回忆压了下去,一心一意地按骆培因指引的路线往前开。


    路上谈起她准备的伴手礼,骆培因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送你店里软件的打折卡,毕竟你上海的店不是很快要开了吗?”


    谷翘确实这么想过,但马上否决了这个方案,她在上海的店根本还没有定址。那样好像搞得她陪骆培因来赴约也不忘心心念念宣传她的软件,并且送的礼物还是空头支票。


    “你的名片带了多少?”


    谷翘此时只当骆培因在挖苦她。她以前倒不知道表哥还有如此讽刺的功底。她没有回答,努力不被他干扰,眼睛只盯着前方一心往前开。


    目的地在江对岸的一个新酒店。酒店新建不久,谷翘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小型聚会,一切都比她想得大。


    在他们之前已经来了许多人。谷翘发现置身于一众曳地长裙中间,她的打扮甚至可以算得上素朴了。无数个耳朵脖颈手腕上的珠宝向她扑闪着光,在顶灯的照射下向她扑来。她身上最亮的是她的眼睛,跟她的眼睛一比,她的耳环都显得黯淡了。她在这里至少看到了三种不同的天生发色。


    她开始还在想骆培因会怎么介绍她,他还会以前那样刚跟她在一起就告诉别人?还是称她表妹?这个聚会里恐怕有他的亲表哥。


    谷翘都猜错了,当别人捧着酒杯向骆培因打招呼的时候,他郑重介绍了她,软件零售业的谷小姐,他明明说得都是真的,并没为她夸大一个字,但不知为什么,因为他的介绍,会有一种她已经在软件零售业把版图做得很大的错觉。这时候她应该递上她的名片,她这样一个天天把名片随身携带的人偏偏今天没带。


    她在旁边适时微笑,胜在她自我介绍已经足够娴熟,并不需要即时思考。


    等一个人错过去,骆培因俯身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你没带名片?”


    谷翘微笑:“没有。”虽然没带名片确实有些可惜,但没被猜中的快乐多少弥补了她。


    当打招呼的人变成金发的时候,骆培因换了一种语言介绍她。


    谷翘虽然英语算不上好,但她完全听得出骆培因用英语介绍时也是刚才同样的言辞。


    谷翘猜骆培因的工资有一半是因为他站在那儿就能显得他老板的生意铺得很大。也不知道她生意做到何种规模才敢单只为能撑场面花钱。她敢确定因为骆培因的介绍,这些人错误地估计了她现在生意的规模。


    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误会。谷翘并不介意,毕竟。总有那么一天。


    只当遇到赵樾时,那同样的说辞才失了效。


    赵樾在这里遇到谷骆二人在一起,绝对比他俩遇到他要惊讶得多。


    海南房地产泡沫很是让赵樾消颓了一阵,他当时在深沪炒股赚的钱都栽在里面了。像他们这样老实建房子的人真栽了,反倒是有些投机炒地皮的赶在击鼓传花结束前及时脱了身,赚得盆满钵满。他当时跟骆培因求助的时候还有点说不出口,毕竟骆培因早就提醒过他。


    最后还是开了口,他虽然朋友不少,但真到危急时候,愿意帮忙的到底有限,而在愿意帮忙的人里头,能帮得上忙的就更不多了。


    赵樾求助了不少朋友,却没跟肖珈打招呼,肖珈一个在研究所里拿死工资的,甭说他挣的这点儿根本堵不上一个窟窿眼,就算能堵,他也不好意思要。结果肖珈一下给了他一个厚信封,一掐里面全都是钱。他问肖珈这几沓钱哪来的,肖珈说是谷翘给他的分红。


    赵樾之前对谷翘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卖皮夹克,肖珈帮他更新了一下关于谷翘的最新情况,她从皮夹克转行卖防病毒卡,赚的钱很仗义地分了一半给肖珈。


    赵樾对肖珈这个老朋友很了解,此人还没长赚钱这根弦。他当时心里想,谷翘这丫头还真有一手,别人炒房的时候能看出小家电价值,忍住跟肖珈一起鼓捣什么防病毒卡,还帮肖珈以下挣了他十来年的工资。


    虽然那几万块钱在赵樾最赚的时候不算什么,但当时确确实实救了急。谷翘也算间接帮助了他。


    这人真是能折腾,今天又把自己折腾到这儿来了。


    赵樾一向不干涉别人的私事,所以极好地掩藏了惊讶。廖女士倒是侧面向他问过骆培因的感情状况,不过只有一次。赵樾公私一向分得很清,倒也不至于为了大老板出卖朋友。于是他说不了解,事实上他也确实不了解。总不能不在一个国家,联系一次,就问人家女朋友,这也忒没溜了。


    赵樾主动提起了从前这桩故事,以前他从没跟骆培因提过,毕竟谷翘当时已经成了前女友。


    “你们什么时候还一起来上海?一定给我个做东道的机会。”


    谷翘只是微笑,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谷翘在这大厅里见了一个又一个人,直到见到骆培因的母亲时,谷翘才真正感到了一点紧张。


    饶是谷翘对珠宝不了解,一眼也能看出她的祖母绿胸针很贵重。她的衣服倒是简单,不过越是简单的剪裁越见功底,也越能凸显出珠宝的光彩,而不喧宾夺主。


    谷翘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三婚老头”,不管骆培因的父亲心里怎么想,面上对她总是显得很亲切,但他的母亲好像并不比把看上去亲切当成一种美德。


    这次骆培因介绍谷翘的时候,省略了一切前缀,只说了她的名字。


    每当廖女士要给儿子介绍她欣赏的女孩子,得到的答案都是他已经有女朋友。


    她明面上并不表示反对儿子自择女友,只让儿子把他女朋友先带来见一见。而骆培因给的回答永远都是“真到了结婚这一步,一定通知您。”廖女士很不喜欢“通知”这两个字,她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对于他的婚姻,除了知情权,她并没有别的权利。真到了通知她的时候就晚了,她不认为儿子选择未来伴侣不关她的事。


    然而骆培因在新加坡两年,并没有一段感情发展到通知她的地步。新加坡并不大,如果骆培因真有稳定的女友,绝不会瞒过她的眼睛,但是关于他的女朋友仿佛成了一桩悬案。他的女朋友仿佛是空气,无影无形。


    听到“谷翘”这两个字,尤其是“谷”字,很快触发了廖女士的记忆。她当年确实留意过这个名字,但是后来骆培因从美国直接回了新加坡,而不是中国,她便很快把这两个字从记忆里剔除出去了。


    125  ? 第 125 章


    ◎1995◎


    晚宴结束便是舞会, 廖女士向来懒得介入这一环节。而她的儿子,以前嫌这类跳舞太过无聊,十次有八次要躲开。


    房间里只有她和儿子两个人。


    谈到谷翘时已近话题的尾声。此时被谈论的对象并不在。


    廖女士初见谷翘,一眼就把她扫了个大概, 一个在生活里靠自己一双手单打独斗的人, 自有其独特的气质。


    至于长相, 与其说美,不如说漂亮更合适。美多少要有一点出世的气质, 而她一眼就是在俗世里翻滚, 大开大阖落地有声。廖女士看不出这女孩子和自己儿子有什么相似性,但感情倒也不讲究什么相似性。


    因着骆培因没有特地介绍, 廖女士也不点破,对待谷翘就当儿子的一个普通朋友。廖女士想起上次她听到谷翘的名字时, 她还在卖衣服,如今竟然在做软件零售。


    她问谷翘在上海工作, 谷翘回说她常住北京, 不过她明年就会在上海开店。她说话时眼睛很亮, 使人无视她那不算贵重的珠宝。


    廖女士到底还是把话问了出来:“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要是在一起了, 总会有个正式的介绍。但如果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 他也不会带她来这里。


    她和前夫自离婚就再没见过面,下次见面恐怕是在儿子的婚礼上, 婚姻和恋爱不一样, 她可不想自己的儿媳和老头子牵扯上什么丝丝缕缕的关系。


    “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我正在追求她。”


    “正在追求?”廖女士把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她并不很相信:“那就是还没追到了?没追到你带人家姑娘来见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简直怀疑是儿子因为不想她介入两人关系使的障眼法。


    “我只是想告诉您, 我就喜欢这个人, 您就别浪费时间给我介绍其他人了。”


    “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我给你介绍的是适婚对象。你不会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延续吧。婚姻归根结底是个财产制度, 说白了跟两人合伙做生意差不多, 好的婚姻会让双方利益最大化。”


    廖女士觉得自己儿子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骆培因笑:“确实是两码事。但我如果选结婚对象都需要您帮忙,那我也太没用了。而且我和您的投资偏好不太一样,我不喜欢求稳。”


    “我倒是很好奇,你以后在新加坡,都见不到面,你怎么追求人家?”只几句交谈,廖女士就已经看出来,这女孩子只想在国内驻扎开疆拓土扩展她的生意,一个人白手起家哪怕是做成一个小生意都是很有主见的,否则根本成不了事。


    “这您就不用操心了。我要是成功了,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像他认准了人,这人就一定是他的。


    廖女士一瞬间觉得时间在和她开玩笑,当年她母亲劝她远离骆伯桉,她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最后的结果已经写在他们的家族史里,但年轻人往往不信邪。


    人总容易被和自己不一样的人吸引,最后再因为这不一样,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她的目光转到儿子送她的礼物。工作两年多,送她礼物倒是越来越大方了。他没吃过没钱的苦,她也不能在钱上挟制他。


    不过只要不结婚,所有的教训都可以成为经验。


    廖女士目送儿子离开,等门合上,她心里叹了声到底年轻。起先她本来是嘲讽,而后她想起一个已经老了的人。


    前些年她手术住院,儿子从美国回来照顾她。前夫还特意打来电话问候,这个电话非常突然,他们离婚后都十多年没联系了。


    骆伯桉叫她名字的时候,往事像旧物屋顶上的积灰往下掉,他在得知她并无大碍后,让她注意身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到咱们这个年纪了,别总像年轻时那样辛苦……廖女士冷笑,谁跟你一个年纪,放心吧,我绝对不可能死你前头,倒是你,应该保重,娇妻幼子一堆人要养,别最后提前去见马克思让我儿子养你全家。她以为骆伯桉会像当年一样和她吵起来,那时吵架他总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她也总是嘲讽他,跟我一般见识,你有我的见识么。相互了解的两个人吵起架来当然刀刀见血。


    但那次当她说他“提前去见马克思”时,骆伯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比我年轻多了,当然得走我后头。不过我也走不了那么快,倒也不用咱们儿子养。”她一时没有话对答,他这样高挂免战牌,实在出乎她意外。


    她发现他是真老了,吵架也是需要精力的,他没这份儿精力了。生活早已翻篇,想到以后她可能回故国投资,也收缓了语气,客客气气地结束了这番通话,还顺便祝他身体健康。他早早死了,对他们共同的儿子也没什么好处。


    那之后他们再没直接联系过,以后再见到他,除了儿子结婚,大概就是葬礼的相片了。


    谷翘坐在一旁看别人跳舞,连着好几个男人来邀请她,她都拒绝了。她想着回去要开车,只捧着一杯橙汁。


    骆培因对着所有人介绍的都是她的职业。也是,一段轻松的关系,哪有刚开始第一天就把关系昭告天下的。当时他来找她那么正式地跟她家人讲他们的关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这么说,他问她名片,倒不是为了嘲讽她。


    “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跳这类舞很无聊?”


    谷翘笑:“没有,只是我不太会跳。”


    “我还以为你和表哥一样反感这种场合。”


    谷翘听到“表哥”两字愣了两秒,说这话的是骆培因的真表妹。这晚餐一结束,她口中的廖阿姨就有事情要和骆培因谈。大概是怕她一个人觉得冷落,廖女士特地让他亲表妹陪她。两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本来他们表兄妹之间一直叫名字的,也不知怎么,这位真表妹受了谷翘的传染,也叫起表哥来。这样称呼,仿佛亲切了许多。


    “他不喜欢这个?”谷翘倒不知道。


    “他一向觉得这类交际很无聊。”


    表妹对人间的看法都渡上了一层罗曼蒂克的色调,觉得谷翘从卖衣服到现在卖软件,是换种方式体验人生,言辞间倒有点佩服谷翘的潇洒。


    谷翘并没有戳破表妹这个美丽的误会。


    表妹称赞谷翘的首饰,谷翘很慷慨地分享了她在哪个小店买的。


    表妹虽然认识不少为了安全在外面戴假货的人,比如她刚才跟人寒暄时就认清了某位夫人的蓝宝石胸针是赝品,但是像谷翘这样诚实的她倒是第一次见。


    到底在这种场合,表妹和谷翘又谈起她们共同的表哥:“表哥一直说他有女朋友,但是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一直说他有女朋友?”


    “每次姑妈想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表哥就说他有女朋友。可是新加坡这么小,我们这些人就没一个人见过他女朋友。这实在太奇怪了。”


    所以今天他们一见到骆培因旁边站了个女孩子,都忍不住去看她,有一种秘密终于揭晓的兴奋。但是表妹之前见过谷翘,她对其他表兄妹说这是骆培因在中国的“表妹”。其他人听到,怅然若失。


    表妹看谷翘脸色不对:“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很好。”他在新加坡根本没有女朋友,别人怎么看得到?


    表妹并没有从谷翘嘴里得到答案,她顺着谷翘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他们共同的表哥。


    但谷翘的眼神很难说是看表亲的眼神。而后她听见谷翘说:“陪我跳支舞吧,我比以前可进步了不少。”


    表妹并没有从谷翘这里得到答案。但当她看着表哥揽着谷翘的腰进入了舞池,她仿佛得到了某种答案。


    谷翘确实进步了许多,她一次都没踩到骆培因的脚。


    谷翘当年在Z大上班的时候,学生教职工之间很流行办这类舞会,男男女女在一起跳舞,同办公室的一个男孩子经常邀请她,她总是以不会拒绝。她确实不会。那男孩子主动说要教她,她说她现在并不想学。


    后来她和骆培因在一起了,她让他教她,虽然他们加起来也没在一起多长时间,但他们确实做了很多事。


    像大多数的初学者一样,谷翘总是踩到骆培因的脚。被骆培因揽着腰,她的机灵劲儿不知道跑哪儿神游去了。她低头看着骆培因鞋面上的鞋印,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她先自己练练,再学下去,她一看他的鞋面,就马上知道自己的鞋底长啥样。骆培因低头看她,你把鞋脱了,不就踩不上鞋印了吗?


    这实在在谷翘的意料之外,当时他们最亲密的接触只有一些不算饱满的吻,还都是在夜里陪床时担心别人发现隔着床帘偷偷摸摸进行的,她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直接脱鞋。他笑她,“我今天嗅觉出了些问题,你就算脚臭我也闻不到。”她生了气,直接把鞋脱了,她的脚才不臭。后来,她的脚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在他的脚面上,并不是为了报复他。但是没了鞋子,她的脚踩上去,脚心痒痒的。


    她明明踩的是他的脚,却把他的耳朵给踩红了。谷翘一向自信,却不免问他:“我把你踩疼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笨?”


    “是我笨,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教会你这个聪明人。”他嘲笑人时,语调尤其的平,让人猜不出他是说正话还是说反话。


    笨人就得下笨功夫,那天晚上除了跳舞他们什么都没有做。没有音乐,全靠她心里打着拍子。她踩着踩着他,脚心仿佛把她踩过的形状都记下来了,终于踩出了两个人的默契。


    谷翘仰头看骆培因:“我比以前进步了许多吧。那时候我没少踩你的脚,现在不会了。”


    骆培因当年教她时,她还是个笨学生。但什么知识,多在记忆里反刍几遍自然也就通了。


    骆培因牵着她急剧地绕了一个大圈,她裙子上的那抹黄四面八方地往外溅,裙摆扑到了骆培因的腿上。谷翘的耳环剧烈晃荡着,她的心被这耳环搅乱了,等她的裙摆离开骆培因的腿,她的呼吸才平复下来。他的手伏在她的腰上,两人的身体离着正常的距离。


    她因为呼吸急促,节奏乱了,鞋又踩在他的脚上。明明隔着鞋底鞋面,却像脚趾贴在一起似的。


    谷翘并不像以前那样慌乱,她很快调整好了节奏。不过她现在心里只有节奏,周围人在看他俩,她完全没有一点察觉。


    他贴在她耳边说:“倒是有一点,你还和以前一样。”


    她还有一点和以前一样,和他跳舞时脸会红。但今天完全不是因为羞涩。


    这点脸上的红很快被窗外的风吹散了一半。车窗开着,风吹进来。


    在新年到来之前,他们就提前告辞了。


    骆培因此时握着方向盘,理由是谷翘不熟悉路,开得太慢。谷翘也没争,她也很想马上回酒店,让他看看她送他的新年礼物。


    谷翘把骆培因请进了她的房间。她送他的礼物是七条领带。她自己喜欢鲜亮的颜色,却给他选的很素。她趁他去苏州的时候,特意去店里买的。


    她仰头看他:“一周七天,你可以每天换一条。试一试吧。”


    她主动解开了他原先的领带,她唯一那根短一点的指甲完全不影响她的灵活。她是个利索的人,此时动作却不算快。


    “今年回国过年吧。”谷翘的手指感受着他领带的材质,“我想在过年前多见你几面。”那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


    解下原来的,谷翘选了一条她最先看上的,帮他系上。虽是几年不卖这东西了,但是她却没丢掉这本事。两人离得很近,他的气息像在她脸上拍。她能看到他的喉结在滚动。


    她手指触到他的领带,仰头看他:“我眼光不错吧。”


    骆培因并没有给谷翘展示下一条领带的时间,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他把她的嘴角给咬疼了,她也把这疼还给他。两个人绞缠在一起,不像是在亲密,反倒是像是两个敌人在打架。骨肉几乎贴在一起,仿佛是一个人,但骆培因仿佛嫌这距离还不够近似的。


    骆培因并没有像凌晨那样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他的耐心仿佛在此时已经耗尽了,连走到那张柔软的床垫前的耐性都缺乏。其实用不了几秒他们就可以走到床沿,把自己扎到那张柔软的床里,谷翘一直嫌那床垫太软。


    当他劈进她身体的时候,谷翘因为这陌生的进入而破了音,这声音太过短促,她把下半部分吞咽了下去。她的手在他背后拧在一起,紧紧箍住他,仿佛要箍到他骨头里去。


    谷翘黄裙子的前裙摆扑到骆培因身上,这鲜艳的黄色向他身上扑溅着。连带着她的耳环也毫无节制地晃荡。骨肉都仿佛融在一起,他还是觉得离她不够近,每一次都撞得比上一次更深。


    从1995年1月1日起市里正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这一夜仿佛要把未来几年的烟花都在此刻放了。到处都是烟花声,焰火一朵一朵窜上天,往往这一朵还没看清,下一朵又在空中炸开,争竞着在1994年的最后一天出现,仿佛在下一场烟花雨,窗外的五光十色四处喷溅,仿佛要穿破落地窗往房间里扑。


    谷翘本来咬着牙齿不发出声音,但是随着窗外焰火声一浪接一浪,仿佛能把一切声音都盖住。她的声音也从齿缝里泄出来。


    谷翘的声音被撞碎了,和她裙子的颜色一样四处向外溅,这声音碰到落地窗仿佛又抛了回来,在屋内回荡,和接下来她的声音撞在一起,一片连着一片。


    她也没放过他,但即使她的指甲陷在他的皮肉里,他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没从嘴里发出半点声音。也许是他出了声,但是被窗外的焰火给遮盖了。


    焰火是在1月1日到来时停止的。


    当外面烟花骤停的时候,她在一声尖锐的叫喊中又一次破了音。


    新年真的来了,前几年寺庙又恢复了以往的敲钟祈福,这声音顺着江边飘过来,一记又一记。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


    这是他俩单独读过的第一个新年。1994年过去了,1995年来了。


    126  ? 第 126 章


    ◎游戏首发会◎


    《侠盗奇缘》首发式头奖谷翘本来定的是29寸彩电, 但她在回京后把奖品全部改成了电脑。


    骆培因说现在美国软件专卖店各方面比不过硬件专卖店的话还是给她留下了印象。谷翘当然不会因此就从软件改投硬件。去年“巴黎统筹委员会”解散,国外著名电脑品牌一股脑儿涌入国内,国内的电脑商陷在价格战里也不好过。


    谷翘对小秦说:“帮我去印500张会员卡。”


    小秦提醒谷翘:“前天刚印过一次。”为了这个游戏软件的首发仪式,店长一天忙得脚不沾地, 一定是把这事儿忙忘了。


    “我有别的用处。”买电脑的人总要配置软盘, 如果用户在购买电脑时就能看到她专卖店的宣传, 而不是别的店……游戏首发会的宣传媒介还缺一个,就是电脑公司。


    骆培因跟她分享了一份国内电脑增长数据, 下半年电脑保有量的增速明显超过往年。就算谷翘没有看到这数据, 也完全不影响她的判断,因为店里购置软件的个人用户越来越多。那份数据对她最有用的信息是问达电脑是去年新兴品牌里销量增长最快。


    她做软件是以小博大, 做电脑也是,专和不知名但有潜力的国产品牌合作。


    谷翘拿着方案直接奔到了问达电脑公司, 假充和闻老板有约,就坐在办公室外面等, 她在过道里看到了闻总的照片, 标准中年儒商长相, 看一遍觉得莫名熟悉, 但之前到底在哪儿见过她愣是想不起来。


    等到谷翘一双眼睛睃到闻总的影子, 她马上冲过去。她穿了一身黄色,她最喜欢的颜色, 比周围的颜色都更鲜亮, 仿佛一张移动的广告牌,不由别人注意不到她。


    当谷翘自报家门后, 闻总打量着她:“你在Z大住房维修办公室工作过吧。”


    谷翘诧异:“您怎么知道?”她在Z大也不算什么知名人士。


    谷翘当年在Z大住房维修办公室工作的时候, 闻总蜗居在教师楼里的一间小房里, 和领导们住的楼相比, 他们这间普通教师楼哪哪儿都显得凑合,就连楼道灯坏了等着修,也要经过漫长的等待,自从谷翘来负责他们这间教师楼,一切都像开了倍速,好像她提供的是付费服务,快一分钟就能多要钱。


    闻总那时候住顶楼,下雨下雪房子就开始滴水。妻子去了美国,到了下雪天,冰水滴下来,他独自住在这个冰冷的小屋里。妻子一直让他去美国好团聚,但他的签证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拒,最后一次被拒,他在签证办理现场突然用英语骂街:以后跪着请老子去,老子也特么不去!像大多数异国的夫妻恋人,当团聚这个可能变得越来越渺茫,分手就成了必然。那是他最绝望的一个冬天,妻子特地请了离婚律师找他签字,财产没什么可分割的,几乎等于没有,签个字就可以。


    以往总是要滴几天,才会有人来。但是那一次上午报修,下午就来了人。谷翘是和维修工一起来的,大学新生一样年纪,像他讲台下面坐的人。他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既活泼又稳重,很少有人能将这两个词结合在一起。他当时想的是,要是住房维修办公室都是这种人就行了。


    但他那时也不过觉得谷翘的干劲儿是因为年轻而已。


    真正触动他的是他看见谷翘严冬里在隔壁学校门口卖手套,除了学校里那份工作,她卖手套都卖得兴兴头头的,尽管笑时寒风会吹进她的嘴,但她向每一个可能买她手套的人都笑着介绍。再看看他,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书也没少读,一天死气沉沉的,真是愧对之前读过的这些书。


    不久后他就从Z大辞了职,他再没见过谷翘。其实他早连谷翘长什么样都忘了,不过是陌生人而已,但是当他遇到困难的时候,脑子里总会闪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问达电脑的原始资金还要来源于他在股市赚的钱,他从股市抽身,开办了问达电脑公司。


    当闻总听到“谷翘”这两个字时,马上联想到了那个模糊的影子。


    谷翘虽然和当年相比变了许多,但是她这个人的气质和长相并不需要细看才有印象的,永远大开大阖、风风火火。


    谷翘并没马上攀交情好让问达给自己赞助,她一向认为生意要想长久做下去,靠的还是互惠互利。


    谷翘笑着讲她现在店里就在用问达电脑,这次游戏软件首发式,她还会自己掏腰包购买问达电脑用于抽奖。如果她的游戏软件首发式足够轰动,也可以间接再提高问达电脑的知名度。


    “我想把我认为好的产品推广给更多的人。”说完谷翘从包里拿出一包卡片,上面写着谷佳软件专卖店八八折优惠:“这些优惠卡我免费提供给您,这是在我们店里消费五百块以上的用户才能享受到的优惠,但买问达电脑,马上就能享受到。同时我还会把买问达送会员卡的优惠海报在店里贴出来。”谷翘接着讲她店里的人流量,在一个把边的大店里,这是非常大的宣传,并且她的店未来也会覆盖华东和华南,她希望问达也给到她同等的宣传待遇。


    闻总打量着谷翘,她一双眼睛大而亮,显得无比真诚。她拥有一个成功商人的基本素质,就是看起来绝不像一个奸商,做生意,最怕长着一张要从别人口袋里掏钱的脸。但她的生意经一点儿不少。


    买电脑的人自然要去置办软盘,而且买的一般不止一件两件,花几百块很平常。他收了她的卡相当于给她的软件专卖店打广告,八八折优惠也不亏。但是……


    闻总说出了但是:“买电脑的人通常需要买软件,但是买软件的人已经有了电脑,不再需要买新的电脑。咱们的宣传效果恐怕不对等。”


    谷翘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她对那张报表中个人电脑的增长数量记得清清楚楚,她对着闻总说出了这个数字:“个人电脑用户在未来会急剧增长。我店里的用户一部分是单位用户,这部分人很快会拥有自己的电脑,而且电脑现在也不是终身消费品,我很相信问达未来的潜力,在电脑换新时,我们店里的宣传也会起到作用。”


    谷翘又提到了她的首发仪式:“我们首发仪式上抽问达电脑对您的电脑品牌也是很好的宣传。您如果看行业报纸的话,应该看到了我们的广告。”谷翘忍着肉疼在行业销量最多的报纸上连打了三天广告,版面还很大。


    闻总看过这广告,很有意思,他还特意让市场部的同事学习学习。


    “你还准备和别的厂商合作吗?”


    谷翘并没马上回答,一家电脑厂商宣传对她来说并不够。


    “我希望这次是独家合作。”闻总对这次合作表现得很有诚意,“抽奖电脑我们全部赞助。”


    谷翘只犹豫了一秒,然后她笑着说:“那咱们合作愉快。”


    谷翘除了在问达电脑留下了她的名片、优惠卡,还留下了她带来的数张宣传大海报。


    她起身要离开前,闻总突然问谷翘:“你为什么转行做软件?”他见她时,她在管住房维修,兼职卖猪皮手套。


    谷翘想了想笑道:“我觉得有钱途。”同音不同字,听在闻总耳朵里便成了“前途”。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当初是为了哪个字。


    谷翘在首发式前做了一个并不算容易的决定,首周软件打八折,叠加会员卡可以拿到七折。


    就连一向支持谷翘的邱爽也劝她:“就算打七折也比盗版便宜得多,想要买盗版的不会因为打七折就买你的软件。到时销量不涨,白亏了钱。你在软件里面投入的可是在上海开一家店的钱。”


    谷翘完全同意邱爽前面的意见:“但我的目标不是想要等盗版软件的人群,我瞄定的用户是想马上想要玩这款游戏的人。”这款软件使用了最新的加密方式,盗版商就算破解再上生产线也要等一段时间。她根据赌的就是在盗版软件上市前有多少人想要玩这款游戏。


    “相信我,我对结果有预估。咱们要做的就是当天活动不出问题,保证软件供应。”谷翘笑着说:“你还没玩过这游戏吧,挺有意思的。”


    谷翘给游戏公司的负责任沈征打电话问备货量,沈征预期销量是一万,让谷翘放心,保证按时供应。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一万不够,我需要两万套。明天联系厂家生产,外包装说明书都好说,软盘生产线明天一定要联系。”游戏公司不大,在颐宾楼后边的房里,员工只负责开发,软件生产包括外包装说明手册都是外包生产,没有自由生产线,不及时准备肯定会出问题。


    “两万?”预期一万销量已经是基于对自家产品以及对谷翘推广能力的足够信任,两万超越了一个游戏新厂老板的想象力。


    “两万。”


    “印这么多,到时卖不完囤积怎么办?”


    “这就是我要考虑的事了,生产出来的全部软件我都按合同价给付。”


    谷翘在外人面前说得信誓旦旦,仿佛畅销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首发仪式的前一天晚上,她一夜没睡着,她开始是在脑子里为即将到来的活动查漏补缺,尽管她已经为活动准备了预案。后来想睡也睡不着了,把手表拿过来看,是凌晨两点,这表是骆培因的。


    在1995年的第一天,他解下了他的表,戴在了她手上,又拿走了她的表。现在她在二连浩特买的表戴在他手上,显示的应该是美国时间。


    谷翘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去看天上的星星。这样的天里,看到她的星座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却在想象里看得很清楚。


    第二天,邱爽用她惊人的化妆术掩盖了谷翘的黑眼圈,只可惜她还想帮谷翘掩盖她嘴上因为上火新生长出来的一颗痘,谷翘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没给她施展化妆神迹的机会。


    许泠来报道谷翘的游戏首发仪式一半是出于友谊,本来她开始只当个普通新闻来对待,直到她看到抽奖的长队。在首发会之前,谷翘已经把她的宣传海报铺到了她能铺到的所有地方,这人甚至雇人在公共汽车里拿着她的宣传海报。媒体宣传上她也狠心花了大价钱,她不像有些厂子一样图量,在每张报纸上都买个小版面,而是把宣传经费都集中在行业内一张大报,连续打了三天广告。


    这次来首发仪式报道的记者,除了她,剩下的都是拿车马费的。虽然谷翘这人不会少了她的车马费,但许泠确实不是为钱来的,她想看看1995年的第一场软件市场推广能做到什么程度。


    她见惯了营销套路,开始还以为排队的人是谷翘请来的托儿,她并非不信任谷翘,只是这种她见的太多了,而且这么长的队伍在路上很容易出现问题,但谷翘早做了预案,好像她知道今天一定会来这么多人。但是随着队伍越来越长,许泠才发现排长队的人都是真买软件的。


    许泠不禁佩服起谷翘来,竟然有这样敏锐的商业嗅觉,在今天之前就预计了软件的畅销。


    今天的销量多少也有些超出谷翘的预计,她没想到第一天会卖出将近四千套。


    骆太太外出回家,和儿子一起坐在后排,看到街对面排起很长的一个队伍。


    骆老四疑惑道:“是哪家快餐厅开张了?”当年他最爱的炸鸡开店时也是像这样人山人海。不过他现在大了,主动对快餐节制起来。他的脸贴在车窗上,看到了“谷佳软件专卖店”这七个字,这家店的门口把其他衬得门庭冷落。


    “我想起来了,是表姐代理的游戏软件今天开卖,怎么这么多人?”骆老四的同学也在报纸上看到了广告,没准今天排队的也有同学。


    他又说:“妈,咱们下去看吧。”他对这个游戏还有一定好奇心,准备去支持一下表姐的事业。


    骆太太隔着车窗望着人群,目光定在招牌上的“谷”字上,沉默良久后,她对儿子说:“这么多人,别去给你表姐添乱了。”


    骆老四在心里叹气,怎么是添乱,分明是给表姐的事业添砖加瓦。


    这天看上去最高兴的是林海川,他私心里把销量的成功归功于自己的高知名度。之前有广告商嫌他报价太高,错过了机会,他真是为他们遗憾。当然谷翘的功劳也少不了,主要是拥有一双识人的大眼,当年从一众人里挑中他拍皮夹克广告,现在才能低价薅他的羊毛。


    首日的庆功会,林海川正等着谷翘的恭维,可是菜还没上,谷翘的电话就一个个响,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到天津的,开口就问能从她这里拿多少货。


    谷翘给游戏公司的沈征打电话:“庆功会你得来啊。之前两万不够了,我估计销量或许能到三万以上……不过明天再谈还来得及。”要是能卖出三万张,她马上就能在上海广州同时开店。谷翘想开连锁店的心情越来越迫切了,如果她在全国都有连锁,她独家代理的软件完全可以自销,但是现在为了拓展其他区域市场,她还需要其他店帮她分销,不光利润摊薄,效率也不够高,发货尾款都是问题……


    谷翘听到对面的回答,眉毛拧起来,林海川第一次看到谷翘这样,在他心里谷翘就是个奸商加笑面虎,未语三分笑。他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


    “什么?你们就准备了一万?”


    “谁能想到今天就会有这么多销量?”谷翘想到了,但她觉得谷翘疯了。本来开始看到销量水涨船高,沈征很高兴,但是越来越高,他就开始急了。这一次首日本市销量就到了将近四千,最晚后天,店里加各路分销商一瓜分就完了。但两天的时间,谷翘要求的一万套根本达不成,一套两张软盘。要生产,怎么也得有3.5寸空白软盘吧,但是他把能联系的厂家都联系了,加一起也就能凑到一万出头。


    虽然谷翘说过按两万备货,但是市面上超过一万套销量的游戏软盘都少。谷翘说销量可能到两万的时候,他觉得谷翘一定是疯了。虽然谷翘说不管销量多少,她兜底,但是她真赔了钱,尾款付不出也是个问题。所以沈征想着看情况,要是当天销量好,再加快生产,也完全来得及。没想到第一天销量就这么高。


    “我不是早就说了按两万备货吗?”不过也只是口头约定,这个销量也超过她的预计,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断货危险,也就没把协议落实到书面上。


    谷翘压低声音,但她嗓子里的不满也溢了出来,她压制住了情绪,开始思考怎么能在断货前把生产问题解决了,外包装说明书还好说,光盘是个问题。她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不到一小时就到各厂下班时间了。


    林海川看着谷翘又变出个笑脸来,对着电话那边说:“沈厂长……您现在厂里有多少3.5英寸空白软盘?”


    “一千?……谢谢,谢谢。”


    挂掉一个电话,又打下一个。


    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谷翘眉目终于舒展了一点,她对邱爽说:“软盘的量还不够,电话里对方总有保留,我得去亲自跟人谈,你代我一定把咱们的大明星招待好。”谷翘知道林海川爱听恭维话,不介意超剂量地满足他。


    林海川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谷翘笑着说:“卖得太好,要断货了,我得去处理一下。”


    “你就是钻到钱眼里了。断货说明产品好,越是断货越是紧俏。晚卖不就是钱来得晚一点吗?着什么急?”


    127  ? 第 127 章


    ◎怎么是你?◎


    谷翘微笑着, 她的精力还得留着做别的,并没时间跟林海川解释。谷翘把一个很厚的牛皮信封塞到邱爽包里,低声对邱爽说:“这段时间大家都累了,好好吃一顿。”她从没有让员工垫付的习惯。


    林海川对谷翘说:“既然你今天没时间, 那就算了。”


    “怎么可以算了?”谷翘正式介绍邱爽, “我们华东区的总负责人今天招待你这个大明星, 以后还需要你去我们其他店里指导。”


    林海川噗嗤乐了:“华东?你们现在不就一个店吗?”谷翘倒是可真能够侃的。


    “很快就不是了。”


    邱爽第一次来香港美食城,虽然谷翘给她发的工资不少, 但是这种传闻中随便吃吃就几千块的地方她自己是绝对不来的。


    饭吃到一半, 林海川调侃道:“你点这么多,你们谷老板还不在, 她知道了不得心疼坏了?”


    “怎么会?我们老板说了,您想吃什么尽管点。能请您吃饭是我们的荣幸。”


    店里的人得了谷翘的指示, 席间把林海川夸得急需要表情管理。


    林海川在谷翘面前尚可展现一下真面目,在其他人面前, 到底很有些明星包袱, 他心里把这些夸奖都笑纳了, 面上却假装对这些夸奖无动于衷, 眼里的笑和嘴巴的弧度起了冲突。


    “这话都是你们店长教你们的吧。”


    “我们店长背后也总夸您, 要不是欣赏您,这么重大的活动能坚持一定请您来吗?”


    林海川只信一半, 另一半他没说, 他不想把当年他拍皮夹克广告的事闹得众人皆知。谷翘对这个倒是嘴严。当年拍广告的、被拍广告的不过都是二十来岁。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倒是再也没见过,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也好, 见证他当年历史的人不出现才好。


    吃完饭结账, 邱爽特意把没吃完的打包, 准备给谷翘带回去。林海川看了心里不禁感叹, 果然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可真是勤俭节约,一点儿都不浪费。


    邱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她刚把林海川送进出租车,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问情况,就接到了谷翘的电话。


    “你没喝酒吧。”


    “没有。”邱爽很好地领悟了谷翘的精神,把酒水的钱给省了。


    “马上帮我打份合同。”


    邱爽听谷翘在电话里一点点列合同明细,完全听不出打电话的人已经灌了一瓶多白酒。


    “空白软盘这么快解决了?”邱爽没想到谷翘这么快就把软盘的事给解决了,临时能拿到这么多货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差不多定了。”谷翘跟邱爽说了她所在卡拉OK歌厅的地址,“到了给我打电话。”


    这家卡拉OK歌厅所在的位置谷翘太熟悉了,她当年就是在这饭店包的房间,进大堂的时候,她一瞬间还有些恍惚。


    等邱爽拿着新打出来的合同赶到歌厅门口的时候,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了。她没顾得上让司机找零,直接拨通了谷翘的电话。


    谷翘一只手指伸进嗓子,等酒从嗓子眼里呕出来。为了时刻保持清醒,她头脑一有点儿眩晕,就出来吐。几十个电话打出去,本地只有这个尹厂长有意向提供足够的空白软盘现货。偏偏这个尹厂长是个酒罐子,偏要酒来考验她的诚意。


    谷翘只中午吃了个面包。等酒都吐出来,她胃里一阵阵地泛酸。


    电话一响,谷翘马上抄起了电话。


    邱爽这次在卡拉OK厅见到谷翘和六小时之前完全不一样。此时谷翘穿的是裤子,衬衫扣子只解开一颗,头发挽起来,看起来十分地干练。她知道谷翘在黄大发里备了两套衣服,根据场合随时转换穿着。最令她惊讶的是有一次她陪谷翘从店里出来去谈代理授权,谷翘只进了一趟卫生间,过了五分钟,谷翘再出来不光换了套装,连发型耳饰都变了。


    谷翘接过合同:“回家直接打皇冠,别特意等夏利,我给你报销。”


    邱爽从谷翘嘴里闻出一股酒味,但此时还能关注到她打车车型的问题,说明脑子不是一般地清醒。


    “你什么时候走?我开车送你回去。你喝了酒,这车也不能开。”虽说游戏公司的沈征和谷翘一起来的,但邱爽见谷翘喝了酒,终究不是很放心。


    谷翘从兜里拿出车钥匙:“去我车里等我,今天晚上你在我那里将就一宿。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别让他们担心。”


    邱爽目送着谷翘进了包房,谷翘走得稳健,邱爽看不出她已经灌了将近两瓶高度白酒。


    就连尹厂长本人都很惊讶,谷翘喝了这么多竟然还能神色自若地站在他面前,把合同递给他:“您好好看一看,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把合同签了。”


    “谷小姐真是雷厉风行啊,这么快就把合同给搞定了。咱们唱完这首歌再说。”尹厂长让人把歌切到《明明白白我的心》,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


    谷翘面上仍笑:“这首歌我没听过,真不会唱。”她笑着看向沈征,“这歌你会吗?”


    沈征马上心领神会:“尹厂长,这个歌谷店长不会,我会,我陪您唱。”


    沈征和谷翘一起来的,筹不到空白软盘,他的焦急程度不下谷翘。他的游戏公司也准备靠着《侠盗奇缘》一炮打响。要是卖不出去也就认了,因为自己没及时备货折戟他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他以前一直憋在办公室里研究他的游戏软件,并没有应酬的经验,酒量更是非常的不行,人送外号一杯倒。


    他被心里的英雄主义蛄蛹着,觉得把事情都推给谷翘实在不道义,硬着头皮要为谷翘挡酒,喝了半杯酒,酒还没下到胃里,已经憋了个红脸,他还要把下半杯酒往嘴里灌,谷翘踩了他一脚,他看谷翘,谷翘给他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别添乱了。他要醉了,还不够她麻烦的。


    谷翘不光喝了她自己的一份,连带着也帮他喝了。就连尹厂长自称见多识广也不由说:“沈总,你一个男人,手下也有一些人,也算有头有脸的男子汉,怎么能让谷小姐一个女人帮你挡酒?这情况我可是头一次见。”那尹厂长对谷翘好像有些别的意思,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故意在谷翘面前挤兑羞臊他,话里话外他简直坍尽天下男人的脸面,诸如美人配英雄,男人最重要的是硬气,每句话都让他下不来台。沈征简直想把酒瓶扣在这个尹厂长头上,但是理智让他忍了下来。他们也没特意澄清,要是尹厂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反倒麻烦。


    沈征拿手扶了下眼镜,挤出了一个套近乎的笑容,“尹厂长,给个面子。”他这方面再迟钝,也明白了姓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是他听谷翘的,早准备,也不至于两个人来陪这个人唱歌喝酒。事已至此,想到未来的销量,去他的面子吧。


    尹厂长看了眼沈征,觉得他在说笑话,谁他妈想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的对唱情歌。这个男的越看越让人反感。该顶上的时候顶不上,让一个女孩子给他挡酒,现在说到唱歌,他倒跳出来了。


    沈征没等尹厂长拒绝,直接忍着不适对着尹厂长唱了起来:


    明明白白我的心


    渴望一份真感情


    曾经为爱伤透了心


    为什么甜蜜的梦容易醒


    下面的歌词到了尹厂长时间,屏幕上闪现:


    你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你有善解人意的心灵


    尹厂长对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的实在唱不出来,沈征不得不提醒他:“该您唱了。”


    而后尹厂长听着这个戴眼镜的男的凝视着他,对着他唱女声的部分:


    星光灿烂风儿轻


    最是寂寞女儿心


    ……


    尹厂长实在无法忍受一个男的这么看他,也不嫌肉麻,他转过头对谷翘说:“女孩子再寂寞,也得挑一挑人,有的男的天生软趴趴,和这种人在一起比一个人还要寂寞啊。”


    沈征想着未来的销量,只当没听见,尹厂长不配合,他便独自在那儿唱,边唱边继续凝望尹厂长。他现在是明白了,要想恶心别人,先得恶心自己。


    等到这首歌唱完,谷翘又拿出了合同递给尹厂长。


    尹厂长还要再推辞,谷翘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您要再不给我们个准话,我们只能连夜开车去青岛了。时间虽然赶了点,但到底来得及。”谷翘事先搞清楚了,尹厂长做京津两地的生意,对山东的货源并不了解。谷翘对尹厂长的说辞是,他们在青岛找到了足够的货源,但是考虑到距离,决定以比原价高三个点的价格来收尹厂长的这批货。


    谷翘虽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尹厂长的空白软盘,但她面上仍然表现得像有许多选择一样。


    不着急当然不会来找他,但是如果让尹厂长知道他们太着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之前谷翘说比原价高三个百分点,沈征觉得太少,决定抬到十个。谷翘当时笑他,你以为给的价格高他就会卖给你,错了,一旦让他看出咱们有多着急,这买卖反而做不成了,千万不要让他知道咱们的底牌。三个点恰好卡在运输费上,尹厂长会相信他们的软件还能支持一阵,去青岛也来得及,只是为了方便来找他。


    “谷小姐很着急?”


    “我倒是不着急,可是买家着急。万一卖出两周就卖出五万套呢,我们得提前准备准备。”


    尹厂长虽然对谷翘的游戏软件不了解,但他能肯定的是,一个月也到不了五万套,这个未雨绸缪非常的没有必要。此刻能以比市价高三个百分点的价格出掉也不是坏事,晚了,谷翘未必需要他的空白软盘。


    “既然谷小姐这么的有诚意,那咱们就交个朋友。”


    邱爽坐在谷翘的黄大发里,半个小时过去了,谷翘还是没有来。她极力抵住困意,保持清醒。


    突然,邱爽听到有人用手指在敲车窗。


    她以为是谷翘来了,忙降下车窗,在夜色里,她看到了一张她绝不会在这里看到的人脸。一瞬间惊讶涌到她脸上,她几乎怀疑自己太困了在做梦,敲窗的人明显也没想到会看到她。


    即使她和他不过几面之缘,又是在这样的夜色中,但有的人一见到就会自动从记忆里跳出来和名字对号入座。


    可是自己和骆学长也没什么交集,实在没有一点做梦梦到他的理由。而且他不是在新加坡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惊讶驱使着邱爽叫了出来:“你是骆培因?”


    128  ? 第 128 章


    ◎依靠◎


    骆培因并不认识车里的女孩子, 偏偏这女孩子第一时间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几乎要以为谷翘总在别人面前提他,以至于看到他就能将人脸和名字对号入座。


    然而邱爽接下来的话马上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跟谷翘在一起久了,邱爽学会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想到了骆培因是LC的人, 想到以后合作的可能性, 马上自我介绍说:“我叫邱爽, 和您同校,虽然您没见过我, 但我大学四年, 身边都是您的传说。”


    不知道谁传说过他,但估计谷翘是绝对没提过, 否则不会这样说。


    邱爽问出了她觉得最有可能的一句话:“需要我挪车吗?”否则实在想不到这个她只听过名字的男人为什么此时会来敲她的车窗。她的头探出车窗重新把车所占的位置审视了一遍,没问题啊。


    当这个猜想被否决, 邱爽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你是谷翘的同事吧。”


    邱爽下意识反问:“您怎么知道的?”问完,邱爽马上反应过来。他过来敲车窗是因为谷翘。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她马上想到了肖珈, 有肖学长搭桥, 两人认识倒也不稀奇。只是有熟到深夜敲车窗?


    “你们店广告打得不错。”他没法不知道。


    飞机降落到机场, 舷窗外仿佛墨染了似的, 他手表上的时间却还指向上午, 西八区的时间。他上了出租车才把时间给调过来。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儿,他直接点名来这家酒店。骆培因对这家酒店很熟悉, 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接到的长途电话都是从这家酒店的电话打出的。


    出租车停在酒店门口,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旧金山和新加坡都难见到的黄大发。黄大发的车身和后车窗喷的都是谷翘店里的广告, 这么醒目, 简直是一个移动广告牌。这个人恨不得把所有的资源都物尽其用, 连她的黄大发, 不光要成为她的交通工具,还要时时刻刻给她的店、她的首发仪式打广告,简直是现代版“周扒皮”。


    偏偏这样一个人,为了她嘴里的“公平”“轻松”,什么事都不愿麻烦他。


    “你们今天软件销量怎么样?”他从旧金山一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达机场时已是深夜,还没来得及关注谷翘软件的销量。


    邱爽本来还有些困乏,听到“销量”二字脑子不停地转动,她马上想到骆培因的职业,这么关心销量未来未必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销量非常好,打破了游戏软件在京地区的首日销量记录。”邱爽把应该出现在宣传稿上的话脱稿向骆培因演说了一遍,然后她拿出了一张名片。


    这样见缝插针递名片的行为很难不让人想到她的老板,骆培因接过名片,几乎要笑,确实是谷翘的同事,货真价实。


    “您是来京出差?”


    “不,探望朋友。”


    骆培因的目光落在手表上,现在是凌晨三十分。


    骆培因只在京逗留不到二十四小时,明天还要去上海。


    彼得的信息太过滞后,他到现在恐怕还以为是骆培因“损人不利己”,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偏来上海抢他的位置。事实上,因为业绩不振,上海办事处是否被裁撤一度上了议事日程。不是换不换人的问题,而是因为总部对目前国内的投资市场不乐观,整个办事处都会被裁撤掉。骆培因休假还没结束就飞到旧金山,把他这些天的报告摆到了伯曼面前,他坚持上海办事处有存在的必要性,去年国内技术性全面接入国际互联网后,今年会马上向公众开放拨号上网,在这种情况下放弃大陆市场,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他在另一份方案里,提出了关于退出机智的解决方案。


    在会上,有人说“如果按你说的等五年后这个投资市场才可能真正成熟,那我们现在就投入这么多是不是太早了。”


    骆培因当时笑道:“一个人吃到第五个汉堡饱了,总不能说前四个汉堡没用,只吃第五个汉堡就够了。”


    他主动提出要来上海,伯曼问他这个年纪,把大好时光都投在一个未知的市场,你觉得值得吗。他一秒都没犹豫,说值得。


    骆培因主动提出接管上海办公室,反而得到了科恩的支持。科恩并不看好中国市场,不过他很支持他不喜欢的人来到他不看好的市场,浪费光阴,他非常的支持。


    当邱爽的目光扫到骆培因的手表,在这一刻,她关于敲窗的疑问仿佛有了答案。这表太像谷翘的了,谷翘从上海回来时,她还纳闷,这人怎么把戴了几年的表给换了。现在这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腕上。


    邱爽得到了一个答案,心里却涌出了无数问题。


    尹厂长坚决要在谷翘面前下沈征的面子,他在签合同前特意给沈征斟了满满一玻璃杯酒,这酒顶得上普通三杯。


    “沈总,你如果想和我做这笔生意,就把这杯酒给干了。”


    谷翘笑道:“沈总当然有诚意跟您做这笔生意。可我这酒,是特意给您这种懂酒的人点的。好酒还是得让爱喝会喝的人来喝。要是让喝两口马上就吐的人喝,这好酒就浪费了。您觉得呢?”


    谷翘这一番挡酒的话听在尹厂长耳朵里倒一点没伤面子,但倒出来的酒怎么有收回去的道理?


    尹厂长正待反应,谷翘已经举起他倒的满满一杯酒仰头灌了下去。谷翘的脚抵住沙发,努力把晕眩压下去。


    沈征察觉到了谷翘的不稳,下意识要去搀她。谷翘却没理会,她站得稳稳当当,特意展示了一下她手里的空玻璃杯,对着尹厂长说:“您觉得我这诚意够了吗?”


    尹厂长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签完在心里感叹,姓沈的这小子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漂亮姑娘死乞白赖护着他。


    尹厂长这时也不忘拆沈征的台:“好酒得归懂的人品,人也是,否则实在是浪费。”


    谷翘此时眼里只有合同,并不在乎尹厂长讲什么。她收好合同,同时拿抽纸擦了擦刚才被尹某人无意碰触到的指尖。她的大哥大此时响了,她之前叮嘱过邱爽,如果凌晨四十她还没到车上,就给她打电话。她好有充足的理由结束这桩谈话。


    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是个男声。


    “你现在在哪儿?”他只有在国内,才能拨通她的大哥大。在短暂的沉默中,她听到了脚步声和喧杂的背景音,那作为背景的口音她太熟悉了。


    他现在竟然和她就在一个城市。短短几天,他又从旧金山回来了?


    “离你不到五百米。”骆培因没问邱爽,就断定谷翘在这间酒店里。


    谷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话就从她嘴里冒了出来:“我现在不在家。”他今天过来,谷翘马上猜是为了她游戏软件的首发仪式,她第一时间把她的好消息分享给他:“我们今天的销量非常好,晚上特地来庆祝一下。等见到你我再跟你说。”她没给骆培因说话的时间,“我最晚半个小时之后到家。”


    她这样说的时候,另一只手已经去拿大衣。这样冷的天,又不是在夜里,总不能让他在外面一直等。临别前,她给骆培因留了一个地址。他怎么会想到她这个点不在家而是在什么卡拉OK歌厅。


    “我和你在同一个酒店,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谷翘的嘴唇黏在一起,她几乎怀疑自己此时是真醉了。巨大的疑问涌上来,她甚至忘记了问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直接报出了包房号。


    结束一个通话,谷翘马上接到了另一通电话,这次才是邱爽打来的。


    “你什么时候下来?”


    “马上。”


    “刚才骆培因来敲车窗,大概以为是你,你们之前是有谈到什么合作吗?他现在走了,不过我给了他我的名片。回头我再跟你说。”


    一连接了两个电话,看谷翘的表情,沈征几乎怀疑谷翘从别的地方搞到了空白软盘。


    尹厂长见谷翘已经把大衣拿到了手上:“谷小姐,怎么签完合同就要走?”


    谷翘笑道:“我男朋友来接我。”


    “你男朋友……”尹厂长的目光定在沈征脸上,原来这个姓沈的不是谷翘的男朋友。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本来尹厂长很看不上沈征,但是沈征好歹一直在这儿陪着,比这个才赶过来的男朋友强了不少。


    谷翘强行把那点眩晕挤出了自己的脑子,她麻利披上大衣,拿起提包,对着尹厂长笑道:“明天上午见,我收到货第一时间付现款。”


    谷翘一推门就看到了骆培因,他的大衣搭在左臂上,她那块在她手腕上戴了八百多天的手表如今戴在他手上,在她手腕上大得夸张的手表在他手上却显得有点儿小巧。那条银色领带是她买来送给他的,和他的衬衫很搭。


    尹厂长一眼就看到了骆培因,而后他发现谷翘的注意力和他投向了同一个人。因为一个人在人群里扎眼盯着看,和谷翘现在的眼神不是一回事。他之前还觉得谷翘漂亮归漂亮,但漂亮得没有性别,无论是撸袖子喝酒,还是提笔签字,找不出半点柔媚之气。


    尹厂长倒是很能欣赏这一类漂亮,他择偶上倒不很看重脸,一个只具有观赏性的人对他属于完全意义上的短期消费品,无论男女,长期还是得靠得住,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也能顶上。人到中年,光是被人依靠也太累了,实在也想找靠得住的人靠一靠。看到谷翘为人挡酒,他虽然看不起那男的,但里面未始没有一点羡慕的意思。


    现在,他才知道谷翘展示给他的不过是她的一面。


    和看真男朋友的眼神一对比,尹厂长马上发现了自己之前的荒谬。谷翘和姓沈的的的确确就是工作上的关系,那眼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实在都太清白了。


    他以为一个正常男人见到女朋友和别的男的在一起喝酒,哪怕是生意上的关系,总得有点醋意,但是这男的只是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那态度好像是他还不配让他吃醋一样。


    跟这随意的一眼相比,他对沈征的刁难都显得仁慈了。刁难至少是重视的表示,而这人根本无视他。他心里骂了两句街,徒增了一些怅惘。


    骆培因的手很自然地搭上了谷翘的肩膀,他凑到她耳边问:“没吃亏吧。”


    “怎么可能?”


    尹厂长临时接了个电话,索性也不去跟一对情侣去挤电梯。


    谷翘有太多话想和骆培因说,然而趁着还够清醒,她在电梯里把第一句话说给了另一个人听。


    “外包装盯紧了,一定要用最新版,涉及到我们店的所有信息都加大字号。”没有连锁店,外地市场还是得分给别人,但是她得让人知道软件是从她这里出去的。要在今天销量数据出来前,其他经销商看她给自家店这么打广告,怕为她宣传店面做嫁衣,未必肯进多少货。但是今天和过去不一样了。


    129  ? 第 129 章


    ◎后悔◎


    邱爽在黄大发里接到谷翘电话, 她刚想问谷翘怎么还不下来,就听谷翘说:“今晚别回去了,直接住酒店,我给你在酒店开了房间。过来吧, 我在大堂等你。”


    邱爽只犹疑了一秒, 便说好。谷翘忙到这个点儿, 又灌了不少酒,与其在车里颠簸, 倒不如直接在酒店里休息。


    进到电梯, 邱爽发现谷翘有点儿醉了。但她醉了也不忘工作:“咱们赶快把拨号上网开通了,以后也多个宣传渠道。”去年国内全面接入了国际互联网, 但是直到今年才开始向公众开通电话拨号上网服务。在没网之前,邱爽通过调制解调器拨号至服务器接受发送帖子, 离线能发送接收的帖子十分有限。


    邱爽格外多看了谷翘的表两眼,有这么巧吗, 骆培因戴的表和谷翘以前那块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巧合, 戴另一个人的表, 那得是多亲近的关系。谷翘在上海时, 她每天都在和谷翘通话, 谷翘的工作量并不比在店里小。这样忙,难道还能和另一个人见缝插针地和发展出什么亲密关系。


    谷翘并没给邱爽在电梯里提骆培因的机会, 她醉了也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不仅绝不暴露秘密,反而毫无顾忌地推销自己的产品以及夸赞别人。


    从电梯到房间门口, 邱爽滴酒不沾也被夸得跟醉了一样。


    邱爽以为谷翘会和自己一起进去:“你不住这里吗?”


    “你独享这间房。”


    “你给我开了套房?”邱爽以为谷翘会开一间双床房, 反正就是睡一觉, 还得起大早去店里。给她一个人开套房, 很不经济。


    “不必这样吃惊吧,今天销量这样好,少不了你的功劳。我给你开间套房难道不应该吗?”


    “现在还能退吗?”邱爽简直为老板的大方痛心,把这钱给她当奖金多好,明早就得去店里,连个懒觉都睡不了。


    谷翘笑道:“不能。”


    “你住哪间?”


    谷翘指了指对面电梯口的那间房,她上一次来还是1992年的事,现在已经是1995年了。当年为了卖了卖皮夹克,让人一出电梯就看见,赚了钱特意从小房间。凡事有利有弊,后来闹事的人一出电梯也马上看见她的房间。


    “花这么多的钱,怎么选间挨电梯的房,这么吵你睡得着吗?要不退了。咱俩住一间得了。”邱爽很是诧异,这不像是谷翘的作风。谷翘该舍得花钱的时候也很舍得,但一定要值得。


    “人一累,沾枕头就着。赶快去睡觉,起来咱们还有硬仗要打呢。”


    谷翘走到骆培因指定的房间,看着门上的房号,她还有些恍惚。他竟然还记得,她在长途电话里跟他说过这间房的门牌号,不过应该不超过两次。


    她就在这个房间里卖皮夹克,日进斗金,然后再给骆培因打电话播报她的赚钱信息。后来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遭遇了一系列的追堵。


    谷翘进门时,骆培因正站在窗前看夜景。


    谷翘闻到了烟的气息,而后她看见他转身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记得你以前不碰烟的。”她还记得当年他陪她去进皮夹克,两人站在车厢连接处,这地方总是有人抽烟,他被这烟味刺激得偶尔咳嗽。她以为他是不喜欢闻烟味的。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着她笑:“轻松的生活过久了有些乏味,需要一点儿东西调剂。”


    谷翘一时愣住,那就是他们分手后他开始抽烟。


    骆培因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笑着问她: “这房间还和当年一样吗?”当他特意指定这间房时,前台还很诧异。窗外比两年多前热闹多了,这时候依然有车子驶过。骆培因开始只觉得房间还空着是因为巧合,现在他明白了这房间为什么空着,谷翘从没跟他说过这是一个临街临电梯的房间,这样吵,用来休息,绝对不是个优选,可她只说这房子有多么的好。


    当然从做生意的角度讲,确实是不错。


    “好像没怎么变。”谷翘环视这套房,她住的时候其实谈不上布局。当年都是皮夹克,满屋子都是皮子味。大概是人民币的味道太过美好,使她对皮夹克的味道足够耐受。她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赚钱,以及告诉骆培因她赚到钱了。


    分手的时候她最遗憾的事之一,就是她那些日进斗金的时光只在电话里跟他叙述了一遍,没让他亲眼得见。


    骆培因的目光定在电话机上,谷翘当年就是拿着这个电话听筒跟他说要分手的混账话。


    “你如果还需要空白软盘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不用。我已经解决了。”沈征非要在电梯里感谢她,说如果他早备好货,自然不会有今天这一遭,剩下的话诸如还有谷翘忙得连饭都没有吃,改天他一定好好宴请她和她的男朋友。沈征这么一说,把她的底给漏了。她在电话里没跟骆培因说这件事,只说在酒店里庆祝,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骆培因已经到酒店了。


    谷翘从桌上捞起一颗给入住客人准备的糖果,扯了包装,塞进嘴里,笑着对骆培因说:“我之前跟你说会有两万销量,现在看来恐怕不止。”


    “这么好的销量,确实应该庆祝一下。但是你来这里明明不是为庆祝,为什么要在电话里撒谎?”骆培因看着谷翘,她今天穿得很素,裤子衬衫宽腰带,头发盘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 ,和他第一次见她时很不一样。


    骆培因看定谷翘:“对我说你遇到的困难,有那么难吗?”


    “软件卖得太好,没来得备货,空白软盘缺货,所以要来这里谈一谈,你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签好合同了。”


    “但你没签好合同,也不会跟我说是吗?就像你汇票冻结,你一句都不提遇到什么困难,只会提分手两个字。是不是到今天,你还觉得你自己的决定特别明智?”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谷翘当初遇到的困难不只是汇票冻结,毕竟她一遇到困难,没有一句实在话。


    谷翘不得不承认,如果没签好合同,她也不会和骆培因说。


    骆培因看着谷翘笑,“和你分手后,我确实如你所愿过上了一阵子非常轻松的生活,再也不用因为一个电话联系不上,就担心一个人。这种日子终于过去了。”


    谷翘脸上的笑僵住,她的牙齿咬碎了苹果糖,这糖的味道弥漫着她的口腔。


    “可笑的是,这种你嘴里轻松的生活并没有让我觉得更好。”明明他之前比谁都习惯轻松的关系,但偏偏她改变了他的习惯。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表哥叫得比谁都亲热;他不过出了个小车祸,他完全能自己处理,偏偏她骑个三轮车把她的锅碗瓢盆都搬了家,就为了做病号餐……等他习惯了跟她有牵绊,她突然就边界感比他还要强,一遇到困难,就让他过一种轻松的生活。


    他的手掌压在她的肩膀上,每一个字都逼到谷翘脸上去:“你不是反问我后不后悔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后悔了,当你说分手那些混蛋话的时候,我就不应该给你说完的机会。我应该买最近的机票回国,看你在这间房里到底过上了怎样轻松的生活。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你还以为你那套做法是对的。我得对你多没感情,才会在你困难的时候,觉得毫不知情置身事外会很轻松?”


    骆培因扳正谷翘的脸,直视她的眼睛:“你也不必为你骗了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因为我也骗了你。”


    “当我决定和你有关系的时候,我就决定和你有任何关系,而不是只有什么轻松的关系。”


    130  ? 第 130 章


    ◎尝尝◎


    骆培因的手捧起谷翘的脸, 她本是低垂着眼睛,但顷刻她的睫毛扑开。


    骆培因直视着这张脸,想她当年给他打电话分手时的表情,这人是个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 无可救药地相信明天会更好, 但她在打电话时, 或许对这个她一直坚信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而她什么都没对他说,他对她当时的一切一无所知。


    谷翘的鼻息带着点酒气扑到他的掌心, 骆培因用目光紧咬住她的眼睛:“如果我不了解你, 我简直怀疑你跟我有仇。当初你在这儿受苦,我跟个傻x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还在过你嘴里轻松的生活。谷翘,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在此之前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吧。”


    这样捧着她的脸, 能感到她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着他的手指,骆培因对谷翘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你不是特别恨我, 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了。”他在心里骂她混蛋, 然而这个混蛋受了苦, 他也并不比她好过。


    谷翘没回答, 她将嘴压在了骆培因的嘴唇上, 像最初她认为接吻就是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一样。她刚恋爱的时候为了防备不期而至的亲吻,口袋里有各种口味的糖。在短短的十来分钟里, 他们像是重复了他们亲吻的历史, 从单嘴唇碰到一起再到他勾她探出舌尖再咬住,那时候她每次都是早早嚼了水果味的泡泡糖, 舌尖探过去, 或主动或被动地在他嘴里轻轻搅动着, 让他的口腔里也充斥着泡泡糖味。


    谷翘刚嚼碎了一块苹果硬糖, 也不知道他现在尝到的是酒气多一点,还是苹果味多一点。她的嘴角被咬得很痛,但她一点儿都没发出声音。


    仿佛旧日的自己“借身还魂”,谷翘替过去的自己抱紧了骆培因,当时她打完分手电话怕自己忍不住后悔,把电话线拔了,她那时无人可抱,于是决定抱住自己的双肩,告诉自己要振作。但现在这个人就在她身边,她抱得很紧,仿佛怕一松手,这个人就沿着电话线跑了,她又再也见不到了。


    谷翘的手从骆培因的腰移到他的背,她两只手的位置换了又换,想要离他更近些,但无论怎么都觉得还不够近。谷翘一面去回应骆培因的吻,一面匀出一只手去扯他的领带。她的心脏、皮肉骨骼隔着内衣、衬衫恨不得崩掉一颗颗扣子挤到他身上去。


    门铃第一声响时,她并没有听见,手指还去扯他的领带。第二声第三声响起时,陡然间她被骆培因按开了一个距离。


    骆培因摸了摸谷翘被弄散的头发,单手扯掉了半松的领带,重新系好了被她解开的一粒扣子,走过去开门。谷翘转过身,背对着门,听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骆培因的身体把房间内外隔开,伴随着谢谢,谷翘听到了关门声,她转过身,看到了他手里的热牛奶。


    牛奶杯凑到谷翘嘴边,她的手接过去,整个手心比先前还要热。一个没吃多少东西又喝了不少酒的人,确实需要这样一杯热牛奶。谷翘低头捧着热牛奶小口喝着,她的身体温度一点点地继续往上升。在她回房间之前,他就打电话帮她要了这杯牛奶,只是这会儿才不合时宜地送了进来。


    谷翘的嘴唇被牛奶汁浸泡着,她的目光仿佛也成了牛奶一类的液体,每喝一口,就抬眼往骆培因的脸上流。她并没有存着诱惑的心,她只是想要看他。她喜欢他硬挺的鼻子、发红的耳朵和滚动的喉结。


    一杯热牛奶喝完,骆培因用手指揩掉谷翘嘴边的牛奶沫,手指按压在她刚被牛奶浸过的下唇上:“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谷翘突然再一次抬眼,一双手勾住骆培因的脖子,看着他笑:“我到底喝了多少酒,你再尝尝就知道了。”她又吻上了骆培因的嘴,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主动。她被抵在那张桌子上,控制不住地向后仰,身后就是电话机,那个她说分手的电话机,同时他也用这个电话,帮她叫来了一杯牛奶。


    她勾住他脖子的手更紧了,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仿佛不这么紧她就要向后倒过去。


    谷翘并没有因为把嘴里的酒气分享出去就减少了醉意,一股血涌到她脸上,把理性挤了出去,此时她只想依靠最原始的本能,和他贴得更近一些。她的嘴贴到骆培因的耳边说:“咱们去床上吧。”


    □*□


    骆培因利落地除下了她的外衣,谷翘也要趁着灯光去看他,她伸手去解骆培因的腰带,扯他的衬衫下摆,骆培因按住了她的手,扯过被子将她包裹住。


    谷翘伸手去拉骆培因的胳膊,睫毛扑闪开,睫毛下像是一下蓄了一池塘水,她咬着下唇,睨着骆培因,不说一个字。


    骆培因的另一只手落在她头发上,扯开了她的发髻,头发大片散下来,搔得她皮肤一阵阵地发痒,他用手指将她滑到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轻柔地刮了刮她的耳垂:“你醉了,我不跟喝醉了的人发生关系。”


    谷翘并没放开骆培因的胳膊,几乎有些挑衅地睇着他:“可你刚才不是说你要和我有一切可能的关系吗?”


    她挣脱被子抱住骆培因,细密的牙齿去咬他衬衫的扣子,她的嘴唇很饱满,贴在他的衬衫上,谷翘用牙齿咬开了他的第一粒扣子,抬头冲着他笑:“你还记得你第一次送我的小鸟胸针吗,我很喜欢它,但是可惜的是,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去配。于是我私下里经常把胸针拿出来看,然后用小鸟嘴去啄我自己的手指。你知道鸟嘴啄在人的皮肤上是什么感觉吗?”


    谷翘低头在他衬衫边啄了一下,然后再次抬头看他:“大概就是现在这样。你还想多被小鸟嘴啄几下吗?”


    骆培因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谷翘用细密的牙齿去啄他的衬衫边。慢慢地去咬他的第二粒扣子。谷翘在这方面是他的好学生,她伸手去扯他的衬衫下摆,手指钻进他的衬衫里,一点点去抚摸他的背肌肩胛。她无意借此去挑拨他的欲望,就是单纯地想要和他贴得更紧一些。


    谷翘咬开了骆培因的第二粒衬衫扣子,抬眼望他的时候,她低声唤他的名字,远没表哥两个字这么熟稔,三个字连名带姓地连在一起,竟有些生疏。生疏得像是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她把这三个字念得很慢,她睨着他:“表哥,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骆培因并没回答她,抬起她的脸,去啄她的嘴。和小鸟胸针啄在手指上的感觉到底有区别,因为他的嘴有温度。他的手指从她的下巴脖颈滑到肩膀,一路缓慢地移动,仿佛初相识般,重新丈量着她身体的形状和温度。


    骆培因虽然也算见多识广,但是亲眼所见的胸衣只有她的,据他以往的经验,搭扣都在后面,然而谷翘今天穿的这一件搭扣在前面,他一向灵活的手指遇到这搭扣竟然有些笨拙。


    □*□


    □*□


    “你的身体好像比你更舍不得我。”骆培因贴着谷翘的耳朵问她,“咱们分开的这几个冬天你冷吗?”当初分手的时候,她在电话里同他说,当初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冬天太冷了,他让她觉得温暖。而分开时这座城市的温度并不低于二十度,听起来很像是卸磨杀驴。他那时在心里骂他混蛋。


    “我住的房子有了暖气,比以前暖和多了。”


    骆培因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的手指很知道怎么折磨她,谷翘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对他说:“我住在……嗯……嗯……有暖气的房子时……想你要在我身边就好了。”


    当骆培因的手指暂时停掉对她的折磨时,谷翘终于可以完整地说下去:“我以前总是怕你担心我,但一想到你再也不会担心我,我跟你彻底没关系时,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


    “我在冬天总是比其他季节更频繁地想到你,后来我听老四说,你去了新加坡,一想到新加坡的冬天并不冷,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跟你阴阳两隔一样。”


    这话有点儿晦气,谷翘没再说下去,在顶灯和壁灯的照射下,她搂紧骆培因,直视着他的眼睛,手指去扯他的腰带:“我现在想要你。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现在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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