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第 31 章
◎娄德裕来信◎
“既然是做生意, 就没有动不动把东西就送人的道理。否则我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适合做生意。”
骆培因帮谷翘把崭新的钞票握在手里,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谷翘手心里除了钱的温热,还多了另一个人的体温。因为骆培因不喜欢拉扯,谷翘也没再跟他拉扯。她去厨房多做了一份饭菜, 装在饭盒里让骆培因带走当中饭。
“那条街上一到夜里有许多醉鬼, 前阵子还出过事。你如果去卖衣服, 最好九点前就离开。”
九点前就离开等于把黄金时段错过了小半个,但谷翘没有和骆培因争论, 她说好。如果骆培因不去酒吧就不会在那条街上看到她, 如果去的话,演出在酒店, 也不知道她几点离开。骆培因当然是为她好,但他无法理解她想要挣钱的心情。她要尽快地挣钱, 等攒够钱就去使馆区附近的市场租一个正式摊位,那时候让妈妈知道她做小买卖也没问题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得像流窜作案一样, 还要瞒着堂姨。她不是怕堂姨, 而是怕堂姨告诉妈妈。
骆培因好像预料到了她的想法, 他对谷翘说:“你每天到家, 用家里电话呼我一下。”
“表哥……”
“既然你能说服谷阿姨相信你每天在上英语培训班,那么你肯定能找到理由每天打一个电话。你既然在家里住, 我就有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任。”骆培因没给谷翘拒绝的机会, “有家粤菜馆不错,明天一起去吧, 老三老四都在。”
“谢谢表哥!我就不去了, 明天是周日, 人流多不少, 我还是趁着周日多做些生意。”
“就一顿中午饭的时间。”
谷翘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去吧。”她虽然叫一声表哥,但她和骆培因才算是同龄人,而且人家虽然年龄比她大,名义上却还是个学生。她都工作了,不能老混同于老三老四只进不出,只等着吃请。可是她的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不能拿来请客。一切都等她有钱了再说吧!
骆培因没再勉强,他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地址:“我不回家的时候都住在这儿,你要有事可以去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递纸条塞门里,或者呼我的号码。”
谷翘很认真地看着纸条上的地址,说了一声好。
谷翘中午就奔批发市场采购马海毛毛衣,她昨天答应了那女孩儿晚上来取。因为最近正流行马海毛毛衣,根本轮不到谷翘杀价。如果不能从货源地拿货,差价挣不了多少,于是谷翘只进了几件。她想着,以后还是得去货源地自己进货,否则只能赚个零花钱。
骆培因限制了她晚上的工作时间,于是中午必须利用起来了。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去附近的学校摆摊。本校是不能待的,认识的人太多,被单位里的人看到终究有一点麻烦。
周日一大早,谷翘就奔了陈家,她之前跟陈晖说,发了工资就去陈家看大爷大妈,之前有事拖着,她一直没时间去。她早上去副食店买了点心和水果,又给陈晴带去了一件苹果绿的马海毛毛衣。这次她有事请陈晴帮忙。
手里的牛仔裤快要卖完了,如果她本人现在再去跟之前的摊主买,摊主肯定会怀疑,不会再那么低价卖给她。毕竟卖不出去,她也就不会再进了。要想摊主不怀疑,只能让别人帮她去,她搜罗了脑子里认识的人,想到了陈晴。
陈大妈看见谷翘,马上亲热地说:“翘儿,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又问:“最近工作顺不顺利?家里怎么样?”
“工作挺好的。我们家房子也回来了。”
“房子要回来了!那可真是个好事儿!”
娄德裕打了个喷嚏,最近他终于可以下床了,整个人还胖了两斤。他瞒着家里人给谷翘寄了一封信,让她小心骆家那个表哥。
他之前讨债的时候,把骗子打得好些天不能动弹,因为动手太狠,要钱的事也因此黄了。他那时非常地后悔,不过呢凡事有弊有利。他这次要回房子吸取了之前讨债的教训。只每天去找人家说理,说没有欠债不到一年就拿房子抵债的道理,让占房子的人把房还给他,钱他会慢慢还,不出三年,肯定还上。人家占了房子哪肯再还回来,德裕口口声声三年还账,可是真不还,能怎么着?当时也多亏了娄德裕不在家,否则这房子根本就不到了手。
现在的房主对娄德裕说谷静淑已经代他签字,把房子抵了债。这件事签字的时候因为已成既成事实,所以写在纸上并不严谨。德裕说,房子可以抵债,但是地可没说给你,这块地可不姓娄,这是我们村集体分给谷家的宅基地,凭什么抵我的债?你一个外村人凭什么占我们村的宅基地?你如果坚持要这房子也行,把地马上还给我们。娄德裕这套理论,在现在的房主看来完全是无理取闹。
但是娄德裕把他的理论奉为真理,每日去他原来的房子宣讲。德裕如今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讲话也文明许多,连脏字也不带。即使对方的儿子拿铁锨拍他的时候,娄德裕也完全不躲,继续说他那套。
当谷静淑被人叫来看他的时候,看着媳妇儿这么着急,德裕本想着忍着疼说一句:“我没事儿。”但是他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晕了过去。事后,娄德裕很庆幸自己没说出这句话,要是说了,这打也就白挨了。
谷静淑坚决要报警,把打人的年轻男人送进去。清醒了的娄德裕突然善解人意起来,劝慰自己的妻子:“要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固然犯了错,可是他要改,我们也不能赶尽杀绝。”
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获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占房子的人把房子还给了德裕,连还债时间都进行了宽限。
等这件事达成协议,娄德裕不顾医生的劝阻,麻利出了院。他可不能让医院赚他家的钱。
回到家,娄德裕马上让妻子给谷翘写信:“告诉谷翘,咱们家房子回来了。”他没说其他的,因为他受伤的事,妻子自然会隐瞒。连着信一起寄过去的还有许多地里的产出。
过了不久,谷翘就回了信,信里还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谷翘笑得很好看,妹妹们收到姐姐寄的头绳发卡也很开心。
唯独德裕有些担心,但他没把这份担心说给家里人听。连妻子都没说。他以前偶尔忍不住的时候会提一句周瓒。但是自从他给家里带来了大麻烦后,他不光不提周瓒了,连让他联想到周瓒那种败类的人他也羞于在家人面前提起。毕竟人家至少没让家里背债。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他只好给谷翘寄了一封信。
32 ? 第 32 章
◎进货◎
陈大妈发现谷翘和上次来又不一样了, 这次穿的衣服没上次那么斯文,不过倒也蛮俏皮。她一向觉得十八岁的女孩子不论怎么打扮都不会难看,就像她老看不上女儿烫的鸟窝头,可是离着近了打眼一瞧, 也觉得挺好。
陈晴收了谷翘的马海毛毛衣, 很痛快地决定跟她走一趟。她最近刚买了一管绿色口红, 和这毛衣正配。
陈晴问谷翘:“咱们怎么去?”
谷翘指了指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上来吧!”
陈晴坐上了谷翘的自行车,她打量着谷翘的自行车车身:“你这自行车打扮得也太花哨了吧。”
“小偷怕目标太明显, 不敢偷。”
“就不这么花哨, 你这车也没人偷,你这车得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吧。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玩意儿。”
虽然时代久远了点, 但谷翘的自行车坐起来还算平稳。
到了市场入口,谷翘取出她精心保管的一沓钱, 让陈晴再数一遍。
陈晴握着谷翘给她的钱,忍不住说:“光卖牛仔裤就赚了这么多?你有这钱怎么不换个好点的自行车。别说你骑了, 我坐你这车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谷翘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她直接省略了后一个问题, 只说:“里面还有我的工资和我爸之前给我留的钱。”
“你把钱全买了牛仔裤, 就不怕有风险吗?要不你把钱留着点儿。”陈晴拿着这一沓钱, 还有点儿紧张,“不瞒你说, 我手里还从没拿过这么多钱。就算不光是做小买卖挣的, 你也够能干的了。”她没想到谷翘能适应这个城市适应得这么快,还赚到了钱。
“这也已经算风险很小的了。你一会儿到了那儿, 说价的时候, 一定要按我说的来, 不要犹豫。”之前的经验证明, 她这些牛仔裤卖出去不成问题。
陈晴也不缺乏在市场里买东西还价的经验,她按照谷翘教她的说辞去摊主那儿拿货,磨到最后,果然按谷翘说的价格都拿了下来。陈晴拖着装牛仔裤的大袋子走了几十米,和推着自行车在原地等待的谷翘汇合。
一大包牛仔裤最终绑在了谷翘的破自行车后座。
“你拿一条回去穿。”谷翘没问陈晴的尺码,直接从袋子里抽出一条她能穿的牛仔裤塞给她,“你最近还想置办什么衣服?跟我说说。”
陈晴看了眼谷翘历史悠远的自行车:“别了,我已经拿了你的毛衣和裤子了。别的我可不能要了。你要真有余钱,还是把你的自行车换了吧。”
谷翘听了便笑:“你也把我想得忒大方了,我现在还没这么大方的资格。我是想着再进点儿什么货,现在还没个头绪,想听你的话参考参考。”
陈晴说:“我倒是想买个皮夹克,太贵了,只能眼馋。这个我恐怕你还真不好进货。现在市里就那么几个柜台卖皮夹克的,别的衣服是天天在你眼前晃你还得掂量掂量要不要,这个是大家排队抢着买。”
“抢着买皮夹克?“
“你不信?下午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约好了下午在西单见面。谷翘本来打算下午卖货的,但是听陈晴这么一说,她改变了计划。
陈晴说得没错,来买皮夹克的人都要在柜台前排队。最便宜的皮夹克也要顶她将近一个多月的工资了。物以稀为贵,就西单还有另一个商场的柜台有皮夹克卖。
陈晴见谷翘看着皮夹克发呆,就说:“等你这些牛仔裤出手了,赚了钱,你完全可以买上一件穿。”
说完又忍不住多了一嘴:“我要像你就好了。”陈晴此时很羡慕已经工作的谷翘,不像她,还得等明年毕了业挣了工资才能买上这么一件。
“你现在也可以挣钱。你认识的同学熟人要是看见你穿的牛仔裤,想要买,就让他们来找我,或者经过你从我这里拿货都行。卖出一条,我给你提成三块。”说完谷翘便笑,“倒不是你的付出只值这么点儿,主要是我现在资金比较有限。”
陈晴想着反正没有成本的事,有的赚总比没有强。
谷翘随着陈晴把城里有限几个皮夹克的柜台都逛了,每个柜台前都有人在排队,排队的人年轻的居多,但中老年人也有。还有许多像陈晴这样嫌贵想买而暂时没买的潜在客户。
谷翘想起之前坐摩天轮,同座舱的男人问骆培因的皮夹克哪买的。柜台上倒没骆培因穿的那件。谷翘仔细看了柜台上皮夹克的款式,就那么几样,因为供货比较少,顾客倒也不怎么挑。
卖牛仔裤的人太多了,而且还挑买家。她手上这批货虽然不愁出手,但是很难做大,只能一条条地卖。皮夹克老少皆宜,只要便宜,就不愁销路。而且皮夹克更贵,盈利空间也更大。
这么想着,谷翘动了心思。谷翘想知道这货是哪里进的,但不好问得太露骨,只说:“这皮子是真皮吗?哪儿产的呀?“”辛集。“”辛集是哪儿的呀?“”河北石家庄。”
自从逛了皮夹克的柜台,谷翘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虽然骆培因给了她地址,但她从来没去过。只有在他回家的时候,她会做上一份他的饭,装在饭盒里给他带走。她白天中午去附近的学校卖牛仔裤毛衣还有一些顺带的小物件,晚上则固定去那条街卖衣服,她经常会看到骆培因骑车经过,看到他,她会主动挥挥手。然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回家,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呼一下他的号码,表明她到家了。
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谷翘把原先摊主那里的牛仔裤都消化完了。刨去给陈晴的三十提成,她一共赚了一千块。卖完最后一条牛仔裤,她并没有再去其他地方进货,而是想到了皮夹克。谷翘去辛集并没有什么事前规划,她卖完牛仔裤的当天,数了钱,脑子一热,就奔了火车站,买了周日的车票。
票是周日早上的,她早上跟堂姨说她去陈家和陈晴一起学习,可能回来会有点儿晚。
谷翘这次一个人去外地,和之前坐长途火车来京不同。那次她兜里没钱,没什么可失去的;可这次不一样,她好不容易赚来的钱可不能有一点儿损失。她没有买到座位,去的时候一直站在车厢连接处,被人挤来挤去。这块是吸烟区,烟雾一直缭绕,呛得她直咳嗽,她有点儿后悔自己没戴个口罩。但这悔意并没在她脑子里持续几分钟,就被驱散了。她脑子里只有两件事:自己的钱千万不能丢,还有她要进什么货。
但是谷翘下了火车转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来错地方了。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皮子,各地商人都来这儿进皮货,可卖的都是没加工过的原材料。她打听了各种皮货的价钱,知道了牛皮羊皮猪皮各类皮货的价格,但是她并没有找到一家卖皮夹克的。等她把这个皮货市场转完了,只买了一些皮手套。带来的钱都没花出去。
等她终于灰了心,才去看她手上的电子表。
她赶在最后一班回京的火车跳上了车,和来的时候一样,她依然被挤来挤去,火车连接处的烟雾依然把她呛得咳嗽。她到现在才想起,她从早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车厢里传来盒饭的香味。
谷翘决定对自己好一些,她花五毛钱买了份盒饭,单脚站在车厢连接处,快速地往嘴里送饭。果然是饿的时候,饭会更好吃啊。
33 ? 第 33 章
◎手套◎
陈晖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但敲他家门的确实是骆培因。
无论是系里的传言还是周知宁对骆培因的那些溢美之词,都让陈晖觉得不太真实。有一次周瓒在场,周知宁又提起骆培因的好处,周瓒在旁边突然说“那不过是因为他的道德不需要经受考验, 可以比较轻易地做个好人”, 周瓒一贯平和很少对青年人下什么判断, 他给出这种评价,已经说明他并没有多欣赏骆培因。周知宁反驳“您怎么知道小骆哥经受不住考验呢?”周瓒笑笑说, “难道不被考验不是一种幸运吗?我希望所有青年都拥有这种幸运。他这种幸运只值得羡慕, 但并不值得钦佩。”周瓒是个浪漫主义者,他认为真正值得钦佩的是与自己天生的恶劣不断做搏斗的人, 而非一个在外表都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陈晖本来是先结识的周知宁,之后才认识她的父亲。但现在他去周家, 更多的是想和周瓒交流。陈晖觉得周瓒虽然已算功成名就,但却能理解还在奋斗中的青年的苦闷。陈晖现在对骆培因的看法与周瓒的一致:一个或许值得羡慕但并不值得敬佩的人。
骆培因只简单打了招呼, 就问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谷翘在吗?”
“她不在。现在她还没回家吗?“陈晖已经从周知宁那里得知, 谷翘不是骆培因的亲表妹, 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不过这是人家的私事, 他并没有跟家里其他人说。这么个没血缘关系的表哥突然找上门来, 陈晖心里也不禁有些疑问。谷翘这个点儿还没回家?骆培因为什么来这里找她?他听陈晴说谷翘这些天除了上班晚上还在摆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骆培因此时明确知道谷翘撒了谎, 没再把她的谎话重复一遍:“我能见一下你妹妹吗?我想问她一些关于谷翘的事。”
晚上八点的时候, 骆培因开车经过谷翘卖衣服的那条街,准备捎谷翘一起回家, 但他并没有看到她。九点钟他依然没在家看到她。他问老三谷翘去哪儿了。他没问老四, 他怀疑以老四的嘴巴, 不光说不清楚, 还会把他的询问传的全家每个人都知道。老三很快就从她母亲那里拿到了具体信息,并报告给了她二哥。谷翘和她爸爸朋友的女儿一起学习,她爸爸的朋友姓陈。
老三忍不住问骆培因:“表姐最近真在忙学习吗?怎么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最近一到周日,她二哥就会尽兄长的义务,请她和老四吃饭,她虽然很喜欢多和二哥一起相处,但她无法像老四一样有吃的就满足。一边是老四在那儿叭叭地讲他那无人关心的学校趣事,一边是沉默的二哥,喧哗和寂静的对比,更让她苦恼。不过她问二哥问题,二哥也会回答她。骆老四这个人,见到她和二哥说话,觉得自己被忽略了,讲话的声音就更大了。三个人在一起交流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总会有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多余,或者是两个人觉得剩下的那个人多余,四个人就不一样。每次吃饭的时候老三都想要是有表姐在就好了。
此时骆培因突然找上门来,连陈晖也多少有些为谷翘担心,他马上把陈晴叫了出来。
以陈晴的性子,如果不急,她一定会问问眼前这个人的风衣皮带是在哪儿买的。但是看到眼前人的神色,她把这些话都省略了:“小谷估计是去辛集了。她跟我说,她卖完牛仔裤,想去辛集进皮夹克。你也别太担心,我跟她说,她一个女孩子,身上带着钱坐火车不安全,一定要找人跟她一起去,她也答应了。小谷这人很聪明的,她一定找了人跟她一起去进货。有人陪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怕谷翘的亲戚怪谷翘,陈晴又多说了两句:“她家里欠债太多,做两份工作也是没办法。谁闲着没事儿平常不去逛街,天天大晚上的去练摊啊。现在天可冷了,在家里暖和着不好嘛。”
陈大妈听见谷翘还没回家,也着了急,怪自己闺女:“这一个大姑娘一个人在外边多危险,人长得漂亮,身上还带着钱,你也不知道劝住她。”
“小谷家里人都瞒着,她能听我的吗?”
陈家人正说着,骆培因道了谢已经匆匆走了出去。陈大妈追出去:“到了家,给我们来个信儿。”没听到回音,就看见一辆车已经开出了胡同。
陈大爷去别人家串门了,陈家现在只有三个人。陈大妈在家既怨又担心:“这姑娘主意怎么这么大?谁都不说就一个人跑外地了。”又叮嘱自己的女儿:“你可老老实实地给我在家里待着,不准瞎跑,要不我这心脏可受不了。”
陈晴劝自己的妈妈:“我还瞎跑呢。您不给我路费,我哪都去不了。”她又问陈大妈:“你见过小谷妈妈吗?是不是很漂亮?”
“年轻时见过一回,是够漂亮的。”
陈晴发出了多日来的感想:“嫁人真是门学问,要是小谷妈妈嫁对了人,小谷哪用得着现在天天练摊呀!没准也跟她表哥一样开上汽车了。瞅小谷表哥这行头,一看就是从香港带的,没个千八百块下不来。”她转念又感叹道:“不过现在男的都势利眼,光看长得好看嫁个青年才俊已经是过去式了。要没个好爹,还是得靠自己奔。我以后估计也得靠自己了。”说着陈晴又看了眼自己哥哥,她觉得陈晖极力和谷翘撇清关系,而总是靠近那个姓周的女孩子,很大程度是因为后者有个好爹。
陈大妈不满道:“什么叫好爹?你爹你妈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遇上翘儿她爹那种不省心的,你就老实了!”
陈晴无话可说,吐了吐舌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谷翘打了个喷嚏,并不是冻的。她周身穿得很暖和。
谷翘双臂交叉裹着大衣下了火车,又往出站口走。双臂和大衣之间还夹着一个包,包里有她买的一些皮手套。她双眼紧盯着地面,根本看不到比她高的人。她的钱都在她腰部以下的地方,她必须盯紧。
为了显得成熟有经验,好在进货时不被人坑,谷翘穿着她堂姨送她的垫肩灰色长大衣,用一条鲜艳的丝巾包住了头,还特意花一块钱买了副墨镜戴上。墨镜很大,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出于防盗的目的,她在大衣里穿了一件长裙,裙子里又套了一条宽松的裤子,她特意买的男裤,有许多口袋。外面大衣口袋里只有几块钱,剩下的钱基本就分散在腰包和裤子的这些兜里,每个裤兜她都还别了别针。她也想过把钱藏在内衣里,但拿钱时太尴尬了,而且她还听说有人专门藏在厕所里等人从内衣里掏钱时抢劫。她一裹紧大衣,大衣就和她的裙子裤子贴在一起,不给旁人偷窃的机会。
她这么一打扮,整个看起来比她本人成熟臃肿了许多。及至到了出站口,她的精神还很紧张,生怕自己的钱被人给偷了去。及至她不小心在人群中不小心踩到别人的鞋,才停住了脚步,在说完对不起后,那双鞋也没移动,她抬头看向面前人的脸,下意识地叫了声“表哥”。
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她觉得骆培因整张脸上也有些凛冽之气。这股气质让谷翘觉得有点儿陌生,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一直弥漫在她脑子里那股怕丢钱的恐惧消失了。此时骆培因的脸,对于她来说,好像危险解除的通告。
谷翘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来的笑意被她的廉价墨镜给遮住了,她怕骆培因认不出自己,忙摘了墨镜,又叫了一声表哥,和上次那声下意识的回应不同,这次有点儿掩不住的兴奋。
在这声“表哥”过后,她又问:“表哥,你是来车站接人吗?”
她这个问题并没有听到回答,肩膀就被揽住了。本来那件垫肩大衣让谷翘觉得自己的肩膀宽了不少,但是此时被他的胳膊揽着,她又觉得自己肩膀被揉窄了。他的手劲儿很大,谷翘甚至觉得有些疼,但她并没有提出抗议。
骆培因是来车站找她的,这个念头占据了谷翘的脑子。她被这股念头推着往前走,直到她被塞进车上副驾,被系上安全带之后,她的头脑还被这句话占据着。她有许多问题要问,比如他怎么知道她在车站,又为什么知道她是这班车。
但她什么问题都没问,她从她紧搂着的袋子里拿出一双手套:“表哥,这是我给你买的手套,你骑车的时候可以戴。”
34 ? 第 34 章
◎批评◎
骆培因没去接谷翘递过来的手套, 而是问:“你不是去批发皮夹克了?怎么没看见你的东西?”皮夹克可不是她抱着的这个书包可以装下的。
谷翘吃了一惊,骆培因竟然知道她去批发皮夹克了,他一定是去了陈家,否则绝不会知道。难道骆培因因为九点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就去陈家找她, 来车站也是专门为了接她?
谷翘低声说:“那里没有。”
“你怎么想到去那里买皮夹克的?”
谷翘不拿骆培因当外人, 直接把她最近的观察毫无保留地都分享给了他。从皮夹克柜台前人们的排队到之前坐摩天轮同舱男人对骆培因的关注, 都让她觉得皮夹克未来很有市场。听说辛集产皮子,她就直接去了。
“你去这么一趟就买了一双手套?”
“不止, 我买了几十双。”也不是一无所获, 但只有他这双是老板嘴中的小羊皮,其他的都是猪皮手套。猪皮比羊皮便宜许多, 谷翘觉得便宜的手套更容易卖出去。要是有猪皮夹克就好了,她肯定能挣一笔。
“你还准备送谁?”
谷翘习惯性地露齿笑, 没有回答。这笑里掺杂着些不好意思。她并不准备再送谁,除了这一双, 剩下的她都是准备摆摊卖的。虽然理论上, 她也算出了趟远门, 但她是去进货的, 而不是像表哥表姐一样出去旅游, 回来要给家人们都带一份纪念品。
不过这笑看在骆培因眼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骆培因接着问谷翘:“既然你打算做皮货生意, 那你应该对皮子有些研究吧。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
谷翘自然也毫无保留地分享起她对皮子的见解, 顺便推荐起她给送骆培因的手套:“表哥,试试吧, 我觉得很暖和的。这个是小羊皮的, 和你之前的夹克是一种材质的。”里面是羊毛的, 她之前特意把自己的手指头伸进手套试过, 非常的温暖。她觉得今天的表哥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眉眼显得比往常凌厉。她自觉给骆培因添了麻烦,但既然已经添了麻烦,说不想给他添麻烦也没意义了。
骆培因笑道:“你现在真的能分清各种皮子的材质吗?你这双手套恐怕不是羊皮的。”他之前穿的那件皮夹克是马皮的,而谷翘给他的手套材质也不是纯羊皮。他作为一个单纯的消费者,对皮子的认识都比谷翘多一点。
谷翘沉默,她对皮子的认识也很浅显,并不是十分的有底。
“你既然想做这方面的生意,就应该好好地学习研究一下。这次你没有进到你想要的货,恐怕不是一件坏事。”
如果进到了,没准会被骗得更多。
谷翘默默把递给表哥的手套放到了自己这一边,她嘴角残留着笑:“谢谢表哥提醒。”
骆培因没搭她的茬儿,谷翘更觉得事情严重起来。她并没对表哥撒谎说她去陈家,那么表哥应该是听堂姨说的。
她忍不住问:“堂姨也知道我去辛集了吗?”
“放心,你的堂姨暂时不知道你去了外地,她还以为你在朋友家里一起学习。”骆培因盯着谷翘看,“不过你现在每天都要说谎,还说得这么熟练,是不是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了?”
谷翘的脸马上红了,自从她来到骆家,不记得表哥有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她低着头不说话。
“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每天九点会收到你的消息?”
“我在火车上没办法……”
“那你在上火车之前没办法跟我说吗?”
“我……”
“至少你应该能确保,如果你没有按时回来,有人会来找你,并且知道去哪儿找你。”骆培因无法抑制地觉得谷翘有点儿傻气,他想起谷翘爸爸说过,谷翘和陈晖好像定了亲,他当时便觉得这套话语可笑,当然现在显得愈发可笑,陈晖对谷翘的关心程度和家里张阿姨对谷翘的关心可以说不相上下。谷翘通知了陈家人她的行程,但是如果她今晚不回家,陈家人也不会来找她,他们甚至不知道她没有回家。
谷翘多少有点儿理亏,只好笑着道歉:“麻烦你了,表哥。”
“如果你真的不想麻烦我,那你应该跟我说实话。坦诚更能节省时间,你觉得呢?”
“表哥,我没想到我会这么晚回来……”
“你也没想到有人会担心你吗?谎话的摊子铺得越大,越容易暴露。你如果想把这谎话的时间维持得长一点,最好对我说实话。”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谷翘有许多反驳的理由。但是骆培因对她的这些评判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谷翘听到她在表哥心里竟然已经成了个没有诚信的麻烦精,一张脸涨得越来越红。她没法说“我也不需要你来接我,我自己会回去,”因为有人能来接她,她还是挺高兴的。
骆培因看见谷翘低垂着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一张脸红到了耳根,眼角眉梢的笑意全都消失不见。她这样的沉默实在少见。
骆培因看着她的脸:“不高兴了?”
谷翘红着脸否认:“没有。”
她的眼圈和脸一样,也越来越红。她担惊受怕了一天,结果并没有她想要的收获,还在表哥眼里成了那么个形象,一个不讲诚信的麻烦精。而且她也不能完全否定这个形象,她确实麻烦了他不少。他对她的这些批评提醒都是对的。以前再难再累,也没人这么说她。可现在,她甚至没有底气,指责他凭什么这么凶她?
她眼里积蓄的眼泪并没有流出来,因为觉得在别人面前哭很丢脸。
骆培因拿起谷翘送他的手套戴了一只:“这手套确实暖和,我之前正好想买一副手套。”他还特意送到谷翘眼前特意让她看了看。
谷翘听到骆培因这么说,心里好受了些,但她脸上的烧还是没褪下去,看都没看骆培因戴手套的手,低着头说:“表哥喜欢就好。”
骆培因摘下手套,放在一边,伸手捏了捏谷翘的红脸蛋,仿佛要在她脸上捏出个笑纹出来:“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吃饭。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吧,你有什么想吃的?”
谷翘的脸因此更红了,等他的手指离开了她的脸,她仿佛还能感到他残存的指纹。但她知道她感受到的意思和表哥表达的应该是两个意思。表哥的话风语气完全是哄小孩子。
以前她在家里的时候,家里长辈都拿她当孩子,她虽懂事,可有时候也闹些孩子脾气。自从她进城之后,她从没把自己当过孩子,别人也没把她当孩子看,从在骆家帮忙到现在工作,她理所应当地把自己当一个大人。没人惯着她,她也不好惯着自己,还没发脾气,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哄好了。
谷翘突然双手捂住眼睛,又迅速移开,变了个笑脸出来,只有她眼角的水渍有些可疑。她笑着对骆培因说:“我在火车上吃过盒饭了,那盒饭分量很大,我现在还很饱呢。”
她伸手去解系在头上的丝巾,一边解一边感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热。”
骆培因摇下车窗,窗外的风送进来,很快就把谷翘脸上的热气给吹散了。
骆培因问谷翘想听什么音乐。
谷翘想了想说:“《明天会更好》。”
在得知磁带里没这首歌后,谷翘笑着说:“表哥,放你喜欢听的吧。我也多学习学习。”
“你既然喜欢这首歌,应该会唱吧。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多我一个听众。”
谷翘不好意思地笑:“我唱得一般,就不班门弄斧了。”
“谈不上,而且我之前没听过。一切以你唱的为准。”
谷翘刚开始起嗓子的时候远不如她说话的声音清亮,但是唱着唱着她嗓音里的羞涩消失了,变得快乐起来。
车窗外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和刚进城的时候比,谷翘现在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到了肩膀,她将吹起的碎发拨到耳后,把她的歌声送进风里。
一首歌唱完,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又对明天充满了希望。不过这次出行也给她提了个醒,以后不好再这样没好好调查就急着出去了。损失车费是小事,进错货就得不偿失了。
“表哥,谢谢你。”她有许多感谢他的理由,一时也不知道说哪一个。
“你要真想谢我,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以后你如果离京去外地,最好提前和我说一声。”他去接她,也省得特意打电话过去查列车时刻表。
“哦,我知道了。”
谷翘没说让骆培因帮她保密的话。她知道他一定不会跟堂姨主动提起的。
35 ? 第 35 章
◎手套◎
骆培因开车把谷翘送到门口, 他自己却并未下车。
“表哥,你还要去别的地方吗?”
“你自己回去吧,我今晚不住这儿。”
谷翘也没问他今晚住哪儿,只哦了一声, 站在原地不动。
过了两秒, 骆培因笑着问她:“你不冷吗?怎么还不进去?”
谷翘马上摇摇头:“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冷。”她犹豫了一下, 挥手同骆培因说再见。
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了次头, 直到这车子在谷翘的视野里消失, 她才背着书包进了门。
骆太太正坐在客厅里。谷翘这个点儿回家,骆太太不免询问了一番。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住在她家里,她是要负责的。她问谷翘英文培训班的事, 谷翘对此有准备,她的一个同事就在培训班里, 什么时间在哪儿上课她都对答得上来。好在堂姨没有要考考她学的内容, 谷翘也就应付过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啰嗦?”
“哪有?让您费心了。”
谷翘想起她来这么多天, 也没少麻烦堂姨。不管怎么说, 她住在堂姨家, 堂姨就得多担一份心。为表心意,至少应该买个小礼物送她, 多少是个意思。她想起自己包里的手套, 不过这个念头马上打消了。连她特意买的羊皮手套都被表哥挑剔了,这猪皮手套当然不会入堂姨的眼。这么想着, 她决定还是改天再找机会。
骆太太像是无意间问谷翘:“我听你姨夫说, 你表哥明年要出国留学。他有跟你说他去哪所学校吗?”
谷翘假装不懂堂姨的意思, 诧异道:“您怎么想起问我这事儿?”她知道堂姨一半的目的也是为她好。当然她也知道另一半是为什么, 她要表露出对骆培因有什么不该有的意思,堂姨将会觉得难做人,所以变着法子来提醒她。这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在这一刻激起了谷翘的好胜心,她有一秒赌气地想,凭什么她就不能和他有点儿什么。这世界这么多人,她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谁也管不着。但这种不平马上被压制了下去,不是为他俩现在的差距,而是因为她叫他表哥,他待她也很好。她想起百灵说,骆培因是一个能激起她想象力的人,但亲人会抑制一个人的想象。
于是谷翘的诧异转为微笑:“这种事我又不懂,表哥就算想找人聊也不会找我啊。您问我可算是问错人了。”她想着,如果寒假能多挣些钱,她就搬出去,解除堂姨对她的责任。否则这一遍遍的提醒,对她,对堂姨,都是受罪。
谷翘躺在自己的小屋里,脑子里浮现起骆培因说的话。她现在有些急功近利了,要吸取娄德裕的教训,不要想一口气吃个胖子。如今应该边学习边攒些钱,等到寒假彻底自由了再放手去干。睡觉前她想起那些皮子,要是她能找到人帮她加工就好了,皮衣的加工费再贵,要能销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可是找谁加工、加工成什么样式、要不要贴牌子、卖给谁都是问题,问题太多,她还没想好就睡着了。
第二天谷翘就戴着她的猪皮手套去上班,虽然皮质粗糙了些,但还是很抗风的。谷翘工作了三个月,仍然是办公室里最积极的人。不光每天照例打开水,从早到晚就不闲着,办公室里的人早已习惯了她这作风,也不再劝她。
现在天冷了,谷翘戴着手套去打开水。同办公室的小李看见谷翘的皮手套,问是什么皮子的,看着跟她那副的不太一样。
“猪皮。”
小李听到答案后还疑惑了下:“还有用猪皮做手套的?我以为只有牛皮羊皮之类的。”
“猪皮便宜,又结实耐用,不像别的皮子那么脆弱,还得照顾。”
一旁的老袁听到“便宜”二字动了心思,不过他又想,年轻人嘴里的便宜和他认为的便宜未必是一回事,就问谷翘她这手套多少钱。
谷翘报了一个她昨晚暂定的价格。
“小谷,你在哪买的?”
谷翘想了想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从外地进了一批皮手套,我跟她买的。”
“能不能也给我带一双?”
谷翘眼珠转了转:“您要想要,我当然可以帮您这忙。可是您得提前打听好了,别从我这儿买贵了。我对这皮子价格也不了解,到时候您要多花了钱,别说您,我心里就够不好受的。”
“要真的像你这双,倒也不算贵。”
“行,那今天我去她那儿买一双,明天给您。您到时候要是觉得这手套不行,也别不好意思,我给您退去。”谷翘想着要是老袁满意,没准也能多几笔生意,省得都去摆摊卖了。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个办公室的,这都不算个事儿。”
中午姜凯约谷翘一起去食堂吃饭,谷翘说她带了饭,就不去了。她去图书馆借了一堆跟服装有关的书,又借阅了一些杂志,希望能找到些对她有用的东西。她借这些书的时候,又顺便借了两本英文入门书,无论是为以后还是为圆现在的谎,学点儿英文总没坏处。她因为工作结识了一些单身女教师。她问人家有什么免费练习英语口语的渠道,她们推荐她去周六晚上的英语角,那是个练习英语的机会。谷翘听进去了这个建议,决定以后把周六的时间省出来,也去跟人交流交流。
谷翘今天下班和以往不一样,整个书包都撑满了。除了她准备晚上卖的手套,还有她从图书馆里借的书。
姜凯今天在谷翘的表哥之外又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男的在等谷翘下班。因着这些天谷翘对他约吃饭的拒绝,他隐约意识到,谷翘可能在拒绝他这个人。谷翘的野心比他想象的大,她好像并不准备在办公室里找未来的伴侣。再漂亮,也不过是个外地来的高中毕业生;可虽然是个外地来的高中毕业生,却很漂亮。这么年轻,未来未必有定准。就因为没有定准,所以不甘现在就和他绑定。这么想着,姜凯很有些挫败。
姜凯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来找谷翘的男的,并没像之前看到谷翘的表哥那样摸不清路数,他一眼就判定来人是个学生。
谷翘看到陈晖还有些惊讶,她第一时间并不觉得陈晖是来找她的,还以为他是去别的办公室有什么事。
“昨天你几点到的家?没遇到什么麻烦吧。”陈晖受陈大妈的叮嘱,加之他也不是很放心谷翘,下午的课一结束,他决定来看看谷翘。反正离着也不远,倒不用费什么时间。谷翘穿得很素净,唯一鲜艳的地方是她头上的发卡,她的头发比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长多了。
“没麻烦,让你们操心了。”谷翘从陈晖嘴里再次确认骆培因去了陈家。否则陈晖根本不会知道她去外地了。估计看上去还很急,否则陈晖绝不会来特意看她。她再次觉得,昨天她确实给骆培因添了麻烦。
“火车上治安不好,你一个人出门还是要小心。”陈晖多少有些同情谷翘,觉得她是被她爹连累了才这么辛苦。
谷翘笑着说:“我知道了。陈晖哥,我在上班之外的工作还请你帮我保密。”她有些怕以陈晖和周知宁的交情,陈晖不小心把她的底给露了,让堂姨知道就麻烦了。虽然她觉得这可能性实在很小,这两个人没有任何话题会涉及到她。
陈晖也想到了周知宁,他说:“当然。你没跟家里说吗?”
谷翘笑笑表示否认。她想起陈晴说她哥哥经常去英语角,便多问了两句。
陈晖听到谷翘在上班摆摊之余,还要学习,对她多了些欣赏。因着多的这一分欣赏,他说:“你要是需要英语资料的话,我可以拿给你。”
“谢谢陈晖哥,那麻烦了。”谷翘看到陈晖手上的线手套,马上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副猪皮手套递给他,“这个暖和,送你。”
“不用。”
“还挺暖和的,骑车戴正好,别跟我客气。你这么客气,我都不好借你资料了。”谷翘热情地把手套递到陈晖手上,她因为马上还了人情,也没跟陈晖客气,“陈晖哥,你什么时候方便把资料借我?”
“明天这个点儿我给你送过来。”
“谢谢!”谷翘的这声谢字刚落下,抬头看到了骆培因,“表哥。”她这个音调相比“谢谢”平淡了些。
陈晖也看到了谷翘的表哥,他冲骆培因点点头,又对着谷翘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
骆培因是骑车来的,谷翘发现他手上并没戴自己送他的手套。大概昨天说喜欢是哄她的。她假装没有发现这个事,笑着对骆培因说:“表哥,你怎么来了?”
骆培因看着谷翘的脸,沉默了几秒,继而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呼机:“以后你就用这个联系我。我用过的,别嫌弃。”
谷翘当然知道这种东西用过也是可以卖钱的:“表哥,你自己备用吧。我用不着这个”
“我也用不着,你要不想要,直接丢了吧。”
36 ? 第 36 章
◎五星缺土◎
“这个有人收二手的, 表哥你要用不着,可以拿去卖掉。像这种至少八成新的数显机能卖不少钱的,丢了多可惜。”她之前在中关村转悠的时候,就看到过二手收购。
骆培因打量谷翘的脸, 大量谷翘前额的头发压下来, 衬得她的眼珠越发的黑, 她说的很认真,好像他说“用不着就丢了”这句话是因为他愚蠢到不食肉糜, 不知道二手货可以卖钱也不拿钱当回事儿。而她真的考虑到丢了这一选项, 然后觉得这样太傻太亏,建议他去卖掉。他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还是真就如此天真。
“你是嫌弃我送你的是用过的?”
“当然不是……”
“是我考虑不周到,拿旧东西送人, 你别介意。”
谷翘忙解释:“表哥,我没有……我是真用不到, 我现在也没什么买卖需要别人用呼机联系我。”
“是吗?”
为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嫌弃表哥的二手货, 谷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短大衣:“我今天穿的这大衣就是小姨送我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她这样说当然是为了表明她不是个对别人的好心挑三拣四的人, 连旧衣服都不嫌弃, 何况能直接折成现金的二手呼机呢?可她说完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没再说下去, 低头看着地面。
骆培因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谷翘心里,和她的堂姨一样好心。他以前一直疑惑, 为什么继母总是把她的旧衣服给谷翘穿?既然把谷翘留在家里住, 至少还是看重这个亲戚的, 又是个爱面子的人, 老让晚辈穿自己的旧衣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怎么不给她置办几身新衣服,难道只是为了省钱?今天他突然有些明白了继母的用心。他的继母不是觉得衣服不重要,恰恰是觉得太重要了,一个陷在长辈旧衣服里的女孩子,是不会用多余的兴致去做她怕谷翘做的那些事的。以他继母的角度,确实是为了谷翘好。
谷翘复又抬头笑道:“我知道表哥送我呼机是为昨天联系不上我,昨天实在太麻烦你啦。”
“你要真不嫌弃就先拿着用,哪天你有了新的,再拿去卖。反正早卖晚卖都差不多。”
依谷翘的了解,早卖晚卖还是有区别的。但她这次没再拒绝。拒绝了,好像她对人家的好意挑三拣四似的。
“表哥,晚上我请你吃涮锅子吧。”她没问骆培因想吃什么,因为问了他也不会说。双方都有钱,请来请去算是联络感情的一种方式。可若一方没钱呢,这就有许多讲头了。
骆培因这次也没跟她客气。北风刮得谷翘脸疼,她从包里取出她买的大黄围巾,包住她的脸。
想到两个人要骑挺长时间,谷翘又从包里掏出她的猪皮手套:“表哥,你路上暂时戴这个吧,省得冻了手。”
“你到底带了多少双手套?”
“我今天打算下了班去卖手套的,书包里好多双呢。”
“不用,你之前不送了我一双吗?”骆培因从他的风衣口袋里拿出谷翘送他的手套。
谷翘眼里泛起笑意:“带了就好!”
谷翘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此刻被黄围巾包住大半,骆培因突然想在她脸上掐一掐,然而他的手并没碰触她的脸,而是塞进了她送他的手套。
路上,骆培因问她:“你很喜欢黄色?”
“对的!而且我感觉黄色会旺我。”
“怎么讲?”
谷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我姥前几年给我算命,说我五行缺土,得多补一补。土呢,代表颜色就是黄色。我觉得,黄色没准真能带给我点儿好运气。”前几年,姥爷去世,姥姥又重新迷信起来,老人家无法接受人死如灯灭,一死就什么都没了,非常希望真有鬼神转世之类的存在,好歹人没了也有个念想。于是算命之类的想法也趁虚而入,姥姥给自己算完又给谷翘算,算完还夸她聪明,这孩子还没算命呢,就知道给自己补什么,衣服发卡好多黄色的。
“你信这个?”
“凡是可能对我有利的,我现在都很愿意相信。”反正她很喜欢黄色,要是旺她,当然就更好了。不过说完她就后悔了,对着空气吐了吐舌头。这话估计很影响她在表哥心中的形象。她感觉像骆培因这样的青年应该很信奉科学,对此类东西不屑一顾。
“你哪天生日?”
谷翘说完阴历,又补了个阳历。她发现她的表弟表妹说生日时,都是先说阳历的。她是阴历二月,阳历三月的生日,偏偏娄德裕给她报户口时非给她报了个五月的生日。娄德裕这件事办的,真是让人没法儿说,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一样。谁不知道她妈妈是什么人呢?她倒不是觉得妈妈一定不会在结婚前喜欢别人,而是她觉得妈妈是个长情认死理的人。要真是和别人有了她,那一定是很喜欢了,怎么可能感情都这么深了,没俩月就突然去喜欢娄德裕了?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儿。
她没问骆培因的生日,因为她早从骆老四那里知道了。一路上,她很沉默,如果不是骆培因问,她就不说话。风这么大,他又不像她戴了围巾,一张口估计会喝不少风。
冬天正是吃涮锅子的时候,谷翘想起以前在家,一家人就会围在桌前一起涮肉吃。和眼前的锅一样,都是紫铜锅。也不知道今年家里冬天还会不会涮锅子,她觉得应该是会的,有钱的时候就多涮些肉,没钱呢,一家人围着锅子涮点大白菜土豆片也不赖。
来这家主要是涮羊肉的,谷翘羊肉没多点,偏点了两份鱼片。她记得骆培因更喜欢吃鱼。既然好不容易请次客,就让人吃得尽兴一点,否则跟不请也没什么两样。这次请完了,下顿表哥有幸吃她的请,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毕竟明年他就出国了。
“表哥,鱼片都你的。趁嫩的时候,赶快夹,要不就不好吃了。”
“你不吃,怎么还点两盘?”
“表哥,别告诉我你两盘都吃不了。”她边说还边拿嫩鱼片往骆培因碗里捞,“赶快吃吧,别客气啦。我点的足够咱俩吃了。都马上九十年代了,咱就别整孔融让梨那套了。我吃完羊肉土豆大白菜,还得给自己下份面条呢。”谷翘说完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还干笑了两声。
许是她笑得太突兀,骆培因盯着她看。
谷翘把干笑和羊肉一起送进自己的肚子,吃完低头说:“这羊肉真不错,料也好。我过年回家也这么调。”
一顿饭,谷翘把自己吃得热气腾腾,大衣虽早就脱了,鼻尖却已经冒出汗来。她一直闷头吃,不说话,吃到尾声,她又下了把面条,和里面的绿色菜一起捞进碗里。
谷翘一定要她请客,结账的时候,骆培因看着谷翘一张张数钱。她的每一张钱不管老旧,都非常的平整。任谁看了谷翘的票子,都会觉得她非常爱惜她的这些钱。
谷翘让骆培因先回家,这种天气,她的手套想必对于出门的人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骆培因又戴上了谷翘送他的手套:“你送我的这副手套我觉得很好。我一个亲戚有一个小公司,元旦要给职工发礼物,正好想着发些帽子手套之类的小东西。你这手套多少钱一双?不必因为我少报价,反正钱也不是我付。要是合适的话,你把这些手套直接卖给他就行了。”
谷翘听说有新生意很是高兴,她想了想问:“我可以见见你这亲戚吗?他想要什么,不光是手套,我都可以去给他进货。手套也不光是你这种,牛皮的羊皮的我都可以进。”
在沉寂了几秒后,谷翘听骆培因说:“那我给你问一问。”
“谢谢表哥!不过我今天还得去摆摊。我这些手套都是猪皮手套,和送你的不一样。”
37 ? 第 37 章
◎英语角◎
“我跟你一起去。”
“别了, 大冷的天,表哥你穿这么少,就别去受冻了。再说你又不会卖手套,我卖手套的时候还要想你冷不冷……”说到这儿, 谷翘住了嘴。今天这顿饭吃的太舒服了, 说话也忘了分寸。
“你放心, 我不冷。”
谷翘还要再说,但这次拒绝的理由说不出口。她已经习惯寒夜里一个人摆摊了, 他可别把她这个习惯给打破了, 打破了再改回去也挺麻烦的。
谷翘自行车挂着的铃铛匀速地响着,反衬得两个人更沉默了。谷翘吸了一口冷气:“表哥, 我想了想,你亲戚的生意我还是别做了。我现在还不想让堂姨知道我在卖衣服。”寒风这么一吹, 她被吹得清清醒醒,表哥的亲戚恐怕就是他自己。
“我不说是你不就得了, 手套上难道还写着名字吗?”
“还是算了, 我的手套很好卖的, 没必要麻烦表哥你专为我撒这个谎, 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骆培因还想再说, 但他及时止住了,谷翘恐怕是猜出来了, 她告诉他, 她的手套很好卖,用不着他刻意说谎帮她的忙。
谷翘现在卖东西已经驾轻就熟了。她用她清亮的声音吆喝她卖的手套。大概是怕骆培因觉得他自己多余, 谷翘专门借了个纸牌子, 请骆培因用中英两种文字写下广告词。
但纸上的广告远不如谷翘的嘴。谷翘很知道她的手套优势在哪里, 每来一个人, 不管到底要不要买,谷翘都非常细致地从价格保暖等方面推销她的手套。
晚间的风没把谷翘的声音吹薄,但不知为什么在骆培因心里聚起一层雾气,冬天晚间稀薄的炊雾,配着路灯玻璃罩子透出的黄光,让人泛起思乡病,想着回家。可家是什么呢?怕只有落在纸上才惹人向往。
手套谷翘当晚就卖了一半,如果不是骆培因在,她还会多卖几双才回去。她觉得他站这里恐怕对他来说很煎熬,他要是学经济或者别的,还可以通过地摊生意观察下社会,可偏偏他是学物理的。谷翘卖到一半抬头看骆培因:“表哥,咱们回家吧。”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脖子。
离着谷翘的摊位不远有个卖围巾的。谷翘推着自行车走过去,选中一条浅灰色的围巾,把价压到了三分之二。
“你这样压价,我还有赚头吗?”
“我正是考虑了你的赚头。”谷翘说了个市场,“你的围巾是从那里批的吧。”
“怎么可能?都不一样的货!算了,你要想要,给你吧。”
谷翘从她还没捂热的碎钞里拣出票子一张张数,仿佛因为贫穷要把孩子送给别人的父母,此刻正仔细辨认婴儿的胎记,希望以后有一天能重新认亲。骆培因见识过谷翘收钱时的麻利,马上就感受到了她往外出钱的不舍。
谷翘还没数好她的碎钞,骆培因已经递出了他的票子。谷翘此时倒眼疾手快,赶在摊主收大团结之前,把她的碎钞塞到了摊主手里。
她接过围巾,转身掂起脚尖把围巾挂在骆培因脖子上:“表哥,天冷,你先围上它吧。虽不如你自己的,可现在它还真有用。”
谷翘的手指迅速远离了围巾,又回到了她的车把上。她车上的铃铛又开始响了,谷翘不知为什么有点儿为这铃声而不好意思。
回家路上有卖烤红薯的,闻到红薯的香气,谷翘问骆培因:“表哥,你想不想吃烤红薯?”她很想吃,但刚吃过饭,一个人吃不下太多。
骆培因听到她说,没回答就直接奔了烤红薯的摊儿。
谷翘用眼估计了一下红薯的分量:“我要小一半就行,吃不了太多。”
骆培因的手很有准头,掰了一半给她。
谷翘摘了手套,手指马上体会到了一些凉意,但滚烫的红薯马上就把这点儿凉给驱散了。她被烫得还发出了两声嘶嘶的声音。
两个人停下车子,站在路边吃红薯。热腾腾的红薯吃进嘴里,谷翘感觉她自己整个人都热了,她对骆培因说:“我以前在家里可会烤红薯了。你知道乡下的大灶吗?做完饭灶台里的灰会积得很厚,这时候不要把炭火熄灭了,把红薯埋进去,等过会……”谷翘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旁边的骆培因,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一个字都不说。于是她也安静地吃起东西来。
不知道为什么人冷的时候会更容易想家。好在她现在很暖和,谷翘看着过往的人和车,又抬头看天上的星星,仿佛蒙了一层雾,只有旁边的人是真切的。她眼睛朝向一切看得不算真切的东西,一只手握着红薯往嘴里送。
她听见骆培因问她:“一天做两份工作,你不觉得太累吗?”
“不累。我这人可会照顾自己了,我不可能让自己累着。”谷翘心里说,能赚到钱就不累。
“你可真是……”
骆培因这话没说完就自动止住了,谷翘想他大概还是对自己的工作有偏见。
谷翘又对着骆培因展望了一下未来:“我地摊也不会摆太久的,等我赚到了摊位费,我就去使馆区旁边那个市场租个正式摊位,也不用表哥你帮我瞒着家里了。我听说市场里的许多人都买上车了。我觉得我自己,以后也什么都会有的。”不是她脚下的自行车,而是真的汽车。
说完她刻意看了眼骆培因。对着不相信自己的人展望未来,好像吹牛。他应该不会觉得她在吹牛吧。
“你以后会什么都有的。”
谷翘马上回以同样的祝福:“你以后也会什么都有的。”说完她就笑了,好像他现在也不差什么。
到家门口,谷翘笑着对骆培因说:“表哥,你先进去吧,我想再在外面转转。”她不想堂姨看见她和骆培因同时回来,再提醒她一堆她不想听的。她心就算是铁做的,也禁不起这么老捅呀。
骆培因明了了谷翘的意思:“晚上冷,你赶快进去,明天再转吧,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再回来。”
“再见,表哥。”谷翘进门前转身看见骆培因还站在原处,可没等她说话,他就直接骑车走了。
谷翘的猪皮手套卖得远比她意料中快,她连着两天在北风里摆摊,就把囤积的手套给卖完了。经老袁这么一宣传,不是他们办公室的人也知道她有个亲戚卖手套,便宜还保暖,都找她来买。这个冬天还很长,保暖的手套不愁销路,她周三一下班就奔了车站买票,当然只有站票,有站票就不错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她买完票就把周日去进货的事告诉骆培因了。卖完手套,她没去进新的货,而是有空就往各个卖皮质东西的柜台跑。
周六晚上谷翘第一次去英语角。这次英语角没有主题,大家都是自由交流,她起先看到了陈晖,因为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熟人,就主动去跟他交流。谷翘把英语角当成了批发市场。她在市场里见识了有的摊主连从一到十的英文数字都不会说,就能跟老外直接做生意,所以对自己的英语发音和词汇量都很宽容。
但是英语角是另一回事。陈晖没想到谷翘这种水平就来参加英语角,说话磕磕绊绊连手势都用起来了,竟然丁点儿不脸红。她本来在学校里学过语法的,但是说起话来完全不讲究这些。但即使如此,陈晖也不得不承认谷翘磕磕绊绊说英语的时候,眉眼和笑容都十分的生动。她这个水平,愿意跟她一直交流的,恐怕目的不会如何纯洁。他没忘记谷翘还是个十八岁进城没多久的女孩子,再精明些,最后被人骗的几率还是远比骗别人的几率大。出于关心,他不得不提醒她,英语角除了学生还有些工作的社会人士,这些人里不乏有利用阅历来学校骗女孩子的。
谷翘感谢了陈晖的提醒,不过她想这样一个公开的场地,就算有这种人,也对她没什么杀伤力。周知宁走过来,谷翘想到之前陈晴跟她说的陈晖对周知宁的意思,不好打扰人家,忙说再见换下一个人交流。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怎么她看到我就走了?”周知宁问,“既然你和谷翘认识,以后可以带她来参加我们的活动。”
“我们并不算熟。”
“是吗?”不过周知宁马上发现陈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她从远处看谷翘和人说话,眉飞色舞,连手势都动用起来。她问陈晖:“是你建议她来英语角的吗?”
“她自己来的。”隔着这么远,如果陈晖之前没跟谷翘用英文说过话,他会误以为她英语水平很好。他不免好奇她的自信是从哪儿来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羞惭。
谷翘更想和同性多交流交流。但是呢,来英语角的女孩子基本都是抱着学习的目的,更想和自己英语同水平的或者更高些的人交流。谷翘一开始笑着去找一个看上去很会读书的女孩子说话,这个女孩子比谷翘年龄大一点,交流了几句,看着谷翘虚心学习渴望知识的大眼,便忍不住给谷翘学习建议,劝她先好好背单词学习一些语法,再来英语角,并且还热心地给谷翘推荐了参考书。
谷翘不得不承认她的建议非常真诚,但是这些建议现在对她都很不适用。她就是想多交流交流,在交流中掌握一些生活里用得着的话,以后做生意好用。
她笑着感谢了人家的建议,正在踌躇间,有一个看上去比较成熟的男人过来和她聊天。这男人领带西装大衣打扮得非常郑重。他一口英语倒流利,不过聊了几句他就发现谷翘的英文水平很一般。不过这对男人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反而很体贴地主动用中文跟谷翘交流。
反倒是谷翘坚持说英文。谷翘因为这周刚借了两本《服装基础英语》学习,所有跟衣服相关的单词差不多都会了,她用极简单的单词夸赞了对方的大衣西装领带乃至皮鞋,又问他平常去哪里买衣服。她转了转乌黑的眼珠为这次交流定了个主题:价格究竟对买衣服的决策有多大影响。
男人微笑地看着谷翘说话,她的唇形很好而且饱满,吻上去感觉应该不错,不知道以前有没有吻过别的人。男人对谷翘说,他一般去商场买衣服,价格并不影响他的决策,喜好更重要。
但其实他送女孩子们的衣服,大半都是去市场买的。夏天买几条短裤裙子就好了,冬天的衣服就麻烦一点,不过他自己很知道哪有哄人的假名牌卖。几百块的一套运动服,十几块就可以买套假的。今年虽然电视上报纸上都在打击假货,但假货的渠道并没被完全打掉。露水交情太多,他不得不顾忌一下成本。
谷翘听男人这么说,有点儿失望,不在乎衣服价格的人并不是她的目标受众。为什么去她那儿买不去商场,首要不就是因为便宜吗?不过她没让这失望流露出来,尽量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为什么你不去市场买?”说完她觉得“市场”这个英文单词无法表示出她要表示的意思,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谷翘又问:“是不相信它的质量?”
“大概是吧。”
在一个问题结束之后,谷翘问男人如果他想买一双手套,他会买什么皮子的?她把她刚学的英文让男人选,羊皮、牛皮还是猪皮。
当男人给了答案后,谷翘又追问如果他想买一件皮夹克,他会买什么皮子的?羊皮、牛皮还是猪皮,并且选择这个跟价格有关系吗?
谷翘的话题不是衣服就是钱,如果她不是这样一幅面貌,男人几乎以为谷翘在暗示他,想让他给她买一件皮夹克了。当然这样更好,反倒省了波折。但谷翘说得这样认真,好像真是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她的英语水平不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但这个也说不准,偏科考进来的也不一定,或者是附近哪所学校的。男人笑着问谷翘是学什么专业的。
谷翘想了想,并没介绍她在后勤的工作,反而用英文说她是卖衣服的,她想了解一下大家在冬天买什么衣服。
男人嘴上很为谷翘遗憾,以她的才华应该做更合适她的工作,他或许可以给她一些帮助。
谷翘说她很喜欢她现在的工作,不需要为她遗憾。不过出于好奇,她问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其间听到不懂的单词,谷翘还拿出小本子做了些笔记,写完又拿给那男人看,问是不是这么写。
男人含蓄久了,忍不住亮出他的目的,他用英文邀请谷翘去附近的一家歌舞厅跳舞。他告诉谷翘,那家歌舞厅除了酒水,还提供三明治面包咖啡一类的吃的。他们可以去那里边跳舞边详聊。
谷翘笑着拒绝了男人的邀请,并道了再见。这两句话她用英文说起来倒是很流畅。
男人愣在那儿,过了会儿他突然想起问谷翘的联系方式。还没张口,就听谷翘叫了声表哥,她这次说的是中文。
38 ? 第 38 章
◎站着◎
谷翘在这里看见骆培因倒有些意外。谷翘之前跟骆培因说周日去进货, 顺便把她周六去英语角的事也说了。当时骆培因并没跟她说,他也会来英语角。
谷翘用中文叫的表哥,但下一句她就对着骆培因说起了英文。毕竟是英语角,要“入乡随俗”。她严格按照高中英语课本上的问候方式对骆培因进行了问候。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课本上的标准回答。
骆培因听到这句问候, 目光转向谷翘的嘴,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没事儿吧”, 随后打了一个非常中式的招呼,他问谷翘:“你吃晚饭了吗?”说的是也是中文。
谷翘想了想, 最终回归了她最熟悉的语言:“我吃了。”
那男人本来想跟过来跟谷翘要个联系方式, 正迟疑着,被骆培因的眼睛上下一打量, 当下便感觉受到了侮辱。如果对面的小子比他矮一些,需要仰视他, 才能表达不满,男人也不会有什么强烈的受辱感。偏偏这小子比他高, 看他只需俯视, 一眼把他从头看到脚, 仿佛在看什么垃圾。
男人清楚, 如果他这时候去要联系方式, 收场绝不会体面。对面小子到底年轻,血气方刚, 下手没轻重, 真要闹起来吃亏的是他。天下姑娘多的是,没必要因为这一个不懂风情的毛丫头惹不必要的麻烦。
掩饰住内心的不快, 男人当没看见谷翘, 快速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刚从年轻男女身边擦过, 男人就听见了一句英文, 让他收一收拙劣的把戏,最下流的人才打信息差骗年轻女孩子。
男人的脚步顿住,但他马上又恢复了步速,好像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谷翘还在琢磨骆培因刚才那句英文,就听骆培因用中文对她说:“以后你跟人聊天,避开这种老油子。”
“我跟他聊的都是很正常的话题。”虽然谷翘觉得最后男人请她去歌舞厅的那些话确实油了一点,但是以后做生意呢,会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只要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
“这种老油子拿英文开你玩笑,你可能根本听不懂。还是尽量找同龄人交流吧。”哪怕没被占到实质性的便宜,被这种老流氓嘴上过干瘾也够让人恶心的。骆培因以前听肖珈常来英语角,今天不知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谷翘知道骆培因是为她好,也没有反驳。他来英语角不说英语,恐怕是专为找她来的。
周知宁本来在谈画家达利的离世和他的爱情,慢慢就没了声音,陈晖顺着周知宁的视线,看到了谷翘,而后他看见了骆培因。再之后两个人一起出了英语角。
陈晖觉得今天和周知宁的谈话比以往都要充实,即使出了英语角,从英文换到中文,周知宁也没提到她的小骆哥。
“明天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有雪,你先不要去进货了。下周再去吧。”
“明天有雪啊。”不知为什么,此时比明天有雪这件事更占据谷翘脑子的是,骆培因特地来告诉她明天要下雪。
但是她恐怕要辜负骆培因的一番好心了。谷翘心里马上做了决定,但说出来却迟疑了好一会儿,“可我明天还是得去,我已经答应别人下周一带手套给他们了。”
为使骆培因更放心,谷翘笑着说:“下雪火车也不会受影响的。就算他们不来市场卖手套,我也知道去哪儿买。表哥,你别为我担心,我上次已经去过一趟,这次更熟了。我进了货就马上回来。返程的票我也买好了。”
周日一大早,谷翘刚出她的小屋,就看见骆培因在客厅里。她甚至没看见他的脸,就听他说:“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车站。”
谷翘忙拒绝:“表哥,别麻烦啦,我自己坐公共汽车去就行,真不用送我。”她昨天本想跟骆培因说不用去车站接她回家,她自己完全可以坐公共汽车回来。但是又怕人家本来没这么个意思,她说了,人家不得不去接她。可是,她没想过,他还要特意送她去车站。
“我不是送你,我也要去车站。”
“哦。”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刚才的拒绝好像显得有点儿自作多情了。怪不得骆培因这么关注天气预报呢,原来他今天自己也要出门。
谷翘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决定早上多吃一点,省得在路上再买吃的了。她本来想给自己做西红柿鸡蛋面的,但因为骆培因不吃西红柿,就把西红柿给省了。她下了面,蒸了芋头,请骆培因一起吃,又把一个烤橘子放在他面前:“表哥,你尝尝,我昨天买的橘子,很甜。你要爱吃,路上可以多带几个,解饿还解渴。我买了好些呢。“
橘子是谷翘昨天回家路上买的,她在街口看见一辆大车,车上都是橘子,她尝了半个,很甜。于是买了两大兜。一兜给堂姨家,一兜自己留着。骆太太看见谷翘买的橘子,让她不用费钱,家里都有。她笑着说这是请表弟表妹吃的,当表姐的给弟弟妹妹买点儿零嘴不很正常吗?她没提表哥,似乎表妹并没给表哥买零嘴儿的义务。
两人一起坐上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骆培因站在谷翘旁边。谷翘这次和上次差不多打扮,依然在裙子里穿了条有很多口袋的宽松裤子,钱都散落在腰包和裤子里,裤子口袋用别针别着。不过比上次还要臃肿,上次她在裤子裙子外套的是大衣,这次则是一件厚棉服,鞋子也笨笨的。上次她因为不懂行情,觉得自己要打扮得看上去有经验些,但这次她心里有了谱,打扮的目的浓缩成两条:保暖、防盗。相比之下,骆培因就比她利落多了,只在T恤外面套了一件双面羽绒服。出于职业的眼光,骆培因的每件衣服谷翘都想问他在哪儿买的,但她一次也没问。
“表哥,你买的是坐票还是站票啊?”
“坐票。”
“那就好。”因为自己买的是站票,火车上还要站好一会儿,谷翘就没多跟骆培因谦让。
“你是哪班火车呀?”
过了不知道多少秒,谷翘才听到答案:“和你一班。”谷翘忽略了这声音里的无奈,这四个字把她的心一下给搅乱了,她看向窗外,天很阴,像是一场大雪的前兆。
谷翘穿着一双胖棉鞋稳稳地坐在靠边的位置,这双鞋是她自己买的,又暖和又防滑。她今天出门前在小皮靴和胖棉鞋中,最终选择了后者,这双鞋穿在脚上,不光是在火车上站着,外面结冰也不怕。因着她在办公室预定出了许多皮手套,她这几天在置办衣服上对自己大方了许多。要卖货,自己不试试怎么知道什么好呢,进错货可就不是多买两双鞋的事了。而且她对自己也有了新发现,原来她本人也有广告牌的作用。
她看了眼骆培因的靴子和卷起来的裤脚,又看了看他站的姿势。再仔细看了看他靴子上别人的脚印。不止一个脚印。
骆培因目光看着窗外,耳朵里插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他整个人站在这里,是很赏心悦目,可是在这么挤的火车上,再好看也是媚眼做给瞎子看。谷翘觉得骆培因没有站火车的经验,不会给自己省劲儿,这么站着,没下火车,就要累死了。
“表哥,咱们换换,你坐会儿吧。”骆培因戴着耳机,怕他听不见,谷翘只好扯了扯他的大衣。
“你坐吧,我要想坐自然会跟你说。”
但是又过了半小时,骆培因依然没有要坐的意思。谷翘顺着骆培因的目光看过去,一路上天很阴,窗外好像涂上了一层灰,尤其是北方的冬天,树都光秃秃的,谈不上什么风景。
谷翘的车票比骆培因买得早,她只能买到站票,不知道骆培因昨晚怎么买到的坐票。一上车,他就把座位让给了她,从上车到现在一直站着。
骆培因本来要把他的CD机让给谷翘,但相比音乐,谷翘说她更喜欢听人声,没准能从别人的的谈话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坐谷翘旁边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打扮很华丽。穿一件毛茸茸的外套,看起来非常温暖,丝巾也很鲜艳,耳朵上戴着一对金黄的坠子。她打量着旁边的这对小年轻。
谷翘从包里取出一个橘子,用橘子蹭了蹭骆培因的手。
骆培因低头看见了一张笑脸,谷翘指指自己的耳朵,骆培因摘下耳机听谷翘说话。
谷翘剥了橘子皮,塞了一个橘子瓣送进嘴里,又把另一半塞给骆培因:“表哥,我坐着腰疼,怪难受的,让我也站站吧。你来坐一会儿。”
39 ? 第 39 章
◎安全距离◎
骆培因知道谷翘是故意让座给他, 就在谷翘要起身的时候,他双手又把她按在了座位上:“你好好坐着吧。”
谷翘纳闷儿,他怎么就看穿她了呢?过道很挤,来往的人把骆培因往谷翘这边挤, 两个人的腿碰到一起, 但马上又有了距离。谷翘垂眼看了一下骆培因脚下的面积。她想说不用这么保持距离的, 多占点儿地让自己舒服一点儿也没事儿,她裤子之外是裙子, 裙子之外还有厚棉服。就算他的裤子贴着她的衣服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反倒是他一碰到她的衣服就马上弹出一个安全距离, 把她的心给搅得七上八下的。但她没戳破这避嫌。
谷翘见旁边的女人频频看自己,于是把自己的橘子也分给了她和对面的人。
旁边的女人和对面的男人是一对夫妻。他们这次来是进皮子的, 预备着把皮子做成皮裤在这个冬天大赚一笔。他们和谷翘不一样,不用流动摆摊, 而是有自己的柜台和加工作坊。世面上流行什么衣服,他们就买回来, 把衣服拆了打版。这流行的也都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多做几次就做得差不多了, 贴上牌子就放到柜台上去卖。他们的客人除了本地人还有不少东欧人。本地人是论件买, 老外却是要成箱的货。
接了谷翘的橘子, 就顺势聊起了天。女人说他们是来进皮子的,细节却没多说。
谷翘知道人家有心保密, 也不去细问。这对夫妻年龄比她大, 看起来经验也比她丰富,于是谷翘便请教了些关于皮子的问题。
中年女人也愿意多跟人聊上几句, 反正光谈皮子也不涉及她的生意。
见谷翘对皮子很有点儿了解, 女人惊讶道:“你也是来进货的?”这么小年纪, 不光她不像, 她旁边的那个表哥就更不像了。这对夫妻因为经常进衣服回来打版,对衣服有些研究。中年女人用眼一睃骆培因,就认定他是很舍得给自己花钱的那类小青年,他身上的衣服可都不便宜,还有他那耳机CD机。他们做生意虽然能赚钱,但可舍不得这么往外造。虽听着旁边女孩子叫表哥,但她却觉得两人未必是真亲戚。他们老家人到外地谋生,都彼此用亲戚称呼,其实根本没血缘关系。
“我来看看。先学习学习。”
光是看看,可不会大阴天就来?八成也是来进货的。中年女人自己没对谷翘全盘托出,当然也知道她心里顾虑。可跟她一起的这表哥实在不像。
“你这么小出来,你爸妈放心吗?”
“我不小啦。而且我和我表哥一起出来的。”
“你和你表哥感情蛮好哦。”
谷翘没说话,只是微笑。
“你表哥穿得蛮时髦,他这羽绒服在哪儿买的?我想给我儿子买一件。”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女人和她丈夫对视了一眼,两人又一齐看向骆培因。这中年男人虽然是做服装生意,自己打扮得却很朴素,他认为一个好男人应该把好衣服往自己妻子身上堆,而不是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好像孔雀开屏一般。偏偏一般的小女孩子看不透这一套。碍着是陌生人,他只好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女人也对此表示赞同。
人家夫妻达成了一致,谷翘当然不能反对人家的相处模式。
“你们感情真好。”谷翘说完又称赞了中年女人很漂亮。
中年女人谦虚道:“比不得你们小姑娘啦。”
谷翘笑:“别谦虚啦。”
男人附和谷翘,也表示反对。
旅途无聊,有了听众,中年男人就提起了他的感情史兼奋斗史,讲当年他如何不容易,他老婆是如何慧眼识珠相中了他,奋斗到后来,又怎样有了自己的加工作坊,又如何从给柜台供货,到有了自己的柜台。不光有了自己的柜台,还带挈自己小舅子小姨子做起了生意,也都有了作坊。
其间,谷翘获知了各商场柜台的租金是多少以及柜台的进货渠道。
男人感叹:“我当时就想着既然人家相中了我,就一定不能让人再跟我苦日子。”
中年女人笑道:“他这人长的嘛一般般,我当时就相中了他是个踏实人。”说着她看了一眼谷翘旁边的小青年,见他戴着耳机,猜他听不见,低声道,“找男人还是要往内看,长得再好看,看上一个月也烦了。那种银样镴枪头的我见多了,有什么用?当时也有漂亮男的追我,我没搭理。一个男的天天花功夫打扮自己,还有多少心能用在家里?”
谷翘表示赞同。
到底是外人,有些话不能深说,女人对谷翘说:“这种天还是当天去当天回的好,别在外面耽误,回不去就麻烦了。”
谷翘点点头。过道总有人过,骆培因给人让路的时候,两人腿磕到一起。隔着大衣裙子裤子,谷翘只觉自己的裤兜里的钱被撞到了,心里一跳一跳的。
骆培因突然把耳机罩在谷翘头上。这音乐谷翘并没听过,但不知为什么却很符合她的心境。她的耳朵上残留着他刚才的温度,她看了一眼骆培因,他的眼睛看向窗外。
快到站的时候,谷翘摘下耳机还给骆培因,和旁边的这对夫妻告了别。
这对夫妻打量着他俩,意味深长地对谷翘说:“这天最好当天去当天回。”
小站停靠的时间短,偏偏上车的人很多。车上的人还没下来,要上车的人已经往里挤了,两个人本来等在车门口,排队等着下车,结果越挤越往里。谷翘心里着急,生怕人流把他俩冲散了,又怕不能及时下车,伸手去拉骆培因:“表哥,咱们赶快挤下去吧。”她的手碰到他的手指,和她的一样温热。
但这只手却没被握住,骆培因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一起挤下了车。
下了车,揽住她肩膀的手就马上进了他自己的口袋。天上聚起了一片黑云,不知憋着要下怎样的一场大雪。
40 ? 第 40 章
◎别担心,有我呢◎
骆思璟没想到弟弟打来电话, 竟然是让她帮忙撒谎。骆培因对她说的倒都是实话。他告诉骆思璟,谷翘现在在上班之余做些小生意,今天去外地进货,他出于好奇就陪她一起去市场看看。没赶上回程火车, 下一班开车时间已经是凌晨。谷翘去外地的事瞒着她堂姨, 她这么晚不回来堂姨恐怕要担心。
不用她费心, 骆培因已经把谎话给她编好了。说是两人在书店碰上了,她请谷翘吃饭, 雪越下越大, 她就把谷翘带回了自己家。
骆思璟把别的担心的话咽了下去,只让弟弟注意安全, 这几年火车汽车上偷盗抢劫很多,她嘱咐骆培因要当心。
“放心, 什么事都不会有。”
骆思璟当然知道弟弟这个放心不只是因为安全。她也相信弟弟,不会和继母的亲戚闹恋爱。真有点儿什么, 他的母亲廖女士是要找他们的父亲兴师问罪的, 而谷阿姨为了撇清干系, 也会和外甥女划清界限的。他明年就要去留学了, 有这么多选择, 何必把一个这么为着生存奔忙的女孩子拖入这无穷无尽的麻烦?可是出于好奇,大雪天陪人去进货?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骆思璟心下疑虑, 可还是马上给骆太太打了电话。
她在电话里对骆太太说:“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家怪闷的, 正好表妹陪我做个伴儿。”
骆太太知道骆思璟的丈夫最近不在家,家里除了保姆, 就是她自己。可是要找人作伴, 为什么要找谷翘, 两个人好像也不怎么熟吧。她心下虽然有些纳闷, 可绝没有怀疑继女话的真假。
辛集是个小站,一天只有一次回程的列车,发车时间和谷翘的时间对不上。所以谷翘往返都是在距离不远的另一个大车站。无论是出火车站到批发市场,还是从批发市场回火车站。她都要坐上一段大巴车。
这场大雪来得很不凑巧。她要买手套的那家商户并没在市场,等他们找到那个加工作坊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雪。
谷翘买货时,流露出和她不相称的老练。就连她戴的手套,也不是她常戴的那一副猪皮手套,而是她由别处买的,她不愿让人以为她只认定了这家。双方在一轮博弈后终于议定了价钱,骆培因见谷翘摘下手套,撩起裙子,露出一条宽松的裤子,她利索地取下裤子口袋上一枚枚别针,把里面的钱拿出来,迅疾地点了一遍,交到对方手里。
来时的钱换成了一大包手套,由骆培因单手提着。谷翘要自己提,或者两个人一起,他让她好好走路。谷翘笑着反驳:“表哥,你提这东西不像里面只是手套,好像这里面是什么值钱的古物。让坏人看了,要生歹心呢,我拎就不一样了。”骆培因没理她,但不知是谷翘的话提醒了他,还是他本来就很有防范意识,他始终让谷翘一直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谷翘按骆培因的要求走在前面,她本来步速挺快的,但想到骆培因在她后面拎着那么大袋子,就不由放慢了脚步。反倒是骆培因在后面对她说,能快就尽量走快一点,听起来很着急的样子。谷翘也有了紧迫感,加快了步子。两个人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距离。
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街边还有卖栗子的没有收摊。谷翘想着骆培因陪她绕了这么多圈子,此时一定饿了,就让他等一等,她跑着去买栗子。她一阵风似的跑走了,又一阵风捧着一包热栗子跑回来。
“表哥,趁热吃一点儿。”
“赶快去坐大巴吧。”
“别着急,咱们肯定赶得及。”
但骆培因并没有吃谷翘买的栗子,而是催她赶快走。
如果回程的头辆大巴车没坏,不用换车,他们俩是完全赶得及这班火车的。
谷翘在候车室等凌晨的那一班车,等车的时候她罕见地沉默。
“你手还疼吗?”
“早不疼啦。”
“我看看。”
“真没事儿,就擦破点儿皮。”
下了大巴车谷翘急着往火车站内跑,越忙越错,地面被一双双鞋子下的雪迹给磨滑了,她整个人滑倒在地上,连带着手里的栗子也都滑落到地上。但她脑子里都是火车的发车时间,双手撑地,很快挣扎站了起来。她站起来之后马上去抓掉落在地上的栗子,要是别人不小心踩了她的栗子滑倒就不好了。
如果骆培因没去检查她的手,她再跑得更快一些,没准能在最后一秒把自己挤进火车。
等他们赶到检票口,火车刚开走。谷翘一张脸皱在一起,她第一想法是什么时候能回家呀。这么想着,她甚至没敢看骆培因。他一直赶着回去,却因为她没赶上。
她脑子不停地转着,最重要的一定要坐上下一班火车,为了表示歉意,哪怕黄牛再过分,也要给骆培因买一张坐票,让他歇一歇……可是她又想到,她带的钱都花在了手套上。买完栗子就剩下五块钱了。这五块钱够在火车上买两盒盒饭,够坐公共汽车回家,但绝对不够买黄牛票了。
这时她突然听见骆培因对她说:“别着急,我还从来没在火车站见过下雪,一会儿可以去看一看。”
虽然有黄牛,但这种天气,最近的一班车也要等凌晨才能发车,还只能站着。票钱是骆培因付的。
“表哥,回去我把钱还给你。”
骆培因没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让谷翘好好在原地等着,他要去打个电话。
见谷翘平时一张笑脸罕见地现出难色,骆培因对她说:“别担心,你堂姨不会知道的。”
知道这个电话的内容,谷翘更不好意思了,她早就觉出骆培因不怎么愿意麻烦别人,即使是他的亲人。而一个事事不愿麻烦别人的人,不管表现得多礼貌,内心里也是不愿意别人动不动就麻烦他的。他和堂姨一样,愿意对她展示好意。但是好意是有限度的。
而她,不光麻烦他陪自己这个点儿还在车站候车,还要特意打电话请人帮她撒谎。恐怕今天一天,她就把骆培因对她的好意折腾得差不多了。
谷翘坐在候车室的座位上,根本没心思想她手上的那一点擦伤。
骆培因并没听谷翘的,他扯过谷翘的手,拿出一块白手帕给她擦拭,从手背擦到指缝,把她手上的那一点残存的污泥都擦净了。看着一块白手帕慢慢染上污渍,谷翘的脸不好意思地红了,仿佛她是一个不洗手的脏小孩。等骆培因要帮她擦另一只手,谷翘忙说:“表哥,我自己来。”
她几乎是抢过骆培因手里的白手帕,在自己另一只手上使劲擦着,仿佛跟她的手有仇一样。
谷翘并没把白手帕还给骆培因:“表哥,我回去洗了再还你。”
“不用,我自己洗。”
但是谷翘没听他的,把这块脏手帕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此时纸包里残存的那几颗栗子已经凉了,骆培因拿了一颗剥了,送进自己嘴里。
“这栗子挺不错的。”骆培因对谷翘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站外有没有卖吃的。”
“我去!”车票已经是骆培因出的了,怎么能再让他买吃的?好在她兜里还有几块钱。
“那一起吧。”骆培因把伞给谷翘,他自己戴上了羽绒服自带的帽子。但谷翘不肯只给自己打伞,还高举着往骆培因那边偏。
“你这样打伞,根本没用。”
但谷翘还是执意这样打伞,雪花落在她的肩头。
即使是这种天气,也有车站附近的商贩来做生意。有卖烤红薯的,有卖热菜包子的,还有卖炒瓜子和水煮花生的……
谷翘看着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整个世界裹上了一层白,她说话时呵出的气也是白的,她呵着热气对小贩说她要菜包子、烤红薯、炒瓜子和水煮花生。
雪下得越来越大,谷翘面向着窗外看雪,把热腾腾的菜包子往嘴里送。菜包子很烫,谷翘每一口都吃得很小,她看了一眼骆培因,他正在喝杯子里的热水。
外面虽然下雪,可里面的他们都很暖和。谷翘请骆培因一起磕她买的瓜子。
“你自己磕吧。”
谷翘猜测也许是骆培因的骄傲在作怪,觉得大庭广众下嗑瓜子影响他的形象。她用半张纸叠了个小纸盒,把瓜子一个个剥好放在纸盒子里。等纸盒子快满了,她递到骆培因面前:“表哥,吃吧。”
“你剥得可真快。”
“我以前经常剥给我姥姥吃。”姥姥牙口不好,不会嗑瓜子,谷翘就这样把剥好了瓜子让姥姥吃。
骆培因笑着揉了揉谷翘的小脑袋:“我不喜欢吃瓜子,你自己吃吧。”她可真是拿他当长辈啊!
谷翘红着脸把她自己剥的一粒粒瓜子送进自己的嘴里。她吃得很慢,要是自己磕的话她会很快的。
虽然是凌晨,可车上的人一点儿不少,许是站着的缘故,谷翘觉得车上的人比来时还要多。两个人站在车厢连接处,骆培因的手揽住谷翘的肩膀,给她挤出一点儿缝隙。偶尔两个人的腿磕在一起,在谷翘心里震出一点点波澜。现在她裤子口袋里没有钱了,放空出来让她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
谷翘尽力地驱散自己心内的那一点异样。火车上人挤人太平常了,和骆培因挤在一起和别人挤也没什么不一样。
“表哥,外面的雪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车窗被人挡着,除了人,她什么都看不见。
“也许吧。你要困了,就眯会儿。别担心,有我呢。”【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