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这是个什么事啊!
科尔夫对今天早上直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表示难以置信。
不管是金发贵族那令人眼红的财富, 还是刚刚她对着躺倒在人群中心看上去就差一口气断掉的烂人说的话。
科尔夫不理解。
不仅他不理解,就连一旁好不容易猜明白了金发贵族态度的乌萨也为这个行为和话语懵了一瞬。
这位穿着飒爽,举止从容, 可思维奇怪的金发贵族, 在他的眼中再一次蒙上了不清不楚的迷雾。
更奇怪的是, 那个跟着金发贵族一同来的医生的反应也很奇怪。
不管是医生听完这句话后无作为的态度,还是之前速度比科尔夫还快的动作,这都昭示着这位名为“安格”的医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
但眼下乌萨管不了这个问题了。因为那个正蹲在地上歪头看着那坨苟延残喘的烂肉的金发贵族, 又回头看向他,语气充满无辜。
“像他现在这种状况, 我要是救了, 他能归我吗?”
乌萨差点一口气没上上来。
金发贵族明亮的金色眼眸现在成了斗兽场观看区二楼最亮眼的风景。
所有人都不再看着摆放赌局的屏幕和下注台子, 而是转头看向了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贵族大人。
一个贵族,说要救一个快烂成死肉的囚犯?
老天,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斗兽场二楼的露天看台上挤满了很多人。在这儿的人除了一部分用来管控纪律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等待上场的选手——严格来说, 是被分配在这儿供以贵族玩斗兽棋娱乐的囚犯。
他们狐疑且警惕地低头看着那个新来的贵族, 没有一个人敢冒然上前触犯贵族的霉头。
周围的人没有说话,乌萨也还在想自己该如何回复贵族这个令人头大的问题。
安静的二楼露天看台上,只有那个躺在地上,胸膛细微起伏的烂肉的败者张开了嘴。
可他只发出了一点点气音,就算是隔得最近的金发贵族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听清楚他说的话。
“嗯?”
她再次回过头看向这坨烂肉。偶然窥见金发贵族目光的旁观者忽然发现,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瞳中很是平静。
不像是在看一坨恶心的烂肉,也不是在看一个低劣卑微的囚犯下等人。
那样漂亮的眼睛中只有平静。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区别的正常人。
旁观者一怔, 狼狈地移开了目光。但自己却也不知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
躺在地上等死的烂肉右手抽动了一下,很吃力也很缓慢地抬起。
安静的开阔场地里,现在所有人都慢慢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救……救我……”
“不想……死……”
半只脚跨进死亡的人嘴唇哆嗦, 被血污掩盖的眼睛里眼瞳涣散。
他本能地张开嘴,用他最大的力气求救——虽然听上去就只有几个简单的气音。
那只几乎是成了一团肉泥的手终于颤动了几下重重砸在了地上。败者眼睛里的光也在逐渐黯淡。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快要死了。
或许就是下一秒。
原本对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的囚犯们眼球干涩的动了动。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莫科瑞竞技洗罪台里已经是件常事,但只要是看着,他们就能将这个人的身份代入到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变成眼下的这个人。
毫无尊严地躺倒在露天看台上,被人忽视,直至咽气,然后被扔到专门处理尸体的火炉变成一捧施肥的土灰。
“不行。”乌萨说,他的目光从倒在地上的囚犯身上移开,冷淡地开口,“他是囚犯。”
金发贵族:“哦……好吧。”
但她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追问:“他犯了什么罪?”
这个乌萨就不清楚了。
不过旁边还是有清楚这个将死囚犯身份的人。
“他摔了贵族的花瓶。”有人小声给这位金发贵族解释,“赔不了钱,就被送进来了。”
金发贵族:“很贵?”
“很贵。”
或许对这位贵族来说并不昂贵,但事实却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付不起——又或者说其中还有隐情,可那又如何?
没有人会在意。
金发贵族定定地看着地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人。乌萨能够看见她眼睛里面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就好像在她面前的那不是一块即将腐烂的人肉,而是一处未被发掘的宝藏。
那两团火烧得让乌萨和科尔夫都暗自心惊,下意识警惕起来防备着这位金发贵族接下来的举动。
真该求着这位主不要在这个地方乱来……
好在金发贵族动作之前,楼梯那个地方又上来了两个抬着人的警卫。
“干什么呢?”
看见一群人聚在这儿堵着路,警卫的声音尤其不耐烦。
很快,原本堵在这儿围观的人作鸟雀状一哄而散,留下站在上楼前方主道上的金发贵族和躺倒在地上的残废。
走在最前面的警卫愣了一下。
“这位……”他斟酌了下语气,“贵族大人?您这是……”
警卫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认得倒在地上不动弹的那个残废,就在几分钟之前这个人是被他亲手送上来的。
警卫下楼的时候还和同事打赌说这家伙说不准下一次上来就断气了,说不准等会儿还得抬下去烧了。
“这个人快死了。”那个举止奇怪的贵族站起身,说,“你们等会儿要带走他吗?”
两个警卫走上前,先把手中的新伤员扔下来,紧接着探头一看:嘿,的确是有气进没气出了。
于是其中一个对她点头:“这种情况,我们等会就带他去焚烧炉。”
“烧了?”贵族皱起眉,“要是我救了——”
“诶诶!”乌萨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面前,同时将警卫惊愕中带着点狐疑的目光也一同挡下,“那个……我们大人的意思是,就这种半截入土的家伙扔了也是浪费,能不能……”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附在警卫耳边开口:“让我们带走?”
警卫:“你们这是……”
“咳。”乌萨冲他咧嘴一笑,“废物利用不是吗?大小姐找点乐子呢。”
贵族的心思谁能精准地猜到?
警卫虽然一知半解,但也能从眼前这个装扮不同寻常的男人脸上察觉到点什么。
他挑了挑眉,然后又看了一眼躺倒在脚底边几乎跟个死人一样的家伙。
这还能救?
他相信了乌萨的话,或许就只是个天真心善的大小姐头一次看见这么惨烈的情况于心不忍罢了。
“焚烧炉在地下一层。”警卫说,“只要过那儿,不管是活的死的,最后都会变成灰的。”
一旁侧耳倾听的科尔夫熟练地凑上来,给他分了两根烟:“谢了兄弟,不麻烦您,这活儿我和他就能干。”
拖一具死尸走下去还挺麻烦,现在有人能帮着干有什么不好的?
警卫抽走了那两根烟,再次恢复了先前的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
乌萨和科尔夫松了口气。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金发贵族和安格则是看着他们的身影,小声说着些什么。
“……明白了吗?”金发雇主说。
安格看了那个潇洒离开的警卫,然后又看着分了两根烟的科尔夫,她迟疑道:“就因为两根烟?”
“不是哦。”金发雇主小声地和她咬耳朵。
“在警卫看来,倒在地上的人是肯定会死的,谁也救不了——或者说谁也不会花大手笔去救。如果人死了,他还得拖着尸体去焚烧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金发雇主和她解释道:“但是现在有人说可以解决这件事,还能再得两根烟,何乐不为呢?”
安格若有所思:“所以,烟才是其次。”
金发雇主笑眯眯地开口:“没错。”
“那您为什么又这样做?”安格看向她,“这种人对您来说,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吧?”
金发雇主:“错啦,”
她的声音轻柔但带着喜悦,好像获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
“因为他想活着。”金发雇主说,“所以在那一刻,我们的交易就已经开始啦。”
安格想起了她之前说过的话。
“——这场交易中,我需要做到的事情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无论他逃到哪里,无论他身处何处,哪怕他沦落死亡的绝境。”
金发雇主在夜曲酒店的宴会上说出的那句话深深印刻在安格心中。
“——我终会拿到属于我的报酬。没有人能逃掉。”
她们两个人的小声谈话没让其他人听见,乌萨和科尔夫回过头后,就看见金发贵族又蹲在了那个将死之人的身边,闻声抬头看向他们。
“所以,这个人现在归我了吗?”贵族理直气壮的声音让乌萨苦笑一声。
乌萨:“对。”
他叹了口气道:“这个死人现在归您啦。”
“还没死呢。”金发贵族说,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看上去毫无声息的伤患,补充了一句,“还没死透呢。”
科尔夫也学着队长的语气叹了一声:“也快啦。”
虽然不知道金发贵族到底要这个死人干嘛,但现在这种状况谁也救不了他。
两人两边用力,将这个‘死人’抬了起来。
“贵族大人,”科尔夫有气无力地开口,“咱们带他去焚烧炉吧。”
这位行为奇特的金发贵族终于离开了斗兽场二楼。
她的出现的确惊讶到了一群人,但也只是这样。
一个贵族带走了一个失败者的尸体。
听着挺玄幻的,但也就那样。
这种消息不是这群人关心的。
风带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只留下了一地的暗红。看台上和赌局边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前往地下一层焚烧区的时候,乌萨和科尔夫哼哧哼哧地抬着这具尸体(这个人似乎真的没半点动静了),任劳任怨地当着贵族的工具人帮忙运货,一旁的金发贵族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面多了一个针管。
乌萨看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金发贵族将针管里的液体注入进尸体体内。
这是干什么?
还没等他问出口,手上的躯体一个猛颤,叫这位胆大的巡逻队队长都惊了一跳。
“什么东西!?”
金发贵族:“嘘。”
女人微笑着冲他做出“噤声”的手势。
那双鎏金一样的眼瞳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来了,”她轻声说着,向前迈动了好几步,推开了厚实的大门。
“我的人才市场。”
焚烧室门内,不少状态恹恹等待死亡的残废们费力地移动眼珠,看向了推门而入的金发女人。
这是……谁?
第一百五十二章
要是说之前在二楼露天看台上金发贵族还有所收敛, 那么现在进到这个地方后,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快乐因子。
这让她看上去和焚烧室里的所有人完全不一样。
“让我来看看……”
穿着牛仔服的金发女人从左蹿到右,还时不时用手戳了戳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体, 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乌萨和科尔夫因为她的行动而僵住, 但和他们一样进来的医生没有任何犹豫, 迈步跟上后,很是顺从地待在了并不安分的金发贵族身边。
直到乌萨手里面的人体再一次弹动一下后,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先把他放下吧。”乌萨对着同样震惊到呆滞的科尔夫说, 两人找了个勉强能够放人的角落将手里的死尸放下。
当他们直起身时,这才发现本该闭上眼睛毫无声息的死人, 现在却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乌萨:…?
“我靠!”科尔夫没防备地和地上的‘死人’对上视线, 惨叫一声, “见鬼了?!”
地上浑身糜烂,血肉模糊的家伙没有出声, 但那双棕白分明的眼瞳瞪得很大,这完全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眼神。
除了出不了声音暂时无法行动, 乌萨发现这个本该死掉的家伙竟然意识越来越清醒。
难道真的见鬼了?
这个思绪从他脑子里闪过, 可很快就被乌萨扔了出去。
应该是贵族手里的那管药发挥了作用。
乌萨猜测道。
可是……
那样的伤势,得是什么样的奇药才能救回来?更别说被救回来的只是一个该死的囚犯……不,不对,可能对这位金发贵族来说,这只是个人。
而药,就是用来救人的。
逐渐适应金发贵族思路的乌萨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不远处蹲在一个个苟延残喘人身旁的牛仔。
“这个, 这个感觉也行。”金发雇主大致看了两眼后,就下了结论。
安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又是一个快断气的残废。
手臂骨折,白色的骨头裹挟着黄脓戳破了皮肤, 整个人被深色的血污掩盖得看不清模样。
如果泼剌区存活下来的人是瘦弱麻木,那么这个焚烧室里的人就是一条条毫无生气的标本。
就算知道金发雇主的目的,可现在看着这群人的样子,安格着实无法想象到这群人去死亡矿坑开采的样子。
毕竟现在他们的状况,再一次站起来估计都很困难了。
“大人……”她轻声开口,但没有反驳金发雇主的想法,只是说,“这么多人,我们私自是带不走的。”
金发雇主:“那就过明路。”
明路?
“乌萨。”没等安格想明白这个词代表的意思,金发雇主就站起身看向大门口的乌萨,“过来。”
这位巡逻队队长连忙跑过来,讨好一笑:“您说您说,有什么事吩咐?”
“你之前说,莫科瑞竞技洗罪台提高了星城的经济水平,”金发贵族抱臂看向他,“而洗罪台里的参赛选手,身后大部分都是有人支持着打比赛。”
乌萨摸不清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于是很迟疑地点头:“是这样没错……”
“那这个洗罪台现在是由谁管理的?”
乌萨眨了眨眼:“呃……暂时由德威斯德先生管控……”
“或许我可以和他谈一笔生意。”金发贵族若有所思的样子叫乌萨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大概只是些破烂。有人来收破烂,他大概会举双手赞成。”
乌萨:……
再说一遍,这真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星海贵族。
“这大概不太可能吧?”乌萨皱起眉说,“斗兽场的日常大部分经济收入都来自赌局,您要是将选手都带走了,那赌局又靠什么进行?”
“那你说,这些人,”金发贵族耸肩,眼神看了一圈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残废们,“还能再上场吗?”
乌萨的目光触及一具半边身子都没了的死尸,速度极快地收了回去。
显然不可能。
“就算如此,您还得考虑一件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这里的所有囚犯都是上了记录的。而莫科瑞的星网管理是星城最严格的地方,这儿的信息要是出了一点问题,那么管控局那边就会得到通报,下一秒来逮捕您的队伍就会出现在斗兽场外。”
安格一个激灵。
等等,如果这里的星网管理这么严格……也就是说,只要破坏了这里的电路……
她忽然回过神,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安静聆听的金发雇主。
对方表面上没有任何回应,但唇角上扬的弧度让安格瞬间恍然大悟。
果然。这一切都是伽不佘大人计划好了的!
招揽更多的挖矿人员,破坏星城的专线,引发骚乱调离管控局人员……这简直是天才一样的计划!
安格心里呱唧呱唧地开始给金发雇主拼命鼓掌。
“你觉得这些人被送进焚烧炉后,他们的信息还会存在吗?”金发贵族听完他的说法后,微笑着开口,“那位德威斯德难道会留着这些死人的信息?干什么?用来缅怀?”
乌萨哑口无言。
对于贵族们来说,斗兽场的人就只有一个用处。
那就是供人娱乐。
十几年前,德雷曼人生剧场被查暂停营业,但要知道,这个剧场曾经存在了有百年的历史。
这样的“娱乐”被人追捧了百年,怎么可能就会因为星际法庭一纸宣判就停下?这又不是西蒙斯那个时代。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卖几个濒死的囚犯又如何?
虽然不清楚金发贵族要这些快死了的人有什么用,但这不关德威斯德的事。
乌萨默默地闭上了嘴。
身为受贵族管控的巡逻队队长,他参与不了贵族们之间的所有明争暗斗。
“您会付出很多。”乌萨叹气道,“但得到的收益或许比不上您付出的零头。”
金发贵族只是微笑:“收益不是这么看的。”
远处的科尔夫跑了过来,虽然没听见这两位刚刚的闲聊,但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几位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像之前那样轻松。
科尔夫看了一眼队长的神情。
“有什么事就说吧。”乌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反正这些事都不是他能干涉的,索性就当没听见没看见,谁要是问起来就都推到贵族的身上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想来这位金发贵族也是希望他这样做。
科尔夫挠了挠后脑勺,道:“大人,刚刚那个快死了的囚犯……好像活过来了。但情况不太好。”
乌萨:“嗯?”
“啊,这个啊。我知道。”金发贵族点头,“毕竟只是强心剂而已,只够多喘几口气。”
乌萨:“嗯!?”
他还以为这位贵族的善心是不是太大了,没想到不是完全救活了人吗?那这是准备做什么?
很快,乌萨和科尔夫就看见了金发贵族的操作。
“这是几?”再一次蹲在躺倒在地上的家伙旁边,金发贵族伸出一根手指耐心地开口问。
“一……”
“很好,能够说话了。”金发贵族收回手,很平静地直切主题,“如果我救了你,你是否能将你所拥有的一切献给我?”
乌萨:……?
科尔夫:???
你说她直白且居高临下吧,但金发贵族的语气又是询问。
倒在地上的家伙也瞪大了眼睛,没有立刻回话。
“别愣着。”她说,“那一针只够让你的心脏再多跳几分钟。继续犹豫下去,我可不会再给你打第二针。”
“我……我……”时间紧急,倒在地上的家伙张开嘴拼命喘息,那双棕色有些涣散无光的眼瞳死死盯着眼前的金发女人,“我将……一切……都献给你……”
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金发女人:“很好。”
得到回答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医疗箱??
这是怎么塞进口袋的???
“救急针。”金发贵族拍了拍掌心上的小小医疗箱,然后在乌萨和科尔夫震惊的目光中,箱子自动打开了小小的一条缝。
紧接着,一根粗大的针头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对这个场面极为眼熟的安格浑身紧绷,不留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
后腰……有点幻痛。
“为您,急救。”
电子音从这个小小的医疗箱中传出,紧接着这根长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扎进了半身不遂的濒死者半边臀部上。
濒死者:“!”
他像一条摔在石板上的鱼一样剧烈弹跳了一下,吓得一旁毫无防备乌萨差点把枪都掏出来。
这真的是在救人而不是在杀人吗!?
这家伙刚刚还瞪大的眼睛现在都快要闭上了啊!
乌萨浓浓的吐槽欲都快止不住了。
扎完一针后的医疗箱再度紧闭,被金发贵族收进了那个似乎不见底的口袋中。医疗箱的动作很快,而她们又是一群人围着,在远处巡逻的守卫根本看不见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又死了一个人。
“死了?死了就拖进炉子里。”守卫走过来刚说了一句,却发现地上的那个人似乎没死绝,甚至还看了过来。
你别说,在只有橙红色火光打亮的焚烧室内,这一幕还真有点恐怖。
守卫都打了个寒颤。
他迅速转移目光,看向了现场那几个和这儿难民打扮的囚犯格格不入的人。
两个似乎是星城市中心的管控局警员,还有两个……贵族?
守卫讶异的目光从安格胸前的标牌上移开。
“这位大人怎么在这儿?”他赶忙换了个态度,颇为恭敬地开口道,“观赏区在楼上,您可以去观赏区休息和观看比赛。需要我带您上去吗?”
这个标牌还真是好用。
就算是安格,心中都忍不住感慨一句。但很快,这个感慨又化作了讽刺。
只是一个身份……只是一个标牌……
就将人划分成了等级森严的三六九等。
安格没有说话,但乌萨和科尔夫会成为贵族们的代言人。
科尔夫熟稔地凑上前去和这名守卫搭话,三言两语讲明了先前的事情后,又塞了两根烟,双方很快就相视一笑。
“我想,您大概是要和德威斯德典狱长聊聊吧?”乌萨回头看向金发贵族,“那这个人……”
“这儿有房间吗?”金发贵族问,语气松快,“开两间。接下来,我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
**
莫科瑞经济洗罪台的三十层往上,就是长期泡在这个地方斗蛐蛐的贵族们暂时居住的地方。
乌萨向局子里打了个报告,然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科尔夫正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和躺在床上的伤患大眼瞪小眼。
看见乌萨进来后,他赶紧起身道:“怎么样,老大?”
“叫队长。”乌萨纠正了一句后,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局长说贵族们怎么安排就都听她们的话。”
科尔夫瞪大眼睛:“这、这不就是把我们给卖了吗!”
“你进巡逻队第一天啊?”乌萨瞪了他一眼,“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再说了,今天早上你还不和我说自己多么多么幸运?现在后悔啦?”
这句话叫这个精明滑头的人泄了气,他栽坐在柔软的椅子上,屁股动了动,带着点恋恋不舍的语气开口道:“倒也不是……就是我怎么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不太对劲呢……”
“那样阔绰的贵族大小姐,来这个斗兽场收一些破烂人,这是图什么呢?”
科尔夫想不明白。他的目光放在了躺在床上的伤患身上。
很明显,这个人的状态慢慢好了起来。
之前只能动了动眼睛珠子,现在连手臂都能勉强动作一下了。
那个针头巨长的药剂所带来的效果非常明显。但只要想想就能明白这种药剂到底有多贵——但现在却用在了一个连下等民都称不上的囚犯身上。
乌萨:“想这么多干什么?”
巡逻队队长懒洋洋地开了口。他走到宽阔的落地窗边上先是暗自感慨了一下这些该死的有钱贵族的阔绰生活之后,继续道:“这些事难道你想掺进去?”
科尔夫:“我?我才不!”
“那不就得了。”乌萨转身好好敲打了他一遍,苦口婆心道:“我们就是只听上面的命令,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明白吗?”
“明白了。”
科尔夫叹了下气,但很快就又高兴地站起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贵族才能住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乌萨:……
这家伙。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忽然与躺在床上的伤患对上了视线。
“你还真是幸运。”站在床边的乌萨看着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这位贵族大小姐的善心到底能持续多久……”
躺在床上的伤患只是瞪大着眼睛,什么话也没说。
**
安格:“有人在看着我们。”
现在是深夜,但斗兽场依旧是热闹狂欢的模样。
三楼的看台并没有分成隔间,而是像供人聚集的宴会厅,只要走到那些宽阔的落地窗前往下一看,就能看清楚不远处的斗兽场中心那片正在血腥与斗争中的比赛台。
安格动作略显生疏地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往下看的金发雇主身旁。就算没有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朝向这边探究的目光。
金发雇主倒是无所谓:“嗯。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嘛。”
安格一怔。
她很快就明白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德威斯德典狱长。
“德雷曼那边这两天大概就会行动,”金发雇主拿出一个腕带递给安格,没有回头,“拿上这个。我和利维坦的联系方式在上面。”
金发雇主的声音很轻,要不是安格就站在她身旁,估计连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我设置的转移装置在星城的西南方海滩上。”她说,“在利维坦行动时间里,我会在这儿断开星城的所有专线网。”
“但是灰城距离海滩还有一段距离。”
她侧头,透亮的玻璃窗上映出金发雇主明亮的眼瞳。
“安格,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带他们离开。”
金发雇主温和地开口:“之后,我会在这儿等着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恭喜您获得:<抽卡次数>x1]
这是酒馆故事书活动开始后的第3关。
比起隐藏关卡的困难模式, 正常状态下的故事书活动关卡简单得不可思议。
满打满算,伽不佘已经从活动中获得了6抽。
她手动翻了下故事书的关卡,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关了。
这也意味着, 只要把后面那关过了, 伽不佘就可以得到这个活动的全部奖励。
她揉了揉眼睛, 又瞅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凌晨两点。
毫不意外,她又一次因为这个游戏熬到了现在。
这游戏虽然制作粗糙,游戏制作组也格外奇葩, 但的确很让人上头。
伽不佘都有点奇怪这个游戏到底是怎么做到拉不到投资,还是一个小作坊规模的。不仅如此, 网络上入这个游戏坑的人好像也很少,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摇了摇头, 决定一鼓作气把活动通关算了。
这次游戏结束后,就可以去那几个商店里面逛一逛, 再把住宿解决,就可以开始地区招募下矿人了。
伽不佘摩挲了下发热的指尖, 脸上挂上了迫不及待的笑容。
**
这个东西……
安格摩挲了下手腕上新的腕表, 和金发雇主手腕上的东西几乎一样。是星端。
这个东西她见到过,但是并没有拥有过。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东西很贵,而且泼剌区的人拿到这个除了卖出去也没有其他用处。
这玩意儿对泼剌区人来说还不如一管营养液来得诱人。
但在其他区域不一样。
安格拉下自己的袖管,然后抬头看向往这边走来的人。
一个端着高脚杯,穿着一身灰黑色西装的男人往这边迈步走来。他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睛是很少见的酒红色……安格从这个家伙的身上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她不自觉地紧绷身体,面上却不显。
走过来的男人很快就看见了看过来的安格, 他的目光在这位穿着一身白色风衣的女人身上停留了几秒。
“啊……没想到莫科瑞会迎来一位这样尊贵的医生女士。”
男人站定在她们身后,微笑着对安格开口:“您好,我是莫科瑞竞技台的负责人, 德威斯德。”
没有全名,也不知道是不想说出口,还是说这就是他的全名。
安格心中思绪翻转,但脸上带出一丝略显僵硬的微笑:“您好。我是安格。”
“不知道今晚宴会的酒水符合您的口味吗?”德威斯德笑着举起自己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摇曳,他冲着安格眨了眨眼,像葡萄酒一样的眼瞳泛起光泽,“希望我们的供应商不会让您失望。”
安格:……
贵族的说话的方式都这么……奇怪吗?
安格很少和这类贵族打交道,接触得最多的贵族还是金发雇主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现在她只能礼貌一笑,紧接着和对方一同举起酒杯,沾湿唇瓣后说:“不错。”
德威斯德挑眉。
这似乎不是个经常来宴会社交的贵族医生。
他能敏锐感知到对方的淡淡不适,虽然并不明显,但德威斯德知道后也不会强行社交。
这毕竟是一位贵族,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医生。
德威斯德可不会昏了头去冒犯这样一位尊贵的医生。
他的目光转而放在了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另一位贵族身上。
他知道这个人。
在今天下午的汇报中,这位金发贵族的所作所为就呈现在上面。
“您好?”德威斯德迈步向前走到她身旁不远处,侧头看向这位奇怪的贵族大小姐。
设计奇特但具个性的牛仔服穿在身上,这位贵族小姐的身姿被衬托得更加挺拔。那漂亮的金色长发编织成辫,落在身后被宽大的牛仔帽遮住了一半。
即便是在室内,这位“牛仔”也没有摘下她的帽子。
看样子是位很有自己个性的贵族大小姐。
德威斯德望向她。
“嗯?”正盯着窗外竞技台上战事的贵族出声,可她的目光没从外面偏过一分一毫,“有事?”
的确是位很有个性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来自哪个阔气的大家族。
德威斯德将眼前的人和汇报上那位热心肠行为的贵族小姐对上了号。
“您是第一次来莫科瑞吗?”他笑道,“需要我为您简单介绍一番吗?”
金发大小姐:“不需要。”
她干脆的声音让典狱长一怔,随后又回过头看向愣住的德威斯德:“你是这儿的负责人?典狱长?”
这是个不喜欢绕来绕去那种委婉含蓄风格的贵族小姐。
德威斯德迅速判断出来眼前人的大致性格后,他转变了说话的方式。
“是的,女士。”
金发大小姐脸上的神情果然好了不少。
她又收回了放在典狱长身上的目光,重新投放在竞技台上,好像只是确定了身旁人的身份后就不在意其他。
“我有笔生意要和你谈。”
德威斯德听见她说。
生意?
“女士,我只是个典狱长……”
他有些好笑地说着自己的身份,但当金发大小姐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后,德威斯德看见了对方右手食指上的那抹金色。
那是一枚金灰色的编织蝴蝶戒指。
看上去就像是一枚时尚的配饰。
可德威斯德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只翩然欲飞的金色蝴蝶上。
他还没说完的话瞬间止住。这位典狱长顿了一秒后,脸上再次扬起笑容:“当然了,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提到的生意,一定很具有商谈的价值。”
德威斯德的态度转变如入口的酒水般丝滑,他微笑道:“我的办公室在莫科瑞的顶楼,您需要现在要和我聊聊吗?”
现在?
安格皱起了眉。
“不着急。”金发大小姐打了个哈欠,转过身神情恹恹,“等我再看看吧……啊……今晚的比赛没意思。”
没意思?
德威斯德也看向竞技场内——
1:1,平局。
没有出现死亡和重伤情况,参赛双方受了点轻伤,在规定时间内没有分出胜负,这场比赛投注平局的可是大赚特赚。
德威斯德收回目光,再度看向那位高傲个性的金发大小姐时,对方已经走到了门边。
看来,今天是谈不了那笔“生意”了。
典狱长微笑着向那两位离开的陌生贵族举杯。
金色的蝴蝶戒指……
德威斯德喝下最后一口酒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变得若有所思。
他记得“金色蝴蝶”似乎是伦纳德家族的标志?
这可真是……
德威斯德对接下来金发大小姐提出的交易充满了兴趣。
**
“联系上利维坦了吗?”
金发雇主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语气懒散。那顶漂亮的牛仔帽都被她扔到了床的另一边,整个人呈大字状融在白色的床铺上。
安格坐在落地窗旁的椅子上,有些笨拙地摸索着星端的功能。
好不容易勉强弄清楚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使用的之后,很快,一个头像是酒瓶的用户私聊了她。
[利维坦]:【安格?】
安格点了点头,然后顿住,一点点打字发出去。
[安格]:【是我。】
安格的头像是一只……黄不拉几带点黑灰色的猫。她侧头看向瘫在床上不想动弹的金发雇主,然后又看向星端。
在雇主眼中,她是这样的形象吗?
安格抿唇,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头像。
好弱的样子……没那么厉害。
难道说在雇主眼中,她也很弱小吗?
安格再一次抿唇。直到星端发出提示音。
[利维坦]:【是伽不佘大人让你联系我的吗?真是谢谢她了。】
[利维坦]:【安格,情况很不妙。】
星城内利维坦酒馆里,藏在贮备室的利维坦悄悄地冒头向酒馆内看去。
今天的酒馆里坐满了人。
“嗡嗡。”
手腕星端传来的震动酥麻了下手臂,利维坦低头看去。
不是安格发来的消息……而是雷厄姆。
[那位大人]:【利维坦,现在来一趟酒馆休息室。】
从前天开始,被禁锢在德雷曼家族内的利维坦本来是没有离开的资格的。但现在雷厄姆为了自己能够掌控所有贵族的计划,她需要利维坦的帮助。
于是在今天早上,利维坦见到了她。
“我知道你在不满意什么。”雷厄姆坐在花园搭建好的茶亭,优雅地倒了杯红茶,然后推给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坐吧,利维坦。”
“你在埋怨我,对吗?”
雷厄姆看向她的女儿,一向冰冷的目光带上了点柔和:“你觉得我不应该向你隐瞒这个消息。但是利维坦,你难道真的把那群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们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利维坦:“可是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沙安德勒的人也把我当作真正的亲人。这是所谓的‘血缘关系’都比不上的。”
她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愤怒,平静得就像是在描述着某种事实。
“那我呢?”雷厄姆看向她,“难道我不是你真正的亲人吗?利维坦,我将你从那儿接了出来,我们相处了近十三年。你难道还不认可我是你的母亲吗?”
站在那儿像根木头一样的利维坦没有回话。
雷厄姆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或许利维坦心中也有困惑和迷茫。
既然这样……
雷厄姆微笑道:“这样吧,利维坦。等到这件事过去后,我一定会帮他们重新回到星城,以正常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好吗?”
她的语气温柔和平,听上去就像一位对女儿无奈又宠溺的好母亲。
她知道利维坦无法拒绝。
因为权力掌控在雷厄姆的手中,利维坦除了答应,她无能为力。
利维坦:“……好。”
回忆到此结束,再度轻颤的星端唤回了利维坦的注意力。
[那位大人]:【利维坦?】
[利维坦]:[我马上到。]
回复完这句话后,她赶紧将现在的状况迅速发给了安格和那位金发贵族。
[利维坦]:[她要行动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叩叩。”
休息室的门被叩响, 一直坐在沙发上沉思的雷厄姆回过神来,侧头道:“进来。”
“雷厄姆大人。”利维坦快步走到她面前,躬身垂眸道, “您找我。”
雷厄姆:“看见酒馆里的那些人了吗?”
酒馆里现在坐在位子上的人个个身份尊贵, 衣着华丽动作优雅, 脸上还戴着花纹繁复的面具。他们各自坐在位子上,似乎等待着什么。
人很多,利维坦一进酒馆就发现了。
“再过不久, 他们所期待的投注就要开始了。”德雷曼家主微笑着开口,“我告诉过你这场行动的所有内容。还记得吗, 利维坦?”
利维坦:“记得。我将封锁酒馆所有通道, 并将内置专网与星网总端的链接切断, 构造封闭专线,并警惕一切妄图攻击专网的势力, 为您的计划保驾护航。”
雷厄姆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轻声道:“让我们为这些大人物们构造一个尽情满足他们心愿的虚拟空间吧。”
将这些贵族的灵魂禁锢在雷厄姆·德雷曼专门为其打造的精神空间内, 而现实中, 他们的躯壳将由她,现任的德雷曼家主来操控。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德雷曼人生剧场”呢?只不过将当时的囚犯演员,换成了现在更加尊贵的贵族演员罢了。
亚当·德雷曼止步于控制那些囚犯演员来获取少量的利益,她不同。
雷厄姆·德雷曼要的,是控制星海的全部贵族!
她要让自己的名字,永远地印刻在星海贵族的历史上,成为所有贵族无法遗忘和摆脱的阴影。
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 就让雷厄姆忍不住脸上绽放笑容,那双深绿色的眼瞳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我会成为太阳……”
她轻声喃喃,“我会成为贵族的中心, 成为这片星海最耀眼的那颗太阳……”
站在雷厄姆面前躬身的利维坦很轻易就能在安静的房间里听见她的呢喃。
太阳?
雷厄姆·德雷曼为什么对“太阳”会这样执着?
利维坦弄不清这个疯子的想法。
在她看来,这样的举动无疑与自杀一样。
一个人的大脑到底该如何构造,精神如何坚韧,才能在一瞬间接管近五十人的大脑?
人的大脑不是机械,是无法像机械那样精准操作,将意识分作五十份的。
非要描述的话,那种感觉大概和凌迟没区别。
“零点。”再度恢复冷静的雷厄姆微笑着看向利维坦,道,“计划在零点进行。”
而现在是二十三点半,距离零点,只剩半个小时。
**
利维坦最后发来的消息点明了这场计划开启的仅剩时间。
半个小时。
安格没想到时间会这样紧凑。
“半个小时啊……”
金发雇主躺在床上,看着房间天花板上那繁复华丽的雕花,叹息了一声:“她还是那样着急。”
这句话透露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您和那位德雷曼女士很熟悉吗?”安格忍不住问了一句。
金发雇主似乎想了想:“嗯……我之前邀请她成为我的旅行向导。但可惜,她并不需要这份兼职。”
听上去似乎只是一场未能达成的交易。
可现在作为真正“旅游向导”的安格能意识到这场未达成交易的过程,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复杂。
毕竟金发雇主的思维逻辑分析过后,就能让人意识到其虽然直白到可怕。但其他人与雇主交易时,从中解读到的信息一定会比金发雇主的思维要复杂。
“她,”安格斟酌了下话语,“她是违背了交易的内容吗?”
金发雇主沉默了片刻。
“已经不重要了。”
雇主的声音低沉,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欢快起来:“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令我满意的,唯一的向导。”
安格一怔,猛地反应了过来。
“是、是的。”她站起身,力图保持镇定,“我将为我们之间的交易,付出我全部的真诚!”
金发雇主侧躺在床上,冲她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出了那句经典的感慨:“真可靠啊,安格。”
“那么现在,可靠的安格需要立刻前往灰城,”她说,“让我们静心等待,雷厄姆计划的开始。”
“是!”
趁着夜色,安格与金发雇主分开行动。前者换了身便于隐于暗处的衣服,潜行离开了斗兽场,急速向星城市区边缘的灰城前进。
而后者……
金发女人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走出房间,前往电梯直达32层。
“让我看看……”
她从虚空中摸出晶屏护目镜给自己带上,站在单面透明的电梯内,看着在夜色中缓缓出现的金色蜂群,伽不佘的嘴角上扬,露出期待的微笑。
“如果破坏莫科瑞的专用网,大概这里面控制囚犯的装置也会暂时失灵吧?”
金发女人用指腹轻轻点点自己的脸颊,看着单向透明玻璃反映出的自己。她眯起了双眼:“濒死的囚犯……应该会被莫科瑞放弃。唔……看样子又能低价购入不少劳动力了?”
大老板抬起手,凝神细看着食指上的金色蝴蝶,笑眯眯地自言自语:
“——如果那个什么德威斯德,他真的够聪明,明白现在的局势的话。”
**
“今天晚上似乎格外冷些。”有人和拉法叶说。“安格今天也没来吗?”
这位难得的沙安德勒回归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其他人的关注。
拉法叶坐在火堆边感受着温暖,闻言摇了摇头:“她在忙。”
忙着计划如何将他们从这阴暗的地方带离。
如果说之前拉法叶等人想着是如何报复那个背信弃义的德雷曼,那么在放弃之后,他们又愧疚自己在这种时候成为首领的累赘。
无法从灰城离开,被禁锢在这一方天地的沙安德勒就像是被捆住手脚的沙狐,施展不了任何本事。
可安格并没有嫌弃他们的无用,反而笃定地告诉所有人:她能带着沙安德勒离开,并走向未来。
所有沙安德勒都因为这句话在心里烧起了一团名为“希望”的火焰。
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拉法叶的注意力放在了安格身旁的金发牛仔身上。
不管是安格的态度,还是那个在金发牛仔怀抱里安分得像个真正玩偶娃娃的拳击兔,拉法叶能够清晰探知到这个笑眯眯金发女人的不同寻常。
所幸她不是敌人……至少目前不是。
“我在想,如果安格真的能带我们离开,我们又能去哪儿呢?”身边的沙安德勒低声道,“我们在星海官方记录上已经是死人,能容纳死人的地方,大概就只有坟墓了吧?”
拉法叶沉默。
是啊,他们还能去哪儿?
安格会将他们带去哪儿?
拉法叶:“不管去哪儿。只要安格在,大家在,只要沙安德勒在一起,那么哪里都是家。”
他宽慰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今晚灰城的冷风刺骨,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不能安眠。
拉法叶打算为火堆添上燃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灰城门口的遮挡物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令人耳熟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
“——我是安格!”门外的人声音急促,“快开门!”
拉法叶一怔,最先反应过来蹿到门边打开。
门外来人果然是安格。
她换身衣服,如果不出声只是站在门外都会不小心将她忽略。
“所有沙安德勒集合!”安格飞速钻进,叫上了所有人,“我们现在出发!”
拉法叶震惊:“现在??”
“星城城区的所有监控暂时失去作用,趁着夜色我们必须赶往西南方向的沙滩,”安格迅速说明了目前的状况,“但是管控局的人会在街道上巡视,我们在前往过程中必须避开他们。跟我来!”
说完,她直接转身,像一只隐没在黑夜中的大猫一样悄然无声地融入了灰城外的黑暗中。
潜行是沙安德勒的特色和本能,几乎没有族人会在这个方面认输。
本就聚在一起的沙安德勒们面面相觑,随后同样沉息,一个接一个地钻出困了他们许久的灰城,跟在了安格的身后。
狭窄的小巷还算安全。拉法叶趁机抬头看向上方,那儿本该绿光常亮的浮空监控果然黯淡无光,失去了作用。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拉法叶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也没时间让他深思,领队在前的安格忽然停下了脚步,贴在窄巷的墙壁上,几乎要让自己成为墙壁的一部分。
跟在身后的所有沙安德勒下意识地学着动作,将自己隐没在黑暗的墙壁中。
很快,远处传来了细密的脚步声。
“——快!快跟上!”
“——管控局所有人即刻前往莫科瑞!武装部携带装备后续跟上!”
清晰的指令在安静的深夜格外明显,藏在黑暗中的沙安德勒全都听见了。
可就是因为听见,所以才更加的迷惑。
莫科瑞……为什么星城管控局的人要在这个时间段前往城外?
很快,从窄巷外经过的警员们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我真的服了,今晚怎么这么倒霉,不是断网停电就是莫科瑞发生暴乱!”
“就冲那群牲口的血腥性子,那些停留在斗兽场的贵族可别被撕碎在里面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何就这样愤然离去?留我一人默默爱你……”
德威斯德靠坐在自己的真皮单人椅上, 看着落地窗外的黑色。只要凝神向更远的地方看去,就能发现今夜的星城城区黯淡无光。
仿古唱片机悠悠地唱着格外清晰的曲调,让这刻意保持昏暗的办公室内终于有了点曾经的样子……起码是一千多年前的那种。
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早已不是那个地球时代能够企及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科技进步到这种程度, 贵族们仍然更偏爱这类仿古工艺品。
这是之前一个来拜访的贵族赠送的东西。
莫科瑞典狱长的目光放在了还在任劳任怨转动的唱片机上, 终于带着椅子转过了身。同一时间,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德威斯德典狱长,有位女士想要见您。”
“请她进来。”
大门被打开后, 德威斯德看着意料之中的金发贵族,了然地扬起嘴角的笑。
“真是我们招待不周, 竟然让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士为一些小事忙碌到现在。”
他站起身半真半假地开口, 然后走上前为她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恭敬道:“您请坐。”
金发贵族笑着直入主题:“我是来谈生意的。”
德威斯德表情不变。在看着她坐下后,自己也走回原位为这位神秘的金发贵族倒了杯热可可:“我以为您会过几天再谈呢。看样子这笔生意的利润或许会让我吃一惊?”
办公桌上空荡起一小股水雾, 可可的香甜钻进了微冷的空气里。
典狱长关掉了唱片机。然后将办公室内的灯全部打开,刹那间那适合深夜的仿古气质荡然无存, 在这灰白黑和少量其他冷色的空间里, 亮起的白光打在这位年轻的典狱长身上,完美诠释了监狱冰冷无情的刻板印象。
“我要买些人。”
骤然亮起的灯光并没有吓到眼前的这位,她甚至没有伸手去碰那杯温暖香甜的饮品,而是看着德威斯德继续道:“嗯……一万星际晶币一个人。”
德威斯德看着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女士,”他无奈地开口,“好歹我也是一位向星海法庭宣誓过的人。”
上来就提人口买卖的事情, 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
这句话说出口后,他就看着这位金发贵族很认真地想了想。
“那,”她的声音严肃得就像是在说什么滔天机密一样, “人员调动费,一万星际晶币一个人。”
德威斯德:……
感情对您来说,就是换了个名头是吗?
典狱长沉声道:“莫科瑞竞技洗罪台不缺钱。”
他说:“这儿有很多像您一样尊贵的女士先生们,莫科瑞的运行离不开各位的帮助。”
就算你身份尊贵,那又怎么样?难不成要触犯更多贵族的利益吗?
德威斯德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但没想到的是,金发贵族没有被看不起的愤怒也没有被冒犯的不满,而是看着他然后发出了“原来是这样吗”的感叹声。
紧接着她说:“可要是没人支持了呢?”
没人支持?这是什么意思?
德威斯德皱起眉。
有贵族要撤资?
可是莫科瑞这样充满乐子的地方,怎么会有贵族选择离开呢?
“你知道第八星际最近的战事吗?”金发贵族毫无预兆地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她兴致勃勃地开口和这位相识才几个小时的典狱长探讨起来,“情况怎么样?”
德威斯德随着她的问题,思维逐渐飘到了第八星际上。
“现在还不清楚攻击第八星际的主谋到底是谁,但据报道,前线的战火将歇,似乎要归于和平。”
德威斯德说着今早才在星网上看见的报道,脑子里回忆起那群网友对这场奇怪袭击的评价。
大部分人只知道第八星际开始打仗,但是具体是和谁打的,并不清楚。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
比如说德威斯德,他知道这场战事中,第八星际的对立面里一定有那么一批不安分的贵族参与。
“兽人走私案”的相关消息早在前不久已经传到了第三星际这儿,落进了看好戏的典狱长耳朵里。
他自认为这些东西和远在第三星际星城莫科瑞竞技场没有什么关系。就算这儿也有贵族,但就像是银行、顾客与劫匪的关系。从银行取钱的顾客走出了银行大门,在门外被劫匪抢劫一空——可那又和银行本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直到现在,也没传来第八星际对此的处理。想来现在的第八星际自顾不暇,没时间管这些。
金发贵族:“第八星际最近要开始清算了。”
察觉到德威斯德猛地看过来的目光,金发贵族微笑道:“难道你会觉得那样的星际会忍着吞下这颗苦果吗?”
当然不可能!能将兽人保护法编写进星际法律中,足以看出前不久发生的兽人走私案的严重性。
可是……如果对面的是贵族呢?
第八星际自身不也有贵族吗?要是一个接一个地追究起来,保不准会牵扯出什么东西来。
就像十几年前的德雷曼人生剧场一样。当时遭殃的贵族可不只有德雷曼一个。
德威斯德思绪万千,表面上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自乱阵脚。
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现在掌管的莫科瑞不会被牵连进去。
“就算是这样,那也和我们今天谈的交易没有关系吧?”德威斯德笑着试探道,“您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还请您明示吧。”
金发贵族:“我的目的很简单啊。”
她的脸上荡起笑容,欢快又轻巧地开口:“要为我接下来的压价做铺垫。”
压、压价?
德威斯德怔愣地看着她。
但是,好像,他大概还没有同意这笔所谓的“交易”吧?
“第八星际的塞拉菲娜指挥官已经将走私案的全部细节呈现给星海第一法庭,估摸着也快到法庭派遣搜寻队的时间节点了。”
金发贵族说:“以‘第八星际兽人走私案’为由头切入,就算不少涉案人员身份尊贵,但是你应该知道吧?星海法庭虽说现在不像曾经那样手段铁血,但搜寻的速度可是一如既往的迅捷。”
“……我没收到任何相关的消息。”德威斯德深吸一口气,他身体前倾,显然已经被金发贵族的话语牵扯住了所有的心神,“你在撒谎。星海法庭的审判是公开进行的。如果没有任何消息传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金发贵族:“是的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德威斯德:……
“不可能!”莫科瑞的典狱长断然出声否定,“就算那群贵族贪婪无度,也绝不可能与……牵扯上关系!”
他一手按压在桌面上,一手焦躁地在桌面叩响。
“没有人不怕死,更何况是那些贵族大人!”
“但是超然的利益可以让人无视死亡。”金发贵族向后靠在椅背,她的声音轻柔又带着律动,有着德威斯德前不久还在听的老式唱片机的风韵。
“不要小看人类的野心、欲望,和他们的贪婪。”贵族拉高了声调,笑意盈盈地看着对方。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那群利益至上的贵族甚至可以背叛星海。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星海法庭暂时隐下这一案件审判那就有理有据。
那么星海的贵族将会被法庭彻查。
无人能逃。
德威斯德后知后觉冷汗狂冒。
他张开口,声音嘶哑得像个老旧破损的唱片机:“这……”
“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金发贵族忽然打断他的发言,紧接着下一秒,德威斯德的视野范围内忽然陷入了黑暗。
……断电了?
还没等这位年轻的典狱长起身做些什么,他听见了窗外远处爆发的欢呼。
德威斯德一怔,赶紧冲到落地窗边向下看。
典狱长的办公室楼层太高了,而且在这片昏暗无光的深夜,他只能听见几乎刺破天的尖叫欢呼,却看不见一个人。
“警卫!警卫!”他扭头冲着门口大喊。
没有人应他。
“我记得你办公室门口的警卫是机械管控的?”黑暗中,坐在椅子上的金发贵族悠悠开口,“那没事了。现在莫科瑞内的一切电子设备崩坏,你连拿星端拍照都不可能。”
德威斯德转过身,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黑影。他咬牙道:“你知道今晚会发生这种事?这是你干的!?”
“怎么会?”金发贵族的声音仍旧无辜,“我可是一位良好市民。”
“我管你是不是!”德威斯德几乎是冲到她的身前,用力将那个椅子转过来,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字一句道,“莫科瑞要是失控了,第一个逃不掉的就是你我!别疯了,赶紧和我离开——唔!?”
“你要和我打一架吗?”
坐在椅子上的不是那位金发贵族,而是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被一拳揍在门面门上的德威斯德眼冒金星,踉跄后退了几步后,终于失去平衡倒坐在地上。
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半黑暗,这位被重创的典狱长惊愕地向上看。
那是一只……戴着拳击手套的兔子玩偶?
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回过神,德威斯德察觉到了耳边传来的瘙痒。
他脖子僵硬地仰头向上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金发贵族走到了他的身后,此刻正蹲在他侧后方。德威斯德感受到的耳边瘙痒,是那顶棕黄色牛仔帽垂落下的抽绳。
“别担心,如果莫科瑞发生暴动,那么星城管控局一定会赶来支援,”她甚至在宽慰这位惊恐不安的典狱长,“要是现在离开这间至少墙面够厚实的办公室,恐怕你会死得更早。”
德威斯德浑身僵住不敢动弹。
许久,他才张嘴:“……如果只是断电,那么莫科瑞内部不会发出那样巨大的声音。这种情况,莫科瑞内部专线一定是断开了。”
他的声音干涩:“星城那边,大概是接收不到任何消息的。”
“谁说的?”金发贵族微笑着抬手拍了拍他颓然的脑袋,眼睛看向落地窗外无光的乌云层,她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就要看我们的巡逻队队长,是不是足够聪明了。”
**
当斗兽场内爆发轰鸣一般的尖叫时,乌萨刚刚洗了个热水澡出来。
“爽啊。”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满意地带着一身热水汽走到了客厅。“该你去洗了。”
巡逻队队长的眼神在四周巡视了一圈。
“科尔夫?”
套房小吧台后忽然伸出了一只举着酒杯的手来,乌萨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大!”很快,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就傻乐着探头,“这、这贵族喝的酒就是好啊……嗝!”
乌萨:……
“你喝了多少!?”他冲过去一把将烂醉如泥的队员从地上扯起,脸色黑得像块炭一样。
科尔夫掰着手指头还搁那儿算呢:“一、二、三……九、九杯?没事老大!我能喝!”
“出任务期间不能饮酒你不知道吗!?”乌萨差点要当场表演一口一个科尔夫,“醒醒!给我醒醒!”
巡逻队队长毫不留情地给他好几个大嘴巴子,科尔夫脸都被扇肿了一倍,却还在那儿冲着乌萨傻乐。
“嘿……嘿嘿……老大你也来点?”
乌萨:……
这是把脑子给喝没了吧!?
他黑着脸松开手,科尔夫就像根软不拉叽的面条滑了下去。
这家伙是没指望了。
乌萨用脚将他扒拉开,紧接着越过他走向客房。客房的门没有关,躺在床上的那个残废也还在那儿没有动静。
但与此同时,窗外忽然传来了极其巨大的欢呼声。
这位星城巡逻队的队长有种不妙的感觉,他快步走进房间来到落地窗前将窗帘一把掀开——
本该代表着囚犯的红点在黑夜中本该格外亮眼,但现在乌萨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红点。
他呆愣了一秒,随后转过身冲到床边,掀开这个救回来的残废身上的被子。
囚犯四肢和脖子上的机械项圈红点消失。但也没有亮起代表解锁的绿点,而是彻底失去了光亮。
就像是坏掉了一样。
乌萨猛地回过神:失控了。
能够管控囚犯的机械装置失控了!
“呼叫总部,这里是巡逻队乌萨,呼叫总部——”
该死!
身上携带的管控局内部通讯器像是没用的铁块一样毫无反应。
乌萨又去扒拉自己的个人星端去呼叫总部。
代表着正在加载中的圈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反应。
乌萨站在房间中心,脸色十分难看。
在当今这个时代,没有了星网几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而现在他也不能下去。因为斗兽场的那群囚犯显然已经知道了禁锢他们自由的东西已经失灵。
现在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会被那群失去理智的狂乱暴力分子撕碎!
“不行,必须再试试。”
他咬牙又开始敲起星端。
这个在宣传广告上骄傲自满说自己绝不可能脱离星网的小东西现在就像石头一样变成了拖累人体的累赘。
所有专线都用不上。
乌萨所在的莫科瑞就像是一座被海洋包围的孤岛。
“老、老大……嗝!”
门口忽然出现了那个烂醉的科尔夫,这家伙半瘫在门口,笑嘻嘻地伸出手腕冲他乐:“茉莉、茉莉那家伙还不信咱们是来享乐的……嘿嘿……老大、老大你帮我拍张照……我、我回去以后气死她……嗝。”
乌萨:“谁?”
他愣了一下后,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揪起科尔夫,厉声道:“你刚刚联系了谁!?”
没等科尔夫回答,乌萨就看见了答案。
是他们巡逻队的小群。
为了避开星城管控局其他人的目光和上司的偷窥。
技术员茉莉不动声色地借用黑市上买来的专线,自己设计了一个供巡逻队各位聊天吹牛的软件。
这条专线是黑市提供的。和星城以及莫科瑞所有的星网专线不同。
乌萨眼睛一亮,松开科尔夫的手腕后迅速点开自己的星端联系还在管控局加班的巡逻队同事们。
“茉莉!赶紧联系局长,莫科瑞这边发生了暴动,设备失控囚犯要逃出来——”
“别动。”
在视野范围内全部黑下来的瞬间,乌萨听到近在咫尺的嘶哑男声。
他察觉到了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尖锐触感。
本该躺在床上无法行动的残废此时此刻却正站在他的身后。
醉倒在门口的科尔夫一个激灵,惊愕地抬头看向那两个几乎叠在一起的人。
乌萨试探性地动了动手,很快脖子上传来一丝细微的戳痛。
“不许动。”这个装残废的家伙嘶哑着开口,声音像地狱里焚烧的枯老木头。
“回答我,之前救了我的那个女人……她现在在哪里?”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大概是疯了。”
莫科瑞竞技洗罪台最高层, 典狱长办公室。
典狱长德威斯德坐在地上苦笑着开口:“就算市区的管控局现在收到消息往这里支援,时间也来不及。”
他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断开的莫科瑞星网链接,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大概不在你的预料之中。”
这位典狱长说出了自己对目前情况的判决:“没有星网管控, 那群囚犯就会失去理智。你觉得在被贵族压制这么久后, 他们会如何行动?”
黑暗中,金发贵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他们会自发搜寻这栋建筑里的所有贵族。”德威斯德甚至听见她的语气带着笑,像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大问题一样, “首当其冲的就是莫科瑞典狱长的办公室。”
“……你知道。”德威斯德怔愣地看着她,不解地张嘴出声, “那为什么还不逃?”
“我说过, 我是来谈生意的。”
安静黑暗的空间里, 脚步声格外明显。德威斯德隐约意识到她又一次走到了那个位子前,然后抱起那个诡异的兔子玩偶后坐下。
这片空间本该什么都看不清, 但德威斯德抬起头,仍旧捕捉到黑暗中的那一抹金色。
“所以这种情况下, 最着急的不会是我,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是你啊,典狱长。”
“就算囚犯从下冲上来,没有电力系统的支持他们一定会耗费不少时间。更何况这扇门作为典狱长自保的大门,必定会有我不知道的自保能力。比起离开,显然这儿更安全。”她的语气带着笑意,“这也是你现在还有心和我闲聊的底气, 对吧?”
“其次,囚犯们的危险暂且不提,星城管控局迟早会过来收拾烂摊子, 控制局势。但是你不一样,德威斯德典狱长。”贵族的声音带着醉人的韵律,让德威斯德不受控制地跟着她的声音思考。
“正在暗中进行的法庭审判在搜查过程中,必定会牵扯到这群高等公民,一串连一串,莫科瑞总归是会被拖下水的。”
“而这个斗兽场暗地里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作为典狱长一定比我更清楚吧?”
她说:“登上莫科瑞竞技洗罪台上的,难道真的都是罪不可赦的犯人吗?”
德威斯德没有接话。
典狱长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像是被寒冬冻住了几个世纪。
“你想要模仿曾经的德雷曼人生剧场?”金发贵族温和地开口问他,“像十三年前的德雷曼家族一样。只要有利益可图,就可以将一切名为‘人’的原材料塞进这‘酿酒桶’里面,为你酿造味道不算好,但价格足够珍贵的葡萄酒吗?”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金发贵族:“我说了,我只是来谈一笔生意。”
“德雷曼家族能够在第三星际法庭上走下来,靠的是主谋亚当·德雷曼的死亡,还有德雷曼家族曾经的丰厚底蕴,以及被他们一同拖下水的高等从犯所谓的‘人脉’。”
“你想要效仿当初的亚当·德雷曼,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世俗眼中所谓的‘德雷曼贵族’。”
明明在黑暗中看不清金发贵族的脸庞,可德威斯德仍然感受到一道刺骨的目光从他身上刮过。
他们当然不一样。
德威斯德没有贵族的姓氏,他只是个从底层爬起来的商人,这一路上有了点好运,又恰巧有那么点能糊弄人的才华。
可一旦上了法庭,那群曾经拜访过他的贵族们当然会第一个抛弃他。
典狱长不是贵族,他只是贵族手中的工具……只不过这些年的钱权暂且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自以为是贵族的一员。
“我要怎么做?”
沉默了很久的典狱长终于开口问。男人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闻的细颤,已经看清局势的他咬牙颓然道:“照你的说法,就算不会死在囚犯手中,法庭也不会放过我。”
至于贵族?
贵族看他的目光从来都是看着一只秋后蹦跶的蚱蜢。
莫科瑞的囚犯们不仅是贵族的玩物,就连这个地方的最高典狱长也是。
“别紧张嘛。”金发贵族跷腿,一手支着下巴在黑暗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问你,莫科瑞的诞生是不是法庭准许的?”
德威斯德:“是。”
“那么莫科瑞的存在在法庭看来是合法的。”金发贵族说,“现在,它们认为不合法的是什么?”
德威斯德陷入沉思。
金发贵族:“想想德雷曼的那场审判。”
刹那间,典狱长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是……不合理收录的囚犯。”
他悟了。
这群罪犯就算被收录进莫科瑞,也不能被送上莫科瑞的斗兽场内供以娱乐。星海法庭对莫科瑞的要求里也没有虐待普通囚犯这一点。
只是因为贵族的要求,现在莫科瑞无论死刑犯还是普通罪犯都一致被送上斗兽场。
“我可以帮你。”
金发贵族打断了他的沉思,她的声音蛊惑如海妖,“我需要劳动力,而你可以给我提供这些多余的劳动力。”
“一些因为莫科瑞导致伤残甚至病危的轻量刑犯人,都可以交给我。”
金发贵族笑道:“一枚星际晶币,一个人。”
还在思考的德威斯德:?
他下意识道:“刚刚不还是一千一个吗?”
坐在正对面椅子上的金发贵族笑出了声。
“因为现在是你求我。”
“是你急着出手,试图减轻自己的刑罚罪孽。”
“而我?”金发贵族一手轻抚怀里几乎昏昏欲睡的摇摆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和地说出了冰冷的话,“就算不做这笔生意,对我也没有任何额外的损失。”
德威斯德:……
难怪她之前说“为压价做铺垫”……合着都是因为算准了这笔交易他非做不可啊!
狡猾的贵族!
德威斯德咬牙道:“那你能确保法庭来了人之后,我不会被带走吗?”
“典狱长。”对于他天真的问话,金发贵族似乎笑着摇了摇头,怜悯道,“做生意当然是有风险的。就像我只能买下你的‘罪证’,但不能为你担保一切啊。这可不在我们这场交易的范畴之内。”
德威斯德气结。
但正如贵族所说,他除了答应这笔交易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他已经听见了门外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我、我答应!”他咬牙大叫道,“把那群该死的罪证都给我带走吧!”
说完,这位敏锐的典狱长嗖嗖地爬到了办公桌后,利用这个宽大的办公桌挡住自己的身形。
“那么报酬我一会儿打给你。”金发贵族似乎看见了他狼狈不堪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戏谑开口,“这里可是安保最好的典狱长办公室,作为典狱长的你,没必要表现得这么害怕吧?”
藏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咬牙:“我可不想在做了这笔交易之后,意外被那群该死的囚犯置之死地!女士,我也奉劝您一句,永远不要小看莫科瑞这群囚犯的疯狂程度——”
“砰!!!”
在德威斯德典狱长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时,典狱长办公室的大门发出了巨响,爆破一样的气流扬起了金发贵族落在外面的发丝,差一点就吹飞了她的牛仔帽。
怀里的摇摆兔猛然惊醒,然后向上一跃,将差点飞走的牛仔帽抱在了怀里。
粉白色的兔子玩偶轻巧地落在了地上,随后动了动它那长长且非常漂亮的耳朵,发出疑问的气音:“?”
金发贵族也带着些许讶异地起身看向被浓烟笼罩的办公室大门:“安格?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嗯?”
站在门口的人不是那位熟悉的,非常靠谱且值得信赖的泼剌区人。
浓烟裹挟着血腥味顺着风被吹到了摇摆兔的鼻子前,让它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差点连怀里的牛仔帽都没能抱住。
等到摇摆兔抱着牛仔帽狂打几个喷嚏后,浓烟才慢慢散去。
站在门口的不是安格。
但似乎也不是那群被释放后表现疯狂的暴力囚犯。闯入这个办公室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个浑身是血,衣着破烂还缠着绷带的……男人?
金发女人眯起了眼睛。
“德威斯德,看样子你引以为傲的安保系统也没什么作用啊。”贵族感慨似的开口,“唔……现在用来保证生命安全的大门被破开,你还打算继续待在这里?”
在听见爆响后,典狱长就缩在办公桌后像死了一样没有动弹。直到金发贵族扬声点明了他的存在,德威斯德苦着脸探出颗脑袋来。
“女士……”
在他开口说话的同时,原本正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没有任何预兆地朝着房间内猛地冲来,速度之快几乎让人单凭肉眼无法捕获!
金发女人转过身面向他,面露讶异地看着冲着自己而来的绷带怪人——
“砰!”
一脚利落的反身回踹击中对方的腰胯,战意满满的拳击兔顶着那对它来说有些大的牛仔帽再度从半空中轻巧落地。
而被它击中的绷带怪人,则是被这股巨力砸进了房间右侧的墙面。哗啦啦落下的碎石和镶嵌进的人形墙壁足以看出拳击兔用了多大的力气。
“噗、咳咳……”
被创进墙壁里的绷带怪人颤动了几下后,很快安静了下来。
“真厉害!”对那边收回目光后,金发女人笑眯眯地冲着落地耍帅的拳击兔竖起大拇指,然后又歪着头无奈道,“但是那个帽子是我的哦。”
“强!强!”听到前半句还兴高采烈的拳击兔还没蹦跶两下,听到后半句后就不情不愿地摘下头顶上的牛仔帽,兔子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金发女人叹了口气:“好吧。”
她走到拳击兔的面前蹲下,又将那顶棕黄色的牛仔帽给它戴上。然后笑眯眯地拍了拍兔子玩偶的脑袋:“那就送给你了,一定要保护好啊。”
“我!”顶着牛仔帽的拳击兔傲然挺起胸膛,“强!”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在办公桌后目睹这一切的德威斯德瞠目结舌,惊愕地看着那个玩偶一样的兔子,还有那个对此毫不震惊的金发贵族。
但还没等他细想,门外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德威斯德瞬间收回了脑袋。
“呼……呼……”
走楼梯上来的乌萨和科尔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前者通过被破开的巨大口子看见了房间里的金发贵族。
“您没死……没事吧!”
乌萨快步跑来,紧张地看着眼前的金发贵族。
看情况像是没什么大碍……应该不会有内伤吧?
“女、女士!”科尔夫也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把量子枪,进入房间后就开始紧张地查看周围的情况。“那家伙没过来吧?”
怎么可能没有!
乌萨一看那大洞就知道那个本该在床上装死装残废的怪物已经来到了这里,只是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金发贵族:“那家伙?”
她伸出手指向了右侧:“是那个人?”
乌萨和科尔夫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一个赫然巨大的坑洞出现在他们眼前,靠在最中心的人影大概就是之前的那个怪人。
细小的碎石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科尔夫毫不犹豫地将枪对准了那个怪人。
乌萨同样拔枪对准对方,厉声道:“不许动!”
可他的话并不能阻止对方的行动。
被拳击兔重击的人影晃晃悠悠的再一次站了起来。
然后咧开沾血的嘴唇,对着他们露出灿烂却血腥的笑容。
同一时间,那两只略显病态的油绿色眼瞳一点点对在了金发女人的身上。
就算不是被他注视的主要目标,但不管是科尔夫还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乌萨都忍不住因为那张脸感到恶寒。
只有金发女人饶有兴致地看了回去。
“你想杀我?”她问。
“……”
绷带男嘴角的弧度落下了点。
他摇了摇头,又一次扬起诡异且癫狂的笑容:“不。”
“你救了我。”怪人大声开口,整个人陷入了难以言喻的狂躁兴奋中。
“我答应了你的交易,所以按照约定——我要成为你的狗!!!”
办公室内忽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就算在这样危险的状况下,乌萨也很难不将注意力放在那位忽然“被效忠”的金发贵族身上。
随后他就发现,从见面到现在,自始至终都保持沉着淡然甚至悠闲神情的金发贵族,听见这个疯子的发言后,神情一片空白。
“……”此前从未因为一句话就陷入这样长时间沉默的金发女人,终于对此发言作出了回应。
“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尖叫滔天的楼下斗兽场完全不同的是此刻莫科瑞典狱长办公室的死寂。
乌萨很难形容金发贵族的表情。就像是一颗看着像闪烁着财富光彩的宝石忽然之间开口说“哈!我不是宝石!我是玻璃珠子!但是没关系你买都买了还是花大价钱买的!”的感觉。
乌萨:……
他知道很难形容, 但问题是金发贵族的脸上就是这样表现的啊!!
不过这种表情只出现了一瞬间,该说不愧是优雅得体的贵族吗?表情管理是真的好,等到乌萨想要细究她的微小神情动作之前, 金发贵族已经收拾得体, 重新恢复了冷静。
“啊~”她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 随后很贴心地为这个莫名出现的狂热绷带怪解释,“你是说我们在今天下午的交易?可我记得交易的内容是——”
绷带怪:“为你献出我的一切!”
金发贵族顿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和……”
绷带怪欢快开口:“就是成为你的狗!”
金发贵族:“等等, 这两者意义不同吧?你是否弄错了话语中的关键?或者我们可以进行更加正式的书面合同签约……”
绷带怪持续欢快:“我不认字!”
金发贵族:……
啊这。
这样严肃且暗藏危险的环境下,乌萨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这家伙也太逗了吧。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 明明是处于优势的金发贵族, 此刻却被一个低等囚犯的话语弄得眉头紧皱。
他和科尔夫彼此望向对方, 然后交换了个眼神。
这样不好吗?
科尔夫心说。
一个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你的奴隶,贵族们想要的不正是这个吗?虽说一个囚犯的效忠听上去更像是个地狱笑话一样, 但总比一大笔钱交付出去什么都没得到要好吧?
除了呆愣的巡逻队两人之外,在现场的还有深知斗兽场囚犯们本性的典狱长德威斯德。
躲在巨大办公桌后面的典狱长悄悄地探出了自己的脑袋, 那双酒红色的眼瞳小心翼翼地窥向正站在房间中心的金发贵族。
“您这样说话, 他的大脑是没办法理解的。”
这两个人的交流让德威斯德都无奈了,他心有戚戚地开口,“我和您说过,莫科瑞的囚犯都是些疯子,您也千万不要低估一个疯子的疯狂程度。”
金发贵族闻言望向他所在的方向。
“这里的囚犯,都是这样?”贵族的语气很平静,令人没办法从这句话中窥见她真实的情绪。
德威斯德迟疑地应道:“大都是这样没错……”
“很好。”金发贵族瞬间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 她干脆道,“我不买了。”
德威斯德:……
德威斯德:???!
“等、等等,女士!”这下也不再关心房间里的那个疯子了, 德威斯德踉跄着从掩体后爬出来,难以置信道,“我们之前说好的!”
因为在场还有管控局巡逻队的人,德威斯德典狱长并没有直接点明。
但他含糊的喊话和鲜明的态度一样说明了这位典狱长似乎正在和金发贵族做着什么难以言说的交易。
乌萨唰一下竖起了自己的耳朵,但很快再次放下。
知道得太多对他不是好事。至少莫科瑞的事情,乌萨并不想让自己参与其中。
但这种隐秘的消息就算他无意探究,金发贵族也好像没有遮挡的打算。
她说:“那我违约。”
乌萨:!
科尔夫:!
德威斯德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如果安格等人在这儿,大概会更加震惊。
因为这是伽不佘头一次提出“违约”的说法,违约的对象甚至还是她自己!
“我要的不是机器。”金发贵族眉头紧皱,那双璀璨如黄金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站起来的绷带怪人,“如果只是机器,我大可以用等量的钱财去换一个高配置的机器人。而不是莫科瑞濒死的囚犯。”
原本正处于兴奋的绷带怪人触碰到她的目光后,终于后知后觉地落下嘴角,茫然无措地看着金发女人。
这女人到底要这些人做什么!
德威斯德先前以为金发贵族千里迢迢来到莫科瑞找自己谈判,是为了从莫科瑞进货。这些没什么用的大批量残废重伤轻刑犯,或许是个便宜好用的实验体……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他可没听说过贵族要做的什么实验是需要考虑到实验体的身心健康的!
不仅是他,乌萨等人也不明白金发贵族弄这一出的原因。
脑子像是坏掉了的疯子怪人更弄不明白了。
那头乱糟糟的暗红色短发下,病态的油绿色眼珠死死盯着对方:“你不要我?”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在这个疯子的注视下就要吓得跑走了。
可是金发女人脸上没有任何害怕恐惧,她只是淡淡地说:“你和我需要的人不一样。”
“可我是狗!”疯子理直气壮。
金发女人:……
“为什么你要用人的标准来要求一个狗!”疯子大喊,“这不公平!”
金发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开口问。
疯子抬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暗红色短发,很高兴地开口:“我不知道!但你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因为我是你的狗嘛!”
金发贵族:……
乌萨怜悯地看着被一句话彻彻底底堵住开口的金发贵族。
该怎么说呢。果然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应付毫无逻辑的疯子吗?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会是一场血腥处决的准备了。
毕竟像金发女人这样善良温和且耐心十足的贵族可不多见了——但这毕竟还是位贵族。能容忍疯子囚犯的聒噪到现在,大概已经是极限了。
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那位躲着的典狱长。
德威斯德又一次忍不住出声:“要不这样吧,女士?这个疯子您可以将他留在莫科瑞,反正像他这种脑子不太好的囚犯就算送上法庭,他的发言也做不了证据。而其他我们已经谈好的交易,还是像我们之前谈好的那样进行,可以吗?”
他侃侃而谈:“而且我保证,莫科瑞里的其他囚犯绝不像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忽然袭上心头的恐惧感让德威斯德控制不住地停下,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近在咫尺的拳头,死亡的气味先一步舔舐过他的大脑。
“停下!”
拯救他那张英俊脸庞的是一声呵斥。
除了金发贵族之外,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疯子因为这几句话就要杀了德威斯德。
他的拳头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砸在典狱长的脸上。
德威斯德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金发贵族的那一声喝止,都不用等到上星海法庭,今天一定会是他的忌日。
拳风狠厉地揍在男人的脸皮上,德威斯德萌生出自己的鼻梁骨碎掉的剧痛感,惊恐地看着停下动作后,冲他咧开森然尖牙的疯子。
疯子耸耸肩,然后乖乖地放下拳头,转身冲着面色严肃的金发女人高兴开口:“汪!”
金发贵族:……
“你不是狗,你是人。”乌萨发誓,自己这是第一次听见从来都是自信从容的金发贵族说出这样无可奈何的话,“说人话。”
“他在怂恿你卖狗!”疯子理直气壮。
金发贵族:“是卖人。而且我还没有答应……你刚刚要是真的杀了他,我接下来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疯子眨了眨他油绿色的眼睛,迟疑地开口:“对不起……你不卖我啦?”
“至少令行禁止。”金发贵族叹息。
疯子听不懂这句话,但是能从对方的语气中明白一点:他通过努力证明自己,终于被主人留下了!
一个高大的绷带怪人对她讨好地发出了幼犬一样的嘤咛呜咽声。
金发贵族:……
“说人话。”
“可狗不会说人话……”金发女人眯起双眼,浑身又充斥着他不喜欢的生人勿近感,暗红色头发的怪人慌忙点头,咧嘴讨好一笑,“我是说我很高兴!谢谢你!我会努力成为一只好狗……好人的!”
金发贵族:……
“所以你的名字是什么?”
这下没再说什么“给我取个名字吧”这种话,红头发的绷带怪人眨巴眨巴他那看着就很危险吓人的油绿色眼睛:
“基金!我叫基金!”
金发贵族:……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会让我这么头痛了。”
伽不佘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双绿眼睛看,“原来是基金绿了啊。”
基金茫然歪头:?
金发女人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而是继续说:“伽不佘,这是我的名字。”
基金摇了摇莫须有的尾巴,讨好地大声道:“好的主人!”
要不是这疯子是个人形,科尔夫还真以为是一只狗在大声地回应。
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把这个不着调的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
大脑这种珍贵的东西里面可不能存放垃圾。
往旁边一瞧,金发贵族脸上也是一种奇怪的神情。介于“好烦”和“无可奈何”“欲言又止”之间,这让原本在科尔夫心中“运筹帷幄自信从容”的神秘贵族形象多出了一丝贴近现实生活的真实。
“既然你曾经是莫科瑞的人,那应该可以把那些人带到焚烧室,那个地方会是最好的躲避这次暂时性暴动的空间……”
基金:?
金发贵族语气一顿,紧接着冷静继续道:“我要求你把残疾重伤的轻刑犯带到焚烧室去。明白?”
暗红色头发的绷带怪基金恍然大悟地摇尾巴:“明白!”
乌萨:……
明明之前还表现得格外嫌弃不适应,现在就已经能够熟练训狗了……
该说不愧是可恶的贵族吗!
熟练压迫人难道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等等,基金算人吗?
乌萨看着欢呼一声后撒欢像只真狗一样跑出典狱长办公室的基金怪人,陷入了难以言说的沉默。
“乌萨队长。”金发贵族忽然又道,“莫科瑞竞技洗罪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您作为管控局的一员,难道没有任何作为吗?”
乌萨还没说话,一旁的科尔夫皱起眉下意识道:“但是我们现在就算出去那也只是送菜啊……”
很快乌萨一手拦住了他的发言,这位聪慧的巡逻队队长了然地抬起头看向金发贵族。
“我明白了。”他笑眯眯道,“作为星城管控局的一员,我们对此情况当然义不容辞了!”
不就是浑水摸鱼吗?这不是牛马打工人的天赋技能吗?
乌萨一手拉着还摸不着头脑的科尔夫,转身走出了被轰开一个大洞的典狱长办公室。
“队长?外面正乱着呢,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蠢啊?当然是去最安全的地方!”
“莫科瑞都这样了……哪儿还有最安全的地方?”
乌萨站在长廊上,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在典狱长办公室最中心位置的金发贵族。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她已经给我们答案了。”
莫科瑞地下一层,焚烧室。
从一旁看见他眼神的科尔夫有些一言难尽:“……队长。”
“嗯?”
“你该不会也想变成狗吧?”
“滚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您的确是我见过最奇怪的贵族大人了。”
见办公室里没有了其他人, 一直躲在办公桌后面的典狱长德威斯德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虽说步子还是有些踉跄,但好在人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略显凌乱的西装,紧接着抬起头看向金发贵族。
“为什么不杀了他?”典狱长对这件事情格外困惑, 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管是作为实验体还是仆人, 这种人都太不合格了。”
金发贵族将视线转而放在了远处的玻璃窗外。
“不是实验体, 也不是仆人。”
贵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但很快,这种像是做梦一样的轻柔嗓音叫话题猛转。
“比起这个, 我想你现在该担心的是‘先到达典狱长办公室的是囚犯,还是管控局的人’这件事吧?”
德威斯德脸唰一下子又变得铁青了。
**
深夜的星城城区内, 虽然周围已经一片漆黑, 但街道上疾速前行的管控局警员身上带着后备急用灯, 点状的灯昭示了他们的位置,然后在星城内连成了长长一条的星带。
等到窄巷外的人声完全消失后, 安格这才放弃了紧贴墙面。
往前走一步,她彻底站在了星城主街道上。
“跟我走。两人一排, 别掉队。”
扔下这句话后, 她拉上脖颈间那宽大的红色围巾遮掩脸庞,紧接着朝着早已摸索清楚的路径前行。
海滩在星城西南边。
那是一个人造的海滩。在白天里星城管控局的科尔夫带着她们参观到这片区域时,安格从未想过沙粒除了满天沙尘埋葬生命之外,还能作为观赏景物出现在人的面前。
灰城距离海滩不算远但也不算近,更重要的是在昏暗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星城管控局的人。
就算郊外的莫科瑞斗兽场发生了暴动,局内大批量的警员都出动前往支援, 但星城作为同样重要的市区地点也需要有人镇场。
凌晨时分的星城并不是空无一人。
安格带着身后的族人已经躲避了三波在意外夜晚加强巡视的管控队。
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连呼吸声也变得更加轻柔。
时刻与死亡共舞的泼剌区是一个最好的学习伪装的地点。现在的安格·沙安德勒在黑夜中的存在感极低,除非有人走到她的面前, 否则没人能看见她。
而她身后十几个沙安德勒也都潜藏在四周。
虽然……不尽如人意吧。
但这得体谅一下,毕竟这些都是在沙漠里待惯了的沙安德勒,后来在星城里又打了几天或几个月的工,然后就待在暗无天日的灰城落灰,对于城市,就算他们潜行隐藏的天赋再高也没有时间给他们适应。
安格也知道这点,所以在尽可能不绕路的情况下,通过一些小手段来支开巡逻的人,给族人们充分留出转移的时间。
这支潜行的队伍距离海滩已经很近了,安格甚至听见了海浪拍打沙滩发出的声音。
距离不会超过两百米。
而横在他们面前的除了这两百米之外,还有从不远处往这儿靠近的一小批巡逻队伍。
安格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暗色的宝石。
安格:……
她有些肉痛。
这可是伽不佘大人白天亲手送给她的啊!
之前扔出去的小玩意儿都只是些装饰用的饰品,还有些安格跟在金发雇主身后一同从地上捡起的小石子。
个数不多,毕竟在这座有着“清洁洁癖”的城市里,小石子这种东西都算是珍稀物了。
现在她身上能够用来转移视线的就只有金发雇主塞给她的宝石……还有随身携带的弯刀。
她想了想,还是用力攥紧这枚暗色的宝石,然后卯足了劲朝着队伍行进相反方向扔去!
“嗯?”领头的人果然听到了这声动静,然后转过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什么声儿?你们听见没?”
距离他们不远的安格屏住了呼吸,猫着腰随时准备前进。
只要他们往那边去——
“不知道没听到不关心。”那个巡逻队有人出声三连否定,甚至还催促着领头的人继续向前,“快走得了!把这条街巡视完咱们今晚的任务就完成了!”
巡逻队领头人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干脆道:“行。”
听见他们说话的安格:……?
等等,这发展不太对劲吧!?
她呆了一下,看着越来越近的灯光没再犹豫,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造型独特的宝石。
安格又一次攥紧。
这一颗……
“——三十五万?好便宜,买了。”
金发雇主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又一次响起。
回忆起这颗宝石来历的泼剌区人暗自苦笑一声。
伽不佘大人的大气和长远目光,无论怎么努力,她好像还是没办法彻底学会啊。
没再继续想下去,她扔出了手中的宝石。
而这一次发出的声音比之前的还要响。
“……”
巡逻队伍再一次停了下来。
领头的人狐疑地转过身,朝四周看了看,然后盯着发出动静的地方不动脚了。
“你们真没听到?”他不死心地开口又问了一遍。
这样大的物体砸地声只要人耳朵没聋,显然都听到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身后的巡逻队接连发出了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声音。“赶紧走吧老呆!把这圈巡视完咱们就完成任务了!之后的巡逻就交给后面排班的队伍!”
听到这句话的安格:???
这真的是星城管控局的警员说的话吗?
在巡逻队伍的催促下,这一小支队伍速度甚至提了上来,越来越靠近安格等沙安德勒所在的方向。
不能再让他们过来了!
这个距离除非眼瞎,不然在光照充分的条件下不可能察觉不到环境的异常。
安格深吸一口气。
她站直了身体,当着所有伪装的沙安德勒面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躲在街边长椅附近的拉法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那落到身后的红色围巾。
可是安格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瞬间,人已经走到了巡逻队必经之地。
她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将红色宽大的围巾罩住了自己脑袋,做成了一个造型独特的鲜红兜帽。原本隐于黑暗的棕黄色被鲜红掩盖,只露出那双幽深的绿色眼眸。
“……等等。”
巡逻队的领头人再一次站定,游移不定地看着远处的黑暗。
“我怎么感觉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身后的巡逻队友接连发出了抱怨声。
“不是老呆,队长都没在这儿你别疑神疑鬼的好吗?把今晚的夜巡任务完成了咱们就离开呗!”
“就是啊,这都停下来几次了?你不想回家睡觉我还想呢……”
“等一会儿……我好像也听到了?”
所有人因为这最后一句静默了一秒。
安静黑暗的临海街道上,周围的路灯报废无光,手中的备用电源就像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一样,除了照亮眼前十多米的路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功能。
他们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
从远处的黑暗中发出的鞋跟点地声在此刻格外清晰。
“谁、谁啊!”老呆手中的备用电源朝着声源方向晃动,抖动的手带动电源,凝实的光线在晃动中照到了一抹猩红。
巡逻队:!!!
“幻觉吧?”有人带着哭腔开口,“对吧?”
“我记得科尔夫那家伙前几天讲了西南区这边,上世纪似乎出现过一起连环杀人案……”
“凶手至今没有被抓到……”
“有人说是冤魂索命,还、还有人说是模仿犯罪……总之,这起杀人案时间跨度有五十年之久……”
有人颤声道:“老呆,别晃了!对准那儿!”
为首拿着电源的男人双手握住电源,一点一点地将光线推进。
“!!!”
那是怎样的一副瘆人光景?
鲜红的布料蒙头盖住,垂落的弧度钩织出一个人形来。可是当你的目光向下看去,就能发现掀开这夺目的鲜红,布料底下似乎没有人体!
那家伙是飘着过来的!!!
“啊啊啊啊!!!”
眼神更好的巡逻队员看见了那红色幽灵下的深邃绿眸,还有对方藏在红布下的尖锐刀锋。因为光源的照射,刀锋折射出更加刺目且令人胆寒的冷光。
这一小批巡逻队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夺路狂奔!
刚捏紧刀把正准备以身试险吸引火力的安格:?
她略显茫然地看着这一群还没看清的队伍就这样鬼哭狼嚎地跑了,偶尔还能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和称呼。
什么“科尔夫那个大混蛋”还有“队长救我”这种……
嘶……该不会她碰见的这批巡逻队,正巧是科尔夫和乌萨的同事吧?
安格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那盏灯逐渐远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在结果是正确的。
为了避免下一批巡逻队提前到来,安格转身模拟沙漠鹰的叫声吹响暗号,很快躲在黑暗中的沙安德勒们迅速潜行而来。
“安格!”拉法叶是第一个到的,他担忧地看着妹妹,“你刚刚……没事吧?”
安格摇了摇头:“我有分寸。”
“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她说着,招呼众人紧跟进入了沙滩,“马上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所有的沙安德勒同样盯着眼前的一幕陷入了呆滞状态。
“哗啦”的海水拍岸的声音持续不断。安格站在沙地上,愕然地看着被淹没了一大半的沙滩。
金发雇主最开始和她描述过空间转移的设备就安置在最显眼的那个沙滩长椅边,周围还有不少海鸥的存在。可是现在不管是长椅还是海鸥,都在深夜和藏在云层的月亮下不见踪迹。
涨潮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浪花拍在人造沙滩上, 海腥味像巴掌一样迎面扇在了所有沙安德勒的脸上。
安格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试图用肉眼来分辨出那所谓的空间转换装置到底在哪里。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隐没于夜色中的沙安德勒们面面相觑,就像是一只只原本满怀信心的猫咪, 现在被迎头倒了一大桶冰水, 刺骨的寒意透到了心底。
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 他们不由自主地将希冀的目光投放在站在最前面的安格身上。
冷静点,安格。
暂代首领在心中劝慰自己。
虽然海水上涨淹没了转换装置所在的地方,但这种情况, 伽不佘大人一定有料想到。
她从不会给人希望后又将其掐灭,她不是这样的人。
仔细想想,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在这茫茫大海中找到那块区域……
在沙安德勒长大的人从未接触过海水, 即便他们其中有人在白天远远见到过这块人造的沙滩, 但天然的抵触并不会让他们对这片区域有过多的探究。
安格也是这样。
泼剌区没有大海,死亡矿坑的深处她也没有见过除饮用水之外的水源。
就算是在雪地镇, 安格也只看见过凝结或是流动的冰湖,还有清澈透亮的水面下那一尾尾银鱼。
可眼前的这片海不一样。没有人造光照耀的深夜, 还有被乌云半遮掩的月亮, 一切都让海水变得更加深不可测,远不像白天那样宁静且平和。
拍打在沙滩上的水声比往常要恐怖,谁也不知道在深邃黑亮的水面下潜藏着什么。
安格抿起唇,然后皱着眉小心翼翼向前走,直到冰冷的海水轻吻她的鞋面。
水很快就渗了进去,但除了寒意之外,安格意识到了一件事。
第三星际所有的“自然景物”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这儿没有沙漠, 也当然没有大海。
所以眼前漆黑广阔的海面……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安格!”
身后传来了呼喊声,声音很大,足够将安格沉浸的思绪从海浪声中扯出。她回过神, 低头一看,海水已经漫到了自己的小腿。
安格回过头,看见了距离自己不远但也并不算近的岸边,拉法叶焦急朝着自己挥手的样子。
同一时间,她也看见了距离拉法叶等人的远处,正疾速朝他们前进的巡逻队灯光。
脚底下的沙子被水浸湿后并没有软塌下陷,而是像石子路一样循序渐进地向下。等到了白天,海水退去,就会露出人造沙滩的模样。
这里还是沙滩的范围。
安格心里有了计划。
她转身飞速向岸边的族人跑去,然后一个个地叮嘱他们:“快!下水!”
“什么?”
安格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一个沙安德勒迅速踹下海边:“空间转移的装置就在这附近,只不过被海水淹没了。巡逻队就快到了,就算现在找不到装置我们都必须下去!”
一个接一个的沙安德勒像是下饺子一样被安格踹下去,然后像一只完全不溶于水的猫开始下意识挣扎。
“这是人造的沙滩和海水!”安格看不过去,自己也跳下去捞起一个在浅滩扑水的沙安德勒,她说,“保持冷静就不会淹死你!站好继续向前!”
虽然安格是这样说……
在沙漠的流沙里都能保持从容镇定的沙漠子民们像是风干的咸鱼一样,在质地偏软的沙子和冰冷的海水中僵硬地摸索着前进。
安格回头看了一眼。
巡逻队的灯光就快到了,甚至说不定他们已经听见了这儿发出的声音。
她转过头,坠在队伍的最末尾,将一个又一个因为不适应差点掉队的沙安德勒扶起来。
咸腥的海浪打在她的小腿,随着时间的推移,整支队伍已经彻底被泡进了海水中。
不少沙安德勒都努力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保持冷静,去呼吸水面上那珍稀的空气。
海水将安格脸上的头发黏成一片,让她显得格外狼狈。
可是除此之外,那双深邃的暗绿色眼眸却在这种环境下衬得发亮。像是应该被放在丝绸上的深绿色珠宝……又像是生在陡峭石壁上的簇状结晶。
总之,在海水中沉浮的拉法叶因为担忧回头望向她时,因为那双眼睛里的光怔愣了很久。
安格这是第一次接触海水,和雪地镇的湖泊不太一样,不小心被呛进一口后咸得令人只觉苦涩。
但和她猜想的一样,虽然水位上涨到胸口,但脚底下的沙子质地依旧偏硬,她仍然在沙滩的范围……但继续向前就不能确定了。
“停止前进!”她吹响了口哨,最前面的拉法叶立刻停下了前进的动作,并招呼着其他被海水弄得浑身僵硬的沙安德勒聚集。
他们在海水中保持安静,只露出一颗颗被水弄得贴服的脑袋来。
时间紧急,而且几乎所有沙安德勒都表现出对海水的不适应。所以寻找装置的事情就必须由安格自己来做。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猛地下沉。
铺天盖地的海水将她淹没,本能的惊慌让安格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突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手指,让安格猛地睁开双眼向下看去。
在幽深寂静的水面之下,水蛇一般的红布轻轻荡漾,伸过来的一端轻柔又缠绵地卷上安格的手指,紧接着缠上她的手臂。
冰冷的皮肤表层很快就被一层暖意覆盖。这条本该被海水浸湿后变得无比沉重湿冷的红色围巾,此刻依旧保持着它的温暖,然后牵引着差点迷失在海水中的泼剌区人,将她的目光带往一处散发幽幽金色光点的地方。
在那儿!
安格从水面下冒出头,噗出一大口水来,紧接着像猫一样甩了甩脑袋,声音嘶哑道:“找到了,跟我来!”
重新站在实处后,她踏着水将所有人一点点牵引至水下带着金光的方向。
“……刚刚发出声音的是这个方向吗?”
新一支巡逻队领头狐疑地站在原地,将手中的光源移动到沙滩上。
“怎么又没动静了……”领队皱起眉,又对着沙滩和公路上扫视,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说来也奇怪,像今天这样的大规模网络和电力崩溃事件星城从未有过,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
电力崩溃也就算了,专门划给局子里的星网专线也发生了故障,这就导致断电后本该可以用于急用的科技装备也没了控制指令,完全无法调动,只能靠人力来解决。
算了,他们的任务就只是巡逻这条街,其他的,他们管不了也管不到。
领队摇了摇头,又将光源对准沙滩后,手腕上抬,冰冷的光线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扫过。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将周遭巡视完毕后,这一支巡逻小队很快就离开了。
在他们离开一分钟后,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
安格压抑着咳嗽,摸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而那条离开海水后依旧干爽暖和的红色围巾安稳地围在她的脖颈上,为她传递着暖意。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好在所有的沙安德勒都已经顺利转移。
安格踩着水,顺着浪一点点回到沙滩上。刚一脱离海水的禁锢,她差点就控制不住栽倒在地。所幸优秀的身体素质和意志只是让她步伐踉跄了一下,安格很快站住了脚。
任务已经完成。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反应正常的星端,将消息发给了列表里唯二的联系人后,安格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将棕色的额发梳在脑后。
那双眼眸在黑夜中依旧明亮。
接下来,她要返回莫科瑞,去履行自己与伽不佘大人之间的约定。
**
星城外现在正如何骚乱,今夜聚集在利维坦酒馆的贵族们一无所知。
他们的注意力目前全部放在了雷厄姆·德雷曼的装置上,就像是荒原上等待猎物的豺狼,冷静又掩藏不住眼中的贪婪。
在这儿的大多数贵族都能从前几日的娱乐展示中窥见巨大的商机。
只要能够把握住这次机会,说不准自己就是下一个强盛百年的德雷曼。
上次第三星际法庭的判决果然给德雷曼家族带来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以至于像这样利润巨大的商机,现任的德雷曼家主都能让出手。
坐在座位上的贵族们彼此互相打量,在虚伪的微笑假面之下暗潮涌动。
大家都认为能把握住这次机会的最大获益者,就是自己。
“……现在,请各位戴上这次的设备,体会我为各位送上的这次展会的最后一份,也是最大一份礼物。”
雷厄姆站在高台上,微笑着作为榜样戴上了脑神经传感器。
小小一枚状似耳机的设备被她戴在右耳,代表太阳的图标运行后开始呼吸般闪烁着紫红色的光。
见她戴上后,台下的贵族们终于开始动作,学着她的模样将其戴上。
雷厄姆唇角笑容加深:“恭喜各位得偿所愿。”
她轻声道:
“诸位的美梦,终将成真……”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你们所期望的“真实”,现在全都由她掌握。
台下,所有戴上脑神经传感器设备的贵族们像是时间被暂停一样,表情和动作齐齐凝结,像是被松脂裹挟住的蝉虫,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站在高台上的女人闷哼一声,她耳边的太阳图标灯光闪烁的频率远超平常,主传导器已经开始工作,将她的意识送上机械的手术台,冷酷且迅速地拆解分支,然后开始逐步入侵掌控贵族们的脑神经。
痛苦是无法避免的。
这一点雷厄姆深知。
不管是现在掌握传感器的疼痛,还是那十三年一步步掌控德雷曼实权的痛苦,还是更早时候她意识到自己身份时惶恐不安的怨苦。
痛苦是无法避免的,但痛苦之后,就会迎来欢愉。
雷厄姆光洁的额头上冒出冷汗,她的深绿色眼瞳变得有些恍惚。可是她在笑,冷汗从她额角冒出后又从脸庞滑过滴在地上,哪怕人体最脆弱的大脑正被翻来覆去地搅动、切割,她依旧在笑。
那双失神恍惚的眼睛颤动着,然后在痛苦中目光慢慢凝视,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利维坦·德雷曼站在了坐着的贵族们中间。
她依旧穿着那身黑白色的酒保服,深紫近黑的齐肩短发被她挽在耳后,脸上的表情严肃到令人感觉冰冷无情。
“……利维坦。我的女儿,”
站在台上颤抖的现任德雷曼家主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喃喃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快要成功了。”
“把自己的意识切割成多份,就为了掌握这群人渣?”和雷厄姆那样相似的脸庞上露出嘲讽神情,“雷厄姆,这就是你想要的权力?”
雷厄姆恍惚地开口:“什么?”
尔后没等利维坦继续说话,她痴痴一笑,深绿色的眼眸深处绽放出绚丽的光色。
“你不懂。”
她笑着说:“你现在还不懂。掌控了它……我就,掌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现在的她,再也不会时刻担心自己被取代,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
就算没有那个人……就算没有太阳……
她也可以为自己打造一颗“太阳”,甚至成为“太阳”本身。
就算是虚假又如何?
从此以后,雷厄姆·德雷曼不用再继续追逐永远向前的太阳,不用再担忧今日太阳的眷顾是否降临己身……
因为17号知道。
太·阳·永·远·不·可·能·只·看·着·她·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章
雷厄姆·德雷曼此刻的想法, 利维坦无从知晓。
可她能够明确地从那张艳丽的脸庞上看出了对权力的超常渴求。
哪怕获得这种权力的方式极度痛苦,甚至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方式,雷厄姆·德雷曼仍然无比坚定。
利维坦看着她, 看着那张和自己相似但不相同的脸此刻流露的疯狂, 在这一瞬间, 她忽然醒悟。
利维坦问:“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场法庭审判吗?”
还在忍受意识分割痛苦后遗症的雷厄姆乐见有人帮忙转移她对疼痛的注意力。“你又想说沙安德勒的事?”
雷厄姆叹了口气:“我的女儿,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轻易违约。”
“不,不关沙安德勒的事。”站在台下的利维坦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说你,还有当初的德雷曼家主。亚当·德雷曼。”
“……”雷厄姆沉默片刻, 问, “你想知道什么?”
是她和亚当之间的暗斗?还是雷厄姆家族的实验辛秘?
利维坦现在如此笃定地开口, 难道是她查到了什么?不,不可能。有关实验的事情她早就在利维坦诞生后, 亚当·德雷曼被法庭死刑前就已经完全销毁。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身世,除了雷厄姆自己。
利维坦:“你当时与亚当·德雷曼在法庭上对峙, 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 被自己的女儿背刺?”
雷厄姆猛地抬头,深绿色的眼眸目光像一柄剑刺向她。
“当时的亚当·德雷曼是何种心态,那么现在的你大概也能体会到。”利维坦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似乎并不是要通过这种比较来达到什么目的,只是在单纯描述这个事实而已。
女人定定地看着她,然后踉跄着向前想要走下高台,却因为剧痛不得不扶在一旁备好的椅子,然后脱力跌坐在上面。
“……你知道了。”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女人抬起头, 唇色因为疼痛而显得格外苍白,她怅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所有参与研究的人员都已经离开,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利维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雷厄姆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纯真,在这张依旧年轻的面容仿佛时间从未抛弃过她。
“是伽不佘。”雷厄姆说,“是她告诉你的?哦……”
这本该是件值得愤怒的事情,可是雷厄姆却笑着开口:“看来她还没有放弃我。否则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毕竟这件事怎么想都和她毫无关系。”
那个在星海中畅行,无拘无束的星海旅客,终于愿意将目光放在一颗小小星球上的一个女孩身上了吗?
“——你难道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利维坦抢先一步打断她不合时宜的感慨,她的神情严肃又认真,“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亚当通过基因实验获得的生命体。”
她顿了一下。
“我也是。”
疼痛让雷厄姆的耐心下降了不少,她皱起眉颇为不耐烦地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没有觉得,现在的场景和十三年前的那场审判格外相似吗?”
雷厄姆一怔,失笑:“你想说‘天道好轮回’?是啊是啊,对你而言,我大概是一个可恶的女人。”
她没有任何隐瞒地承认了这一切,承认了利维坦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用来延续生命的工具。
利维坦皱起眉:“你冷静点。我的意思是,你对权力的不正常渴求,难道真的是你的本意吗?”
“……”雷厄姆反问,“不然呢?谁会拒绝滔天的权力和财富?利维坦,假使让现在的你放弃一切,重新回到那个贫穷且空无一物的沙漠,你会愿意吗?”
利维坦:“我愿意。”
雷厄姆顿住,愕然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和自己很像的女儿。
利维坦抬起眼睛,那双在见到安格之前一直在以愤怒为燃料燃烧的眼睛,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
“我愿意放弃一切,回到沙安德勒的身边。”她说,“只因为我在那个族群中,感受到了真正的……爱。”
最后那个字她说得很艰难,但利维坦还是说了出来。
雷厄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怔愣地看着她:“爱?”
“爱?”她重复了一句,脸上浮现扭曲的微笑,“你和我说‘爱’?”
“利维坦!”雷厄姆睁大双眼看着她的女儿,“这个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人无条件的爱你!那就是我!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是我让你安全地活到了现在,是我!都是我在爱你!”
“什么沙安德勒,那都是我为你找的避难所。”她哑声道,“现在避难所坍塌了,你应该回到爱你的人的怀抱。而不是回到那个坍塌的废墟,去寻找你所谓的‘爱’!那不现实!”
“你爱我吗?”利维坦没有在这尖锐的声音中退缩,她上前一步,走在所有僵直住的标本最前方,昂起头,逆者高台上打下来的白光,看着高台中心耀眼灯光下站立的雷厄姆。“你对我的爱,真的是无条件的?”
雷厄姆回过神来,脸色难看。
她的伪装早已被撕开,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现场两位观众的亲眼见证的笑话。
“收起那伪装的大爱无私吧,雷厄姆!”利维坦嘴角上扬,她笑道,眼角泛起晶莹,“我是你的基因产物,我是你的孩子,我们几乎是同一个人!”
“就像曾经不曾知晓真相的你,视亚当·德雷曼为唯一的父亲。你或许真的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过我!但是!”她吼道,“亚当对你是对待延续生命的工具,所以你收回了自己的爱。而我,我现在是你延续生命的备用体,所以对你来说,我也只是工具而已!”
“多可笑啊!所谓的德雷曼家族,不过是一群妄图在虚假中寻找真实的蠢货而已!”
利维坦厉声道:“当所谓的基因实验开始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陷入了无法离开的死循环!”
“‘父亲’制造了延续生命的工具,为它取名为‘女儿’,为了反抗被取代的命运,‘女儿’奋起反抗,杀死了自己的制造者。”
“可是谁会想到,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女儿’学着‘父亲’的样子,制作出了下一代工具?”
高声说着这可笑的轮回笑话,利维坦从后腰抽出早藏好的尖锐匕首,一步步走上台,站在了此刻正虚弱的制造者面前。
她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雷厄姆·德雷曼。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利维坦手中的匕首亮起寒光。
从她开始说话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雷厄姆终于张开了口。她惨淡一笑:“你要杀了我。就像我曾经对亚当……父亲做的那样。”
是啊,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呢?
雷厄姆瘫坐在椅子上,昂头看着她。
带着她不可言说目的诞生的孩子已经成长得如此出色,那张与自己相似的美丽脸庞上神情冰冷。雷厄姆毫不怀疑,下一秒她就会用手中那把匕首取走自己的性命。
和从小放在沙安德勒养大,身体素质超人的利维坦不一样,雷厄姆是作为亚当的试验品出生的。
刚出生的她身体远比其他备用体孱弱,让她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雷厄姆超然的美貌。
可以说17号只是亚当随手调试的基因残缺体,就连亚当本人都没有奢望这种残缺体能够将其他人比下去。
长大后的雷厄姆在着手准备着利维坦的诞生时,在能够允许的范围内,将她的数值往上调整。
她想到的,何尝不是当年那个在亚当眼中除了美貌什么也没有残缺基因体呢?
利维坦是雷厄姆为自己准备的礼物。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的另一种命运。是她的妄想。
是她的……“嫉妒”。
“我真的爱过你。”现任德雷曼家主喃喃道,“亚当没有爱过我,我也不乞求他的爱。我和他不一样……我真的爱过你。”
至少有一瞬间,她真的想要有一个,自己能够依靠,也依靠自己的亲人。
雷厄姆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顶的白光落在她的脸上,让那张被世人欣赏、赞美、嫉妒、诋毁的脸庞,被纯白无暇的刺目光衬得格外苍白。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反抗。
就算疼痛席卷大脑,但她依旧能做出反抗。
让被控制住的贵族上前阻挡利维坦对现在的雷厄姆来说轻而易举。
但是……
她紧闭的双眼,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好累。好累啊。
获得这次的胜利之后又能怎样?控制住了贵族们,登顶权力巅峰又怎样?对权力的渴望人类永远不会满足。
只要权力还存在,德雷曼就像是扑向太阳的飞蛾,终有一天被火光湮灭。
她沉醉于这种权利的漩涡中,或许曾经有过一丝清明……但是她不会停下。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德雷曼还存在,这场追逐“太阳”的路程就永远不会停下。
在诡谲的安静中,利维坦对着雷厄姆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她的神情淡漠到无情。
那双和现任德雷曼家主相似的绿眼睛倒映出雷厄姆此刻的样子。
她挥下了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头顶上的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酒馆陷入了一片漆黑。
“……”
过了很久,雷厄姆依旧没有感受到除大脑之外的其他疼痛。她迟疑地睁开了双眼。
就算没有头顶的灯光,但她仍然在黑暗中找到了那道熟悉的黑影。
“你猜错了。”
利维坦冷淡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我不会杀你。”
“因为我不是利维坦·德雷曼。”她说,“我是利维坦·沙安德勒。”【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