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怎么在这里?
金雕仰脖子甩了甩头,喉间溢出一声不情愿的咕哝声,才将那粒小小的红色石头用喙衔住。
随即,张开浓密厚实的羽翼,忽闪一下,脚爪用力一蹬,霎时冲向了空中。
少年抬着头,望着金雕飞去,等它的身形在苍穹中变成一个小黑点,遂收回视线。
紧紧抵住受伤的右肋,低头转身,踉跄着往山洞里去。
回到角落里,坐下来,口中溢出铁锈味,他咽了咽,将自己倚靠在山洞的墙壁上。
山洞有点偏,外头的光线照不到角落里,昏暗的光线下,少年微微仰起下颌,线条清冷而锐利。
良久,他动了动,低头看向摊开的手心。满是血污的手掌中,躺着一块丝丝染血的玉佩,细腻温润,质地上好。
玉佩雕刻着金凤展翅的图样,寓意吉祥又含着家族的期待。
想到给他这块玉佩的人,不,是强硬将这块玉佩塞进他手里的人,少年眼神动了动。
缓缓合起手掌,用力咽了咽,狠狠将喉间的血腥气咽下。
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
“仙人,这是什么怪物?”看清那抓羊的怪物,是好大一团黑影,村民们顿时惶惶不安起来。
这样一只巨大的怪物,成年山羊都能毫不费力地抓起来,那它抓人、吃人,是不是也不在话下?
半夜,他们起来放个水,是不是也会被怪物抓走?
这怪物现在夜里出现,以后会不会白天就出来觅食?
村人们十分不安,再看向韶音的眼神,都带着希冀和祈求:“恳请仙人帮我们除掉这怪物。”
韶音答应帮小孩找羊。
如今羊的下落有了,却不好立时就走。耗费半天工夫,不圆满解决此事,总是有头无尾。
又不是怕了那黑影。
“可。”她点头道。
村人们立刻感激拜下:“多谢仙人!”
原来是遇到善心的仙人了啊!
如此说来,那位穿着黑袍的面具人,怕也是面恶心善之人,他们方才倒是多有不敬了。
搬凳子的搬凳子,奉茶的奉茶,还有要杀鸡宰鹅招待的。
韶音一拂袖袍:“我等修士,早已不碰凡间吃食。”
转身,抛出飞剑,就要去寻那抓羊的怪物。
金长老不作声地抛出自己的飞剑。
“嘎——”
却在这时,远处飞来一只大鸟,有多大呢?远远还未靠近,看着已经如圆盘大小了。
“妖怪来了!妖怪来了!”村民们见状,立刻惊恐大喊,四下躲藏。
韶音眉头一挑,望着天空:“来得正好!省去我麻烦了!”
它若不出现,她还要费神去找。
一刹那,飞剑腾空,流星般冲向天际。
金长老素来谨慎些,唯恐还有别的后招,一边盯着韶音,一边神识散发出去。
韶音无后顾之忧,径直飞向空中,离得近了,认出那大鸟乃是一只体型异常的金雕。
“好大胆子!”她手掌一翻,握住一条绳索,就朝金雕甩去,“这是你的后花园不成?”
她手中的绳索,还是当初紫霄宫的修士,用来捕捉她的缚仙索。当时被灵舟撑破了,但并非粉碎了,拧巴拧巴,正好当绳索捆人用。
如今还没来得及捆人,但捆了这金雕,亦是一样。
金雕口中衔着红宝石,正往抓羊的那户人家飞去,不料地面飞上来一名女修,见着它就要捉!
“嘎嘎——”
金雕灵活转身,扑棱着翅膀,立刻调头飞远。
“哪里逃!”韶音御剑跟上。
金长老仰头看着天上,只见一人一雕迅速远去,当即御起长剑,追了上去。
这小鬼头,聪明归聪明,毕竟年纪小些,没见过许多邪修的路数。
“仙长!仙长!”只见两人说走就走,村民们心中惶恐,连连大声喊道。
金长老头也不回,眨眼间去得远了。
“这……”众人惶恐,不安,茫然四顾。
仙人这就走了?还有没有别的妖怪会来啊?
“三丫头,你怎么遇见仙人的?”这时,有人走到王家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回答说:“我找羊,迷路了,坐在地上哭着,然后仙人就出现了。”
就这样?众人难免惊讶,但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不禁感慨道:“你这丫头,倒是有运道。”
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仙人?她小小年纪,就遇着了。仙人还慈悲心肠,帮她找羊。
“多亏三丫头啊!”有人庆幸道。
如果不是她遇到了仙人,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有妖怪在村里进出?
另一边。
韶音已经把绳索丢到金雕的身上,奈何金雕力气甚大,哪怕飞得歪歪扭扭,也闷头往前冲。
她在后面跟着,没有一剑劈过去。
这金雕看着体型庞大,还偷过羊。但如果它没吃过人,只是偷吃牲畜,倒犯不着取它性命。
金雕在前面奋力疾飞。
“嘎嘎——”
终于飞近山洞,它大声叫着,像在呼唤同伴。
韶音听到,眉头一挑。
然而,直到金雕扑棱棱地停下,站在山洞外,也没有同伴出来接应。
“好哇,果然是你!”这时,韶音已经看见洞口前,死得透透的山羊尸体。
那边,金雕叫了好几声,都不见那个会说人话的出来,顿时急了,低头就往山洞里钻。
须臾,金长老赶至。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山洞轰去。
这金雕装模作样,想把他们往山洞里引,哼!雕虫小技。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老夫见得多了。”
随着他抬手轰去,只听“隆隆”声响起,山洞瞬时塌陷,碎石土块纷纷砸落。
山洞里面,传来金雕“嘎嘎”的叫声,听起来焦急慌乱。
“退后。”金长老命令道。
若金雕背后还有人,山洞坍塌,那人自知计谋败露,多半会恼羞成怒,孤注一掷。
退开些,以保自身安全。
未几,“隆隆”声渐渐止住,山洞彻底塌陷,金雕高大的身形,随之显现出来。
它身边堆摞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碎块,身上的羽毛也灰扑扑的。但由于它身上都是铁羽,竟未受到太大伤害。
此刻,它的姿势有些古怪。
“嘎嘎?”金雕轻声呼唤,说不出的温柔。
韶音一怔,看向身旁的金长老。
什么情况?这金雕,该不是位母亲,此番种种皆是因为洞里的幼崽?
金长老皱眉,没作声,只凝神看去。
此刻,金雕小小翼翼地张开翅膀,露出下方的一团。
“是个人?”韶音顿时惊讶道。
只见金雕的翅膀下面,赫然藏着一个人。
一个浑身染血的人。
“啊?”韶音纳闷,她怎么老遇见浑身染血的人,这都第二个了。
为了看得清楚些,她往前飞了一段。
只见那人似是昏迷了,倒不像是被石块砸伤的,他身上连灰尘都没沾到,一看便知金雕及时将他护住了。
只不知他是什么人?让金雕这般紧张。这金雕偷羊一事,又是不是他授意?
“啪。”金长老摸出一粒回春丹,弹进血人的口中。
要问话,需得他醒来。
“嘎嘎!”金雕看见了,顿时以为他们对血人做了不好的事,浑身铁羽瞬间炸起,叫声极为凶厉。
“吵叫什么!”
金长老冷喝一声,修士的威压散开,立刻将金雕压制在原地,羽毛收拢,瑟瑟发抖起来。
不多时,血人醒过来。
“咳,咳咳。”他先吐了口血,继而缓缓睁眼,看到自己所处的情形,似乎一怔。
随即,他视线越过金雕,往周围扫去。这一看,就看到金长老,看到了韶音。
瞳仁瞬间放大,又猛地收紧,立刻坐起身来。
但他伤势太重,回春丹只是令他醒过来,没能治疗他全部的伤势。这番骤然的动作,顿时令他痛得眉头一皱。
捂住右肋下,吸了口气,才缓缓直起上身,看向韶音:“你,你怎么在这?”
“你认得我?”韶音当然看出他的异样,挑眉问道。
那人一愣,似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回答。想到什么,神色敛起,眼神也淡漠下来:“抱歉,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
韶音摸了摸下巴,看着他有几分眼熟。
少年。眼熟。
重伤在身,金雕在一旁守护……
她逐渐有了猜测,调出地图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红点和绿点重叠在一起。
“这金雕是你养的?”她只当没认出来,反正他也没说,指了指那金雕,又指了指洞口的山羊,“它偷了村人养的羊。”
叶辰垂眸,伸出指节分明但伤痕累累的手,轻轻抚着金雕的腹羽,淡淡道:“它不是有心的。我已经让它送去了赔偿。”
“是吗?”韶音挑眉,看向金雕。
金雕“嘎嘎”几声,大脑袋轻轻顶了顶叶辰,动作有几分孩子气,莫名让人觉得它在委屈撒娇。
不多时,叶辰听完它的解释,轻抚它腹羽的手,改为拍去一掌:“怎么如此粗心?”
一紧张,居然把红宝石吞下去了?
这下怎么好?等它拉出来?怕是来不及。
再去伞柄上抠宝石?怕这个说喜欢他,非不肯跟他退亲,但又认不出他的少女,认出那把伞来。
她没有认出他,未必认不出那把伞。叶辰垂眸,淡淡道:“抱歉。但我们会尽快赔偿失主。”
韶音没说话,看向金长老。
本来也不必为难他。他伤得这么重,这金雕看上去也没有凶性,多半只是护主。
金长老同她一般想法,嘶哑出声:“不必了。叫你的灵宠,无事不要显露在凡人面前。”
凡人脆弱,这金雕体型庞大,只会引起恐慌。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身后传来一声虚弱但坚定的:“我与阿金并非有意吓到旁人。”
只见脸色苍白的少年,居然扶着金雕,缓缓站立起来。他身形瘦削,根骨秀丽,纵然衣衫褴褛,亦瞧之不凡。
他血污满面,然而眸光璨璨:“我们会赔偿。”
说着,他眼神坚定,余光分出一丝,落在黑袍人的身侧。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金雕能惊动两名修士,怕是惹下不小的乱子。
他即便落魄至此,亦从未想过不负责任。
第23章 改头换面二人组。
韶音歪头,瞧着少年。
他此刻绝对算得上狼狈,只怕过往的十七年当中,都没有吃过这种苦。重伤在身,窝在山洞中,身边只有一只禽类在照料。
“老夫说不必。”金长老嫌他啰嗦,若非看他还算正派,愿意补偿失主,他简直懒得解释,“管好你的灵宠,其他老夫来解决。”
不过区区一只羊,金长老路过山林,捉一只还回去也就罢了。
思及此处,他御剑而起:“走了。”
最后这句,却是对韶音说的。但韶音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笑吟吟的,拔剑出鞘。
挑了块大石头,唰唰几剑,削成了大瓮。
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用了一张水符,把大瓮填充满。
“伤口还是要清理一下的。”她说着,往清水中滴了几滴灵泉水,“好好保重。再会。”
朝他看了一眼,随即长剑抛向空中,纵身一跃,踩在剑上,眨眼间行远了。
明亮的紫色身影,渐渐追上前方的黑色影子,很快消失在天际。
叶辰怔怔看着,等到两道身影消失不见了,才渐渐垂下头,看向漾漾晃动,清澈见底的水面。
她刚才认出他了?
“嘎!”
突然,金雕发出一声大叫,随即是快活的翅膀扑扇声。
它羽翼厚重丰满,哪怕是轻轻拍动,也扫得地面砂石乱飞。但它浑然不觉,高兴得啄起什么,跑到叶辰面前。
“嘎嘎!”
它把小石头吐出来了!
金雕用两只巨大但明亮的褐色眼珠盯着叶辰,仿佛在讨夸奖。
叶辰顿了顿,伸出手去,从它喙间取出小小一粒红宝石。
看了看,轻轻一笑。
又何必呢?这红宝石,原也是她给的。总归是承了她的情。
“多谢。”他轻声,缓缓合起手掌,坚硬的红宝石,被他用力攥入掌心。
——
韶音跟金长老回到村子。
“仙长,那怪物可除掉了?”村民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韶音点头:“已经除掉了。”
众人立即欢呼,感激不已,纷纷跪下来膜拜。
韶音抬袖一挥,众人便没拜下去,正惶恐中,只听她问道:“村里可还有旁的怪事?”
人群中当即就是一静,随即村长回答道:“回仙长,没有旁的怪事了。村里年年岁岁,都是如此。”
没有野兽吃人,没有怪物侵袭,因为地处偏远,连征兵徭役赋税都没有,纯靠老天爷吃饭。
“既如此,我与师兄二人便就此别过。”韶音说道。
他们二人原是路过,因小姑娘哭泣,才多管了闲事。如今事了,就要离去了。
“姐姐这就走了?”小姑娘飞快跑出来,焦急道:“我还没有请姐姐喝茶。”
韶音笑笑,摸了摸她的枯草一样的头发,说道:“我送你一份小礼物吧。”
话说出口,村里其他孩子都眼热了,有胆子大的跑出来道:“也能送我吗?”
村里的大人们连忙呵斥:“狗蛋!休要无礼!”
但韶音看了看村里的孩子们,笑着点头:“好。都有。”
小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呼啦啦都围过来。
“仙子,小孩不懂事,您不用理会他们!”村长忙道,一边驱赶孩子们。
韶音淡淡道:“不妨事。”
视线一扫,凭空抓来草沟里的一块大石头,灵力灌注剑身,对着石头削去。
众人还以为那块石头是什么宝贝,不禁眼睛发亮。
却见剑影闪烁,坚硬的石头就像软嫩的豆腐,不多时,被削成一块一块。
剩下鸡卵大小的一块,被韶音接住,随手一抹,椭圆形的青石就变了样子,竟是一截憨态可掬的小鸡崽模样,下面与蛋壳融为一体,正是一个小鸡形态的不倒翁。
“哇!”不仅小姑娘呆住了,其他小孩也呆住了。
“我也要!我也要!”
小孩们纷纷捡起手边的石块,抢着过来,让韶音给他们也变一只小鸡出来。
韶音笑吟吟的,削成小鸡,小兔子,小羊,小狗,小牛等模样:“拿去玩罢。”
这些不倒翁,瞧着可爱,不过是最不值钱的大青石雕成的,拿去换钱也换不了几个。但孩子们拿在手里,高兴得不得了。
“姐姐!”小姑娘一抬头,发现仙女姐姐已经不在人群中,抬头一瞧,正看见天际远去的身影。
她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心头有些失落,又有些说不明的东西,有什么在幼小的心底萌发。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呀!这里怎么多了只野山羊?”
小姑娘连忙钻出人群,就见自家院子里,躺着一只被野草捆住四蹄的野羊。
“是我家的!”王婆子喊着,扑上去护住羊,“是仙子补偿我家的!”
没人跟她抢。
仙子还没走远呢。谁知道会不会一只眼睛看着这里?
“是,是,你家的。”
——
“怎么不好人做到底?”飞出去老远,金长老才开口道。
韶音不解:“我哪儿不做好人了?”
“他们穷成那样,我以为你会散布金银财物,叫他们过得轻省些。”金长老道。
韶音笑笑,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帮一人,一家盯着。帮一家,全村盯着。帮全村,十里八乡的便闻着味儿过来了。”
到时是帮了人,还是害了人?她却不要沾这些因果。
几块不值什么钱的小玩意罢了,拿去换钱,也换不了多少。说是神仙雕刻的?没人会信。
哄小孩子们高兴几天,也算是一面之缘了。
“师兄,我们进城吧?”她撇过此事,说起正事来。
金长老一怔,转头看她:“进城?”
“再囤点宝贝。”韶音苦着脸,“那妖蛛,把我的法宝、符篆消耗了大半。”
别管有用没有,反正是用掉了。
金长老也想起这茬,亦是心疼得滴血,转过头,嘶哑道:“好。”
其实,他亦有此意。
那修为堪比元婴的巨蛛,让他们把柳老祖给的保命符都用掉了。
再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一路,还长着呢。
若不想法子补上防御这块,他寝食难安。
“我们不从禁日森林借道了。”半晌,金长老说道。
韶音惊讶道:“为什么?”
“原先是图近便。”还有远离人群,好管教孩子,“如今想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太危险了。”金长老叹道,“我们以后从修真界的城池走。”
一座城、一座城的赶路,就相当于三角形的两边,舍近求远。
不过,韶音痛快应下:“好!”
她又不很急着拜师。
“唉。”金长老听她想也不想就应下,叹了口气,“你莫以为从城池走,就方便。”
他转头看过来:“你惹了紫霄宫,你忘了吗?”
她杀了人,还狂妄叫嚣,紫霄宫不把她列进名单追杀,就怪了!
“人祸可避,天灾难逃。”无论如何,金长老不想走近道了,“你我遮掩姓名,变装赶路罢。”
紫霄宫的人追杀他们,可以想办法躲避。但在外赶路,谁知道哪里再迸出个庞大妖物来?
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还有个秋霜真人救命了。
“好的,师兄。”韶音说罢,立即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套黑袍,往身上一披。
而后,拿出一瓶易容丹,服下一粒。不多时,一名面目粗犷的中年男修,就出现在金长老面前。
金长老黑脸:“那是紫霄宫的宗门弟子服!”
她从卢云闵那里搜来的,就这么大咧咧的穿上了?生怕人家不注意是吗?
韶音看过去:“没错啊。谁会怀疑自家师兄弟?”
金长老张了张口,竟没辩驳出来。
“我不过在外厮混了十几年,怎么,做不得紫霄宫的弟子了?”她沉声怒喝,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粗犷模样,浑然天成。
金长老胸口发堵,想说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默默转回头,为自己换了装束。
不知名材质的黑衣,换作了日光下洒洒烁金的白衣,玉带束腰,尽显腰细腿长,翩翩风流。
仍旧戴着一副面具,却是换成了木质的,无情地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
“师兄,你从前得罪了人吗?”韶音好奇道。
金长老哑声:“无颜见人罢了。”
声音嘶哑,透着自嘲,是韶音从前没听过的,怔了一下,闭上口。
离得最近的城池,是风夕城。
这座城池修建得有意思,进了城,却非横平竖直的街道,而是四面八方通向一处。
沿着一条路,走到尽头,便见着一面广阔的湖泊。
碧水湛湛,随风映射出粼粼波光,店铺商圈围绕湖泊而建。韶音听到不少人说:“千万别靠近那面湖。”
“万一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离远点,不要靠近。”
她问身边:“师兄,你来过这里吗?这湖里有什么古怪?”
如果他不知道,她再去寻路人问一问。
她如今是络腮胡子大汉的模样,与往日灵动俏美的少女形象相去甚远,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金长老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大块头,沉默一下,才哑声道:“这湖里据说养着城主的灵宠,一条龙鱼。”
“龙鱼?”络腮胡子的大块头,摸了摸下巴,不知是不是扎人的胡茬令她不自在了,嘿嘿一笑,才问道:“什么是龙鱼?”
虽然从天宝阁买了《妖兽录》,但一路上,不是紫霄宫追杀,就是巨蛛惊魂,要么就是赶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翻看。
金长老不忍直视,撇过头道:“传闻中鲤鱼越过龙门,就可以蜕变为蛟龙。如今天地间早已没有了龙,只有龙的微薄血脉,这龙鱼便是其中一种。”
体内99.9999%的血脉都是鱼,剩下那一点是蛟龙,因为显性遗传了,便获得了修道机缘,成为龙鱼。
韶音好奇往湖里看去。
第24章 你是哪座峰的?
什么也没看见。
只见坦荡无际的湖泊,中间甚至没有亭子或走廊,只有波光粼粼的水面。
她眼珠转了转,大着胆子,把神识放出去。
大抵是没想过会有人把神识探进来,因此湖泊周围竟没有针对神识的阵法,韶音轻易把神识送了进去。
她不敢放肆,这毕竟是大城池,必然有不少修为莫测的大修士,万一惊动了哪位,可不好。
一丝神识扫过湖面,隐约看到一抹长长的黑影。
黑影细而长,沉在湖底下,蜿蜒而卧,一动也不动,游鱼与乌龟在它上方划过,引得水草晃荡,它仿若未觉。
不像鱼,倒像是蛇。
韶音很快收回神识,没有多看。她只是好奇龙鱼长什么样,又不是想要得到。
“师兄,我看到仙临客栈了。”视线一扫岸上,她抬手指向不远处。
金长老拒绝:“不住。”
“太贵了。”
韶音便笑起来,说道:“贵又如何?总归不花我们自己的灵石。”
她冲他挤眉弄眼。
然而她现在胡子拉碴,又人高马大,挤眉弄眼起来,别提多怪异。
金长老便呵斥:“你那贵宾卡,不能再用了!”
之前,在天宝阁消费了大手笔,管事拿给她一张贵宾卡,可以在仙临客栈使用,免费住宿三个月。
他们只住了一天,胡搅蛮缠起来,在风夕城的分店,未必不能再住上一住。
但,她就是在仙临客栈得罪的紫霄宫,这会儿拿贵宾卡出来,是不怕走漏风声吗?
“师兄,你想什么呢?”大汉面露奇异道,“我说的是我们在森林边缘,捡到一个储物袋,里面有几百块灵石。”
金长老:“……”
你好会用词,“捡”的储物袋。
卢云闵师兄弟的储物袋,都在他们身上了,倒是有些灵石。
“省着点花!”金长老别过头,不看那张糙脸,“符篆,法宝,尤其是防御法宝,不用花灵石吗?”
金长老还考虑把柳老祖给的那艘破灵舟修一修。虽然吃灵石,但比他们御剑飞行,安全许多。
只是,八百万灵石,上哪儿去搞呢?
“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壮汉哐哐拍他肩膀,豪迈地道:“人生在世,谁无死?”
“你我身为修士,逆天而行。回归天道,亦是一种结局。”
“我不怕死。出行在外,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下次再遇到危险,师兄不必理我。有多快,跑多快!”
别再叫她一个人跑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如果不是秋霜真人及时出现——
“你再救我,就是王八蛋!”
金长老:……你才是王八蛋!
大王八蛋生的小王八蛋!
一把拂开她,气道:“再管你的事,老夫就是王八蛋!”
他气呼呼的,白金色袍角翻飞,脚下是一双蜜金色云靴,没有了黑袍的遮遮掩掩,翩翩风流的气质一览无余。
韶音笑嘻嘻的,追上去,一把揽住他肩头:“师兄,等等我啊。”
哥俩儿好的,往仙临客栈拐去了。
金长老不想听她的,无奈她太过伶牙俐齿:“师兄,你想想,假如我们没能从妖蛛手中逃脱呢?我们身上的储物袋,便宜谁了?”
“灵石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享受不了一点儿。”
“不就是两千块灵石吗?花它!”
金长老责怪她口没遮拦,但他也忍不住想道,如果那天没有秋霜真人,最后一刻他会想什么?
他这些年在柳家当客卿,并没有大手大脚,他攒的这些身家,难道是为了喂妖蛛吗?
这次是妖蛛,下次是什么?不管是什么,难道他甘心便宜了别个?
“一座独栋。”出神间,韶音已经问小伙计开房间了。
听到“一座独栋”,金长老顿时回神,忙喝止:“不要独栋!”
一间客房是两千块灵石,这是最便宜的房间。
独栋是什么?是一座小楼,他们上次以贵宾身份住的那种,一天八千八百八十块灵石。
这简直是割金长老的肉,放金长老的血!
他辛辛苦苦攒的灵石,是为了花,不是为了挥霍!
“要独栋!”韶音斩钉截铁。
“来一座独栋。”与此同时,旁边传来一声。
柜台的另一侧,出现两男一女,法袍上染着血迹,明显刀口舔血刚回来。
见韶音看过去,一名男修转过头,露出阴沉沉的眼神,舔了舔嘴角血迹。
“抱歉,客人。”小伙计暗暗叫苦,“只有一座独栋了。”
韶音先来的,自然是给她。
男修一拍桌子,眼神狠辣:“想死?”
小伙计吓得身板一颤,他不过是个炼气修士,在这风夕城里,是个人都能碾死他。
“客官,这是小店的规矩。”小伙计颤着腿,鼓足勇气说道:“非是小的为难您几位。”
男修根本不理他,手臂一甩,小伙计顿时被他甩出柜台,撞在不远处的一人高的花瓶上,哀哀叫痛起来。
男修看也不看,探手伸向前,去抓钥匙牌。
在柜台后面,有一架子,按照房间的等级,依次排列摆放着相应的钥匙牌。
就在独栋那格,赫然剩着一块玉牌。男修伸手去抓,不料伸到半截,被一只黝黑有力的大手抓住了。
“道友。”胡子拉碴的男人,似笑非笑,“先来后到,这钥匙原是我的。”
一旁,金长老不说话,被木制面具覆盖住脸庞,亦看不出神情。只是,眼神不善。
独栋小楼,他本来不想住。但他不住归不住,别人硬抢却是万万不能。
因此,韶音上前与对方抢玉牌,他便未阻止。
“滚开!”男修手臂一震,灵力四泄,意欲将她震开。
好巧不巧,这男修是筑基大圆满,只差一线便能结丹,正比韶音高出一个小境界。
“道友说的,可是这样滚吗?”韶音前一刻还客气着,下一刻便抬起大脚丫子,踹了过去。
高出一个小境界,了不起?她还是筑基初期时,就刚过金丹修士压制成的筑基大圆满!
“想打架?”
“这位道友,劝你识相些。”
男修的另外两位同伴,围了过来。一名筑基中期,还有一名金丹修士。
劝韶音识相的,正是那位金丹修士。
只见韶音被围住,金长老立刻就要上前,但却听韶音豪放的声音:“尔等孙子!”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爷爷是谁!”
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只见一名络腮胡子大汉,瓮声瓮气,拳头如斗大,拇指点着胸膛:“爷爷是紫霄宫的修士!你们惹得起吗?”
洪亮如雷声的大喝,好悬没让金长老呛住。他看看身前,双目瞪若铜铃,无脑叫嚣*的络腮胡子大汉。
紫霄宫的袍子,你是真没白穿啊!
一时间,既想上前援助,又忍不住想后退。
他会不会认错人了?这不是小丫头?真正的小丫头,正在人群中偷乐,嘲笑他呢?
但周围再无一个粗犷大汉,也没有第二个穿着黑金法袍的男修。
金长老只觉头顶一道天雷劈下来——这个粗鲁、毫无修养、满口浑话,没有任何破绽的男修,是小丫头假扮的!
“紫霄宫了不起?”对方被韶音身上的宗门服饰,给唬住了一瞬。随即,他左右看看,见客栈中没有其他紫霄宫的弟子,重新恢复狠辣,“紫霄宫的,也得跪下给我们让行!”
胡子拉碴,张狂叫嚣,偏偏修为不怎么样的修士,看在三人眼中,顿时心生恶意。
其中,那位金丹修士屈指一弹,就要打断韶音的腿。
紫霄宫又怎么样?教训的就是他们这些大宗门出身,偏偏草包一个,只是命好的废物!
“好哇!”韶音立刻拔剑,怒目而视,“瞧不起你爷爷可以,但你们竟敢侮辱紫霄宫,给爷爷拿命来!”
她这边刚拔剑,对面三人亦快如闪电般出手。
金长老盯着对面唯一的金丹修士,精准拦截,双倍还击回去。
另外两人祭出武器,朝韶音而来。
却在这时,忽然“嗖”的一道灵力,从门口飞来,迅若电光,打向双方中间。
这道灵力仅仅将韶音弹开,只受了点轻伤。却把对面二人打得口冒鲜血,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韶音眼神一眯,转头往灵力打来的方向看去。
“好嚣张啊。”门口,一行人正走进来,身穿黑金交织的法衣,华光灿灿。打头的是一名艳丽的女修,瞧着修为不凡,她艳丽中透着狠辣的眼眸,扫过场中。
看着这服饰,韶音心里顿时一惊。怎么是紫霄宫的人?
不巧,正是她得罪过的郦之沅一众。可他们不是在天水城招生?怎么来风夕城了?
“胆敢污蔑我紫霄宫,谁给你们的胆子?”郦之沅声音不大,但冷厉不已。只见她手一挥,不远处的椅子立刻飞过来,她拂袖坐下,目光淡漠而没有温度。
三人组中的金丹修士,被郦之沅盯住了,一动不敢动。
“前辈!”只听一声惊喜呼唤,一个络腮胡子的大块头,大步跑到郦之沅的身前,粗犷的面庞上,喜不自胜:“前辈!您来得正好!”
郦之沅瞥他一眼,有些嫌弃:“你是哪座峰的?”
问名字,郦之沅记不住。但说起师承,她就知道了。
换个人在这里,未必答得上来。但韶音面不改色,飞快打开系统地图,找到紫霄宫的位置,放大,再放大,挑了座山峰,回答道:“晚辈是凌云峰的。”
“在这里做什么?”郦之沅果然没起疑。
韶音回答:“二十年前,晚辈外出历练,只可惜实力不济,遇到棘手的妖兽,受了伤,此番才脱身。”
不远处,金长老已经麻了。
偏他此刻不能阻止她,她身上穿着紫霄宫的服饰,又借着紫霄宫的名头,恰被郦之沅撞见。
怪只怪他们倒霉。只盼她机灵些,能糊弄过去。
郦之沅点点头,说道:“一边站着。”
一个普通的筑基弟子,她还不放在心上。倒是方才辱没宗门的金丹修士,再次被她盯住。
她的眼神就像毒蛇,盯住人时,仿佛灵魂都被毒素注射,僵麻而无力。
那金丹修士,只见逃跑无门,索性心一横,扭头就朝外奔去!
“砰!”
他脑袋撞到一面金钵上,发出一阵颤音,整个人被拦截住,随即一条藤蔓飞过来,将他缠住,越缠越紧。
“啊——”金丹修士瞬间惨叫起来。
只见那翠绿的藤蔓,将他越缠越紧,偏偏他脸色不是紫胀,而是肉眼可见的迅速惨白。
第25章 他养了我好几年。
韶音看着这一幕,目光一紧。
很快,答案出来,只见那金丹修士的脸逐渐干瘪下去,像是被吸干了血肉精华。
随着他的气息消失,身体变为一具干瘪皮囊,那根藤蔓松开他,摇曳着折返,叶片舒展,愈发翠绿。
原来是吸血藤。
韶音看向藤蔓的尽头,正是连在郦之沅的掌心。随着金丹修士被吸干,郦之沅的唇色愈发鲜红。
她美眸流转,刚吸食了一个金丹修士的藤蔓,立刻转向一旁,神色狠辣。
“啊!”
“救命!”
“饶命啊!”
转瞬间,两个筑基修士被吸干,血肉尽消,骨头化为轻飘飘齑粉,裹在干瘪人皮里。
此刻,客栈里寂静得针落可闻。
郦之沅满意地收回藤蔓,目光转动,扫向四周道:“还有谁对我紫霄宫不满吗?”
没有人回答她。
有修士气愤不过,然而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忍耐下来,屏气不吭声。
还有的根本不敢跟郦之沅的目光对上,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喂妖藤的人。
在这样寂静的时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分明。
“你在做什么?”郦之沅看过去,不禁皱眉。
只见那个长得很磕碜,胡子拉碴的弟子,正蹲在地上,从死人衣物上摘下什么,往怀里塞。
“前辈!”韶音回头,露出灿烂笑容,“我在给他们收敛遗物。”
收敛遗物?郦之沅的表情有些无语。
不仅是她,此时还在大厅里的修士,都很无语地看过去。人家请你收敛了吗?
此人怎如此卑劣无耻?人都死了,他只想着这些吗?
不远处,金长老很想捂脸。指腹已经触到脸上,被面具阻隔,顿了顿,又放下来。
还好,还好。
“好啦!”韶音已经摘下三个人的储物袋,统统塞自己怀里,走回紫霄宫的队伍中,苦着脸道:“前辈不知,这十几年里,我过得苦啊!”
“为了疗伤,我把身上带的丹药都吃完了。”
“为了抵御妖兽,我的法宝都报废了。”
“我吃虫子,喝露水,瘦得皮包骨头,猴子见了我都得塞我一根香蕉。”
“若非遇见金兄,借我灵石,借我丹药,借我法宝,我,我早就死啦!”
她指了指金长老的方向,继而举起黝黑的双拳,用力捶起壮硕的胸口,悲愤不已道:“我一穷二白,太久了!”
“今日,我终于能还债了!”
她泪眼汪汪,看向郦之沅:“前辈,弟子知道,这些本该孝敬前辈。弟子的命都是前辈救的,怎能贪图这些身外之物?”
“弟子的命,从今往后,就是前辈的!”
“但请准许弟子,先把债还了。”
她呜呜咽咽,还用长着黑色汗毛的手背擦眼泪。
郦之沅被恶心了个够呛,甩手就走了。
紫霄宫的其他人好奇看她两眼,跟上去。
“前辈!前辈!”韶音抹掉眼泪,居然一溜儿烟似的跟上去,“咱们弟子怎么住?”
她一脸嘿嘿讨好,郦之沅不用看都知道,这小子想白住,不花自己灵石。
但无所谓,宗门的灵石给谁花不是花?省下来的也不会花在她身上:“跟上来吧。”
“多谢前辈。”韶音立刻高兴道,回身招手,“金兄,快来。”
不等金长老反应,她又转回头,跟郦之沅絮絮叨叨:“他真是弟子的恩人,这几年多亏他照顾,前辈不知,刚才那几人里面,有个是金丹,弟子是万万斗不过的,全靠金兄给弟子撑腰。”
啰哩巴嗦,主打一个日常闲扯。
郦之沅听着,艳丽的嘴角微微勾起,带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情。
“前辈累了?那弟子不打扰前辈休息。”来到郦之沅的房间门前,韶音立刻止步,“前辈有吩咐,尽管叫弟子。”
郦之沅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她也没兴趣知道:“嗯。”目不斜视,迈步进了门。袖袍一拂,房门紧闭。
韶音躬身道:“弟子告退。”
转过身,跟其他紫霄宫的弟子聊起来:“前辈好。师兄好。师妹好。”
一人瞥他几眼,没忍住走过来,低声道:“你胆子不小。”
“嗯?怎么说?”韶音睁大眼睛,跟着低声道。
“你敢跟郦师姐这么说话!”那人压低声音,惊叹的语气。
韶音不解:“前辈怎么了?她不爱听人说话吗?”
那人瞥过来一眼,大概是想到什么,摇摇头:“你哪年进的宗门?没见过她的厉害吧?”
韶音闻言,搂着他肩膀,进了一间房间:“唉!小弟天资鲁钝,自进了宗门,整日疲于做任务,旁的竟半点儿不知。”
凡进了宗门的弟子,没有清闲自在的。位置好的洞府,藏书楼的功法,哪怕吃的灵米,全都要贡献值兑换。贡献值打哪来?做宗门任务而来。
那人也没想到,这个穿着紫霄宫弟子服,口口声声宗门的人,居然是个假冒的。
跟她说起来:“郦师姐,可是一位人物。你见过拜师之后,又转投他人门下的吗?”
韶音摇摇头:“不曾。怎么?难道郦师姐她……”
“不错!”那人朝身后扫了一眼,见房门关闭,便低声说道:“郦师姐原本拜在净之尊者名下,后来净之尊者外出受伤,修为跌落,她便改投了尘心尊者门下。”
说到这里,那人声音更低:“宗门之中,凡是说三道四的,或被她拔了舌头,或被她毒死灵宠,或是设下陷阱,历练路上截杀。”
总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可是同门啊!她下这般死手,斩断同门的机缘,甚至越阶杀人,听闻有人多看她一眼,就被她用剑尖剜了招子!宗门里谁不对她闻风丧胆?
由此,那人用敬佩又同情,还带着几分隐秘兴奋的眼神,对韶音叮嘱道:“你刚才不知道,以后可不要再那般鲁莽。万一惹怒了杀神,谁都救不了你!”
事实上,他已经觉得,韶音死路一条了!只不知,郦之沅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一行人当中,郦之沅是带队的长老,但并非她一人是金丹修士,还有两人也是金丹。
可是,如果郦之沅要杀人,另外两位绝不会管,只会装聋作哑。
“师兄这话说的,有失偏颇!”谁知,韶音摇摇头。
不仅不担心,那张粗犷的脸上,竟正气浩然,“我原本还惋惜,因自身鲁钝,错过许多事。如今看来,错过就错过,没有丝毫可惜。”
那人惊诧:“你说什么?”
“外人侮辱宗门颜面,前辈一刻不容,这般尊敬爱护门派。”
“外人欺凌宗门弟子,前辈及时出手,如此爱护同门。”
“你说前辈另改师承,岂知这其中有没有隐情?”
“再说,宗门都没说什么,允许前辈另拜师父,岂会有什么不妥?”
“那些人眼瞎心盲,背后闲言碎语,中伤前辈。我若是前辈,也拔了他们舌头,叫他们知道厉害!”
听了他这番瓮声瓮气的话,那人:“……”
神色复杂,说道:“你不必如此。这是仙临客栈,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小客栈。只要关上门,谁也别想偷听一句。”
韶音已经放开他道:“多谢师兄叮嘱。但我还有事,我金兄还在房间等我,恕我失陪。”
抱了抱拳,便打开门走出去。
身后那人低骂:“不识好歹。”
韶音只当没听见,为他关上门。
她送郦之沅进房间时,看到了金长老进的房间。
余光中,绿意一闪,仿佛有什么从拐角划过。韶音没看清,沉吟片刻,只当没看见,往金长老的房间去了。
“金兄!”她推开房门,果然看见蒲团上打坐的金长老,顿时咧嘴一笑。
关上门,他瓮声瓮气道:“金兄,我发财了,这就还你灵石!”
什么时候了还装模作样?
但他知道,小丫头做事总有出处,抬起眼,淡漠说道:“无需客气。”
“金兄救济于我,我自不是忘恩负义之辈!”韶音说着,扯过一只蒲团,盘膝坐下,就开始掏储物袋。
她先摸的那位金丹修士的储物袋。
“九转护元丹?”第一把就出了好东西,韶音惊喜起来,“这是金丹修士碎丹结婴所需之物。我郦师姐也用得着。里面正有两粒,好,好,如此你一粒,我郦师姐一粒。”
金长老眼底划过诧异,她假意惺惺,记挂那狠辣女修作甚?口中冷哼一声:“你都拿去。我早说过,不必你报答。”
说完这句,便再不说话了。
他不知小丫头的打算,也无小丫头的机敏。与其多说话,坏了她的事,不如沉默寡言。
“那怎么行。”韶音果然没在意他的疏离冷漠,兀自挑挑拣拣,“清心草,红丹果,这都不值什么钱啊……”
她眉头越皱越紧,“除了九转护元丹,没一样拿得出手的,连灵石也没几块。”
“呸,穷鬼,还与我们抢独栋。”
“这可如何是好,加在一起都还不上金兄的恩情。”
她挠着头,颇为苦恼的样子。
“罢了。”最终,她闷闷说道:“都给你了。余下的,我再想办法。”
拿起另外一粒九转护元丹,起身出了门。
“咚咚咚。”粗犷高大的男修,站在一间房间门口,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敲门,“师姐在吗?”
未几,里面传来慵懒的声音:“什么事?”
“回师姐,晚辈得了一粒九转护元丹,心想师姐或许用得上,便拿来给师姐。”韶音憨憨说道。
以郦之沅的修为,之前在大厅中,那金丹修士在她手底下竟没有抵抗之力,哪怕对方水了点儿,可这也能瞧出,郦之沅至少是金丹后期的修为。
既是金丹后期,便需准备碎丹结婴之物,这丹药正用得上。
吱呀一声,门开了。
出现在门后的,却不是郦之沅,而是一截翠绿的藤蔓,尖上细密绒毛,活泼地朝韶音扭动。
韶音装作吓了一跳,随即把玉瓶奉上,藤蔓仿佛长着眼睛,见到玉瓶后,便将之一卷,退回房内了。
韶音没敢往里面看,免得失礼,正要把门关上,忽然门内传来一声:“你欠那面具人多少灵石?”
韶音呆了呆,说道:“晚辈没算过,但恐怕不少于几十万之数。”
“嗯。”女人妩媚慵懒的声音,“你是我紫霄宫的弟子,总不好欠外人债务。你去右边第三间房,找人拿灵石。”
“啊?”韶音傻傻道,随即一喜,“是,多谢师姐!”
喜滋滋,转身往右边去了。
一二三。
她数到第三间房,忽然觉得眼熟,这不是她之前进去过,里面的仁兄还跟她八卦郦之沅的那个房间吗?
犹豫一瞬,她双手一抬,将门推开,大步走进。
第26章 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又假装不知道。
房门内,正是眼熟的布置。
“你来做什么?”刚才跟她勾肩搭背,推心置腹的男修,此刻坐在蒲团上,面色冷淡。
韶音清了清嗓子,说道:“郦师姐让我来拿灵石。”
“什么灵石?”那人皱眉。
韶音道:“我不是欠金兄许多灵石吗?郦师姐说我们紫霄宫弟子不欠外人灵石,让我找你拿。”
“我怎么有!”那人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你欠灵石,关我什么事?”
韶音本来以为,住在“右边第三间房”的人,是财务随行,握着一行人的吃住用度。
此刻,她明白自己想错了。
虽然不知道郦之沅为什么让她来,但她理直气壮:“郦师姐说了!”
“滚出去!”那人大怒,袖袍一拂,就要将韶音扫地出门。
韶音侧身一避,躲过了他的灵力。
身后,“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不等韶音回头看,只见余光中一道绿影闪过,迅如闪电。
“啊——”尖利的凄嚎声响起来,只见那个男修,身上缠住绿色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紧。
这藤蔓是从门缝下方钻进来的,不知是何道理,据说安全性高、保密性强、连谈话都传不出去的房间,这藤蔓如入无人之境。
“你们是一伙儿的!”
“贱人!”
“你早就投靠了她!拿我当投名状!你这卑贱鼠辈!”
“我死了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没能嚎太久,他只是一名筑基修士,不过数息过后,就被藤蔓吸干了。
那藤蔓缓缓松开,活泼地撤走,经过韶音身边时,还同她摆动几下叶片,像是打招呼一样。
须臾,藤蔓从门缝下方撤走,房间里只剩下韶音一个活人。
她看向前方,刚才还坐在蒲团上打坐的修士,此刻已经化为一团枯萎的人皮,连骨头都被吸干抽尽,化为齑粉。
倒是那件黑金交织的法衣,依然灿灿生辉,折叠在地上。一只储物袋,藏在其中,半掩半露,安安静静。
韶音定定神,大步朝前走去。
“砰!”房门被推开,有人说着话走进来,“赵申,郦师姐要吃近水楼的鱼,你同我一起——”
“赵师弟!”
只见赵师弟的衣袍在地上,而韶音蹲在他身边,正在解他的储物袋。
“你对赵师弟做了什么?!”那人立刻喝道,严阵以待。
韶音站起身,把储物袋往怀里塞去,下巴往地上点了点:“你自己看。”
这要说什么?
郦之沅独门绝技,旁人看一眼就认得出来,人总之不是她杀的。
“你——”那人当然也看出来,脸色难看无比,他阴沉沉的视线落在韶音身上,“好,好,你们好得很!”
在他眼中,韶音自然与郦之沅是一伙儿的。或者,她为了讨好郦之沅,卖了赵申。
不然为什么她拿着赵申的储物袋?!
他紧紧握着剑柄,牙齿咬的紧紧的,目光几乎滴血,剑柄更是被他攥得发出咯吱的响声。
若非顾忌着郦之沅,他此刻就要杀了她!
“哼。”韶音扭头就走。
此人要给郦之沅买酒,为此拉上赵申一起,由此看来,他们关系不错。
现在赵申死了,仇恨当然落在她和郦之沅身上。郦之沅又不是轻易对付得了的,就只剩下她了!
净捡软柿子捏的家伙。
大步如风,连一个眼风都没甩给他。
“咔嚓——”身后传来木架被劈碎的声音,韶音头也不回。
她大步走回郦之沅的房间门口。
抬起斗大的拳头,敲响门,瓮声瓮气:“师姐,是我。”
“进来。”这次,很快传来回应,声音透着丝丝笑意。
韶音眼底亦划过笑意。
摆她一道很高兴?唔,她也高兴。
杀啊。
反正不是她的师兄弟,随便杀。
全都死光光,她都不带眨一下眼睛。
“师姐。”推门进去,韶音把储物袋交出去。
郦之沅坐在桌边,正在撸猫一样,抚摸掌心里钻出来的一截藤蔓,艳丽的脸上含着笑意:“怎么?给你的,不敢收?”
“敢收。”韶音说道,“但我的命是师姐救的,我整个人都是师姐的,师姐亲口说给我,我才拿。”
郦之沅脸上划过一丝意外,抚摸藤蔓的动作变得慢了两分:“是吗?不怕我?”
这件事很明白了。郦之沅利用藤蔓,监听她二人说话,并记恨赵申背地里编排,杀了赵申。
而后,假意帮韶音还灵石,实则为她惹祸在身,令同行的其他人都排斥她。
而赵申的朋友,恐怕也会找机会下杀手。
她是给了韶音灵石,却也给了她无法摆脱的杀身之祸。
这个看起来一根筋的大块头,心里会没有想法?郦之沅是不信的。
“谁让他乱说话。”出乎意料,大块头居然一脸鄙夷,“师姐如何,也是他说得的?”
“有证据,板上钉钉,宗门判下的案子,他说也就罢了。没影的事,他妄自揣测,加以诽谤,还到处传播。”
“师姐要杀他,解气!”
粗犷的脸上,仍是一根筋、没头脑的样子,但却是另一个方向了。
郦之沅脸上笑意淡去:“你倒是会说话。”
“下去吧。”
见她神色懒怠,不欲再开口的样子,韶音拿着储物袋,掂了掂,瓮声瓮气地问:“师姐,都给我么?”
“拿走。”郦之沅的口吻不掩厌烦。
她不是个爱交际的人,不感兴趣的事,更是听都不爱听。
韶音便把储物袋收起,拱手道:“多谢师姐照顾。”
转身,出去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她没有回头,径直往楼下走去。
她要去近水楼,给郦之沅买酒。
穿过大厅时,被几道阴沉沉的视线盯住。瞥了一眼,正是紫霄宫的其他几名弟子。
赵申死去的事,须臾间,已经传开了。
但只要在风夕城,他们就奈何她不得,城中是不允许打架斗殴的,而仙临客栈又是郦之沅的地盘。
韶音挺直胸膛,堂而皇之地出了大厅。
近水楼离得不远,风夕城的店铺都是依湖而建,她沿着湖边,溜达两刻钟就到了。
“快看!龙鱼!”忽然,有人喊道。
一时间,呼啦啦的人群,往湖边涌去。
有踩着飞剑,占据空中地位的。有驾着灵鹤,在上方俯瞰的。还有拿出千里眼,在犄角旯旮观看的。
韶音也听到了呼啸的水声,以及一声似龙吟似尖啸的叫声,当即纵身跳跃,来到附近建筑的屋顶上,往下方看去。
湖中央,曾经看到的那道影子,从下方出来了。扁扁的脑袋,黑皮暗纹,嘴边生有长须,张大嘴巴咆哮着,露出森森利齿。
“哗啦啦!”
水波翻涌,只见这条漆黑长条的龙鱼分开水面,迅速往岸边游来。
有修士害怕,迅速向后闪避。有好奇的,并没有躲闪,反而往前凑近几分。
韶音蹲在五层高的楼顶上,看着那条龙鱼飞快游至岸边,将长尾一蜷,蓄力弹向岸上。
“啊!龙鱼要吃人啦!”
惊慌失色的,当然是新来的外地人。住的久的,没有害怕的,还冲他们直摇头。
果然,下一瞬,只听“咚”的一声,龙鱼撞在了无形的防御上,被弹了回去。
“吼——”龙鱼跌回湖中,发出一声怒吼,很快又游回来,故技重施,往岸边弹来。
“咚!”
“咚!”
“咚!”
它每一次都被防御弹回去,直到筋疲力尽,再也游不动。
“唉,散了吧。”
围观的修士们意犹未尽,纷纷散开,往四面八方而去。
韶音没动,她蹲在屋顶上,摸着难得体验的胡茬,望着湖中渐渐下沉的黑影,若有所思。
“太可怜了。”忽然,身边响起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声音,饱含怜悯。
韶音一惊,忙转头看去,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
却见是一个穿着灰青色素衣的年轻男修。星眉朗目,肤色如玉,素衣广袖,通身透出一股飘渺出尘的空灵感。
他一头乌黑墨发,随意用布条绑着,松松散散。背上是一只竹筐,不知被什么压扁了,浸染着草绿色、浆果的红色,歪歪斜斜地背在背上。
再看他两只靴子,倒是精致的奔雷靴,干干净净,鞋底一丝灰尘都没沾。只是左右脚穿反了,他浑然未觉。
“道友是?”她缓缓站起身,问道。
年轻男修看起来很有礼貌:“在下道号尘月。仙子有礼了。”
韶音目光一凝。
“道友好天赋,年纪轻轻,已经结出金丹。”她不禁赞道,“只是,道友为何唤我仙子?”
年轻男修温和一笑,说道:“在下宗门功法特殊,人人悟道极早,因此倒谈不上天赋如何。”
在修真界,只有成功结丹,才有资格取道号。
“倒是仙子,倘若不便,在下还唤道友罢。”他倒仿佛很懂的样子,揭穿她是女子的事实,又假装不知道。
韶音一时不知他是纯真,还是腹黑了。
“尘月道兄,方才为何说这龙鱼可怜?”她话题一转,指向湖中道。
尘月将歪歪斜斜,快要掉下去的竹篓,往上托了托,才语带怜悯道:“它一心想要逃脱,然而人与兽,你不知我,我不知你,任凭它叫得可怜,亦无人听得懂。”
“道兄不是听得懂吗?”韶音诧异。
尘月更加怜悯:“不错,在下听得懂。只是,在下所修功法,不沾尘世因果。这龙鱼叫得惨,在下虽听见了,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道兄修的,莫非是无情道?”韶音又问。
尘月摇头,脸上有些惭愧:“我还未找到自己的道。” ??
还没找到自己的道?那他怎么结的丹?
第27章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结丹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找到自己的道。
什么炼气、筑基,都只是小打小闹。只有结出金丹,才算是在天道那里挂上号,真正步入这条漫漫长路。
面前这个修士,他已经结出金丹,却说不知道自己的道?
韶音更倾向于,他不愿意对她说。
但不说就不说了,也没人会有事没事把自己的道挂嘴边。他不想说就不说,干嘛说“不知道”?
“不知道兄往何处去?”她客气一句,打算跟此人拜别了。
尘月捉着竹篓的背带,望向天际:“赴死。” ??
“道兄何出此言?”韶音一下不想走了,从储物袋里摸出个紫色多汁的果子,啃了起来。
却见他神情轻松,意味悠长地说:“我获得了命运的启示,将死在风夕城外。于是,我来了。”
“你活够啦?”韶音不理解,“活着不好吗?”
“这是我宗门的主旨。自天道诞下,顺天命而归。”
……什么宗门,修这种奇奇怪怪的道。
韶音忍不住看了眼他脚下,穿反的靴子。也许,他是有意的?
“我的鞋,又穿反了吗?”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立刻问道。
继而,“我总是分不清。”
这个容颜清风朗月,身材人高马大,气质却超然出尘的年轻男修,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有些烦恼。
“……嗯。”
韶音不是个坏人,既然他问了,那她便如实回答他。
尘月听罢,道了声谢,转身过去换鞋。
“既然道兄还有大事要办,那我便不打扰了。”韶音就要离去。
不曾想,身后传来一声笑意:“道友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劝我的人。”
嗯?管别人闲事干嘛?尊重他人命运。
“道兄既有此修为,便在自己的道上,有独特的见解。”她转身,“旁人不懂得,说再多,都如同劝牛吃肉,劝狼吃草。”
尘月这次哈哈大笑起来。
他生得清风朗月,眉目疏朗开阔,如青松迎骄阳,如山石染雾霭,与这俗世中人,竟似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多谢。”他笑着颔首,“相逢即是缘,我赠道友一句话。届时,多割几根头发。”
韶音一惊,还待说什么,他已经向前一步,迈出十数丈远,再看去,人已在百米之外。
不过眨眼的工夫,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再寻不见了。
“竟有这样的道。”韶音视线在人海中扫过,“世界之大,果然玄妙。”
难怪人要成仙,要破碎虚空,踏往新的土地。
她感慨完,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往近水楼去了。
“客官要打什么酒?”小伙计问道。
“每种各来一壶。”韶音道。
郦之沅要喝酒,许是真话,许是让人撞破她“杀”赵申的借口。
无所谓,一壶酒而已,她买得起。再说,灵石又不是她出:“记在紫霄宫的账上。”
她穿着紫霄宫的法袍,小伙计自然认得出来,紫霄宫又不是头一回来风夕城。
“是,仙长。”小伙计将备好的酒,一件件摆上来,韶音统统收进储物袋中。
回到客栈。
“师姐,我给您带了酒。”一脸粗犷模样的高大男修,敲响房门。
“进来。”
随着声音落下,房门自动打开。
韶音走进去,把一只储物袋放在桌上——这是赵申的储物袋,她用不上,索性装了酒。
“不知道师姐喜欢喝什么,就都来了一壶。”她憨笑道。
郦之沅正在修炼,五心向天,双目闭着:“你有心了。”
“不打扰师姐修炼。”韶音立刻识趣地退出去。
关门时,有一截翠绿的藤蔓,朝她欢快地摇动了几下。
韶音顿了顿,咧嘴憨憨笑了一下,离去了。
“金兄,我回来了。”她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金长老在房间里等了她许久,一颗心提着,别提多担心了。
但此刻,他只能忍耐着:“嗯。”她还叫他金兄,便是要他注意些。
韶音走上前,将一只储物袋交给他:“托宗门的福,我手上终于有灵石了,这些给你,就当还这几年你照拂的情分。”
金长老听得眉头一跳,只觉她后面还有话。
果然,只听她道:“现在我已经回到宗门,接下来自然是跟着师姐。金兄,我们就此别过吧。”
什么话!
“哼!”金长老冷哼,拂袖将他挥得向后一个趔趄,“小子,过河拆桥?”
韶音站稳后,摊摊手:“金兄,你想什么呢?只是,我乃宗门弟子,有些年头没回去了,上回的宗门任务都还没交差。我得回去一趟。”
“金兄,别生气啊!我穷成这样,接下来肯定还要出门历练。届时你我再联络,共同闯荡秘境,岂不是好?”
金长老面具后的脸,又惊又怒。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这小丫头,又要搞什么?怎么忽然要他走?她莫非要一个人混进紫霄宫?
她不是要拜入上三宗吗?
猜不透她的心思,正当金长老要说什么,忽然只听她道:“金兄,要不然你先点一点储物袋,若是嫌少,我再想办法。”
金长老会嫌灵石少吗?但她既然说了,他便将神识探进去。下一刻,人差点一个趔趄!
“城门口见。”只见她无声做出口型。
金长老这才明白,她没想真的去紫霄宫。只是要做什么,而他不便留在此处。
他有心要问,然而她始终叫他金兄,一些话便不敢开口,唯恐叫那老妖婆听了去——
他实在打不过郦之沅,尤其郦之沅还有个藤蔓灵宠。
更何况,紫霄宫还有另外两个金丹。
“这些年我欠金兄不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韶音笑嘻嘻,“如今终于能还上,也算能给金兄添件法宝了。”
添件法宝?
金长老心中一动,与她视线对上,只见她微微颔首,顿时心中明了。
他们进城,原是要买法宝、符篆来的。只是*碰上紫霄宫的人,这才没有行动。
“哼。”金长老攥紧储物袋,起身,“就此别过。”
打开门,向外走去。
韶音没拦,径直走到床边,重重向后一躺。枕着双手,喟叹出声:“还是床舒服。老子真不想走了。”
闭上眼睛,竟睡起大觉来。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天。
鉴于修士打坐起来,不知时间流逝,因此竟也没人觉得奇怪。
倒是韶音起来后,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便打开门走出去了。
来到郦之沅的房间门口,敲了敲:“师姐,可有吩咐?”
没别的,纯纯请安罢了。
门内,传来郦之沅懒洋洋的,提不起兴致的声音:“进来。”
韶音推门进去。
郦之沅正坐在桌边喝酒。看着酒瓶,并不是昨天她送来的那些。
“我来给师姐倒酒。”她立刻上前,殷勤服侍。
郦之沅不知道是不是没被人如此奉承过,懒懒抬起眼皮,看着他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相貌太磕碜,她觉得碍眼,把脸扭开了,抚弄藤蔓尖尖,说道:“你那个金兄,走了?”
韶音不奇怪她知道,点点头:“我既然回到宗门,今后就不便跟他同行了。既然恩情已经还了,今后各走各路,便算两不相欠。”
郦之沅点点头。
韶音趁机问道:“师姐,咱们来此,是要做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郦之沅掀起眼皮,看她一眼说道。
韶音脸上露出好奇:“这么机密?那一定是大事了。”
郦之沅点点头,把杯中酒饮尽了。
韶音等她喝完,又给她倒,然后问道:“师姐喝的酒,不是我昨日拿来的那些,是不合师姐口味吗?”
郦之沅提不起兴致的口吻:“你怎知,我不是喝完了?”
“师姐……喜欢喝酒?”韶音表情古怪起来。
那么多酒,几十壶,她都喝完了?这谁听了,不得惊诧一下。
郦之沅却没再说话。
她静静喝酒,韶音便静静给她满上。
“你叫什么名字?”郦之沅似随口问道。
韶音望着她肩上,慢吞吞回答:“姓凤,名傲天。”
唰的一下,郦之沅扭头看过来,刚才散漫懒怠的神情,顿时变得凌厉起来:“你倒是装都不装了。”
韶音笑道:“师姐问我名字,必是起疑了。我如何能瞒得过师姐的盘问?”
以郦之沅的骄傲,如何会在意他叫什么名字。
便是想吩咐他,大抵是随手给他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叫着方便罢了。
她没猜错。
不久前,郦之沅的确从其他同门那里,拿到了凌云峰近年招收的弟子名单。
非是韶音露出马脚,而是她生性多疑。郦之沅向来不会觉得自己运气好,终于遇见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实下属。
“凤傲天?”她艳丽的红唇呢喃,“凤苍穹,是你什么人?”
韶音哈哈一笑:“正是舍妹。”
上回见面,她报的名字是凤苍穹。
如果她现在还是筑基初期,必然就报同一个名字了。
但分别不过数日,她连升两个小境界,却是不想出这个名。人菜的时候,就要苟。
“你们这一家,呵!”郦之沅红唇弯起,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忽然手腕一抬,凌厉劲气朝她斩去。
但见这道凌厉劲气,迅疾如风,势若雷霆!韶音竟没避过,被它从腰间斩过!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此时有风从窗子里吹来。
只见她的身体,自腰间为界,分为了两截。随着风动,上下一错,上半身向后滑落,下半身直挺挺地立了一瞬,随即扑倒在地上。
第28章 你还有什么不满?
死了?
这么容易,就杀了此人?
郦之沅皱着眉头,分明感觉不对。她方才的招式,着力轻飘虚无,不像是斩到了人。
反倒像是切在轻飘飘的纸片上。郦之沅皱着眉头,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身躯,竟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好啊!”她怒笑道,猛地站起身。
臭男人!卑劣无耻!竟敢戏弄她?郦之沅不把他喂藤蔓,真是枉得了玉面修罗的名头!
却在这时,她神情一滞,低头看向脚下。
“师姐,不要追啦。”已经断成两截的“人”,此刻竟然还在笑,“多谢你的照顾,咱们有缘再会。”
说着,整个“人”自燃起来,竟是一张符篆裹着的一缕头发。
“替身符!”郦之沅一滞,随即怒而拍桌。
但是声音不对,她猛地扭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变成了绿色的枝条。拍在桌上,发出抽打声。
她双脚不知何时化为树桩,手臂上则长出一根根的小嫩枝,右手自手肘以下都化为了枝条。
郦之沅顿时气得笑了,手掌在空中一抹,幻化出水镜。
只见镜子里的“人”影,耳际开着一朵艳丽的小花,肩头嫩枝摇曳,手臂、胸肋间,都长出长短不一的枝条。
“好手段!”郦之沅怒笑道,脸色变幻不定。她不明白,自己几时中的招?
然而,她气怒归气怒,与她伴生的藤蔓却是欢喜,主动从她掌心里冒出来,将她缠了一圈又一圈,毛绒绒的尖稍活泼地蹭她的脸。
“凤苍穹,凤傲天!我记住你们了!”
——
韶音的本体,一路奔至城外。
“师兄!”她刚出城门,便大声呼唤。
空中,金长老的影子逐渐显形:“解决了?”
亏得他做了万全准备,还往身上贴了隐身符。结果呢?她就这么直咧咧地跑出城门,大声呼唤他?
韶音此刻已经回到本来面目,一袭亮丽紫衣,墨发张扬飞舞,她奔跑而来,纵身一跃,跳上他的飞剑。
“我们走吧!”
金长老立即催动飞剑,口中问道:“没有追兵吗?”
韶音笑道:“或许有,但一时半会儿,师姐不会追来了。”
她中了她的化草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除非她心狠手辣,把双脚砍了,再服用肢体再续丸。
但是没必要,郦之沅不是蠢货,她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骗了紫霄宫一点灵石而已,犯不着下这么大血本。
至于她会不会通知别人来追杀,那就说不好了。
“你都做了什么?”金长老问道。
直到现在,他都一头雾水,不明白都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韶音开始给他讲述经过。
其实没什么。
本来只想蹭点灵石的。既然再遇见,那就是缘分,她穿着紫霄宫的道袍,跑掉是可疑的,不如加入进去。
她如今深觉灵石越多越好,便打算问紫霄宫的道友们借点灵石。借口都想好了,这些年在外,受人恩惠,灵石抵债。
谁知,赵申个蠢货,居然拉着她说郦之沅的坏话,才让事情走向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你早知道她会监听?”金长老问道。
“不知道啊。”韶音随口道,“但我既然扮成紫霄宫弟子,自然要扮的像,不能露出马脚。”
所以,她口口声声,唤他金兄。
面对赵申的背后小话,她也没有附和。开玩笑,郦之沅是带队长老,她为什么要冒险得罪她?
这也就是郦之沅有藤蔓监听,亲自听见了。要不然,韶音是打算把赵申卖一卖,换取在郦之沅面前的信任,打听点消息,外加再借点灵石的。
“可惜没能打听出来。”她惋惜道。
金长老都快驾驭不住飞剑了,他头脑发晕,脚下发软:“小祖宗,你能不能老实点?”
她就不能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乖乖巧巧,让他顺利送到圣城吗?
来之前,金长老着实没有想过,一个护送任务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他感觉这些日子以来,身心所遭受的煎熬,比他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好好好。”韶音满口答应,“我接下来一定老实。”
金长老不信。
但他也没立场说什么。
这次风夕城的惊心动魄,说到底,怪不着她。怪只怪倒霉,居然遇见紫霄宫一行,还是之前得罪过的那些人。
她的处置和机敏,金长老委实该夸赞她的。
“呶,这是给你的。”他递过来一个储物袋。
韶音接过来,打开一看:“哟。师兄好眼力。”
竟是一套宝光熠熠,金玉生辉的首饰。
有发簪,有耳坠,有项链,有手镯,设计精美,让她一看就不禁喜欢上了,拿出来往头上戴,往腕上戴。
这是一套防御法宝。
“只要不是元婴修士拼了命的攻击,你都能抵挡。”金长老回头看了一眼,“比如上回,你哪怕被巨蛛吞了,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你还有的时间自救。”
“哇!这么厉害!”韶音更喜欢了,“多谢师兄。”
金长老又道:“所以,你自己悠着点儿,听见了没?”
没事别得罪那些大佬。多少防御法宝够她嚯嚯?
“记住了,记住了。”韶音说道,“师兄,你给自己买了什么?”
她当时给了他五百万灵石。
当时,她手里有五百八十万灵石。一部分是老祖给她,花剩下的。其余的,是卢云闵师兄弟那里划拉的,跟她抢独栋的三修士那里划拉的,还有赵申那里也补充了不少。
她把大头都给了他,就是让他买两套好点儿的防御法宝,她一套,他一套。
“你自己不识货,就不要问了。”金长老答道。
韶音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没看到什么法宝:“师兄,你是舍不得穿戴上,还是没买?”
“买了!”金长老重重说道,哼了一声。
听他这口吻,应当是买了。
只不知买的什么,他不想说,韶音就无从得知了。
“唉。”她叹了口气。
金长老听不得她叹气,说道:“你还有什么不满?”
这套防御法宝,是设计给女修的,他本来想买另外一件,想到她臭美,才给她买了这套首饰。
不该给她买这个的。她年纪小,模样好,还天资不凡。出行在外,不知道多招摇。还打扮这么俊俏,是不怕落入心术不正的邪修眼里?
金长老都有些后悔给她买这个了,偏她还不满意。
“你不懂。”韶音长吁短叹。
金长老气得,闭上嘴巴,一句话也不说了。
一天天的,她作上天,不知道多快乐,还在这忧愁!
韶音坐在后方,托着腮,无声叹气。
她心中是有些遗憾的。
当时给他这些灵石,未必没有甩开他之意。万一,只要有万一的可能,他带着灵石跑路,就好了!
他生性谨慎,没有她在一旁上蹿下跳,他不知道过得多悠闲,舒舒服服,性命无忧。
但他偏偏没跑,五百万灵石都打动不了他的心,韶音就知道,这一路上,除了生死相隔,是不可能有什么把他们分开了。
“师兄,我遇着一个有意思的人。”她把遇见的那个从容赴死的修士,对他说了。
“你没看到,可惜了,但我看到了,那湖里的龙鱼游上来了,哐哐撞灵力罩。”
“尘月说,龙鱼是在向岸上的人求救。你说它求救什么?它不是城主的灵宠吗?”
金长老才知道,就在自己困在房间里担忧时,她在外面还跟人聊了天,看了景儿。
“老夫怎知?”他没好气道。
韶音还在跟他絮絮叨叨:“我还给你买了酒。你喝不喝?听说近水楼的酒,出名的很,连郦长老都惦记。”
金长老冷哼一声:“这会儿不喊师姐了?”
“我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过了就算。”韶音说着,拿出一壶酒来,“你看,我就那天叫你墨奴,后来不没再叫了吗?”
金长老脚下的飞剑“呲溜”拐了好大一个弯。
“住口!”
她不提这茬还好。
金长老想到当时听到这声“墨奴”,心中受到的震撼,竟是这辈子最难忘……不,第二难忘的场景!
想到最难忘的那件事,他心头黯了黯。只是,前方云山雾海,金乌烈阳,前路一片开阔,无挡无阻。
一时之间,胸臆轻轻震动。如海深的恨意,如山高的不甘,竟都淡去大半。
他微微偏头,看向身旁递来的一壶酒。
“真是天意。”他轻轻出声,伸手接过来,将壶盖拔去丢落。
仰头痛饮起来。
真是天意,让他护送她去圣城。在人生最后的时光,有这样一个后辈陪伴在身边。让他重新领略鲜活的,涌动的,蓬勃的生机。
一开始还烦得很。
“柳前辈给你的阵法秘籍,你看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韶音眼眸微睁:“忘了。”
这一天天的,刺激的很,她哪有心思学那个。
“现在就看。”金长老说道,“前面是星零城,飞过去要两天三夜,你闲着也是闲着。”
韶音搔了搔脸蛋儿,说道:“行吧。”
把酒壶放在腿边,拿出玉简,研读起来。
其实不太想学。
刚从郦之沅手中逃脱,还不知道她让没让人追他们,加上她喝了酒,后劲有点大,头脑昏昏沉沉。
就这么有一段没一段的研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进了城。
周围嘈杂声,热闹得像赶大集,她摇摇脑袋,坐直身体,发现身处一座大厅中。
四周坐满了修士,看着多数是散修,而客厅的装潢规格远远比不上仙临客栈。
“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儿?”她看向坐在对面,正把面具掀开一角,吃东西的金长老。
第29章 管你们屁事?
金长老时刻戴着面具,韶音很少见到他吃东西的样子。
便是这会儿,他也吃得很小心。过分苍白的修长手指,捏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鸽子蛋大小的青色灵果,往嘴里塞去。
面具揭开一个小角,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容。
见她醒来,金长老并未慌乱,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才镇定自若道:“星零城。”
韶音猜到他们已经进城了,她摸了摸脸,说道:“我睡了这么久?”
他说抵达星零城要两天三夜,她就这么睡过去了?
金长老的心情倒是挺好。该说不说,她睡着时真是省心极了。他这几天过得特别轻松,简直是出行以来,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由此,语气温和:“无碍。你年纪小,酒量浅,睡一觉就过去了。”
近水楼的酒,有些清淡,有些辛辣,还有些后劲无穷。韶音挑的那一壶,正是后劲大的,喝了半壶就倒了,一觉睡到现在。
但这酒,对修士的身体却没有危害,认真来说,还有补益的效果,毕竟是灵酒。
“下次不要喝了。”金长老话音一转,“踏踏实实修炼才是正途。”
他状若随口提起,有些修士好高骛远,整天服用丹药、灵液,看起来修为高深,实则根基薄弱,天雷一来,灰飞烟灭。
随口提了一句,又说起星零城的进城费真贵,一人要二十块灵石,不知道贵在哪里,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出奇。
“师兄,这是我们落脚的客栈?”韶音望了一圈道,“此城没有仙临客栈吗?”
金长老的好心情顿时飞走一半,瞪她一眼:“没有!”
败家的小鬼,不知道灵石都花得差不多了?还要住仙临客栈?她是不是还要住上万灵石一晚的独栋啊?
“你自己看看,还剩下多少。”说着,金长老将一个储物袋抛过去。
韶音当时给了他五百万灵石,他去天宝阁、天工阁采购,单单她身上那套防御法宝就花了三百万灵石,他又买了好些保命的法宝、符篆。
就剩下二十来万灵石了,她要住仙临客栈?
“噗嗤!”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嗤笑,“穷鬼还想住仙临客栈?”
谁啊?说话这么不中听?
韶音瞥向一旁,只见是一对兄妹,长相有三分相似,眼见是血亲无疑。
兄妹二人都能修炼,还年纪轻轻就筑基,多半是修真世家了。
再看他们身上的穿戴,样样不俗,奢华名贵,与散修们头上一件、脚上一件、浑身不成套的破烂截然不同。
“管你们屁事?”金长老不悦冷哼。
韶音刚要张口,忽然发现有嘴替,顿时省了力气,捏起青色灵果往口中送,看起热闹来。
见她一脸兴味的样子,金长老很没好气。自家人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不敢让这小鬼头开口。瞧瞧她之前都惹的什么事?金长老宁可自己上。
“你怎么说话呢?”那对兄妹当中的哥哥,顿时对他们怒目而视。
妹妹也俏脸一沉:“不知道哪个犄角旯旮里来的野路子,真没教养。”
没教养?一声不吭把她头打掉,算有教养吗?金长老登时气势一沉,属于金丹修士的威压便散布出来。
那对兄妹不过筑基期,修为高的哥哥也只是筑基后期,顿时脸色微微变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面露惧意,反而强撑着扬起头:“有本事,动手啊!”
城内不允许打打杀杀,违者会受到制裁,这是大多数修真城池的规矩。
像紫霄宫的郦之沅,是个例外。紫霄宫如今出了位渡劫期的真君,风头无两,没人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但其他人,哪怕是清源门的弟子当街伤人,亦要被执法队带走,喝上一壶茶。
这二人拿准了金长老只敢虚张声势,愈发目中无人起来。
“姐姐,敢问……”韶音眨巴眼睛,就要开口。
“住口!”不等她说完,金长老扫视过来,喝止道。
他万万不敢叫这臭小鬼开口。
喝止韶音后,他看向兄妹二人,讥讽道:“你二人想必不缺灵石。既如此,怎么也来住这野路子才住的客栈?”
“你懂什么?”那妹妹立刻回嘴,“我们来此,自然是打听消息。”
仙临客栈住的多是手头宽绰的散修,和宗门弟子。像这样小规模的客栈,聚集的多是四面八方来的散修,手头亦有不少有价值的消息。
“多谢了。”金长老嘶哑一笑,对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套出话来,无形中摆了二人一道,兄妹两人脸上都不好看。
哥哥瞪了妹妹一眼,妹妹一脸委屈,狠狠说道:“穷鬼!住一辈子破客栈!”
说完,居然扭头走了。
哥哥自然跟了上去。
“做什么鬼样子?”金长老收回视线,对坐在桌子对面的韶音喝道。
韶音指指嘴巴,说道:“想问问金老,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他刚才不让她开口,是不想她得罪人。她一开口,定把人气得七窍生烟,小事化大。
“没封你喉舌。”他没好气道。
韶音不过逗他一逗罢了,笑嘻嘻的,说道:“师兄刚才怎么不忍上一忍?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金长老不搭理她。
韶音又问:“师兄,咱们住的这野路子客栈,一天多少灵石?”
金长老不吭声。
“五百灵石?”韶音猜测。
金长老还是不吭声。
“三百灵石?有没有?”她继续猜测。
金长老依然不吭声。
“不会吧?”韶音倒吸一口凉气,“师兄,你是真不把咱二人当人看啊!”
刀口舔血的人,连个好点的客栈都舍不得住?
“有没有茶喝?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房间遮风避雨?”金长老嘶哑的声音,隐藏着威胁。
这小孩,她知不知道,他们一路去圣城要经过多少城池?天天住仙临客栈?到不了圣城,灵石花光光!
她真以为隔三差五有个紫霄宫的修士给她“借”灵石?
“好好好,听你的。”韶音立刻乖巧应声。
这一路他颇辛苦,韶音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想吃什么?”金长老问道。
韶音乖巧道:“一碗灵米,加一份招牌菜就够了。”
筑基修士已经辟谷,但灌溉灵气长大的米面菜蔬,吃了总会对身体好,还是有不少修士品用。
“一碗灵米,两份招牌菜。”金长老唤来小伙计点餐。
韶音眨巴眼睛,说道:“师兄,你不吃吗?”
“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吃过了。”金长老瞥过来道。
韶音歪了歪脑袋,瞅着他脸上的面具:“师兄,这么怕我看见你的脸?”
“你在我们家做客卿时,我还没出生,不可能被你得罪过。”
“你是不是长得可丑了?”
金长老瞥她一眼,气息平平,竟丝毫不动怒:“嗯。”
“没劲。”韶音撅撅嘴,不问了。
金长老垂眸,指尖捏着一粒青色灵果,灵活的在指间游走。
“别提了,老子倒霉透顶,本来看见一株玉蟾草,正欲去摘,忽然一个小子从天而降,正正砸碎。”
“老子气得要死,正要找那小子算账,谁知天上又掉下一头金雕,玉蟾草别提砸碎了,这下砸成泥了!”
“老子当即要捉了那金雕烤肉吃,没想到,一头四目金瞳虎咆哮着奔来!”
“晦气!老子屁都没得,还耗费了几张符。”
不远处有散修在抱怨。
这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韶音一边吃着灵米,一边捕捉其他消息。
听来听去,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而坐在窗边的那对兄妹,逐渐也不耐烦起来。
“我出去走走。”那妹妹说道,拿剑起身,就往外头去了。
经过韶音身边,还踢了下她的凳子。
韶音没说话,眼珠滴溜溜转,只看着对面。
金长老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藏在袖袍下的手指往外一弹。
“哎哟!”那妹妹跨过门槛时,忽然被绊了下,差点摔倒。
她回过身来,对韶音二人怒目而视。
然而二人都没有看她,好像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一样。
妹妹要折身回来找他们算账,但是哥哥已经站起身,瞥了他们一眼,说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这老怪,穿着一身黑压压的袍子,面上戴着古怪面具,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很不好相与。
他们二人纵然身上有长辈给的保命手段,也不宜多生事端。
妹妹心有不甘,狠狠瞪过来两眼,不情不愿地被哥哥推着离开了。
“老金,真有你的!”韶音空出一只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金长老黑脸:“吃你的!”
刚才还金老,现在就老金。这孩子能不能退回去啊?
韶音嘿嘿一笑,吃起饭来。
快吃完时,忽然客栈门口走进来一行人,一进门,就引起了众人注意。
只见这群人,法袍破破烂烂,身上全都挂彩,甚至有一人,断了手臂,正一手捂着断臂处,指缝里滋滋往外冒血。
“道友,怎得如此狼狈?”有人扬声问道。
这行人受伤颇重,染血的脸上透着疲惫,掩不去的惊恐,互相搀扶着走进来。
“风夕城,出事了。”被问及,一人哑声道。
“出什么事了?”这一句立刻引起众人看过来。
韶音和金长老也不由得望过去。
他们刚从风夕城而来,几日前还好好的。短短数日内,竟出了什么事?
第30章 风夕城救援。
进得门来,还未入座,“咚”的一声,那名断臂修士晕了过去。
搀扶他的那人,情况也没好哪里去,竟被他带得一起摔倒。
“道友!”立刻有人上前去扶。
不涉及利益纷争时,散修们还是很互帮互助的。一位性格豪爽的修士,还拿出疗伤的丹药,喂给那位断臂的修士。
“多谢道友。”断臂修士转醒,虚弱地感谢。
他脸上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染满了恐惧和悲凉。
“不知风夕城,究竟发生何事?”见状,众人更加好奇不已。
伤势稍轻的一名修士,回答众人:“我们修为低微,没能进去。”
“但是听里面出来的人说,风夕城主疯了。”
“他仿佛修炼出了岔子,入了魔道,见人便杀。”
“我们逃出来时,风夕城已经毁了一半。”
韶音和金长老听到这里,同时一惊。
其他人也都吃惊不已:“风夕城主疯了?怎么可能?”
“是不是城内有魔修,与风夕城主打起来了?”
“你们不是听错了吧?”
毕竟是一城之主,怎么会说疯就疯?
而且,那么大一座城,怎么就毁了一半?也太轻易了!
要知道风夕城的防御,是阵宗的大宗师所绘制,每年都投入大笔灵石维护。风夕城主虽是化神修士,但就算再来几个化神尊者,全力轰击,也未必破得了这防御!
“不信就算了!”
解答的那位修士,脸色微怒:“我们兄弟历经险难,才逃命出来,犯得着胡言乱语?”
“你们不信,不妨出去瞧瞧,如今星零城到处都是风夕城逃命出来的修士。”
“其他客栈都挤满了,我们无处可去,才来了此处。你们不信,去别处问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如此说来,竟是真的了?”
如今的星零城,到处都是逃命来的修士?
转瞬间,四周的修士跑了个没影儿,全都跑出去打探消息了。
仅剩下寥寥数人,还是受伤一行人,以及韶音、金长老。
“请问道友,风夕城主入魔,可有正道修士抵挡?”金长老问道。
这次换了个人回答:“城中有些修为的道友,都在拼力抵挡,毕竟是一城性命。只是……”
他摇摇头,神情悲痛。
风夕城主乃化神修士,这等修为和身份的修士,很少在外走动。即便偶尔出来,也未必愿意跟他对上。因此城中修为最高的,只是元婴真人。
不知有几位元婴真人,总之打得昏天黑地,法宝乱飞,却奈何不了风夕城主,城池轰塌,惨叫连天。
他们一行人原是经过,并没有进入风夕城,只在外围被波及到了,已是伤亡惨重。
韶音和金长老面容肃然。
他们见过元婴修士的厉害。如秋霜真人,一剑惊天,城池大小的妖蛛,被她一剑斩成千万碎肉。
元婴修士已是如此厉害。化神修士的威能,又如何了得?风夕城……
怕是没了。
“难道是紫霄宫所为?”出了客栈,走在街上,金长老沉声道。
韶音问过郦之沅,本来在天水城招生,怎么忽然来风夕城了?
郦之沅回答她:“不该问的,别问。”
“不知。”韶音缓缓摇头,没有附和。虽然她心里也觉得,紫霄宫的嫌疑很大。
两人走在街头,一时都没有出声。
风夕城是很特别的一座城池,中间是一座广阔的湖泊,水汽漫漫,风景秀丽。
而修真城池当中,生活的未必都是修士,也有许多凡人。现在风夕城毁了,城中居民如何了?
那么大一座城池,生活着数百万的凡人、修士,而今幸存多少?
“怎会如此?”金长老低声喃喃。
他一百多年不曾踏足修真界了,这次出来,总觉得世事变迁,令他不禁恍惚。
先是无人铲除的妖蛛,然后是风夕城的覆灭,这些都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他总觉得这个修真界,不是他知道的修真界。
“师兄,世道变了。”韶音垂眸,低声道。
他不要再抱着之前那样天真的念头,现在的修真界,的确不是他了解的那个。
天要变了,更为腥风血雨的浩劫还未到来。
“小丫头。”金长老停下脚步,朝她看过来,只露出一双眼睛,透着浓浓担忧,“你回柳城吧!”
柳城地处偏远,原就是柳家老祖寻的隐居之地,地广人稀,资源不丰,但凡有点野心的修士都看不上。
她回到柳城,有柳家老祖在上面罩着,她当是随心所欲,纵情畅意,无拘无束。
何必万里迢迢,跨越千难万险,去到刀光剑影,无一日安宁的上三宗?
“师兄。”韶音对他笑道,“人生在世,精彩一程,方不枉来一遭。”
金长老欲言又止。
“我做了这修士,踏上这成仙路,就不会回头。”她又道,仍显稚气的脸上,神情坚定,“师兄不必劝我。”
那叫尘月的修士,要去赴死,韶音为何不拦他?
因为,这也是她的道。道无对错,只有践行。
倘若走了回头路,便是否认了自己的道,便丢掉了连接天道的钥匙,将再也得不到天道认可,失去成仙契机。
“你……”金长老心头震动,灵台一片动荡,死寂多年的心境,剧烈挣扎起来,要突破桎梏。
然而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立即按住。忽视心底深处的不甘,他沉了沉气,说道:“好。我们走。”
时不我待。
如今世道变化得厉害,他亦不敢多停留,只想早日将她送往圣城。
前方或许惊险,但如果够快,或许危险就来不及降临。
“好。”韶音点点头,然后转身望了望,“师兄,你定了几日客房,要退款吗?”
正忧思生死大事的金长老,脚下顿住了。
“好些灵石呢!”韶音还在提醒,“多攒攒,够住一日仙临客栈了。”
金长老终是没忍住,在她脑后削了一记:“没个正形!”
区区几百块灵石,他就这么放不下吗?
只是,想了想,还是折身回去了。生死大事固然叫人烦恼,但生死大事到来之前,灵石亦叫人烦恼。
“退房?”小伙计听到后,“你们也要退房啊?”
他忧愁的样子,让韶音问道:“怎么?还有谁退房?”
小伙计道:“别提了,咱们这的客人,退了一多半。”
“这是为何?”韶音惊讶道。
他们是要赶路,所以不想多停留。其他人退房,是为了……
“听说风夕城出了事,有的客人念及亲友,便要回去。还有的客人,挂念满城的性命,坐不住,要去看看。”小伙计回答。
韶音和金长老相视一眼。
“谢了。”拿回退房的灵石,两人走出客栈。
一路出了城,两人都没有说话。
飞剑升空,下方是越来越小的城池,身前是无边广阔,身后是来时的路。
向前飞行了一段,韶音忽然说道:“师兄,我们也去风夕城。”
金长老喝道:“胡闹!我们去做什么?”
“师兄不挂念满城的性命吗?”韶音反问。
金长老如何不挂念?
一人一物,十人百人,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不往心上牵挂。
但那是满城性命,数百万条人命。任谁得知,不惊心动魄?
“你只是一个筑基修士,而我虽为金丹,面对化神尊者,亦无余力。”金长老声音沧桑。
他没法去,他修为不够看,在化神尊者面前,他如同蝼蚁。对方吹口气,都能把他吹出十万八千里。
何况,他若去了,她怎么*办?谁照顾她?别说她是个很会惹祸的小祖宗,她就算是个乖巧老实孩子,他也不放心。
韶音轻轻一笑,目光望着前方,说道:“师兄,莫以为前方就安全啊。”
嘎吱——
飞剑骤停。
金长老回头,惊魂未定:“小丫头,你又察觉到什么了?”
难道又有堪比妖蛛的妖兽?为何?这天下到底怎么了?还给不给人活路?
韶音顿时知道,他误会了。
但也不算误会。即便眼下没有要命的家伙,这一路去往圣城,也未必不会遇到。
修真界本就是危机四伏的地方。
“师兄,我们要去圣城,但圣城不是终点。”她道,“我们是修士,修炼才是我们脚下的路。”
去了圣城,然后呢?进了上三宗,然后呢?
拜师,修炼,历练,争斗,打生打死,一样都少不了。
如果在外能修炼,她未必要去上三宗。不是吗?
金长老愣了愣,才听明白她的话,心头百味杂陈:“你在修炼一途的天赋,不亚于任何人。”
这份心境,这份透彻,也难怪她说筑基就筑基,说晋升就晋升。
如此通透,天道不偏爱她,又偏爱谁?
“不去。”然而,他仍是摇头。
韶音问道:“为何?”
金长老答道:“我答应你家中,要将你送去圣城。”
韶音毫不保留地翻了个白眼,扯了扯他袖子:“师兄,别装了。累不累啊?”
金长老一噎,恼羞成怒:“放手!”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啊。”韶音斜眼过去,“是去风夕城救人,还是去前面给我擦屁股?”
金长老恨不得捂她的嘴:“堂堂小姑娘,说话如此粗鄙!”
什么擦屁股?
谁给她擦屁股?
擦什么屁股,“那叫收拾烂摊子!”
韶音叉腰:“那你去不去?”
金长老理也不理她。
然而,飞剑往前飞出一段,却无声转了个弯。
如流星划过天际,耀眼闪亮,飞往风夕城方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