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第 51 章
◎表哥◎
谷翘又重复了她之前在餐厅的问题:“表哥, 你明晚有时间吗?”
两年不见,并没有阻碍两个人的生活向前推进。骆培因在异国想起谷翘,偶尔会担心她,每当这时, 他会选择以看待一个陌生人的角度来看待谷翘, 她是一个十八岁独自进京寻父十九岁可以去二连浩特和老外做生意的成年人, 并不是一个没他照顾就活不下去的家养兔子。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有些东西没变。当年没见过两面她就能一脸热情地叫表哥;这次再遇见,她叫得还是那么纯熟, 好像他们上一次见面不是两年前, 而是两天前。
其实他的亲表妹在面前,他以为谷翘会尴尬, 没想到她的“表哥”还是叫得那么纯熟。生活有点儿幽默,叫他表哥叫得最亲切熟练的人反倒是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人。
谷翘补充道:“表哥, 我想请你吃个饭。”以前总是他请她,现在她完全有财力请得起他了。
她要请骆培因去的这家潮州菜馆是去年新开的, 这馆子还是老李跟她说的。老李在集贸市场有三个摊位, 还在外地商场里有不止一个柜台。老李能挣也能花, 市里好吃好玩的地儿都知道, 他跟谷翘说, 最近市里有钱人都流行吃潮州菜。
“我明晚约了别人。”他在新加坡的表弟表妹来此地,他多少要尽些地主之谊。今晚没吃完饭, 就把他们撇下送谷翘多少有点儿过意不去, 明天再不好爽约了。而且……他有一刻想提醒她,和男人吃饭最好定在白天。和谷翘在一起, 他就会变得有控制欲。这并不是谷翘的问题。一个成年人对着另一个成年人有过度的控制欲, 无论是什么关系, 都称不上健康。
谷翘马上把话接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后天可以吗?那家潮州菜口碑很好, 我想请你去尝尝。如果你现在不确定的话,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可以呼我。我还是之前的呼机号。”
骆培因猜谷翘就是凭着这股子锲而不舍的追问把那个老流氓请到餐厅吃饭的,她的主动和坚持给了那人一种错觉,以为谷翘可以轻易上手。
“正巧我请客也是在那个地方。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一起。我表弟表妹对现在的国内很感兴趣,最近一年多我不在国内,对最近的变化也缺乏了解。正好你可以多跟他们交流交流,他们中文程度还都不错。”
谷翘沉默了。他还像以前那样看他,他请人吃饭,她是其中一个。她想告诉他,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但是话到嘴边,她还是很干脆地说了个好字。至少他给了她一个请客的机会。
她的声音太过干脆,让骆培因有点儿意外。
骆培因最终按谷翘的指引驶进了一个院子,谷翘给骆培因指她的两间平房:“我就住在这里。”
谷翘指的那两间房并没有亮灯。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他以为谷翘的家人会来此地和她一起做买卖。这种做服装生意的往往先是一个人,等到做大一些,就开始带着家人一起做。
“我一个人住,很宽敞。”她怕骆培因觉得她的住处不够好,“这里很方便,离着集贸市场非常近。我和邻居们也相处得很愉快。”
屋里太冷,谷翘不准备请骆培因进去坐。她等着骆培因跳下车,和她说再见。
但骆培因对她说:“说说你这两年吧。”
谷翘说得很快,从她开始卖皮夹克到有自己摊位再到最近的皮夹克热,她的生意供不应求,她也卖别的,但现在都没皮夹克这样好卖。她也做过几笔大生意,还都是和老外直接谈的。别人不会俄语,还要特意雇翻译,就拿皮夹克来说,一件就要提给翻译两到三块钱不等,而她自己就把翻译钱给赚了。
具体的大生意她没说。第一笔大生意是她从二连浩特回来之后做成的。二连浩特是口岸城市,边贸生意的赚头比一般要大,但她不光没赚到钱,回来路上还遭了抢。她回来急着想要赚钱,别的也就都没考虑。第一笔大生意是她从翟老板那里抢来的。翟老板一贯做生意的方式就是先跟老外假装自己手里有货,然后再去柜台摊位乃至加工作坊收货。那次谷翘正好听到了俄语翻译和老外的对话,她靠有限的俄语单词听清楚了两人会话内容。在翟老板去各大柜台摊位收货之前,她以比翟老板每件多一块的价格提前收了别人的货。她最终越过翟老板做成了这笔生意。这种事当然不可能瞒得住人,翟老板骂她不厚道,还试图报复过她。
谷翘对骆培因说,现在做边贸,同样好卖的还有名牌运动服旅游鞋的假货,几百块的正品,印着同样商标的假货只要几十,这些假货不光在国内卖得好,还经常有老外来买,批发的不比零售的少。虽然买假的卖家和买家都心知肚明,但一般质量看得过去谁也不会去追究。
谷翘特意向骆培因强调,她就没卖过任何假货。
“表哥,明天我再跟你说。快回去吧,晚了不好打车了。”她虽然还有许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完,但及时住了嘴。车里也够冷的,她这车没取暖设备,比屋子里也好不了多少。
谷翘跳下了黄大发,走到另一边给骆培因开车门:“再见!”
她的手触到车把手就觉得冷。这里离好打车的地方还有段距离,走到了也未必能马上打到车。
“表哥,要不你把这车开走吧,明天晚上咱们不一起吃饭吗?到时我再开回来。”她明天早上可以骑三轮车去摊位。
骆培因没接受她的建议,也下了车,谷翘又说:“你等一等!我马上回来!”谷翘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她的库房门,火速找出围巾。她察觉到骆培因的大衣有口袋。
她踮起脚把围巾挂在骆培因脖子上,骆培因想起两年多前的冬天,他骑车陪她一起去摆摊,她怕他冷,拿着刚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给他围了围巾,也是像今天一样踮脚给他戴上。
谷翘搓搓自己冰凉的手:“明天见!”
骆培因出院门时,回望了一眼,那两间平房的灯亮了。
屋里很冷,谷翘忙打开封好的炉子。
陈晴旅游中专毕业后先是被分配到了友谊商店,没多久她自己辞了职在一家酒店当前台。酒店重新装修,家具也要与时俱进,旧家具一部分处理给内部员工。陈晴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谷翘,于是谷翘租下的房子,从单人沙发到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充斥着七八十年代对外酒店的痕迹。
这样冷的晚上,洗漱擦身都是一种煎熬。都怪那个老流氓,明明她刚洗的头发,非要拿他破手去摸,她还得再洗一遍。
谷翘屋里的天鹅绒窗帘是酒店淘汰下来的,将夜色隔离在窗帘之外。屋里只剩落地灯兢兢业业地还在发光。谷翘吹好头发,揣着热水袋脚窝在沙发里盘今天的账。她打开随身听,将耳机罩在耳朵上,听《明天会更好》。
两年前骆培因送她的随身听和磁带几乎每天都在发挥着作用。《明天会更好》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响。每当听歌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送她磁带和随身听的人,想起她给他唱这首歌。别人对她好,她当然是要回报的。
七百多天过去了。他虽然不在她身边,却从未从她身旁消失过。她从不怀疑自己会越来越好,这样想的时候,她会想起骆培因。他呢?他在那边过得好吗?
等账盘完了,谷翘才有余裕开始她的睡前项目,她抱着热水袋把骆培因以及后天的会面要花的钱想了一遍,她预想到了明天的情况,告诫自己,无论明天价格多么令她意外,她都不要表现出惊讶。
最重要的是,谷翘想,一定要做买单的那个人,她不是之前那个客人之一了。
晚上谷翘和骆培因以及她的表妹表弟在潮州菜馆见面时,她身上的颜色和上一次见面差不多,只不过换了位置,她今天的大耳环是苔绿色的。
谷翘是四个人里穿着最鲜艳的,穿得这么喧宾夺主,不做东简直说不过去。骆培因的表弟表妹今天穿得比上次更休闲,简单的帽衫外套。他们三个真表亲是靠颜色和谷翘区分开的。谷翘有一秒也怀疑自己是否穿得过于正式。
穿得这么正式,一定是非常在乎这次用餐。骆培因的表妹觉得即使出于礼貌,也应该夸谷翘漂亮,不然一个穿得这么正式的人得不到夸奖会伤心的。她这声漂亮夸得并不违心,在她眼里谷翘漂亮得很客观。
其实谷翘只是比平常穿得稍微正式了一点,她做生意时在自己的摊位也穿得差不多的。她自己人工地起到一个广告牌的作用。
表弟觉得谷翘像某个女明星,但是是哪个女明星他却想不起来。在漂亮女孩子面前,他一向不缺漂亮话。不过因为被自己表哥特意叮嘱过,他并没有在谷翘面前表现出特别的天赋。
馆子的装修很像是她之前在博物馆看到的某间房子的陈列,非常的中式,菜单上能提供的海鲜都在玻璃长池里一览无余。
谷翘发现他们真表亲之间倒是习惯互称名字的,反倒是她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叫表哥叫得亲热。
她一时不知道称呼骆培因什么,但表哥也不如之前叫得频繁了。
52 ? 第 52 章
◎我就喜欢这样俗气◎
骆培因的表弟问谷翘:“你经常来这里吗?”
谷翘很诚实地回答:“我第一次来这儿。不过我听说这家很有名。”
和谷翘不一样, 虽然他们是第一次来这里,潮州菜却不是第一次吃。
谷翘跟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她有了做东的准备,点菜时不再小心翼翼, 在其他人点菜前, 她先把老李推荐的菜点了一遍, 鲍汁鹅掌扣鲍鱼、炭烧响螺……这些菜卖得贵谷翘都能理解,但是鹅头怎么卖如此贵。
好不容易决定请一次客, 谷翘不想显得小气, 她笑着问道:“这个澄海老鹅头是你们这里的特色吗?”如果她自己来,她就会直接问一个鹅头为什么要卖这么贵, 一只大鹅才多少钱。
服务员在解释了饲养狮头鹅如何不容易后,问谷翘是要三年的老鹅头就可以还是要五年以上的老鹅头。
价钱当然是不一样的。
谷翘微笑着, 选了更贵的。
骆培因看着谷翘,她的嘴唇在耳环的映衬下显得更红了。骆培因根据谷翘的唇部动作判断, 下这个决定并不是非常的轻松, 她把“三”字吞了下去。
这个桌上的人, 除了谷翘自己, 谁也不认为她会买单, 骆培因的表弟表妹点餐时从没有考虑价格的习惯,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倒是轮到骆培因点菜时, 他只点了一个蔬菜。
在等上菜的当儿, 谷翘很有主人翁意识,问他们来中国几天了, 都去了什么景点。
顺着谷翘的话题, 大家就聊了起来, 谷翘推荐他们有空去夜游颐和园:“刚下过雪, 晚上看特别漂亮。”
“你去过了吗?”
“下雪之后我没去。”她只是在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去过,还重新照了照片,拍照的时候她想起骆培因,想着他要是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骆培因的表妹很遗憾地说:“真遗憾。我们后天要去上海,大概去不成了。”他们去过白天的颐和园,接下来还有别的计划,挤不出时间夜游颐和园了。
“后天就去上海?”谷翘想这“我们”里到底有没有骆培因。她还有好几顿饭想请他吃。
谷翘一直在和骆培因的表弟表妹聊,但她最想听的还是骆培因说话。不过这个人在他面前好像比之前更沉默了,难道他就没有想跟她聊的。从谈话里,谷翘得知他们虽然是新加坡人,现在却是在英国读书。
“你在哪个学校?”
得知谷翘在做服装生意,并且不是设计师,而是一个服装档口的老板,他们都有点儿惊讶。
谷翘跟他们谈自己的生意,她表面上跟骆培因的表弟表妹聊,但是这些话都是说给骆培因听的。她希望他能更了解自己。
谷翘中午忙到忘记了吃饭,此时很饿,不过她吃起东西来远不如点菜那般豪爽。每口饭都吃得很斯文,仿佛有观众在看她。
一餐饭快结束时,谷翘以去卫生间为名来前台结账。等骆培因意识到谷翘是想要提前结账,也来到前台的时候,谷翘已经把账结了。
账单令她肉疼,但这肉疼中有一些欢喜,她要让骆培因知道,她和两年前不一样了。
骆培因拿出钱夹,谷翘知道他是要给自己钱,忙抓住了他拿钱夹的手:“表哥,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要请你吃饭吗?说好我请,就是我请。”
骆培因的目光落在谷翘的手上,谷翘忙收回了手。
骆培因的眼睛从谷翘的手转到她的脸,苔绿色的耳环一直在眼前晃。
“但今天不止我一个人。”
骆培因的意思谷翘听懂了,不止一个人,所以单不应该她买;但是她假装听不懂一样:“那我明天能单独请你吃饭吗?你想吃法餐还是朝鲜烧烤?”
谷翘看向骆培因的眼神亮晶晶的,仿佛充满了无限期待。
说拒绝对于骆培因并不算是个难事,但是这次他却没有说出口。
一餐饭结束,骆培因特意当着表弟表妹的面谢谢谷翘请他们吃饭。
谷翘忙说不客气。
谷翘从包里拿出两个盒子,递给骆培因的表弟表妹,这礼物是她特意去工艺品美术商店买的,熊猫挂件。
谷翘笑着说:“一点儿小礼物,希望你们喜欢。”她也给骆培因带了礼物,不过既然他已接受了自己明天的邀请,她准备明天亲自送给他。
“谢谢!很漂亮。”
谢谢里有点儿不好意思,吃了人家的饭又收了礼物,却没带礼物。骆培因的表妹对谷翘说:“给我留个你的地址好吗?我也要给你寄礼物。”明后天的行程已经定了,抽不出空回请。
“不用这么客气。”
骆培因的表妹不止客气,她已经拿出了笔。谷翘知道人是真心,也没再客气,在小本子上写了自己的地址。
“我们一会儿去什刹海滑冰,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谷翘没说好,她的眼睛看向骆培因,她听到骆培因说:“一起去吧!”
骆培因是和他表弟表妹坐酒店派的车来的,这次去什刹海,他却上了谷翘的车,并且坐到了驾驶位。他让表弟表妹先走,他和谷翘随后就到。
上了车,骆培因从钱夹子里数钱,谷翘看骆培因又要把钱给自己,马上说:“我这两年也赚了些钱,这些都对我不算什么。”
骆培因想到谷翘住的平房,她这两年确实赚了些钱,但是离不算什么……
谷翘拿手捂住了骆培因的钱包:“表哥,我不喜欢拉扯……”
说完她就笑了,眼神亮晶晶的。她想骆培因大概忘了,这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那次他要把牛仔裤和请百灵喝酒的钱给他,她说不要。他就是这么说的。
到了滑冰的场地,谷翘要下车,骆培因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外面冷,你穿我这个吧。”
“那你穿什么?”
“我没那么怕冷。”
“我不要。”
骆培因指了指自己的黑色羊绒毛衣:“这个很厚。”他把毛衣抻到上面,护住耳朵,又把他的外套给谷翘披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拉扯吗?就别拉扯了。”
他说完就跳下了车。
谷翘把骆培因的外套穿在身上,仿佛摸到了他的体温。
只有谷翘一个人需要租借鞋子,其他人都带了溜冰鞋。谷翘很擅长在冰面上“出溜滑”,不过晚上穿着不太合适的鞋在冰面滑,她有些不太适应,一不小心直接在冰面上滑倒了。
骆培因看见谷翘以一种奇异的速度迅速从冰面上站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谷翘以为没有人看见,但是偏偏骆培因看见了。
他走过去拉住谷翘的手,带着她一起滑。谷翘隔着手套握住骆培因的手,仿佛隔着他的手套吸收了他自身的温度。她之前有滑冰的经验,不一会儿就熟练了,骆培因也看出了她的熟练,要把她放开,让她自己滑。谷翘听到骆培因说让她自己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骆培因是让她放开他手的意思。原来她手套大拇指的部分压着他的手,她马上像触电似的松开了。
拿开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冲着骆培因笑了笑,表明她并非故意。好在她的脸被围巾遮住了,没有人能看到她脸红。
谷翘在冰面上越来越自如,她仿佛找到了以前在家里的感觉。那时候村头小路上结了冰,她和朋友们在冰面上滑,她自从进京以来,忙于挣钱,和以前的朋友们都没什么联系了。
从冰场回来,依然是骆培因开车,送她回家。上了车,她就开始脱骆培因借她的外套,她解扣子解得非常快。如果不是骆培因做出一个目不斜视的样子,谷翘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她里面还穿着自己的外套呢!但是骆培因这样避过不看,却让她觉得她是不是太……
她把残存着自己体温的外套给骆培因,让他马上穿上。
骆培因并没有穿,他说:“我现在不冷。”
谷翘想,什么时代了,国外不应该更开放吗?表哥怎么还这么古板啊。
骆培因把谷翘送到了她的家门口。谷翘这次依然没有请骆培因上去坐坐,因为她的家很冷。
第二天中午,谷翘又看到了骆培因。这次她请他吃朝鲜烧烤。
谷翘点了不少之后又对骆培因说:“表哥,你爱吃什么?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些就可以了。”
“好。”谷翘跟服务员确认了她要点的东西,从她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盒,“表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一条皮带,虽然她自己也卖皮带,但这条她是去商场特意买的。
“拆开看一看吧!”
谷翘毫不掩饰地在骆培因脸上寻找她想要的表情。她现在也可以送他贵一些的礼物了。她在商场里看了许多礼物,但她觉得他都有,送了他未必能够用得着。皮带这东西总是用得着的,多一条也不会嫌多。
表哥应该会对她这两年的进步感到惊讶吧。
她从没在他脸上看到“惊”字之类的表情,太想看一看,以至于买单时都没有对着账单感叹。
但谷翘还没来得及从骆培因的眼睛眉毛嘴角弧度捕捉他的感受,骆培因的目光已经从礼物转到了她的脸。
谷翘马上笑起来,连眼里都是笑意:“表哥,你喜欢吗?”
“谢谢。”明明她自己也卖皮带,却去照顾别人的生意。她这么爱惜钱的一个人。
谷翘有些失望,她希望听到他说喜欢,而不是客气地谢谢。
“你自己也该卖皮带吧。为什么还要去买别人的?拿去退了吧。你要想送我,直接送你自己卖的不就好了?”
因为那是个品牌,可以直接让骆培因直接感知到价格,以及她用了心。之前她送骆培因手套,结果被告知不是羊皮,那件事她一直记到现在。
谷翘听出了这话里为自己省钱的意思,她马上说:“好!你先收下这条,改天我再送你条别的。”
这顿饭还没结束,谷翘马上又预定上了下一顿饭:“最近市里有了许多新馆子。表哥,你明天有时间吗?我请你……”她为了请骆培因吃饭,已经详细跟老李请教了市里好吃的馆子。
骆培因截住了谷翘接下来的话:“明天我去上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不确定。你中午有时间吗?我请你去商场选个礼物。”
谷翘才不像骆培因这般吝啬,她马上说好。
“送谁的?”
“到了我会告诉你的。你的车借我开一开。”
“别了,还是我开吧。我车上冷,你没戴手套会冷的。”
谷翘麻利跳上了车,她的动作幅度太大,直到她在副驾驶坐定了,两轮苔绿色耳环还在骆培因眼前蹦蹦跳跳的。
“表哥,你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还行。”
“那你会不会经常想家啊?”
骆培因不说话。
谷翘于是默认他还是会想家的。
“表哥,等你哪天有空,来我家吃饭吧,我给你做你爱吃的。”
骆培因不说话,谷翘又说:“表哥,你这两年口味没变吧。你在美国吃中餐方便吗?”
不太方便。但不方便也可以吃的。
骆培因截断了谷翘对他的关心:“前天你不是说,今天你会详细跟我说说你这两年吗?”
“总的来说,非常顺利。偶有不顺,都是生活的调剂。”谷翘先为她的生活定了一个大的基调,然后又具体讲她如何顺利。她还主动跟骆培因讲了她家里的事,她家里的账一个月前还清了。她爸妈现在有一个罐头作坊,小作坊雇了五个人,有稳定的生意。
账她自己就帮还了一半,她爸妈开始不肯要她的钱。她说哪能让债主老等着,妹妹们连个新衣服都舍不得穿,就怕人家看着。她爸妈听她这么说,才把钱收下了。但是娄德裕坚持给她打了一个借条给她,借条上还特意写明了利息。这利息比银行五年期的都要高。她坚决不要借条,娄德裕一定要让她收下,他说再混账的老子也不能花闺女的钱。
娄德裕这样坚决,母亲也要让她收下 ,她才收了。她借条收是收了,但是却没想过真要家里还账。
之前谷翘妈还让娄德裕进京给谷翘搭把手,她说家里有她一个人操持就够了。谷翘让娄德裕好好在家里待着,家里更需要他。
谷翘一个字都没说她如何苦如何累。
谷翘站在商场金饰柜台前,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戒指。但骆培因请她选的是手链。
“我要送你个礼物,你帮我参谋参谋。一定选你自己真喜欢的。”
谷翘不知道骆培因是什么意思,是真心送她礼物,还是要还她刚才那顿饭的人情。但是无论是哪个,她都不准备收。
骆培因现在在谷翘眼里最重要的社会身份是一个学生,并没有足够稳定的收入。谷翘对骆培因母亲有限的了解都是从骆老四那里得来的。根据那点儿信息,谷翘猜测他妈妈大概是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他在国内虽然过得不错,可是把他手上的钱换成美金未必够花。
“表哥,我不喜欢金子。太俗气了。”
她这样说,像是说一个笑话。
“俗气?”骆培因看着说出这两个字的嘴,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谷翘会嫌金子俗气?
骆培因看着谷翘的眼睛说:“我就喜欢俗气的东西,希望你别嫌弃。”
谷翘自己是不会买这些金饰的,她宁愿去银行买真黄金,银行一克黄金才六十来块,但一克黄金首饰要卖到将近一百块。
谷翘在手链里选了最细的一条:“我喜欢这个。”
“这个不适合你。”骆培因也不觉得谷翘会喜欢,她喜欢张扬浓重大开大阖的东西,这条手链对于谷翘来说太过于精细了。
骆培因选的新手链要比谷翘选的重三倍。
“不是让我给你参谋吗?”谷翘看着这条金链子,“表哥,你不觉得这个太……”
骆培因刚跟她说过他就喜欢俗气的东西,虽然那并不符合她对他的认知。
“谢谢你帮我参谋。但由我来做决定。”
53 ? 第 53 章
◎二次开奖◎
“表哥, 你送我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的。”她努力换一种骆培因能接受的言辞,“我不在乎价格的高低。”
“那你为什么送我礼物,放着自家的不送,还特意要去商场照顾别人的生意?”
“我……”她想送他好的, 她卖的皮带相对她的售价也是好的, 但她觉得对于骆培因来说不够好。
店员想要做成这笔生意, 忙笑道:“这位小姐,这款更衬你, 更大气。”
谷翘自己做惯了生意, 当然知道店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笑道:“你是觉得我刚才选的那款小气吗?我倒是觉得大气的人戴什么都大气。”
店员只好勉强微笑, 她看出谷翘是真心要买更便宜的。如果顾客不是真心要省钱,而只是面子上客气, 只会说“诶呀,这个是不是太贵了……”然后她再配合说这个对别人或许贵, 但对您怎么能算得上贵呢, 同时再恭维一下男人的财力, 把他捧上去。在这种气氛下, 除了特别吝啬或者兜里实在拿不出钱的男的, 一般都会买下更贵的那个。
骆培因并没听谷翘的建议,坚持选了他认为更合适的那个。
店员对骆培因附赠了不少恭维, 骆培因没把夸他大方的话照单全收, 而是要求复秤。因为手链和标的克重差了0.02,手链价格也因此减了两块。
这是1992年1月, 去年1月地铁单程票价涨到五毛。两块钱可以坐四次地铁。
骆培因付钱的时候谷翘无意睃了一眼他的钱夹子, 最后剩两块躺在夹层里面。谷翘这次真的是无意, 她从没有偷看别人钱包里有多少钱的习惯。他迅速地合上了他的钱夹, 没给谷翘再次确认的机会。
他拿钱的姿势非常的……非常像这钱对他不算什么。谷翘一时感觉非常复杂,这大概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吧。明明兜里就这几个钱,楞把自己装的跟个大款似的,还带自己来买金子。
谷翘从报上以及各类消息中得知美国的物价很高,家里乃至他在海南挣的钱可以让骆培因在国内过得很舒服,但那点儿钱在美国就不够用了。短暂探亲和长期居住也不是一回事。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年轻人乍进入发达国家生活,大概和她刚从乡下进城差不多。或许他比她的落差还要大,毕竟他出国前过的是很好的,不像她已经做了吃苦的准备。
“谢谢表哥。”他说过他不喜欢拉扯,所以她没有为这个礼物在公共场合跟他拉扯。
骆培因发现谷翘这次虽然在笑,但和以前不一样。只有她嘴的弧度表明她在笑,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笑意。她这样爱钱的一个人,收到这么贵的东西,竟一点儿没有高兴的意思。
这一刻,骆培因很想要摸摸谷翘的头发,但是他的手在大衣口袋里,谷翘看不出他手的形状。
“表哥,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去。”骆培因这次来赴她的约,既没开车,也没骑车,如果没有那两块钱的差价退回来,他难道要走回去吗?
“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
“表哥,我想和你聊聊。不怎么占用你时间。”
谷翘手里拿着骆培因送她的礼物盒子,没等骆培因说话,重又提起她送的皮带: “我没送你我自己卖的皮带,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跟两年前不一样了,你应该更新一下对我的看法。你只要收下我的礼物我就很开心了。其实你说喜欢我送你的礼物,比什么都让我开心。真的不必马上回送我还人情。这样反而显得……“
反而显得疏远了,不过本来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两年不见,疏远好像也是正常的事吧……
“那你觉得我和两年前一样吗?”
“我觉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谷翘特意把“表哥”省了,她觉得他有些地方变了,但是她喜欢的地方并没有变。他不太提他在异国的事,大概心情和她说自己一切顺利都是一样的。她猜他在美国求学大概受了些挫折,很需要她的鼓励。
谷翘开始把她酝酿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不论发生什么,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优秀,这无关金钱财富……”
骆培因很不恰当地想起了结婚誓词,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表哥,你在美国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没有。”骆培因有余裕观察谷翘的表情,“你是希望我遇到什么困难吗?”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她只是怀疑骆培因没有对她说真话。她一激动,耳环蹦跳起来。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他这次回答的比上次认真,“也会遇到一些小麻烦,不过不算什么,就是一般人活着都会遇到的那种,不管在哪里都会遇得到。”
谷翘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她的皮包里又拿出一个腰包。她从腰包拿出钱开始数,这是她拿来请客的钱。
她开始在骆培因面前熟练地数钱,如果谷翘此时抬头看一眼骆培因,她就会在他眼里看到她想要的表情,但是她没有,她数得非常专心,其速度并不输于点钞员。
她数完钱抬头看骆培因,把这一千块钱递给他:“表哥,你还记得两年前咱们买过亚运奖券吗?你虽然当时没有中奖,但是后来不是有二次开奖吗?你中了一个鼓励奖,奖金一千块。我当时一直没有遇见你,所以没办法把奖金给你。我现在想起来了,赶快拿着吧!接住你迟来的惊喜,利息我知道你不会要,我就不给你了。”
他盯着谷翘的嘴,听她毫无惭色地讲完这个拙劣的谎言。她和他在一起并没有中过奖,兑奖区从来都是感谢他们对亚运会的支持。
他从新加坡回京的当天,买了十张奖券,每一张都是感谢他对亚运会的支持。于是他按计划把钱给了姐姐,让她帮忙转交给谷翘,而不是亲自给她。
谷翘拒绝了,他也没再勉强。他以为到那时候两个人就结束了。其实也谈不上结束,因为从未开始过。
骆培因盯着谷翘的眼睛:“二次开奖?鼓励奖?”
谷翘无视骆培因的质疑,迎着骆培因的目光,坚持她的说法:“是的!赶快收下吧!表哥,接住你的这份好运。只要把时间拉长,好运总会来找你的。”二次开奖的那天,谷翘盯着中奖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看过去,跟她奖券上的号码一模不一样。那时候她实在太想中奖了。她虽然没靠奖券发笔小财,但是她依然有了更多的钱。
二次开奖?她一定是看到了他钱夹子里的两块钱。这个人认为他很缺钱,为了让他收下,费尽心思编了这么一个谎言。
他虽然不算宽裕,但并没如此缺钱。钱夹子的钱只是他目前所有的人民币,他还有一些美金。自从他没听从他母亲的选择在美国读商科,他母亲就不再给他一分钱。又因为他没有去读历史哲学艺术之类的学科,他母亲还是对他抱有一定的希望,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弃暗投明。当然这不妨碍廖女士花大把钱鼓励支持他的表亲们去投身艺术,用她的话说是一家子都太追求钱,那也太铜臭味了。
谷翘的手还伸着,骆培因握住了谷翘的手还有她手里的人民币。这么冷的天,两个人的手很冰,反倒人民币有些温热气。
骆培因没有戳穿谷翘的谎言:“既然你已经保留这份幸运保留了这么多天,那你就继续帮我保留吧。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会跟你要。”
骆培因把谷翘一张张数出来的钱重新放回她的包。
这次是骆培因先结束的沉默:“去你做生意的地方看看吧。我来开车。”
“你没手套,开车太冷了。”她这车暖气不能用,还有块车玻璃漏风。不过她不太当回事,车里随时放着手套,开车的时候就戴上。她的手套就算勉强骆培因戴,也戴不进去。
“我没有那么怕冷。”
“还是我开吧。”
“你愿意把你的手套借我用一用吗?”
“我的手套你带不进去的。”
谷翘还想再说什么,骆培因拿起谷翘放在车上的手套给她戴上。左手戴好,又戴另一只。
谷翘戴着手套的左手被骆培因放到了他的两只手中间,谷翘猜到他是要借自己的手套搓手取暖。
“可以吗?”
谷翘下意识地点点头。她的两轮苔绿色耳环来回晃动。
她的左手被他两只手掌轻轻揉搓着,并没怎么用力。温度是一点点升高的。随着她手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她的脸也越来越红。
谷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明明两个人的手隔着手套完全碰不到,连拉手都不算,心脏怎么就跳这么快。
她怕骆培因看到她脸红了,头一直低着。她觉得自己应该更有出息一些,这实在是不算什么。
大概是骆培因注意到了谷翘脸色的变化,他停止了对她手套的借用。他握了握她的手:“我现在不冷了。”
谷翘不再担心骆培因的手冷不冷,放心地让他开车。
来时是她说话,现在却变成了骆培因说。
他主动跟谷翘解释他明天为什么去上海:“我母亲现在在上海。”
“来上海旅游?”
“她行程里应该也有这项吧。”就算她完全无意,她来沪投资,也会有专人带她参观的。
他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会陪着。
谷翘忍不住说:“她会顺道来京吗?我感觉上海的旅游景点没那么多。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应该多转一转。”如果年前骆培因都在上海,她就没机会再请他的客了。
54 ? 第 54 章
◎你怎么就知道吃?◎
骆培因猜继母大概没对谷翘说过他母亲的事。
前面是红灯, 车停在路口。谷翘的苔绿色耳环一直在骆培因眼前晃。
“表哥,你大概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啊?市里开了许多新馆子,我想请你都尝一尝……我腊月二十八回家,我想……”
“你这小脑袋怎么就知道吃?”骆培因的手指碰了一下谷翘的耳环, 这两轮蹦蹦跳跳的耳环把谷翘的脸衬红了。
相比这两轮活泼的耳环, 谷翘显得很沉静, 她的睫毛让骆培因想起风吹芦苇荡的情形,在水里投下影子, 把湖面都给惹皱了。
接下来便是静默。一切似乎就隐藏在这缝隙中, 并不需要言语来填空隙。
红灯停了,骆培因得以仔细观察谷翘的脸, 他只是看着她,但谷翘却觉得这目光像热风, 往她脸上扑,她脸上刚消散的热又涌了上来。她低头看自己的毛线手套, 脑子里都是他的脸。
谷翘把头发拨到前面来, 遮住她脸上的红。
她提醒他: “表哥, 马上绿灯了。”
谷翘低头欣赏自己的毛线手套。她这手套的图案是大熊猫吃竹子, 这款手套卖得很好。他刚才那一瞬间的亲昵好像超过了表哥对表妹的限度, 把谷翘的心给惹乱了。她睃了骆培因一眼,他开车很认真, 一直直视前方, 他的手没有被冻红,但耳朵好像红了。
窗外的风顺着窗缝挤进来, 谷翘闻到了窗外空气的味道, 冬天特有的干燥, 像砂纸呼啦啦在她耳边响。
还是骆培因打破了沉默:“下午我想借你的车用一用, 晚上九点还你。”
谷翘很大方地表示:“拿去开吧!多久都行。不用着急还我。”随即她马上想起他明天上午要去上海。
“你明天早上几点的火车?”
得知骆培因坐飞机去,谷翘想,他可能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经济紧张。
“来得及吗?要不……”
“没问题。”
到了摊位,谷翘跳下车,麻利地从箱子里翻出了两双手套和两个耳罩。手套一双是黑色毛线的、一双皮的,耳罩则是不同颜色。
她的两只手被占满了,刚抬头,就看见骆培因的脸。他下了车,并没有按她说的在车上等她。
谷翘把手套耳罩塞到骆培因手里:“我这里多的是,拿去用吧。”
骆培因只拿了一副毛线手套。
谷翘并没在手套上计较,但她坚持让骆培因选一副耳罩,她仰头看了一眼他的耳朵,提醒他:“选一个戴上吧,别把耳朵冻红了。”
谷翘把耳罩塞到骆培因手里,笑着说:“明天见!”
她看着骆培因的耳朵,觉得他肯定很冷,她催促他赶快上车。他不像她,可以用长发把耳朵遮起来。
骆培因上了车,回头看谷翘,发现她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谷翘马上笑着挥手。
等黄大发消失在谷翘的视线里,她才注意到小彭走到了她身边。
小彭今天打扮非常的戏剧化,黑大衣配白围巾,像是从话剧舞台走下来的,他看见谷翘冲她挥挥帽子,谷翘看他这打扮噗嗤一声差点儿笑出来。
“刚才开你车的男的是谁啊?别的东西可以借,但我认为车还是不要轻易借给别人。”
谷翘没回答这问题:“说吧!要多少皮夹克?最晚什么时候拿货?”
“咱们就不能谈点儿别的?”
“你一件猪皮夹克在俄罗斯到底能卖多少钱?给我交个实底。你告诉我个实数,我也不眼红。以前多少钱我现在还卖你多少钱。”
小彭冲着谷翘笑:“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你多灌我两杯酒,就把我灌出来了。”
“我晚上有事。饮酒有害健康,我劝你还是少喝。最近皮夹克很俏,你要是不提前说,到时未必有货啊。”
小彭叹了口气:“我要一百件,明天拿货。”
“行,没问题!”
骆伯桉一年多不见自己的儿子,儿子刚回来又要去上海。他对前妻的作风一直不满,凡事以自己为中心,完全不知道体谅别人。从小到大,都是让孩子去见她,难道她就不能特地来见自己孩子一次吗?偶尔他也会想,这大概是前妻对于儿子的惩罚,对于他从新加坡回来找自己这件事的惩罚。当然对于前妻回国投资这件事,他于公于私都是支持的。
骆伯桉满心都是工作,至于家里的事情他都交给现在的太太去打理。包括对前妻子女的关心,他也一并移交给了骆太太。儿子从美国回来,他体恤儿子的中国胃,嘱咐太太每顿饭多添两个儿子爱吃的菜,至于大儿子到底爱吃什么菜,他倒也不怎么清楚。
骆太太自结婚以来,做继母做得小心翼翼。骆培因一年多才回来一次,骆太太当然也要尽些继母的义务,即使骆伯桉不说,她也会让保姆多做两个继子爱吃的菜,但保姆毕竟不是厨子,执行的并不是那么到位。
无论如何,饭桌上比平常多出来的菜色都体现了做继母的诚意。儿子有没有体会到这诚意不说,做老子的是体会到了。
这段婚姻是骆伯桉仔细斟酌过的,不像上一段婚姻,完全是感情冲动的产物。当然上段婚姻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为他提供了一个失败参照物。他按照他前妻的反面,选择了现在的妻子,一个把他的成功当作自己成功的妻子,终于获得了平静的家庭生活。他现在也奇怪,当初怎么有那么大的精力进行无谓的争吵,家庭内部的争吵不会带来任何价值,只是消耗。
他和他的前妻只有是两条平行线时,才会彼此欣赏,一旦相交,就是没完没了的争吵。他们都憋着劲儿想说服对方,但没人被说服。在那样的情形下,小孩子是很难崇拜自己的父亲的。更别说前妻把儿子带到新加坡,在那个没有他的环境里,不知给孩子进行了怎样的教育。
所以当儿子主动回国选择和他一起生活,他非常的惊讶。前妻大概对儿子回来找自己这件事,和他一样惊讶。他的前妻一向是睚眦必报的,对于自己的亲人也不例外。他开始以为前妻会和自己一样再婚生育,毕竟她比自己要年轻。但是她一直独身一人,他倒也不因此同情他的前妻,像他前妻这种人,知道别人在同情她,一定会在心里骂,就凭你,你也配。
他在和现任妻子结婚前,还询问了一下儿女的意见,他的儿子很程式化地表示尊重他的选择,好像这选择和他没什么关系。
不见的这一年多里,国内外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骆伯桉认为有必要和儿子深谈一番。晚饭结束,骆伯桉就把儿子叫进了书房。
谷翘屋里的天鹅绒窗帘是酒店淘汰下来的,平日这时候已经拉上了,
只剩落地灯兢兢业业地还在发光。但此时窗帘还没发挥它的作用。
谷翘坐在织锦缎单人沙发上,抱着热水袋,盖着毯子,一边小口吃烤热的香蕉一边在脑子里算账。小锅在炉子上安安稳稳地坐着,慢慢冒出粥的香气,她还没吃晚饭。往常她一回家就闭了门换了家居衣服,今天她虽然也把白天的衣服换了,但是看上去是要赴约,而不是准备休息。
差五分钟九点,谷翘并没等着敲门,就去了门外。院子里不是她一个人住,要是敲门大家就都听到了。
她的表显示九点五分时,谷翘还是没在门口看到骆培因。
55 ? 第 55 章
◎表哥,粥要凉了◎
“表哥!”
谷翘终于在九点十分等到了骆培因, 但并没有等到她的黄大发。
谷翘手电筒的光打在骆培因脸上,光束从骆培因的眉毛眼睛扫到他的嘴,继而这光照到他的车把,他没带手套。这么冷的天, 骑车不戴手套, 一定是出门太着急了。
骆培因是骑自行车来的。他本来想给谷翘的车重装挡风玻璃, 顺便检修一下,这车不能显示总里程, 但骆培因凭手感就能觉出这车不光年头不少, 且自出生之日起几乎每天都在工作,离87年的报废标准55万公里也差不了多少。果不其然, 谷翘的车一放到修理厂,检查出许多毛病, 直接报废都不会太可惜。但骆培因猜谷翘一定舍不得她的车,只好让人一样样地修。
谷翘看到人来了, 车没来, 就猜测骆培因可能开着她的车出事了, 且问题不小。
还没等骆培因说话, 谷翘怕骆培因过意不去, 马上笑着说:“人没事儿就好!车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往心里去!”前半句是她真心想法。
在手电筒的映照下,谷翘在骆培因眼里看到了一点儿难过, 像他这种喜怒不挂脸的人, 挂在脸上一点,于他可能已经是十点了。
“没事儿, 表哥!这车我买的时候才花了三千五, 平时毛病也挺多的, 真没了我也不怎么心疼。”三千五对她来说绝非一笔小数字, 但是她猜骆培因大概过高估计了这车的价格。她心疼,但是如果真没了她也能接受,大不了先骑三轮车。只要人在,什么挣不出来呢?
这辆黄大发是谷翘花三千五买的。现在一辆新面包要将近三万,三千五能买什么样的车可想而知。谷翘买的是第一批生产线上的黄大发,黄大发刚生产的时候国产配件占比百分之十都不到,现在已经大部分是国产配件了。她这辆黄大发可以说是见证了历史,在第一批生产线上下来之后,历经不止两个出租司机最终到了谷翘手里。
骆培因听出了谷翘的潜台词。她以为他把她的车给撞坏了,怕他不好意思,主动说她不心疼。两个不同经历的人是绝难感同身受的,他无法体会谷翘对钱的珍惜乃至痛惜。但这一刻,他想起了谷翘数钱的情形。如果这辆车真没了,它会化为具象化的一张张的钱,摞在谷翘的心上。但她现在轻飘飘地说让他不要往心里去。
“你想到哪儿了?车有点儿小毛病,明天就修好了。没多少钱。”
谷翘明显为这个答案感到了欣慰,眼睛一下亮了:“其实我也觉得不会有大事儿。”
谷翘又说:“没大事儿你怎么这么着急?“
“我不是跟你说好九点见吗?等急了吧。”他不喜欢等别人,推己及人,他也不愿别人等他。
“我根本没等多久,等的时候看看天也有意思的。”换了别人,她也许会觉得有意思,但是等骆培因,她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有意思。她知道他,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他不会让她等的。
“你这么着急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车的事?你其实呼我一下就行,附近就有电话,电话联系就可以了。”
他要呼她,她会更急。他并不完全懂谷翘,但偏偏他懂得的那一部分让他心疼她。
谷翘的眼睛盯着骆培因的手:“我今天给你的手套,你是不是急着忘记戴了?”
骆培因从口袋里拿出两只手套:“我带了。”
他带了手套,只是忘了戴。
骆培因的掌心贴在谷翘的额头上:“不冷吧。”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片,等着她接过去:“明天你去这个地方取车,修理费我已经付了。”
接纸片的时候谷翘不小心触到骆培因的手背。他的手背很凉。
他的手心和手背根本不是一个温度。他的手心一直攥着手把以最快的速度往这里赶,以至于北风吹在他的手背上都没察觉。
他很想让谷翘感受一下他的体温,包括他的手被寒风刺刮的那一部分,但是她这个冬天一定有许多个时刻能够体会到寒冷,不需要他给她增加这部分的体验。
“表哥,把自行车停院子里,进屋喝点热水再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请骆培因到她的家。
“你那个柜子怎么放在门口?”
“顶门用的。”
骆培因用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已经把这房子看了个大概。
“表哥,你觉得我这房子布置得还行吗?”谷翘自己觉得还是挺好的,这家具是她最近换上的。若是今年天暖和了,家人过来看她,进到她的房子,也不会认为她过得差。每天窝在九十块钱的单人锦缎沙发上数钱,在旁边落地灯的照射下,每张钞票仿佛渡上了一层柔光,像是自己的老朋友。单人床还是之前房东留下的,陈晴的酒店处理旧家具,这旧家具里也有床,但谷翘没买。一米八的床不光贵对她来说也太占地了。
“挺不错。”但骆培因随即又补充说,“我姐的房子还空着,就是我之前住的那间,你可以先住在那里,那里有暖气。都是学校的教职工,治安也好一些。”
大概怕谷翘有心理负担,骆培因又补充了一句:“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过去也算是帮忙给看房子了。”
谷翘看出了骆培因对自己房子的不满意,他觉得她应该住更好的房子。她从不怀疑她会住上更好的房子,但凡事都有一个过程。
“这儿方便,出门就是集贸市场使馆区。也没什么不安全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顶门就是防着这万一。跟我住一个院儿的街坊人都挺好的,有时候蒸了包子还请我吃呢。”
骆培因从烟囱检查到门窗锁具,甚至把谷翘要烧的煤都看到了。
谷翘发现她的表哥其实很有生活经验,并不是她最开始猜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不用担心,我都检查过的。”检查了不止一遍,她一个人在外面,也很怕自己会出事呀。
谷翘再一次接收到了骆培因对她房子的不放心:“我不会一直住这房子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搬进有暖气能洗热水澡的新房子,到时候……到时候请你来给我温居。”
炉子在正中间,小锅咕嘟咕嘟响着,粥已经熟了。腊八节刚过,但是家里还有腊八米。谷翘煮了一小锅粥,如果骆培因不来,她会做得更早。但是她想骆培因腊八节的时候大概还在美国,没有喝腊八粥。她想着如果他来了,可以当作夜宵,于是把自己晚饭时间也推迟了。
“表哥,你要不要喝点儿腊八粥?”她没等骆培因回答,就说,“来点儿吧,喝了暖和。”
她没有餐桌,她一般把沙发旁的小茶几或者写字台当成餐桌用。她家里没别的人来,餐具都很少。她拿了一个小碗,盛了小半碗粥放在茶几上。
“表哥,你坐沙发上喝吧。”
谷翘把沙发和茶几让给了骆培因,把自己的粥端到了写字台。
“你还没吃晚饭?”
“现在吃也不晚。”她又拿起她之前抱着的热水袋,“表哥,你抱着这个会暖和一点。”
“你不觉得我抱热水袋的样子很滑稽吗?”
谷翘在脑子里把这场景过了一遍,噗嗤一声要笑,她马上又把这笑给吞了回去,只说:“表哥,你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除了我,也没人看见。”
骆培因并没有接过谷翘的热水袋,也没有按谷翘的安排坐在沙发上,而是走到写字台前。
谷翘为数不多的几样护肤品都在写字台上。谷翘拿了擦手油给骆培因,“表哥,你擦这个。我冬天就用这个,便宜但管用,一点儿没冻过。”
骆培因没接过谷翘给他的擦手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谷翘的随身听上,随身听旁边的磁带还是骆培因当时送她的。
谷翘是后来才知道了这礼物的价格,她知道这东西贵,但没想到那么贵。但是物有所值,她每天都在用。《明天会更好》对于她来说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骆培因看着写字台上的随身听,她给他唱歌的情形好像也没过多久。
“你经常听吗?”
谷翘点点头,其实不是经常听,而是天天听。
骆培因拉过谷翘的手看,他的手指触到了她手上的茧子。他对茧子完全不陌生,小时候弹琴手指上就生出这么一层茧子。但他不觉得他是在受苦,他后来不弹了也不是因为苦。
他这么拉着谷翘的手看,谷翘并没有预料到,她脑子有点儿混乱,但也没想过把手抽回来。
她的手在骆培因的手映衬下,显得很小。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句俗语:“小手抓金,大手抓沙。”谷翘向来是只要不利于她的就不信,以前她从不信这句话,但是她刚才偏偏想到了。
大手抓沙没关系,她抓一抓他的手,就点沙成金啦。但是她并没有伸出她自己的手,而是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了。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又把自己后面的头发拨到前面,等她整理好心情,才又回头看他,他正在瞧她。
谷翘觉得骆培因的眼睛好像长了牙齿一样,要把她给咬一口。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脸也比刚才更热了。
“表哥,赶快喝粥吧,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谷翘没防备地被拉进了骆培因的怀里,他的体温传递给她,她耳朵里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去想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在这样的天里,被人这么抱着她感觉非常的温暖,她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在这长久的拥抱里,她想到了平静和安宁。她突然想把这两年里不那么顺利的事情也跟他说一说,那些事和妈妈说了,怕她担心,和别人说反而泄自己的气。于是她把这些都长久地留到了心里。
但是她想或许骆培因也有许多不顺利的事想要跟她说。
她并没有说自己的事,而是问骆培因:“表哥,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说出来就好了。”
她也像以前妈妈抱她时,在骆培因背后拍一拍:“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她感到了骆培因的震动,但他并没有说他不开心的事。
这拥抱时间很长,长到谷翘怀疑她的粥凉了。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他:“表哥,粥要凉了。”
骆培因终于放开了她,他帮谷翘把碎发拨到耳后,他对她说:“不要担心,明天下午车就修好了,直接到那里取就好。”
骆培因喝了谷翘的粥,还刷了碗。两个碗,他的和她的。
谷翘要送骆培因出门,被骆培因拦住了:“再送,你的热水袋就凉了。赶快休息吧。反正过年前咱们还会再见面的。我还是之前的呼机号。”
等骆培因走后,窗帘把夜色隔离在了屋外。她双手抱肩坐在沙发上,仿佛被人拥抱着。
反正他们过年前还会见面的。
56 ? 第 56 章
◎客气◎
廖女士在照片里看到前夫, 第一感觉是他老了。只有老人,目光才会这么和善。
骆思璟跟她提起骆伯桉现在这位太太,总是很谨慎,谨慎得很没有必要。好像说她父亲过上了一种平静的夫妻生活, 对她是一种刺痛。骆伯桉年轻的时候尚有刺痛她的能力, 现在老了的他并不具备。他不跟他的现妻吵架, 大抵是没力气吵了。他是因为不想吵架才娶的现在这个妻子,而不是为了现在这位不吵架了。
她对骆伯桉旁边的女人既不羡慕也不嫉妒。从年少一起到老是一回事, 接手一个老头子是另一回事。
骆伯桉的幸福没有刺痛她, 但是膈应了她。她不嫉妒骆伯桉的现妻,但有时会嫉妒骆伯桉。想到这个人和自己父亲当年一样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就非常的膈应。
她父亲当年回到新加坡再婚,过上了儿孙满堂的生活;而她的母亲却孤身一人直到老死。父亲去世时, 廖女士一点儿眼泪都流不出来,唯一挤出的那点儿眼泪, 是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过她不再婚和她母亲不一样。她不再婚倒不是为了孩子, 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照顾, 而是她觉得男的就那么一回事, 换了也未必比前一个好, 反而生出不少麻烦。
只有事业和孩子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她虽然对儿子也不是十分的满意, 但是毕竟血缘放在那里, 总比别人亲近。她两年前因为儿子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不再给他一分钱。她等着儿子来向她认输。在国内没钱不算什么, 并不妨碍他过上一种优于其他人的生活。到了美国没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全奖也只能保证他饿不死, 至于过上多好的生活那可就谈不上了。
儿子确实来找她了, 因为她病了。她体内查出个肿瘤,要做手术,他一直在陪她,虽然多的是专业人士照顾,但他尽不尽心还是能感受得到的。不过她当年在父亲病时陪床也很尽心,心里却盼着赶紧接班。她无法完全不怀疑自己儿子也有这样的心理。怀疑归怀疑,她也没想过让别人接自己的班,自己的骨血继承到底比其他人靠谱,他身上流着她的血。
好在肿瘤是良性的,并不影响她继续工作。结果出来之后,儿子就飞回了美国。她并没有因为儿子对她的照护多给他一分钱。
廖女士厌恶父亲前夫薄情,却绝不想有一个情种儿子。好在她的儿子现在看上去毫无当情种的潜质。不过她倒不怎么操心儿子的感情,只要不走到结婚这一步,和谁谈都无所谓。这上面,她倒是更关心骆思璟。生活的经验告诉她,无论男女,要想过一种稳定的婚姻生活,都不要选择太有野心的另一半,最傻的人才去栽培自己的伴侣,喂养他们的野心。她告诫骆思璟,千万不要去栽培一个男人。
廖女士主动跟骆培因提起了谷翘。
“听你表妹说,那姑娘很漂亮。”以廖女士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不会和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什么来往。血缘上八竿子打不着,又来往,恐怕是有点儿别的什么意思。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对人的外表这么关注了?”
廖女士笑道:“你别误会。你跟谁恋爱都不关我的事,我倒也不至于老古董到这种地步。我不过是关心你,你难得回国,要真是有那个意愿,请人家到上海玩玩儿不正好么?”
“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
廖女士直觉儿子对这个女孩子有点儿什么。她现在倒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她并不需要她的儿子拿一个博士学位,那对她没有任何意义,读两年有个硕士文凭就可以了。
她现在需要儿子做事,他虽然年轻,也该历练历练了。她看到了这片广阔的市场,认定大有可为。她准备让儿子来帮忙。这倒不是因为骆培因是她的儿子,而是他虽然年轻,对这片土地远比其他人熟悉。当然有比骆培因更熟悉的,但是她还是更放心自己的家里人。况且他还是骆伯桉的儿子,在国内有许多可以用得到的关系。
因为这个,她觉得骆培因在国内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不觉得一个女孩子能影响骆培因的决定,但是人年轻的时候总是比年老时更热血,这个在国内的女孩子要是能成为一个因素也好。她不在乎女孩儿是什么家庭出身,那都不重要,年轻时的那点儿感情是很难维持到结婚的。她倒不是很担心。年轻男人脾胃好得很,只要长得漂亮,什么性格家世职业都不重要。到了一定年纪,则是另一回事。
廖女士对男人的感情持怀疑态度,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不过廖女士并没从骆培因嘴里问出个结果,他一直防备着她。大概是她一向对他的选择予以考验,然后证明不值得。
骆培因很了解他的母亲。
和母亲一样,骆培因同样认为无论是感情还是理想大多事情都经不起考验。但是如果他认为一件事对他重要,他就不会去考验它。相反,他会避免其接受考验。
腊月二十三,谷翘早早收了摊就奔了骆家。她自从骆家搬出来之后,和堂姨一直有联系,只是不频繁。自上次过年她带着礼物去拜访堂姨,她还没再去过。
堂姨过年还是会给姥姥寄一笔过节费。自从谷翘搬出来之后,骆太太寄的过节费更多了些。
谷翘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听姥姥说,这次堂姨给她寄了两千块的过节费。她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趁有空去拜访一下堂姨。她猜堂姨之所以给姥姥寄这么多钱,一定是觉得家里的账目还没还清。她这次来,除了送礼,也是跟堂姨说下,家里的账刚刚还清了,让堂姨不要再记挂着。
她买了礼物,就开着自己的黄大发奔了骆家。保姆张姐看到谷翘忙招呼她进去:“翘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骆太太一直在等着谷翘在外面过不下去来找她,但是谷翘只有过节来过一次。她不得不承认,年轻到底不一样,那样的色彩堆在身上,倒不显得俗艳。如果谷翘回来找她,她会给她提供一个工作。
谷翘没想到会在骆家看到周家父女,早知道她就提前打电话了。她本来也没想着多待,把礼物送到了该说的说完就走,用不了多长时间,打电话反而显得跟个事儿的。
谷翘在看报纸的时候总是不免看到周瓒的消息,每当这时她的好心情就会溜走几秒。过去的当然已经过去了,但是如果她自己过得比周瓒还要好,那当然是更容易过去了。
谷翘见到骆太太笑着问好:“小姨,马上过年了,我来看看您。这是我送您的礼物。”她放下礼物就要走,并没有跟周家人打招呼的意思,只笑着对他们说了一声打扰了。
周瓒倒是没见老,反倒是被岁月淘洗的更有气质更儒雅了。肖珈很喜欢周瓒,谷翘和肖珈见面时,肖珈总是会提起周瓒,每当这时谷翘就会转移话题。她也允许周瓒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他过得好,她也不准备去给他使绊,破坏他的美好生活。她只是不想提起他看到他。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看到周瓒被岁月如此善待并不是很开心。
周知宁发现谷翘变化很大,跟她上次见她不太一样。她的眉目更加舒展了。以周知宁现在对镜头的敏感,她觉得谷翘大概会很上镜。
周知宁最近在电视台实习,她在电视台工作和出国之间一直犹豫。虽然她出国拿不到全奖,甚至因为专业是新闻,半奖都未必能拿到,但有父亲在,她并不为钱的事发愁。真正困扰她决定的是某个人,如果这个人会和她在一起,她一定出国陪他,但是如果他有了别的恋人……这也说不定,他在她心里一直是很受欢迎的。
谷翘对自己家人的态度让周知宁颇有点儿不快。
她觉得自己一家被谷翘怠慢了,笑着提起往事:“你以前不是说你很喜欢我爸的书吗?还是写柳树的一篇散文。”她的笑里有点儿嘲讽,但她并不想掩藏。她忘记谷翘跟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树了,但是她记得当时谷翘明明没有读过,却假装读过,以前上赶着巴结,明明周瓒现在比以前更知名了,却无视他的存在。她猜谷翘最近应该没有读书,所以对此并不了解。
谷翘笑道:“抱歉,其实我并没读过你父亲的书,只不过当时是客气。”
“客气?”谷翘不说实话,周知宁觉得她谄媚;但现在谷翘说了实话,周知宁认为她没什么礼貌。这件事和不打招呼联系在一起,让她更不快了。不就是个个体户赚了点钱么,真以为“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么,这就看不起人了?她最不喜欢这种市侩的人,她觉得谷翘之前的谄媚和今天对他们的无视都是因为读书太少导致的无知。
周知宁正要劝谷翘多读点书,就被周瓒制止了。谷翘对他没有好感,在他意料之中,但表现得如此直白,却让他没想到。也难怪,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知道是他介绍的工作就马上辞职。
周瓒还是保持着平常在学生间的气度,他转而批评自己的女儿:“你不会是之前又问人家喜不喜欢我的书了吧,你这样问,人家能不客气吗?一次就够了,第二次问谁不会恼?”
57 ? 第 57 章
◎盗版◎
周瓒又说:“如果别人问我喜不喜欢他父亲的书, 我恐怕也要说喜欢。但是如果这人第二次拿着我之前的客气话自以为高人一等,我也无法容忍。”他当然知道谷翘对他的反感并不是来源于他的书,但是那件事他实在不想提起。
“爸爸!”周知宁听父亲这么说,好像一切过错都是她的。
周瓒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傲慢的人才会把别人的尊重客气作为自己优越感的来源。把尊重当作谄媚, 这样不光傲慢, 而且愚蠢,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周知宁被父亲说得红了脸,她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次被父亲这样教育, 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平常父亲也会指出她的问题,她说两句软话, 周瓒的态度马上就软化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厉色。
周知宁的母亲听女儿被当面这么教育也很难高兴, 自己的女儿是有他说的这毛病,难道不能回家教育吗?非要当着别人的面让自己女儿下不来台。不过她也没说别的, 她深知自己丈夫这几年越发对好人的形象着了魔。她甚至怀疑他现在这样有一半是没自己亲生孩子闹的。因为自己的基因没法传承, 所以格外在乎“生前身后名”, 想把自己的好形象传承下去。她现在也不觉得这是个缺点, 她愿意他在婚姻里做个好人。
周瓒转而对谷翘说:“我向你道歉, 希望今天没影响你的心情。”
谷翘完全没想到周瓒会这么说。他把她的冷淡归于她不喜欢他的书,还郑重地道了歉。其实如果没有周瓒和母亲那件事, 她见到他, 出于礼貌是应该叫声周叔叔的。周知宁说的那什么柳树的散文,即使是出于讥讽, 她也根本就不当回事。
如果周瓒非常傲慢地问以前他还帮过她, 这次她怎么连个周叔叔都不叫, 谷翘不会有任何不好意思。他这样向她谦卑地道歉, 她反而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客气些。
周瓒和她母亲恋爱又分手这件事,唯一信源来自她的姥姥。二十多年过去了,妈妈也已经过上了新生活,如果不是娄德裕出事,周瓒帮忙,大概妈妈也不会有时间想起这个人。她拒绝周瓒的帮助,维持母亲的体面就够了。
其实不过是一桩分手事件而已,还是二十来年前的。不必再有多余的情感,抱怨也不必有,过去的都过去了。也许刻意的忽视,反而显得母亲对他耿耿于怀。
谷翘恢复了体面的微笑:“您言重了,周叔叔。您继续聊,我就不打扰了。”
“我听肖珈说,你现在自己做生意,还做得很好。我很佩服你,既有主见又有行动力。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于未来还很迷茫,比你是差远了。”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诚恳又谦卑,谷翘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谷翘在这一刻理解了肖珈为什么会崇拜周瓒。如果没有二十来年前的那件事,她大概也会欣赏周瓒吧。
“谢谢。”如果没有那番前情,她谢谢的话会更丰富一点。
谷翘不想再打扰人家谈话,转而对着骆太太说,“小姨,提前祝您过年好,我就不打扰您聊天,先走了。”
这会儿骆老四听见楼下说话声,已经从楼梯下来了:“表姐!”
骆太太对谷翘说:“你先去跟老四待会儿,中午留下吃饭,我有话跟你说。”
骆老四拉着谷翘的手:“表姐,你怎么才来呀?我都要一年没见你了。你不是说要常来看我吗?走,跟我去楼上看我新拼的乐高。”
乐高是骆培因买给他的,只有这个时候骆老四才会觉得有个二哥挺不错。
谷翘被骆老四拉着进了他的房间。
骆老四距离谷翘上次见他又蹿了个子。他前阵子偷着花钱在小书店买了两本武侠小说看,翻了几十页,心里骂这种垃圾怎么大家都说好,他自己写的恐怕都比这个金庸写得好。他把这个想法分享给了他的三姐,结果收到了无情嘲笑,你连书都买错了,你看的是全庸的书,跟金庸有什么关系。
这两年港台武侠小说非常流行,盗版商之间的竞争也非常激烈。为了在一众盗版中突出重围,有的盗版商干脆挪用化用畅销书作者的名字,出版了一本又一本新书。
骆老四深受其害。不过这么丢人的事他没有和谷翘分享。
骆老四跟谷翘分享了一些他在学校里的事,听到谷翘买了属于自己的车,他马上为其竖起大拇指:“表姐,你真棒!”
骆老四发自真心地认为自己的表姐了不起。他的大姐第一辆车是二哥妈妈送的;至于二哥,至今交通工具还和自己的一样,骑自行车。不说他们了,就说自己的爸爸吧,他虽然有车,但不是他买的。
而自己的表姐比他们年轻,却靠自己在二十岁的年纪拥有了一辆汽车。
“表姐,我可以去看看你的车吗?”
骆老四的眼睛里充满无限期待,连汽车乐高都不再对他具有吸引力。
“行!”
既然骆老四这么期待,谷翘当然不能拒绝。
“咱们现在就赶紧去看吧!”
在骆老四的催促下,谷翘和他一起出了房间门。
周家人在刚才的事之后也没有再多聊的意思,客套了些话,就起身告辞。
骆太太正准备送客,看见自己儿子拉着谷翘的手要下楼:“你们去干什么?”
骆老四马上说:“我要去看表姐新买的车!表姐才二十岁就买了自己的车,是不是特别了不起?”
骆太太听说谷翘买了车,心下也很惊讶。她对谷翘的印象仅停留在她挣了些钱,但那些钱恐怕也不够堵家里的账的。
门外有两辆车,一辆是丰田,一辆是面包车。
丰田是周瓒的。
骆老四问谷翘:“表姐,这两辆车哪辆是你的?”
谷翘指了指她的黄大发:“这个。”
骆老四也有点生活经验,他知道打车的时候黄大发最便宜,不过这并不影响骆老四称赞谷翘的车:“表姐,你这车真大,能装好多人吧。”
“能装十来个,不过我一般用来装货。”
在谷翘嘴里,这辆车不是马上要淘汰的旧货,而是具有深厚历史意义的古董。
骆太太送周瓒一家出门,正听见谷翘在给骆老四讲解这辆古董车的历史价值和现在所具有的优点。谷翘今天穿了一件黄色的薄羽绒服,她最近上的款,比她车的颜色要深一些。她讲得非常入戏,仿佛她的车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只此一辆,才值得她如此珍惜。
周瓒仿佛被谷翘的介绍感染了,他也站在一旁听着。
谷翘意识到周瓒在看自己,下意识地问:“需要我挪一下车吗?”
“不用,谢谢。”谷翘现在的停车技术好了许多,并不妨碍周瓒开车走人。
【📢作者有话说】
1.50章——55章有修改,一切感情进度以最新版为准,这是我认为最符合1992年年初的小谷和她的感情。第二卷前文修改之后是:小谷对表哥非常热情,热情得过了度,但是看起来还是在“表妹”对“表哥”的热情范围内,但表哥已经不太想当表哥了。如果能默认这一点,前面的也不必重看。
2.段评完结后会开。因为我实在不相信我的意志力,我怕我忍不住好奇在完结前看评论。
58 ? 第 58 章
◎你有钱了不起啊◎
骆老三听到楼下这么热闹, 也下了楼。她和骆老四一同鉴赏了谷翘的车。
骆太太不放心谷翘的黄大发,拒绝了骆老四坐黄大发出门兜风的请求。
骆老四不情不愿地回到客厅,看到谷翘买的健力宝,马上要去拆。
骆太太叫住了他。
“我想看看有没有奖。”骆老四并不怎么喜欢这款饮料, 但是他现在看见健力宝就想打开。广告上说, 只要拉到有中奖图案的拉环, 就可以拿到五万块奖金。
五万块!五万块能吃多少顿肯德基家乡鸡。他再也不用跟妈妈要零花钱,也不用羡慕二哥。
他将成为全校最有钱的小学生之一, 买最新款的游戏机电子手表。
骆老四前阵子用零花钱买了许多罐健力宝, 他买了也不喝,拆开一罐看看拉环, 如果没有中奖,就递给同学, 全班同学都收到了骆老四送的健力宝。有一个曾和骆老四闹过矛盾的男同学喝了骆老四强行递过来的健力宝之后,闹起了肚子, 那同学家长怀疑是骆老四闹恶作剧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闹到老师那里, 骆太太才知道儿子“大方请客”的事。后来证明那男同学是吃学校附近烤羊肉串闹的, 同吃羊肉串的几个同学都闹了肚子, 才还了骆老四清白。
骆老三跟谷翘提起自己的弟弟,仿佛在讲一个喜剧故事。
骆老四很不高兴, 一问三姐:“三姐, 你敢说你拉拉环的时候完全没期待过自己会中奖吗?”
二问表姐:“表姐,你难道不想中五万块吗?”
谷翘很诚实:“想。”当年她看见肖珈一下子中了五百块, 没少买亚运奖券刮, 可是最多也就中了一块钱。她在一次次失望中意识到自己无法靠运气发财, 只能靠自己的双手。现在她不再妄图想要中奖, 而是很羡慕由这中奖广告带来的销量。因为几个月前推出的拉环有奖广告,健力宝的销销量猛增。谷翘在想怎么让自己的生意更好。
骆老四最后问空气:“谁不想中五万块的大奖?”
谷翘不得不提醒自己想中奖想疯了的表弟:“你有没有想过你中奖的概率是多少?”
“中或者不中,只有两种可能。”
骆老三拍了一下自己的笨弟弟:“真是个笨蛋!”
如果是道数学题,骆老四绝不会回答是二分之一,但是落到自己身上,他抛却了客观。
骆太太把骆老三骆老四赶回了房间,要和谷翘单独谈一谈。当得知谷翘家刚刚把账还完,骆太太并没有和谷翘同样高兴。
她一直怕谷翘把她的帮助当作理所当然,但是谷翘一次都不上门找她帮忙,她却有点儿怅然。她心里也怨过,就你们有骨气,然而到底是自己的亲人,她想起自己的堂姐,无论怎么计算,到底是她欠堂姐多一些。她本来是想等谷翘过来好好谈一谈她家的债务问题,然而她的堂姐没有找她帮忙就还清了债务。
她以前怕堂姐的一家子成为她的拖累,但当现在她对堂姐的感情战胜了其他,决定出手帮忙时,这项危机解决了。
谷翘之前说过的话在骆太太耳边晃,那时她把谷翘说过的话当作赌气。现在她几乎怀疑谷翘来是故意炫耀,炫耀没有她的帮忙也把债务还清了。她现在也不用穿她的旧衣了,谷翘身上的颜色直往她眼睛里扑,与她当年给谷翘的那些衣服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在骆太太的眼里,连谷翘的衣服都成了对她的嘲讽。
然而骆太太并没有在谷翘眼里看见炫耀示威的痕迹,她是真心在分享一个好消息。
骆太太自然不缺乏一般的人情常识,她很明白于情于理,她这时候应该为堂姐感到高兴,为谷翘过得比以前好高兴,即使谷翘选择了一条与她规划的截然相反的路。
到底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在这个社会上挣钱终究不是容易的事。做个体户虽然能赚些钱,但要说有什么社会地位,那是没有的。谷翘家里的人也不懂为她规划,还是要靠她,骆太太对谷翘的关心暂时驱除了那些幽深的情绪。
骆太太听周瓒提起谷翘和肖珈一直来往,肖珈的父母对谷翘印象也很好。在周瓒嘴里,肖珈是个很好的青年。
一对年轻男女关系不错,骆太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恋爱婚姻上面。她根据周瓒对肖珈的描述,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家里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也应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了。你的生意我看不算长久之计,读个电大,拿个文凭。至于学校你不用操心,这个我来解决。”就算不提工作,一个基本的文凭对于婚恋也是必要的。对方父母再开明,高中毕业多少也有点拿不出手。
骆太太对个体户的看法和社会上的一般看法没什么不同,谷翘只觉得堂姨是囿于自身见识,不了解未来的形势,并不认为是对自己的贬低。
谷翘并不这样认为:“小姨,我现在天天看报纸,我感觉马上就会有变化了。以后像我这样的私营个体会有很大发展。”前两年关于私营经济的态度又出现了反复,这态度一直不明朗,娄德裕在老家弄小作坊雇人,姥姥还叫他小心一点,让他不要太猖狂,当心被打成资本家。娄德裕说姥姥想多了。但是这两年对于私营经济的态度总体并不算乐观。但是谷翘这几天嗅到了新变化,1992年元旦以来报纸对经济的关心胜过了其他。
谷翘最近订了三份报纸,每天都要仔细研读。谷翘跟堂姨分析着报上反应出的新形势,她越说越激动,她感觉更大的机会就要来了。她这几天在思考服装到底是不是她最大的机会。昨天她抽空去看了现在的汉显传呼机,她隐约感觉这个利润要比皮夹克要大。她现在手上没有什么资金,要搞传呼机还是得先做几笔大的生意。她等着有更好的政策,好拉肖珈入伙。现在形势还不明朗,让肖珈放着大好前途跟自己干个体看在别人眼里无异于拉人下水。
骆太太意外谷翘忙着赚钱竟然有每天坚持看报的习惯,谷翘说的,骆伯桉前些天也在饭桌上提过类似的几句,不过很快就揭过去了。骆伯桉在家的话量很少,大抵已经在外面说过了。他们交流的都是些家事,不过骆伯桉也不怎么关心家事,所以一直没说几句话。
谷翘意识到骆太太对此缺乏兴趣,说了几句就点到为止。
骆太太马上转换了话题:“你和肖珈关系不错?”
谷翘不知道堂姨为什么问这个:“您找肖珈有什么事吗?”
骆太太知道谷翘误会了,她正要解释,谷翘的呼机响了。
谷翘看下号码,并不熟悉,不过她做生意总是会有陌生电话打进来的。
“小姨,我能用下家里电话吗?”
谷翘回电过去,“你好……”
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在哪儿。
骆培因在公共电话亭等谷翘的电话,这次他很快就等到了。
上一次他等她的电话还是1990年。他并没有在陈家看到她,陈家人说她搬走了,他去她的新住址依然没看到她。他在离她家最近的电话亭前排队等着打电话,排在他前面的男的对着电话筒放松了许多肉麻话,什么“我想你了,你是不是想我?有多想我?”说完又干笑,“那么你吃饭时你有没有想我,我吃苹果时想起了你”……说完又掏出小本子为话筒那边的女士朗诵他刚写的情诗,句句都是感叹号。
骆培因连续听了十多分钟这种毫无意义的想来想去的话,终于无法忍受,连一般的教养都丧失了,他焦躁地对前面的男人说:“你到底有完没完?”
男人回过头瞪了骆培因一眼:“等不了去别的地方打!”
说着又对电话筒里继续朗诵他的情诗,骆培因拿手使劲敲了敲玻璃,男的气得回头看他,正要发作,骆培因塞给他十块钱:“你去别的地方打!”
“有钱了不起啊!”这声音越来越小,男的慑于两人的身高差距和对方的面部表情,拿着十块钱和自己写诗的小本子走了。
骆培因站在电话亭里等电话,等到十分钟没有回复,十五分钟依然没有回复。
那是1990年的春尾巴,春风并不寒冷,吹在他身上,吹起了几分急躁。
等在他后面的人急得跺脚,也说出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你到底有完没完?”
骆培因又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让后面的人去别的地方打。
“有钱了不起啊?”
骆培因等到第二十八分钟的时候,重新拨了号码,是肖珈家的电话。
肖珈告诉骆培因,谷翘应该在二连浩特回程的火车上,明天估计就回来了,他会去火车站接谷翘,让骆培因不要担心。
骆培因挂了电话,那天的月亮很圆,但他并没有心情看。
这次电话亭外面比上次冷,不过骆培因并不觉得。他下了飞机就直奔谷翘的摊位,但她并不在。
谷翘每一个字都很清楚:“我在你家。”
她又忍不住问:“你还在上海吗?”
得知骆培因已经从上海回来了,谷翘的心里冒了几个泡儿,那她可以和他多见几面。她的声音很平静,对面的人应该察觉不出她在笑。
挂掉电话,谷翘发现堂姨就站在旁边。
“谁打给你的?”
谷翘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遮掩的:“表哥。”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骆培因过年之前就走了,过了挺久才回家,那时谷翘已经搬走了。她没想到骆培因竟然会主动问她谷翘为什么搬走,搬哪儿去了。当时谷翘搬走的真实原因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只说谷翘更愿意和同龄女孩子同住,搬去她爸爸朋友家了。说完她又补了一句,谷翘是乡下女孩子,家里价值观比较传统,出于避嫌家里人不太愿和同龄男孩子一起住。说完笑笑,其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
骆培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她在说什么笑话。她和继子平时几乎没什么眼神接触,那一眼让她很是不快了一阵儿。
59 ? 第 59 章
◎大材小用◎
当得知谷翘和骆培因有联系时, 骆太太压抑住内心的问号,换了个问法:“是你和表哥联系多,还是肖珈和你表哥联系多?”
谷翘觉得堂姨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但她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们联系更多一点。”无论是她和肖珈联系、还是肖珈和骆培因联系, 都比她和骆培因联系多。
其实她和骆培因在一起, 并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自在。她觉得自己这两年变化挺大, 但好像并没有引起表哥的惊讶和赞叹。这惊讶她甚至在堂姨眼里见到了。于是她只好接受他脱下来的外套、更贵的金手链以及他对自己房子的不满,虽然她觉得现在的房子已经挺不错了。
即使不是那么自在, 她还是想多见他几面。
骆太太放了心, 她对谷翘说:“你表哥母亲在新加坡,他即使从美国毕了业也很可能去新加坡。”骆太太点到为止,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肖珈:“肖珈现在有出国留学的打算么?”
谷翘马上明了堂姨的意思:“您多想了,我和肖珈就是朋友关系。”连堂姨的点到为止她也明白了, 她不喜欢这提点。
骆太太没想到继子会突兀地出现在家中。她以为骆培因会在上海多陪他母亲几天。骆伯桉几乎不提起他的前妻,骆太太对骆培因的母亲了解也有限。
骆老四对他二哥的回家倒是很欢迎, 因为二哥又从上海带了礼物给他。是二哥母亲送他的, 这礼物他已经跟母亲要求了多次, 最后母亲承诺明年生日送他, 结果现在竟然从别人母亲手里收到了。就连骆太太都收到了廖女士的礼物, 最新款香奈儿手袋。廖女士自从决定在国内投资,就决定彻底和前夫冰释前嫌, 她不准备放弃一切可能用到的关系。这次儿子要提前回来, 她还特地让他捎了礼物。
骆培因并没有收母亲给谷翘的礼物,他现在并不想自己的母亲和谷翘有什么联系。
骆老四有点儿为表姐尴尬, 全家人都收到了礼物, 唯独表姐没有。谷翘倒不为没收到礼物有什么不快, 表哥母亲送礼物实在送不到她的头上。她现在对名牌也有一定了解, 第一时间在心里感叹表哥的母亲真是大方。感叹之后更是惊讶,离婚之后竟然还能保持这样友好的关系。
她大概没有这样的道行。如果以后和谁分开,一定老死不相往来。
骆太太收了这么重的礼物,心里也有点疑惑,丈夫的前妻送她礼物,多少有点儿名不正言不顺。她维持着一个继母的优秀素养,把保姆张姐叫来,让她晚饭多添两个菜。
“您别费心了,我晚上有事,不在家吃。”
骆太太笑道:“我想起来了,刚才谷翘说今天是肖珈生日,你应该也要去给他过生日。”
“表哥,正好一起,你坐我的车去吧!”谷翘本来跟肖珈说好要提早去的,但因为她想等骆培因一起,刚才打电话推迟了时间。这是她除了打招呼之外在骆家跟骆培因说的第二句话。
骆培因自动坐上了驾驶座,他在副驾驶上看到了一个彩纸包着的盒子,盒子上系着大大的蝴蝶结。
不用谷翘说,骆培因就能猜出这礼物是给肖珈准备的。
谷翘送肖珈的礼物包装过于郑重,衬得他给她带回的礼物不太像个礼物。
谷翘坐到副驾,把这礼物放到了膝盖上。骆培因把自己的围巾圈在了谷翘脖子上。谷翘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脖颈全是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的围巾并不是她送的那一条,一眼看起来就比她送的那条毛线围巾贵很多。
骆培因开车时余光总是能瞥到谷翘抱着个礼物盒子。
“把这盒子放后排吧。”
“看着大,其实里面挺轻的。”
谷翘这几天反刍骆培因的那个拥抱。她觉出了里面的安慰性质。她根本不需要他安慰她,她需要他赞赏她,甚而佩服她。
谷翘把她对未来形势的见解分享给骆培因,像她这样的个体户未来是很有机会做大的。她很相信自己,也希望说服她的表哥相信。
途径一个商场,骆培因让谷翘在车里等他一会儿,他下去买点儿东西。骆培因果然没有让谷翘久等,很快就拎着一个袋子回到了车上。
骆培因请谷翘讲她刚才没说完的话。
她说得太过兴奋,打断她让人觉得是在犯罪。
最终是呼机的响声打断了谷翘的话。
“急着回电话吗?前面就有电话亭。”
“不用,是肖珈打来的。他告诉我不用急。”
如果骆培因没记错的话,谷翘的呼机还是数字呼机,不是汉显。两个人是怎么通过数字传达信息的?
“你换呼机了?”
“没有,还是之前的。”但谷翘马上听出了骆培因问题的关键,“我们把一些日常用语约定了数字暗号,一发数字,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前面红灯,车停在路口,谷翘给骆培因展示她呼机的背面。她这个呼机保护得很好,和骆培因送她时没有什么差别。背面贴着一张纸,上面都是不同的数字代码。
谷翘以一个商人的眼光分析,未来几年一定是汉显呼机的天下。要不是骆培因在美国,用不着汉显呼机,等她生意再做大一些,她就回送他一个汉显呼机。
谷翘跟骆培因提起她打算以后和肖珈做呼机生意。她以为骆培因会赞赏她的眼光,但是她并没有从骆培因那里得到她想要的回答。
骆培因对谷翘说:“肖珈大概不会对这个感兴趣。那对他来说大材小用了。”说完他反问谷翘,“你不觉得吗?”
谷翘低垂着眼,咀嚼着“大材小用”这四个字。她的红耳环这时候显得格外的红。
车里突然沉寂下来,谷翘不再说话。
赵钺在肖家楼下停车时,怀疑自己看错了,从谷翘黄大发里下来的难道是?
他是和骆培因同一班飞机从上海回来的。骆培因在机场让他给肖珈捎了礼物,说今晚不过来了。赵钺这次在上海还受到了廖女士的款待。虽然他这半年跟着哥哥也自以为尝过见过了。但是廖女士的手笔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但在确认从谷翘黄大发里出来的男的是骆培因时,赵钺把“你怎么来了”这几个字咽了下去。
这两人怎么还有联系?难道不应该早已经扫进历史了吗?
1990年的春天,赵钺确实看出了骆培因对谷翘有点儿不一样。尤其是肖珈当着骆培因提“谷翘”这两个字的时候。但是也只是有一点儿不一样。
赵钺的道德观很灵活,这年代男未婚,女未嫁,只要没结婚大家就都是自由的,抢哥们的女朋友他也觉得不算什么,但如果这哥们是老实人就是另一回事了。肖珈就是赵钺认定的老实人,一个不争不抢的老实人。
照赵钺的理解,骆培因先认识的谷翘,要是有什么早就该有了,之前没有,等肖珈对谷翘有了意思,你又再有了意思,这多少就有点儿不合适了。如果之前肖珈喜欢的女孩子没有看上骆培因,赵钺也不会管。肖珈罪何至于此,实在不该承受来自同一个人的两次打击。
当他察觉出骆培因对谷翘有意思而又确实和她没有关系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两句。
也只提醒了两句。
“肖珈为了表妹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出国了,以前他可一直很坚定要出去。”潜台词你能吗?
“要是我是个女的,我也选择肖珈。”赵钺是半开玩笑说的话,他也只在骆培因面前说这种话,他相信骆培因在这方面足够自信,他不缺人喜欢,并不会被刺痛。他只是稍稍给他提个醒,聪明的人都会在这样的处境下选择肖珈,让一个小姑娘为他犯傻不太合适。虽然两个人都太年轻,但如果谷翘选择了肖珈,两人的关系几乎可以一眼望得到头,甚至都可以想象未来居委会为这两个人颁发“五好家庭”的奖状。但和骆培因这个人,很难想象出会有什么结果。至于图个过程,表妹这么为生活奔忙,大概也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
多余的话赵钺也没有说,他相信骆培因和他都有“不要欺负老实人”的共识。不说道德,他的傲慢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赵钺不觉得骆培因做这样的选择会有多难,他的选择太多,舍弃一个也没什么。
谷翘和肖珈虽然关系紧密,尤其是肖珈得了心肌炎在家养病,谷翘经常去看他,可是紧密归紧密,却一直没有进展。这也有点儿出乎赵钺的意料。不过肖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并不和赵钺说这个话题。赵钺的心思现在都不在自己的感情上,更遑论去关心别人的感情。
赵钺把自己的疑问压了下去,莫非这两人又恢复了表哥表妹的关系。
赵钺看着谷翘的礼物,露出谷翘熟悉的那种笑:“表妹,你送的这么大礼,可把我们比的都不是了。”
“别贫了。”
赵钺笑:“你这语气怎么学得和你表哥一样了?”
60 ? 第 60 章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肖珈的奶奶看到骆培因很有点意外:“小骆, 你从上海回来了?我前两天还跟你肖叔叔念叨,说恐怕得节后才能看到你了。”上次骆培因来看肖珈,说他大概年底还在上海。
肖珈奶奶很喜欢骆培因,这喜欢的理由和喜欢谷翘一样, 因为他们会帮着自己孙子不被外人欺负。即使是孩子在外边淘气欺负别人, 当老祖母的也会觉得自己孩子是被人欺负那个, 何况肖珈在生病前实在是个老实孩子。她还纳闷,肖珈生了一场病倒是生出一些心眼来, 也不算白白辜负了这场病。
谷翘发现骆培因刚才去商场不是去给肖珈买礼物, 这礼物骆培因已经托赵钺带了。他是去商场地下一层特产区给肖奶奶买“上海特产”去了。
肖奶奶现在虽然一口普通话,但她打小在上海长大。看到骆培因的带来的“上海特产”, 肖奶奶笑着说:“你看,这么远还记得给我带这个, 从没见过这么周到的孩子。”
骆培因当然没说他的特产在附近商场买的。
肖奶奶脸上的高兴是真的。表哥想让谁高兴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他想。谷翘也不觉得表哥撒谎, 但这和她认知里的表哥稍稍有些不一样。谷翘当然没有戳破, 而且从商场到这里也不是非常的近, 这些带包装的特产在哪里买都是一样的。
她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个信息:表哥这次从上海回来并不在计划中。今天来肖珈家也不在计划中。如果他决定来肖家, 不会让赵钺帮他给肖珈带礼物。他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肖珈一半时间都在和骆培因谈话。他让赵钺给肖珈带的礼物其实是软盘, 里面有肖珈感兴趣的软件,他收到软盘的表情胜过其他礼物。
谷翘想起之前在车上她跟骆培因谈到未来, 稍稍提到了她想以后和肖珈一起搞寻呼机, 骆培因说这是大材小用。
这个“大材”当然指的是肖珈,而不是她。骆培因语气过于斩截, 连辩论的欲望都没有。
谷翘第一次觉出表哥的傲慢。这种感觉她在和他有更大差距的时候都没觉得, 但这次体会得非常明显。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现在和骆培因有什么差距, 她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生意, 他还是个学生。
她听完心里很不服气,汉显寻呼机未来几年都很有前途。怎么就大材小用了?这个生意怎么就“小”了?就算生意小,那她也很小吗?她以后要让骆培因好好看看,她才不是什么小材。
但是这天晚上,她也没跟肖珈提起寻呼机的事。
切蛋糕唱生日歌的时候,骆培因在他人的合唱里,耳朵清楚地将谷翘的声音和其他人区分开。
饭桌上肖珈的奶奶给骆培因让菜,请他一定要尝尝刘阿姨的番茄牛腩,做得非常好。
“他西红柿过敏,不能吃这个。”有时候谷翘吃她最爱吃的西红柿时就会想到骆培因,想到他这也过敏,那也过敏,觉得他实在活得太辛苦了。她在报纸上看到国外谁谁谁因为花生过敏误食食物去世也会想到她的表哥。只有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在餐厅点餐时先一样样地问她会不会过敏。因为想到他之前总是问自己会不会过敏,谷翘对骆培因说的“大材小用”也没那么介意了,大概是去美国一年多,中文能力退化,词不达意吧。她在心里原谅了他。
肖奶奶想起骆培因好像是不吃西红柿,她也了解有些过敏会非常严重,并不再劝,只让他拣喜欢的吃。
肖奶奶又对谷翘说:“你爱吃西红柿,那你多吃。”
“谢谢奶奶。”谷翘来肖家,最爱吃的就是刘阿姨做的西红柿牛腩。但她秉持着做客的原则,只吃属于她的那部分。今天她见这菜很少有人碰,很捧场地吃了许多西红柿。
生日会散了,赵钺问骆培因需不需要送他回去。他今天借了他哥的奔驰开。
但骆培因决定坐黄大发。
谷翘并没有邀请他,她觉得骆培因坐赵钺的车更好。
在没人邀请的情况下,骆培因又自动跳上了黄大发的驾驶位。
谷翘很想提醒她的表哥,这是她的车,应该她来开。即使他的技术比她好,她也不觉得自己在副驾闭目养神更好。如果他想借她的车开,想开多久开多久。但是车上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能试着听下她的呢?
她以为骆培因这次又要先送她回家:“表哥,先去你家吧。我自己开回家就行。”
她以为骆培因会拒绝她,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说“不”,却经常对她说“不”。如果他这次还是说“不”,她将和骆培因认真地讨论下这个问题。
但这次骆培因很干脆地说“好”。
骆培因从他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CD随身听给谷翘。不像她准备礼物那样郑重,骆培因买完就把包装盒给扔了。他看到谷翘给肖珈的礼物盒子,想到谷翘大概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她以前送他莲蓬灯也还特意进行了一下包装。他用了几秒思考他这是不是过于简陋了。但他没改。
“送你的。”
“你前几天不是送过我礼物了吗?”虽然她实际并不特别喜欢那条金手链。
“那个不算。我认为你也觉得不算。”机子里已经放置了CD,骆培因打开了开机键。他之前在谷翘家看到她用旧的磁带机,他们的关系不光应该更新,她的磁带机也该更新了。
播放的曲子谷翘非常的熟悉,那是谷翘每天在那两间小平房里播放的。
这张CD里有四个版本的《明天会更好》。骆培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歌,毫无缘由的乐观简直像儿歌,但他知道谷翘会喜欢。
这次骆培因的车子开得很平稳,甚至过于慢了。谷翘的心跳却远不如车速那样稳定。
直到谷翘全部听完,她才想起说谢谢。他还记得她之前喜欢听这个。
“相比谢谢,我更喜欢听你说你喜欢。”
“谢谢,我很喜欢。”
黄大发停在骆培因以往独住的房子楼下,他并没有回他父亲家。
骆培因盯着谷翘看。他不再收敛他的目光。当一个人放弃了用所谓的理智思考,只动用直觉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更准确地说他不是在看谷翘,而是用目光咬住了她。
谷翘把“谢谢”两个字省了,直视着骆培因的眼睛说:“我很喜欢。”她不擅长回避别人的注视,迎了上去。
“我想你现在应该不只喜欢这首歌,明天我和你一起选CD。我想更了解你,任何方面。”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两个人省却了对话,彼此看着。有些话直说出来会显得傻,但一双眼睛无论流露出怎样的意思都不会让人觉得呆气,起码与之对视的人不会如此觉得。谷翘在对视里觉出了骆培因目光的含义,她没有躲避,依然看着他的眼睛,在这种对视里,谷翘发现她平常和他相处的时候,他其实把这眼里的锋芒隐藏了,而现在他毫无掩饰地表露给了她,他要她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谷翘明白了,包括之前盘桓在她脑子里的那些问题。包括他今天为什么没在上海,而是出现在这里。她的眼神先她的头脑做出了决定,她直视着他,那意思很明白,是的,她明白了。
谷翘没说愿意,她不觉得那需要回答,她直接说骆培因需要了解她的内容。
“我和之前的处境不一样了,不要像以前那样对我,好像是对一个不能照顾自己的小孩子。”
“我明白了,还有吗?”他愿意用对待成年人的方式对待她。
“我在遇见你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快乐,一点儿都不可怜。不是只有动画片里的幸福生活才叫幸福,我以前也很快乐。”遇见骆培因的那段时间只是她生活的一个切面,那是她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但那不是她的全部,她一点儿都不希望骆培因把那当作她的全部。
她给骆培因讲她以前多么快乐。她在老家最快乐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打秋千,她喜欢站着打秋千,然后飞出去老远。她姥姥在一边说,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叫怕,每次秋千飞出去的时候都把姥姥吓得心里一哆嗦。那样的快乐并不比从小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差,当然身边有他是另一回事。夏天开了花,她会拿野花各种装饰她的秋千,给自己和妹妹编花冠带。
“我知道。”她一向有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谷翘仍然没收回她的目光,她的眼睛里迸发着着无穷的好奇心,她用眼睛问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她现在都想知道,包括一双眼表达不出来的部分。她迫切地想要了解他。所有的一切她都想知道,她被他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你什么时候最快乐呢?”
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滑到了他的鼻子,她很喜欢他的鼻子,但并没有停留多久,最终目光滑到了他的嘴唇。她也很想了解他,不止一点。
骆培因的眼睛逼近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那听上去很像是一句应急的情话,但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谷翘并没怀疑话的真实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