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言念君子(二十七)
裴娇没想到,自己懒得拿先前的事取笑秦文耀,他居然能够假装无事发生。
这倒是令她高看了几分。
裴娇自然也知晓这些都是客套话,但是有他们作为表率,其余人也都纷纷上前聊表心意。
还有人笑呵呵地上前赞美天岚宗的大度坦然,令明悦长老纵使心里火冒三丈,表面却还不得不笑着回话。
好不容易应付完各种客套奉承后,裴娇才疑惑地问铜镜,“按理来说不应该选魏明扬么?”
铜镜敷衍回答,“别把你自己想的太厉害,没准是因为我选你的呢,要知道我可是祖传之宝。”
裴娇点头。
不错,祖传傻宝。
没等她弄明白,这时一片欢庆忽被打破,一打扮似侍从仆役的人浑身是血地从外头踉跄闯入,大喊道,“不好了,有魔域的人闯入——”
他还没跑出几步,便被身后一道飞逝而来的箭矢直接贯穿了胸膛,双目瞪圆口吐鲜血直挺挺地倒下去。
须臾之间,人群中忽的有人直接暴起拔刀,此番举动过于突兀,以至于某一宗门的长老还未有所反应便直接毙命。
一道尖锐刺耳的惊叫声炸开,人群一哄而散,鲜血四处飞溅,打斗尖叫声刺得裴娇耳膜发疼。
众人瞬时作鸟兽散,这时便有长老连忙站出来道,“莫要慌张!”
无数道身披斗篷的黑影闯入,如同鬼魅般在洞内大开杀戒。
许多实力不济的弟子瞬时倒在血泊中,一时之间恐惧鲜血弥惊叫漫在整个幽静的溶洞中。
凌云宗长老为了庇护宗门弟子与魔族之人缠斗在一起,“事发突然,想必他们早有预谋。此地狭小不宜交战,你们先撤老夫殿后!”
裴娇在混乱之中匆忙寻找顾景尧身影,方才进入龙魂禁制之时因空间过小,仆役和随从都要等候在外。
她暂且寻不到什么,又要避开那些魔域的人,就只好先随着天岚宗的弟子们逃离。
行至一半,忽的发现这溶洞的地势似乎和原先来之前不大一样。
不仅多了许多岔路口,甚至就连转角通往的地方也发生了变化。
很快地,魏明扬也发现了此处不妥,立刻道,“你们先停下,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地。”
队伍中有许多重伤之人,奔走之时血流了一地,一胆小的女修哭丧着脸道,“我方才看见有魔域的人潜伏在与我们同来的队伍之中……莫非这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裴娇皱眉打量了一圈溶洞,内心与铜镜道,“是机关?”
铜镜回答道,“此溶洞处于千机谷内,本就千回百转别有洞天,会形成天然的机关阵法,按理来说只要不惊动便会相安无事,魔域那帮人估计动用灵力使得此地的阵法机关苏醒了,你要小心。”
魏明扬用灵力标记了洞内一截钟乳石,此时洞内五光十色的美景反倒显得可怖幽森,让众人冷汗直流。
铜镜这时提醒道,“裴娇,快去找顾景尧,他实力尚未恢复,万一一个不好他没了,你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半晌过后,从另一岔路口忽的传来了刀剑相交之音,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开来。
几名浑身狼狈的凌云宗弟子满脸惊骇跑来道,“这洞内有机关,直接将我们和那些魔族传送在了一起,长老仍在断桥那边……我、我们……”
他们身后仍跟着几道如影随形的可怖斗篷身影,所过之处皆是血雾弥漫,尸骸成群。
祸不单行,就在此刻,整个溶洞忽的又剧烈颤动起来。
一方石块轰然塌陷,斗转星移间出现一条暗道。
裴娇皱眉望着那条暗道,观望许久正准远离。
可在一片混乱之中她猝不及防被人从腰部推了一把,身子一空便直接掉进了那条暗道之中。
事发突然,裴娇立刻抱头在狭小的地道中翻滚,最后落地之时连忙使用灵力缓和了冲击。
她竭力撑地站起来,发现此地也是一处狭小的隧道。
她听见一些动静,便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远处的景象。
远处似有人正在疗伤,裴娇认出是仙云谷的蓝璃,对方显然也发现她了,面上带着戒备,握紧了腰间的长鞭。
裴娇朝她抛出一瓶丹药道,“道友放心,我并不是魔域的人。”
蓝璃接过丹药,似乎也认出裴娇是龙魂所选之人,稍稍放心了些,叹气道,“我被魔域之人追杀,一着不慎落入这机关内。也不知如何出去,只能在此处疗伤。”
裴娇望向前方,转头道,“我先去前方探寻一番,若是有所发现,再回来告知道友。”
蓝璃似乎有些惊讶,她想起先前这名为裴宁的女修虽夺得宗门试炼的魁首,且为龙魂所选,但听到的大多数些不好的言论,说她其实没什么本事,单纯靠着阴招,甚至还恩将仇报。
却没想到……
她连忙感激道,“……多谢道友。”
此处与外头的溶洞有几分相似,洞内钟乳石如同遍布的绚丽通透的蓝水晶。
但是裴娇知道,这儿虽看着漂亮,实则一草一木都有可能会触动洞内的阵法机关,轻则改变行走轨道,重则落入杀阵。
她循着隧道一路小心行走,这才发觉路途上竟生出一些含苞吐萼的淡紫色小花。
姿态生得娇媚烂漫,幽幽的香气弥漫开,落入脾肺之中更觉香甜。
裴娇留了个心眼担心有毒,还是捂住口鼻。
少顷之后,她忽的发现自己已经行至死路,前方是一块杂草丛生的石壁。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铜镜忽道,“此石壁有灵力波动,很可能有机关,你上前去试试。”
裴娇上前摸索了一阵,果然发觉到石壁上的异常。
她动用灵力击向那块地方,一阵轰隆声响,藤蔓疯涨,那石壁竟缓慢地开始向左移动。
碎石尘雾落下之时,裴娇还未能看清石壁那一旁的景象,一道寒芒就先从里头涌出,好在裴娇早有所觉察,她立刻俯身避开,抬眼之间与石壁另一头的人对视。
待看清是谁后她就变了脸色,“……顾言玉?”
对方见是她,微微抬高眉梢,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削得无比锋利的铁扇,神情像是寻常在天岚宗的后花园见到般淡然问候道,“裴小姐。”
裴娇还未问他为何会在此处,身后忽的传来了动静。
一道石门轰然凭空而降,将她来时的路瞬时封锁。
裴娇也来不及管那么多了,只是走上前去问,“你先前都是被困在这里的么?”
顾景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道,“裴小姐为龙魂所选却将线索公之于众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他指尖划过恍若锋利的刀片的扇面,垂眼神情平静缓缓道,“小姐当真是无欲无求心胸宽阔之人。”
“……”
虽然这是夸人的语句,但是裴娇始终觉得十分别扭。
裴娇道,“你可知如何从这儿出去?”
他们现在身处一间封闭的空间,不远处有一道狭小的石潭,错落不一的岩石堆砌成一道假山,从高处落下的瀑布水流敲击着石壁,泠泠作响。
顾景尧抬眼望向那道水流,“此地的出口就在那瀑布之上。”
裴娇道:“那便别等了,爬上去看看好了。”
顾景尧侧着脸,分明的轮廓被石壁水晶的幽光衬托得多出几分清冷的昳丽。
他望向她,微微俯下身,修长分明的指节拂过裴娇如花绽放的裙摆。
裴娇觉察后退时,他只是将裴娇衣摆上沾到的紫色小花取走,然后灌入灵力驱使那朵花飞向不远处的水流。
就在那一刹间,石潭之上无数把飞剑凭空涌现,那朵娇嫩的花被瞬时分割得四分五裂。
于空中摇曳凄然下落,堪堪落在水面上随波而去。
裴娇皱眉,“那地方有剑阵?可有破解的方法?”
顾景尧目光掠过她的裙摆回答道,“寻找阵眼。此阵共有两个阵眼,分为主次眼,破解即可。”
说至此,他又不紧不慢补充道,“我已寻到一个。”
裴娇点头,“那我们花些时间继续寻找下一个就行了。”
顾景尧望向石缝处盛开的紫色花朵,唇边逸出一抹冷笑,“估计没有时间了。”
裴娇这时嗅到一阵异常香甜的气息。
她惊愕转头,这才发现,恍惚间,此地的各处角落缝隙中不知何时竟都盛开满了淡紫色花束,和外头她见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这些是什么?”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顾景尧望向她,眼底幽深,“不久前我目睹一群人受此影响,自相残杀,无一存活。”
他没有与裴娇说明,此花的花瓣,与先前聚金阁内红烛掺杂的花瓣一模一样。
裴娇一噎,这时铜镜在脑海中道,“裴娇!此花来自魔域,名为麝念,是蛊虫生长而成。能够放大唤醒人内心深处的欲望,蚕食人的理智诱导使其沉沦疯狂。应当是那群魔域的人带来的。”
“越是心理阴暗之人越容易受其影响,更别说你们孤男寡女,还很可能……”
“可能什么?”
“没什么……换做其他男女需要小心,你们倒是不太可能,不过管怎么样,此花异常危险,蛊虫不仅会生长成花,此花吸食恶念之后还会孕育某种可怖的嗜血怪物,总之速速离开这里。”
“用火烧有用么?”
“无用,此花不惧火。只有提前服用解药才可免疫其效。”
裴娇捂着鼻子连忙道,“此花名为麝念,会使人产生邪念,需要尽快找到另一阵眼。你于此处搜查端倪,我去假山的另一边看看。”
裴娇将角角落落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忙活了一阵无果,反而恍惚觉得脑袋越发昏沉起来。
她深知自己可能已经中了麝念的毒,渐渐地,腹中慢慢升腾起一种空虚的饥饿感。
不知不觉中,来时的路已被紫色的麝念花海所掩埋,枝条纤长花瓣舒展,淡紫色的花束显得绚丽而妖异。
裴娇移开视线,朝顾景尧走去,“我暂时没找到……你这边结果如何?”
在顾景尧抬头之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黑眸中碎裂的情绪沉淀为浅淡的阴影,整个人显得阴郁沉静。
他身后是成片盛开的淡紫色麝念花,将少年的面庞衬得浓稠艳丽。
她试探地问了句,“找到些什么了么?”
这时他抬眼,慢条斯理开了口,“裴小姐离得那么远,我如何与你说?”
裴娇一噎,所剩时间不多也容不得她顾虑如此之多了,她走上前去,便见顾景尧指节微弯,指向水流半腰处的岩石道,“另一处阵眼在那处。”
裴娇皱眉,思索着如何同时将两处阵眼同时击破,“那我们得抓紧……啊!”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裙摆被一旁的人伸手紧拽。
转念之间她被绊倒在柔软馨香的花海中,刚想挣扎之时,顾景尧便欺身而上。
具有极强侵略性的阴影笼罩而下,冰冷的刀片贴上她的面颊游移,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一般舔舐过脸颊。
奇异香甜的花香在二人之间弥漫开,一点点蚕食着所剩无多的理智。
裴娇自然不敢轻易动弹,只得抬眼看向压着她的顾景尧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这才发现他眼尾通红,像是染过艳丽胭脂般妖异夺目。
如同寄生在此片花海中的花妖一般,他手肘微弯,不紧不慢地贴近裴娇,英挺的鼻尖扫过她的下颌,抬眼之时眼底半是凉薄半是病态之意。
“如何是好呢,裴小姐……”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贴近她时像是喘气般低叹,“你一直在我眼前晃,是在逼我么。”
一边说着,蝉翼般薄的刀片抵着她的腰带。
他慢条斯理地用刀片在她的腰带上比划着,冰冷的眼神下掩饰着灼热和疯狂,不紧不慢地捏着她的下颌轻声道,“现在很想,一点一点,弄死你。”
裴娇:“……”
神经病啊!
作者有话说:
我我我……我还是赶出来了更新!
第28章 、言念君子(二十八)
裴娇立刻意识到——他这是受了麝念花的影响。
他一直对自己怀抱浓烈的杀意,受此花刺激,便更为肆无忌惮。
其实不止是他,她胸腔内闷的难受,腹中的那股子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望见顾景尧露在外边的白皙脖颈,心中想的都是人间冒着烟火的小铺中卖的卤鸭脖。
就在刀尖抵在她脖颈,带出一道靡丽的红痕之时。
裴娇忽的上前直接拥住他,刀尖猛的偏移了方向,阴差阳错地将她胸前的衣襟割裂开。
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涌现在眼前,令顾景尧瞳孔微微一缩。
他竟在此刻忘记反抗,直接被裴娇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她这么一下的力气不小,他颈侧肩部已经见了血。
她目光明亮如炬,像是幼兽意犹未尽在他伤口处轻舔,过电般的酥麻感顺着他的伤口流入四肢百骸。
顾景尧反应过来后捏住她的后颈将她制服,眼眸微沉,不顾她的挣扎叫骂,死死将她按住。
她双眸泛红,已失了理智,露出一副凶样,甚至还想张口要来咬他的手掌。
来啊!
就你会发疯是不是!!
在她扑过来的时候指节微弯,他直接抵住她柔软的上颚,令她张口也不是,闭也闭不上嘴,只能红着眼看着他,发出饿慌了的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耳边是她的呜咽声,他下颌线紧绷,另一只空闲的手掰过她的后脑勺。
垂在身侧的修长指节不自觉摩挲了一下。
似乎在回忆被舔过指腹之时,那转瞬即逝的温热与湿润感。
她的唇色浅淡,像是春日里新生粉嫩花朵般的颜色。
他垂眸,入目是她衣衫不整的样子。
她却像是没意识到似的,挣扎时衣衫滑落露出半个圆润白皙的肩头。
不绝如缕的麝念花香气袭来,就算屏息也能嗅到令人血液倒流呼吸加快的味道。
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花香还是她身上传来的味道。
脑子里的意识被封锁,颈侧被她咬出的伤口似火烧一般让人浑身滚烫。
难以发泄的张狂杀意逐渐转变为令一种难以启齿的疯狂念头占据上风。
他垂眼眸色诡异地盯着她露出来的肌肤,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有那么一瞬间想狠狠咬上去,尝尝她的血。
随后,他一把折断身旁蛊惑人心的麝念花,将其于掌中一点点碾碎。
另一只手牢牢捏住她的后颈,像是安抚宠物般,无意识地开始轻柔摩挲起来。
她此时正红着眼看着他,面色绯红,目光湿漉漉的,不痛不痒地咬着他的手臂,含糊发出些骂人的音节。
眼前晃过她那一抹凝脂白皙刺眼的肌肤,只是稍稍用力掐一下就会有刺目的淤青。
他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几下,别开视线隐忍低声道,“别动。”
她哪里肯,挣扎得更加凶狠了,一副气势汹汹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模样。
越是这样,他那竭力克制的念头就越汹涌。
淡紫色花丛中,洁白无尘的服饰交缠在一起,如云似雾般柔软。
他忽的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近乎是脸贴着脸面无表情地喘着气,眼尾发红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动就杀了你。”
裴娇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丝毫没有惧怕之意。
食物便在眼前,却怎么也无法入腹。
她被他死死按着,胡乱挣扎也无果,只好挑衅地在他鼻尖舔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他身体线条忽的绷直了。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眼底弥漫一片猩红,不由分说地一手将她捞进怀里,猛地低下头,对着她那白皙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咬下去。
下颌处突兀出传开的刺痛感令裴娇瞳孔一缩。
她稍许清醒了些,睁开迷蒙的眼,便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顾景尧。
他原本就生得清隽温润,微笑时莫名令人想到阳春白雪柳絮山风。
此刻的他没了往日与她在一起时刻意的伪装出来的温润和清澈,面上神情多添几分肉食动物的阴鸷和张狂。
他强硬地掰过她的后脑勺,撕咬着她柔软的耳垂,紧接着侧过脸,吻向她的鬓角。
实则根本算不上是吻,因为属实毫无任何章法和技巧可言。
磕着咬着她生疼,更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裴娇强忍着腹中难以满足的空虚饥饿感,与心中被麝念花唤醒的兽性作斗争。
挣扎中,她望向石潭的方向,下方潭水处应该并无关系到剑阵的范围。
她不经意间触及到他手臂,传来的温度烫得令人心惊。
裴娇见他竟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衣物,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糊了他一巴掌。
她心疼道:“你给我清醒一点,这衣服可值整整十枚灵石呢!”
顾景尧白皙隽秀的面庞瞬时红了一大片,逐渐染上海棠花般的艳色。
他眼中也终于有了点清明神色,将目光从裴娇身上移开,强压下此刻心中难以填补的空虚与欲.望。
面对这样失控发疯像是低等动物的自己,他甚至比裴娇更不能接受。
只见他阴沉着脸取出袖中刀片,直接在手臂上划出几道深深的口子。
裴娇也没有闲着,迅速从储物袋中拿出先前的绳子,动用灵力将顾景尧给捆了起来。
他难得没有挣扎,冷漠地偏过脸任由她去了。
浑身血管都因压抑花毒而紧绷起来,汩汩鲜血似是小溪一般往外淌,在一袭白衣上氤氲出一片刺目的痕迹。
裴娇不再耽搁,立刻带着他前往不远处的石潭,“噗通”一声直接连人带绳一齐扔进了水里。
“我先去破解剑阵,你在这里清醒一下。”
裴娇往脸上浇了一把冰冷的水,将腰带勒紧了减少空腹感,朝着剑阵那边望去。
瀑布的水流犹如踏着仙风云雾的白马涌来,落入潭水中溅起大片碎银般的水花。
脑中嗡嗡作响,就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时间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她或许会真的丧失理智了。
她犹然记得顾景尧点出的两个阵眼,一个位于水流半腰处的岩石块,另一个则是位于源泉处,也就是剑阵最为密集危险的一处地方。
先把半腰处的阵眼给破了,余下那个再想办法。
她催动灵力凭借着岩石一路向上接近假山半山腰处,在踏入剑阵的那一瞬间,阵法便迅速感应到了,空气中一阵如同水纹般的灵力波动展开,数把闪着寒芒的飞剑朝着裴娇袭来。
裴娇凭借着身量轻反应快的优势,堪堪避过几道致命攻击,但是额角处却仍旧被飞剑所伤,她顾不得伤势,抽出剑调动灵气朝着半山腰一明显有波纹动荡的地方狠狠一击。
一道嗡鸣声传来,剑阵周身透明的屏障处像是玻璃器皿一般露出一道狭小的蛛纹裂缝。
铜镜的声音传来:“看来是成功了!”
没等裴娇松下一口气,剑阵内忽的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就连底下的潭水也都像是受了冲击般急湍奔流。
这剑阵生于千机谷内本就拥有一定灵智,此时感到阵眼被破的危机,攻势便如雨点般迅猛起来,势必要绞杀外来者。
裴娇望向浩浩荡荡的飞剑顺着瀑布的水流朝着自己这边飞泄疾驰而下,眼中显露几分忌惮。
她咬牙握紧手中的剑,虽然知晓自身灵力枯竭,此番继续往更危险的上方大概是有去无回,但她也必须迎难而上,做最后的挣扎,试试能否破除瀑布最上方的阵眼。
无数把飞剑向裴娇袭来,她一边躲避一边狂奔而上。
面对攻势越发迅猛的剑阵,她躲避不及,恍然间磕在了某块石壁上。
骨头似乎错了位,痛得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只能硬生生忍下,勉强攀附在石壁上难以动弹。
铜镜比她更加着急,“完了完了,本来你们二人合作破这剑阵应当是有七成把握的,这魔头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啊!”
她望着飞速朝自己袭来的灵剑,催动最后一丝灵力苦涩道:“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反正也是个死,我今日就和这剑阵拼了。”
话音刚落之际,下方的潭水忽的哗哗作响。
深不见底的潭底中掀起几米高气势磅礴的水柱,犹如腾云驾雾的白龙般抛洒万斛珍珠。
在飞剑即将刺向裴娇面门之时,这道凭空而现的水流直接将攻势击退,凌厉的飞剑瞬时化作雾气。
裴娇面露惊讶地望见不远处立在汹涌翻腾水柱上的少年,他身着的白衣已湿透,玉白的面庞浸染几分杀伐的血色,水流顺着他弧度冷峻的下颌落入衣领。
下一瞬,他手中的铁扇瞬时化作数把锋利的刀片围绕着席卷的水流,飞速朝着剑阵袭去。
擦肩而过时,只听他轻描淡写地她耳边冷笑道,“有我在,裴小姐还暂且死不了。”
说罢,也未有半分停留,洁白沾染水汽的衣角掠过她面庞。
那衣袂翻飞的少年转身迎着数万把腾空而下气势汹汹的飞剑朝着瀑布源头的剑阵而去。
裴娇心里半惊半疑,远远望着高处变幻莫测遍布杀机的的剑阵。
少年长身而立,笔挺的身形犹如出窍的宝剑般锐利,素白的衣袍对上声势磅礴的剑阵时猎猎作响。
不知为何,瞧着这场景,她恍惚间回忆起第一次遇见顾景尧时,他也是这般面不改色地以一人之力对抗在浩荡可怖的剑阵之下。
让当时初入修真界的她无比震撼,觉得自己相比起来微小得犹如蝼蚁般。
作者有话说:
周二上夹子,更新会推迟,应该会推迟道周二晚上十二点,会努力多补一些字数~
第29章 、言念君子(二十九)
转眼间,整座石潭瀑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声,而顶头那抹蛛纹般狭小的裂缝也渐渐扩散开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支撑着整个剑阵的屏障忽的碎裂,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与水雾,落在裴娇的眉眼之间。
似乎没了剑阵的压制,整座石潭的水都开始倒流而上,瀑布如云似雾般笼罩,烟霏露结氤氤氲氲,像是笼罩而下的烟雨般令人看不真切。
她休憩了一会,费力攀附在崎岖不平的石岩上,叫了一声顾景尧,却没人应答。
她顺着记忆穿过水雾朝着原先瀑布的源头走去,在快要登顶之时,她望见靠在石壁处遍体鳞伤的顾景尧。
他身后的长袍划破几道狭长的口子,背上被数把锋利的灵剑刺穿。
裴娇一怔,微微加快了步子,却眼睁睁地瞧见他将断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从自己的臂弯处拔。
鲜红的血液迸发,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裴娇感同身受地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问道,“痛么?”
顾景尧瞥了她一眼,掠过她身上青紫的痕迹,迅速地移开脸淡淡道,“能清醒便足够了。”
裴娇望见底下密密层层的麝念花,心里升起一股子寒意。
这邪门玩意未免长得太快了。
她伸手欲要扶起顾景尧,谁知后者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裴娇没在意,只是耸耸肩提醒道:“快些走,否则又要受到那些花的影响了。”
她本意虽是想要避开麻烦,但是落在顾景尧耳边又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其中还有他欺身而上,不知节制、失去理智的模样。
像是低劣的发.情野兽一般,无可救药地被她吸引着。
越是回忆,他心中便布满杀意和戾气,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抬眸恶劣道,“裴小姐若是害怕,大可丢下我直接出去。”
裴娇一怔,自然也不知他这是发得什么疯,便收回手道,“我才不是害怕呢,那我便等在这里。你何时走,我便何时走。”
她弯下腰,趁他不注意,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
见他微微蹙眉,便早料到他会吐出来,连忙用手堵住他的嘴,“这丹药可是我花重金买的,疗伤的效果很好,我自己都不舍得吃,你可别浪费。”
见他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她耐心地解释道,“而且方才你还救了我,所以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怕你呢。”
顾景尧抬眼看向她,眼尾的弧度冷淡而又讥诮,“卑贱之躯,受不起小姐如此感激。”
裴娇虽心里急于撺掇他离开此地,面上仍好脾气地笑道,“瞎说什么……”
“你是我花重金救回来的,单论你的身价可是无价之宝,别说是受这么重的伤了,但凡是磕着碰着一点我都要担心的,所以才叫你要好好爱惜自己。”
她的嘴本就甜,久而久之,说好听的话的本事更是见长。
换做以前,裴娇是绝对不愿与顾景尧这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有任何交集的。
可如今有求于人,也不好放任着他不管。
总之先稳住他,出去再说。
她眉眼生得好,格外讨喜。平时看人的时候一双杏眼圆圆的,可爱稚气,但凡笑一点,眼型细长显出卧蚕来,便多了几分明媚娇俏,透出春日结在树上新鲜的果子般的生机和芬芳。
被这么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时,内心的种种阴暗想法似乎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顾景尧恍若又闻到了麝念花甜腻蛊惑的香味。
他倏地避开她看过来的视线,立刻撑着一旁的石壁起身,背部和腿上的伤因大幅度的动作撕扯开来的瞬间,钻心的痛顺着伤口弥漫。
他却面无表情,甚至自虐般用手覆上伤口。
他清晰地感受到绵密的痛感顺着四肢百骸传入脑中,也因此渐渐清醒平复下来,再度抬眼之时,已是恢复往日的冷淡疏离。
他这才望向裴娇,当着她有些惊讶的目光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口中的丹药被嚼碎了,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唇齿之间。
他唇边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恍若方才的冷言相对只是幻觉,“裴小姐所言极是,此地不宜久留。”
说实话,裴娇越发觉得顾景尧像个反复无常的疯子,在正常人和非正常人之间切换得得心应手来去自如。
比方说上一秒还在温柔带笑地问你今晚有美酒,想吃什么菜,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下一秒就阴恻恻地说,不如今晚就拿你做下酒菜吧,清蒸、烧烤、还是卤味?
顾景尧自然不知身旁的裴娇看似不发一言,实则脑子里已经过了一场七杀案话本。
从剑阵出来之后,他便靠在一旁的石壁旁休息。
裴娇想起仍在等候的蓝璃,纠结一会便道,“你现在这里疗伤,等着我,我需回去叫上一位道友同我们一起离开。很快就回来了。”
看着浑身是伤的顾景尧,裴娇终究还是不敢托大。
她迅速包扎好自己的伤口,随后将大把的丹药和符纸像是不要钱般塞给他,“仙洲弟子中很可能会有魔域的细作,不要相信任何人,要是出什么危险了,就喊我的名字。”
顾景尧盯着手中被她强行塞过来的东西,抬眸望向她纤弱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
沙沙的异物声充斥着狭小的洞穴,似是某种动物翅膀摩擦发出的声响。
两名身穿天岚宗服饰的女修慌不择路地逃窜着,她们身后紧紧缀着一片乌云般沉甸甸的灰色影子。
细看却发觉,实则是某种形似蝙蝠的野兽成群地拥簇在一起,清晰透着骨骼的几米长翅膀舒展开来,尖锐的獠牙反着寒光,发出令人心悸的可怖声响。
在二人几欲精疲力竭之时,她们望见前方拐角处杂草横生的石碓旁端坐着一姿容俊美的少年人,他正擦拭着怀中的长剑。
其中一认出顾景尧的女修喜出望外道,“是裴宁身旁的那个侍从!他实力不凡,而且裴宁说不定也在附近,我们有救了!”
另一名天岚宗女弟子深吸一口气,“他们能救我们吗?”
“这些怪物是被麝念花孕育而出的,无穷无尽,我根本就不指望他们,只要叫他们拖住这些怪物,我们才有生路,反正裴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宗内那么多人厌恶她,她死了不是更好?”
“你说的有理,若是裴宁这个祸害被解决了,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借此亲近魏蓉蓉。”
旋即,她们立刻转换方向,挥臂高声呼喊道,“道友!我们乃是天岚宗的弟子,与你家小姐裴宁是同门的。”
“道友,我们被魔域之人带来这些这茹毛饮血的怪物追杀,还请看在同门情谊的份上帮帮我们!”
远处原先阖眼的顾景尧听到异动缓缓侧过脸来,洞内钟乳石变幻莫测的光影斑驳落在他脸上。
他的面孔本就生得好,与生俱来有一种蛊惑和欺骗性,一袭如云清淡的白衣,落在身处险境的二人眼中,此刻他便是唯一的希望与光亮。
疲于奔命的二人朝着少年的方向伸出手,企图从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带来的阴霾中逃脱。
她们只看到了他那洁白无尘的白衣,却没注意到角落里染血的衣角。
少年远远望着她们,一双狭长的黑眸映衬着洞穴内蓝水晶的幽光。
“嘭——”
她们在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一道凭空显现的透明灵力屏障阻断了去路,二人难以置信地望向顾景尧,就连面上的笑也倏地僵住了。
“道、道友?”
顾景尧懒散地撑着下颌,半晌,唇边逸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你们与她之间,何曾有过同门情谊?”
那两名女修一怔,回头望向后头近在咫尺的怪物,不免花容失色浑身发抖地拍打着屏障道,“你这是做什么!让我们进去啊!”
“裴宁在哪里?她都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若是宗内知道了,定然不会放过她!!”
“对!你们这是谋害!是谋害!!”
屏障另一端的顾景尧缓缓将纱布缠绕在伤口处,咬住一端使之固定,抬眸之时气定神闲道,“她与你们有何干系?”
他望过来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或者你们认为,她谁都愿意可怜施舍,若是她在的话,会帮助你们这些曾经羞辱践踏过她的人?”
那两人“唰”得一下白了脸色,“我、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顾景尧撑着下巴,扬起眉头自顾自道,“或许也会……”
在她们心里又升起希望时,他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抹凉薄的笑,“可惜我并是那个蠢女人,也没有那个心情。”
“不,求求你了,放我们进去吧!求求你了!”
“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能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瞬间充斥整个狭小闭塞的洞穴,混杂着怪物铺展翅膀和撕咬的声音。
大股如泉水一般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地壁和一旁的散发着浅淡光晕的钟乳石,洋洋洒洒如朱砂着墨般铺洒在透明的灵力屏障上。
很快地,挣扎与咒骂的声渐渐小了下去。
屏障后的少年缓缓起身,面色冷然地俯视着地上一摊血肉模糊与森森白骨可怖场景,朦胧的血光倒映在他眼中,化作一片艳丽的猩红。
他转而看向那群争相夺食的怪物,蹙眉道,“将这种丑陋的畜生引过来,真是晦气。”
第30章 、言念君子(三十)
那群怪物吞食完这两人显然还不满足,拥成一团疯狂地撞击着灵力屏障。
不消片刻,屏障便不堪重负滋生一道裂痕,毫无征兆地迅速碎裂。
浓郁的血腥之气铺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怪物蜂拥而至。
顾景尧面色阴沉地将伤口扎紧,一手抽出符纸,另一手甩开扇面,十四根扇骨化作的锋利的刀片,扇骨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鲜血溅在他的脸侧,可这样凌厉的攻势却不能阻挡庞大的数量。
当那些怪物快要触及他的衣角之时,却像是被火焰烫到了般似的发出低痛的嘶吼,甚至是十分畏惧地迅速收拢翅膀跌跌撞撞地远离他。
顾景尧望着那群乌云一团的影子视他为洪水猛兽般,如临大敌一样四处逃窜,瞬间就不见半分踪影。
良久过后,他微微抬高眉梢。
也不管这是为何,他攥紧了手中大把的符纸,不紧不慢越过累累白骨,朝着外头走去。
洞内弥漫着令人作呕反胃的血腥味,石壁溅满鲜血。
他面不改色抹去脸上沾染的怪物的血,脑中却频频闪过裴娇将这些她视为保命符纸一股脑递过来的样子。
她看上去羸弱柔软,像是时时刻刻需要攀附他人而生的菟丝子。
可这种看似没有危险性的东西,却能不知不觉中,给身边的人种下迷惑的种子。
她的话,她的笑,那些或真或假的言语,还有那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血誓。
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蚕食着他人的理智。
他竟会受了这种低级手段的影响,面对方才那两个曾经排挤羞辱过她却实则与他毫无相关的人,他心中竟会横生莫名的敌意与杀心。
想至此,他眼中便蒙上一层阴翳,踩在如同蜿蜒小河一般流淌的血液上,浑身散发着无从发泄的戾气和恼怒,将手中的符纸一点点揉皱撕碎。
半晌,他冷冷勾唇。
看来这血誓影响不浅,得迅速将她除去了。
若是没有这些她视为保命的东西,那样脆弱的花,应当很快便会凋零在这丑陋肮脏的角落里。
至少无需他亲自动手了.
裴娇没有找到顾景尧。
她回到原地时,只发现了一滩干涸的血迹和堆砌的白骨,她发觉是天岚宗的服饰,不由有些疑惑。
有她给的符纸,他不应该会出事啊。
这时蓝璃皱眉道,“是魔域的怪物……在先前我与师妹们便遇到过这些邪物,幸而当时我们人数众多,所以才险些避过,但是也都分散开了。这些东西可怕得很……杀也杀不尽,若是用灵力抵抗,待到灵力枯竭之时,便会被吃得渣也不剩。”
她忽见裴娇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血肉模糊的尸骨旁,不由得变了脸色,“道友?”
裴娇走近了才认出地上破损的是女人的服饰,铜镜安慰她道,“你把所有符纸都给他了,他应当安全。放心吧,顾景尧虽说受了伤,但是也绝不可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会轻而易举便死掉呢?只要他活着,你便不会前功尽弃的。”
蓝璃以为她是因为同宗之人被害才会如此反应,扬眉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她们先前在聚金阁之时便排挤你,你也无需可怜她们。”
裴娇还未答话,后方忽的传来一阵凌乱细碎的脚步声,奔走在前头的人见了她们不由得变了脸色扬声道,“你们还愣在这干嘛,那些被麝念花催生出的怪物来了,快些跑啊!”
裴娇抬眼,只见不远处一团似沉甸甸的乌云般的东西携着一股子腥臭的气息快速飘了过来,由不得她多停留,二人便朝着反方向跑去。
这时裴娇发觉周身的石壁竟横生数道几米长的裂缝,就连顶部的溶洞都在颤抖,碎裂的石块和尘土纷扬而落,她意识到不好:“我们得赶紧找到出口,这地方撑不了多久了。”
她们身后跟着所剩无几的幸存者,本想着分散跑,但是溶洞塌陷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转眼间另一岔路口就被轰然而落的巨石给封住了出路,瞬间尘雾漫天。
裴娇不幸被头顶落下的石块砸中,瞬时摔倒在地。
眼看着就要被身后的怪物追上,蓝璃甩出一道长鞭,费力将压在她腿上的石块挪去。
裴娇忍着剧痛,下意识摸向腰间时,却是空落落的——她将所有保命的符纸都给了顾景尧。
意识到此之后,她咬牙扬声对蓝璃道,“你先走!”
身后的怪物近在咫尺,裴娇本想奋力一搏,却没想到那些怪物竟然直接越过她悉数飞走。
裴娇微微一怔,咬牙将石块挪开,奋力朝着怪物的翅膀扔去,将它击落,趁此之际,她忍痛挣扎着站起来,掌心都是血,滑腻又刺痛。
她有些诧异地对蓝璃道,“这怪物……方才没有攻击我。”
……为什么?
也容不得思索这是为何,蓝璃观望一周,立刻道,“顺着东北方,不远处就是出口!”
裴娇一面躲避着坍塌的石块,一面朝着东北方奔去。
那儿传来了些许细微的光亮,但在此刻对于他们来说,便是被困在这茫茫迷雾中的唯一指路标。
众人喜极而泣,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骤然间,无数庞大的石块从天而降,如同疾风骤雨一般轰然坍塌。
在他们即将逃出生天之时,将那唯一的生门牢牢堵死。
一瞬间光亮泯灭,无边的黑暗重新将众人淹没。
人群中有修士怒吼着调动灵力劈向前方的堆砌的石块,却像是石子入水般未能掀起一丝波澜便被浓厚的灰尘和烟雾掩埋。
跟在后边的裴娇自然也亲眼目睹了此情此景,步子逐渐趋于缓慢。
明明希望转眼间被扼杀,面对落差如此之大的情形,甚至有女修发出绝望凄厉的哭喊声。
这般像是在为裴娇提前办丧事的声音落在耳边,令她微微蹙眉,“别哭,这儿还有如此多人,一定可以合力将这石壁轰开。”
那女修红着眼磕磕绊绊道,“可、可是,那些怪物马上就要来了……我师姐、师姐就是死在它们手中,一丝血肉也不剩……”
许是回想起当时可怖的画面,她浑身颤抖,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般直流。
裴娇咬断袖子扎紧伤口,扬起灰扑扑的脸,沉声道,“我来挡住它们。”
许是被这种情绪感染,大多数已经心生放弃的人都纷纷使出毕生绝学开始攻击挡路的石块。
而裴娇则是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剑,强忍下内心的恐惧之意,转身朝着远处乌泱泱成片飞来的怪物奔去。
果然如她所料,不知为何,这些怪物似乎对她不感兴趣,甚至直接忽略掉她朝着后边的人流飞去。
裴娇哪能让它们过去,她挥剑毫不留情地将它们的翅膀砍断,手中的铁剑几欲变形,猩红的血水迸发之际,她不知疲倦般在成堆的尸骸中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蓝璃见此也前来帮她,她口中念咒,手腕如蝶翼般翻飞转动,用灵力催动长鞭将企图越过裴娇的怪物打落。
只是在灵力如此大量消耗的情况下,二人很快便吃不消了,蓝璃咬牙回过头道,“你们倒是快些啊,我们要撑不住了!”
前方开路的人也皆是精疲力竭,他们大多数都是练气筑基的修为,就算竭尽全力也只是将那些堵路的碎石给清理干净,可是中央仍旧有一块庞大的沟壑遍布的灰色石壁,在万般攻势下仍牢固得岿然不动。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东西简直就像一堵墙一样,怎么都打不动!”
裴娇抹去脸上的血。
确实,那布满沟壑的石壁拔地参天,就像是一块坚硬难以摧毁的高墙,将通往外界的路死死封锁,沉重地压在众人心尖。
束手无策。
在洞穴塌陷掀起的漫天尘雾与无止境将近麻木的厮杀中,裴娇脑中走马灯花过了许多场景。
藏玉峰的记忆历历在目,她里追着灵鸡跑,结果反倒被啄了好几口,弄的满身是鸡毛,跟着师兄去菜园子里修炼,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时被看园子的小童认作是贼,拿着铁锹拍了好几下。
帮着浇花时,不小心把师傅的珍藏多年用来下酒的灵草给踩了,老头子发疯似的追着她跑了半个山头,最后她躲进半山腰的木屋,将门给牢牢堵住,谁知他一挥手,一道剑风袭来,整座屋子如同台风过境般被连根拔起,她呆呆站在屋子里,看着四周的墙壁轰然倒塌,徒留出一扇唯一剩下的门来,堵着门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若是那老头子在就好了,这堵路的顽石定然也灰飞烟灭,不在话下。
若他在的话,若他……
她浑身一震,掌心收拢,指节泛白,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剑。
藏玉真人年少轻狂劈铜钟,而后越北海斩凶兽,以惊龙神剑战魔族,一剑霜寒十四州,护天岚百年周全。
而她是他冒着名誉被损之危也要收入门下的徒弟。
至少不能死在这地方,给他丢脸啊。
第31章 、言念君子(三十一)
阳光正盛,千机谷内枝叶扶疏,鸟雀轻啼。
大多数人都比较幸运,早早从溶洞中逃出等候接应在外,但此番魔域来袭,还是使得此地血流千里,死伤惨重,甚至许多长老都折损于此。
有人提议道,“此番魔域显然有备而来,我们必须设下阵法,将那些怪物封锁在此溶洞内。”
正在为何玉轩包扎伤口的绾绾听了,面色一变,鼓起勇气开口争辩道,“可是,裴小姐她们还在里边呢。”
此话一出,仙云谷的女弟子们也是皱眉反对,“不行!我师姐她们也尚未出来,你们若是将洞口封死了,不是将她们置于死路?”
便是一向嬉皮笑脸的秦文耀也难得面色肃然,他缓缓站起身:“不仅是他们,我师父为了拖住魔族在内奋战,尚不知是否出来,绝不可封洞。”
此时端坐于前方的明悦长老微微撩起眼皮,沉声道,“无知!”
“若是让此等魔域之人踏入修真界便是天大的噩耗,裴宁乃是我天岚宗弟子,我相信她知晓其中利害关系,也愿意为此牺牲。我天岚宗都愿忍痛折损英才作出此番表率,难道就因你们顾念私情,想要陷众人于如此危险之境吗!”
杨炜在一旁冷笑附和道,“裴宁口口声声为了造福苍生将上古遗址的线索公之于众,想必她也会愿意为修真界做出牺牲的。”
乳白色的雾气弥漫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在浅淡斑驳的光影中倚着一个人,下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他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远处那黝黑的洞口,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被透明糖纸包裹着的云雀模样的雕花糖,看着娇憨可爱,做工精巧秀丽,就连身侧的羽翼都清晰可见根根分明,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心思的。
也是在这般和煦明媚的天气,那姑娘托着腮,屏气凝神地对着一整块金黄色的糖浆精心雕琢,自言自语欢欣雀跃的模样如同这枝头上梳理羽毛放声而歌的云雀。
明艳而又鲜活。
他盯着那枚雀儿糖,目光闪了闪,眼中划过几分冷意。
哄小孩的玩意,也只有那个女人才会喜欢。
他有些随意地拎着竹签,将那枚雀儿雕花糖转了一圈,日光透过枝叶交错的间隙穿透金黄色的糖浆,小巧的云雀似乎便要展翅乘风而去。
糖人反衬的华光落在少年眼中,却化为散不开的阴霾与暗色。
所以也才会那么好骗,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死在里边。
他久久凝视那枚雕花糖,半晌过后,竟慢慢将糖纸拆了,低下头,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
糖浆融化后口感绵密,一股甘甜顺着味蕾扩散开来。
只是待初始的醇香散去后,余味却透出几分似药草发酵一般的苦涩来。
他仍旧面不改色将糖块一点点吞入腹中,垂眸之际,眼中的神情皆掩于长睫之下。
·
裴娇将一怪物拦腰斩断后,按揉着发麻的虎口,提剑的手微微颤抖。
模样狼狈伤痕累累的众人大多都已六神无主,在此刻只能选择依附这个小姑娘。
“裴姑娘,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能行么?
其实自那次宗门大比阴差阳错使用过剑意后,无论如何修炼,她都再也无法施展那样的招式。
老头子虽也因此责罚呵斥过她不下百遍,道她愚钝无知,却也在某次饭后把酒言欢之时,看向她淡淡道——
“你的剑与旁人不同,你底子弱,灵气稀薄,无法与旁人持久消耗。你的剑意,乃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这样拼死相搏的剑法,讲求……”
“一招毙命。”
裴娇抬眸望向不远处的遮天蔽日的庞大石壁,看着上边被各种招式磋磨出来的划痕,咬牙道,“你们让开……让我试试。”
蓝璃微微一怔,其余人更是诧异,目中流露几分怀疑猜忌,却因情势危急不容耽搁,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
裴娇闭目深吸上一口气,从丹田引入,调动浑身灵力顺着经络周旋而上。
现在不正是破釜沉舟千钧一发之刻么?
不如赌一把。
她神情肃穆,手腕一横,剑鞘鸣音之时,周身竟无端生出几分罡气,带动她额前几缕碎发,稚气面容显得冷肃,剑身闪过寒芒,倒映着她熠熠生辉的双眸。
众人不禁屏气凝神,心中那份忐忑不安也逐渐平息不少。
成则皆大欢喜重见天日,败则愿赌服输埋骨于此。
她默念剑诀,待到蓄力完成之时朝着石壁飞跃而去,所过之处扬起一道道云絮般的华光。
灵力汇集于握剑的手,在她睁眼之时,一股磅礴的气流似是宝刀出鞘般铮鸣疯涌而出,锋利的剑尖横劈在石壁上时,整座溶洞发出钟鸣一般的呜咽震荡。
这样拼死相搏玉石俱焚的剑法……
——但求一招毙命!
须臾之间,处于溶洞之外的人已商议出最终结果,少数反对封洞的人也不得不妥协,只能黯然伤神或是捂嘴低声啜泣起来。
仍在反对的人怒吼道,“凭什么就这样决定他们的生死,难道不会太残忍了吗!”
秦文耀更是挡在洞口前,骂骂咧咧着:“你们若是敢封洞,就从老子身上踏过去!”
话音刚落,他便被明悦长老击飞,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明悦长老跨步走上前去,昂首冷声道,“此番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维护修真界得来不易的和平,也算是他们的荣幸……”
只是当她得意地欲要施法之时,从洞内忽的传来一道震天动地、穿云裂石之音,甚至连众人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
“发、发生了什么?”
离洞口最近的明悦长老欲要侧目,便被一道强劲的气流给震得节节后退。
她的发丝随风乱舞,甚至连头上佩戴的抹额也被狂风卷去。
地震山摇之间,溶洞内外的人皆是满目惊惧,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如同褪色定格了般,那道堪比日月之辉的剑风落下,雪白的剑光疯涌而出,巍峨坚硬的石壁一分为二,瞬时天光大亮。
蓝璃怔怔望着如潮水一般的阳光争先恐后地透过裴娇的身影涌向洞内,温暖的光将阴冷的黑暗驱逐。
而此刻那少女提剑的纤弱背影像是一道永恒不灭的剪影刻印在天光盛放之处,刺得溶洞内绝望的众人眼眶发酸,热不住泪流满面。
——她成功了!
飞沙走石,溶洞塌陷,只见一人从满天尘雾残垣断壁中提剑缓缓走来,她浑身是血,衣物布满尘土,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的样子却明艳得令在场之人心中震撼不已,难以移开双目。
裴娇刚好与远处神色震惊正欲要捡起掉落的抹额的明悦长老对视了,目光顺势落在她光溜溜的额头上。
宗门内一直传言明悦长老学识渊博、博学睿智。
这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
聪明绝顶啊。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强烈,反应过来的众人才将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明悦长老,瞬时没忍住,直接哄笑作一团。
“怪不得她长年累月带着那抹额,我说呢,原来是秃顶啊。”
“因为常年炼丹的缘故,我的发际线已经算高的了,今日一瞧她的,我这还真算不上什么。”
大难不死,裴娇倏地放松下来,待到灵力消散,她忽的一皱眉,吐出一口血来,两眼一黑朝着后头倒去。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再次醒来,天色已然黯淡下去,她咳嗽几声,沙哑开口道,“水……”
在身旁照料的人瞬时来了精神,“裴姑娘醒了,要喝水!”
话音一落,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裴道友醒了么?我就说我们仙云谷的丹药有用吧!我平时可都舍不得用呢。”
“道友不愧是龙魂所选之人,那一剑真是帅呆了!”
“仙子救命之恩,必将铭记在心……”
裴娇睁眼,率先映入眼帘的竟是绾绾的面庞,她环视一圈,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正被一群乌泱泱的人簇拥着,从中瞥见几张稍显熟悉的,是被困在溶洞内一起逃难的面庞。
“水来了,慢点喝。你们小心点,别挤到裴姑娘了。”
裴娇的手尚且端不动杯子,只得由绾绾将她扶起来喝,润了润喉,她望向不远处的几个火堆,才问道,“现在是在哪?”
绾绾见她醒来,双眼发红,低头一边拭泪一边柔声回答道,“还在千机谷内呢。”
“那些怪物呢?”
绾绾连忙用帕子将她嘴角的水渍擦拭干净,轻声细语道,“那些东西似乎惧光,便没有跟出来。”
裴娇呼出一口气,“那便好。”
“只是……”
“只是什么?”
有人叹气道,“在道友昏睡期间,我们又遭遇了魔域的埋伏,先前在溶洞内宗门长老们为了将魔域的人从此引开已缠斗至别处,凌云宗的长老似乎、似乎已然阵亡了。”
“而方才林间传来了琴声,明悦长老带着一些弟子前去查探,现在都没有回来……”
裴娇轻轻蹙眉,“我们现在离林间聚金阁的酒楼还有多远?”
听闻她醒来赶来的蓝璃顺势回应道,“不远,只是我们现在被困在机关内,谷内的地势时时发生变化,找不到出路。”
裴娇站起来,绾绾恋恋不舍地俯身告退道,“既然裴小姐醒来了,我便放心了,先去主人那边了。”
裴娇道了声谢,有人似乎又要凑上来,蓝璃见裴娇面色苍白,当即便冷声道,“她醒来不久,你们若真想道谢,便让她清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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