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要我做什么?”
青隐这样问他。
她一番话字字用力,句句玄妙,钟隐月都已听愣了。这突然话头一转,话锋又转向他,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钟隐月磕磕巴巴两声:“啊……那个,近日山中出了些事,今年又有那仙门大会,按照往年惯例,待开了春,咱山门便要去万年秘境里寻法宝。”
“我担忧会出什么岔子,才想来找师……呃……”
已经被拆穿了不是原来的原主钟隐月,来自现代的钟隐月一时不知道该叫对方什么好了。
“还是叫师姑好了。”青隐看出他心中犹豫,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地说,“你顶着这张脸,若不唤我作师姑,我不习惯。”
钟隐月点点头:“师姑。”
“嗯。”青隐朝他手上烤着的鱼扬了扬脑袋,“转一转,别总烤着那一面,一会儿糊了。”
钟隐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呆了,已经好一会儿都没给鱼翻面了。
他慌忙应着声,将鱼转了半圈。
青隐被他慌乱无措的模样逗笑,乐道:“都说了不必紧张。行,我大概明白了。我多嘴问一句,是不是跟前日被雷劈了的那个弟子有关系?”
钟隐月惊道:“师姑看到了?”
“废话,天雷那么罕见,我当然会看见。那一道雷劈下来,你那弟子跟个流星似的就掉下来了。”
“……师姑真会比喻。”
“见笑见笑。”青隐手搁在膝盖上,托腮望着那在火上逐渐烤熟的鱼, “那小孩不简单,竟能引来天雷助灵根觉醒。这山上居然能在短短百年里连续出两个雷灵根,玉鸾山头上怕是有神仙罩着。”
钟隐月干笑两声,不做评价。
“所以呢,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多少有一点吧。”钟隐月答。
青隐拉长尾音唏嘘一声,道:“懂了。”
青隐不再说话了。
钟隐月偏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手托着腮,面上带笑,眼神微眯着望着面前的火,在深思着什么。
青隐立即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偏头看向他:“何事?”
“我有一事想问师姑。”
“你问。”
“是刚刚师姑所说的耿明机之事。”钟隐月说,“此事我还从未听过,师姑刚刚又只说了一半,隐月想请师姑将所知之事都说一说。”
“你不知道吗?”青隐一挑眉毛,“我瞧着你体内灵气运转顺畅,一部分的魂魄也与这小子融合了,记忆应当也都融为一体了。”
钟隐月哈哈干笑:“也缺失了一小部分。”
他的确没在记忆里看到耿明机的事。
原主的这部分记忆有些模糊,大约是因为太忌惮触碰耿明机的逆鳞,故而深埋心底不敢想起,才导致这些事在记忆里并不清晰。
而在原书里,虽然也提过耿明机的过去和选择修道的契机,但也都是一笔带过。
原书中只说耿明机还是凡人时,曾被一悉心照料过的灵物杀了全村,导致他对灵物始终极为厌恶,其余并未详细说过。
“嗯……你就算叫我详细说说,我觉得我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青隐说,“你是想知道什么?”
“耿明机从那村子逃出来后,发生了什么?是如何来到山门修道的?”
“喔,你说这个。”青隐说,“他跟你不同,是自己生爬上上玄山的,在登仙台没开台时。”
“生生爬上来的!?”
钟隐月大惊不已。
要知道,天决山贵为天下第一仙门,只每十年对山下敞开一次山门,对外招收弟子。
这唯一敞开的山门,便是上玄山的登仙台。
只有在这时,上玄山顶上的登仙台才会打开。原本从山脚下往山顶上去的数万长阶,唯有在登仙台的法力影响下才会大打折扣,使凡人也能奋力登上。
掌门会在长阶上设置几轮法术机关来考验弟子。
而能经过考验登上登仙台的凡人,才能有幸去测试灵根。若有灵根,才能让天决门诸长老来看一眼。
这机遇十年一遇。
可若那登仙台不开,凡人根本无法登山——除非能够爬数万台阶而不累死,用□□凡躯过数道以法力铸就的法阵机关而不死去。
为了防止一些凡人不讲道理,拼死拼活都要上山来求仙,天决门每座山头都在上山之路上布下了机关——这机关可与考验欲登登仙台的机关截然不同,每一道都恐怖非常,都是冲着夺命去的。
一不注意,便会丢命。
机关如刀山火海。
“耿明机当年到上玄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浑身是伤,跟个血人一样,却还能硬生生站着。你们上玄掌门当时无比震惊,也看出此人所怀抱的并非是修道之心,而是复仇之心。”
“唯有仇恨,使人不死。”
“那只屠了他全村的狐狸,可是将他妹妹在他面前活活撕开了。听人说,他妹妹一直哭着喊他。”
“复仇之心,让他踩碎四万长阶,一身血地到了上玄宫宫门前。上玄掌门敬佩他的坚持,当年的干曜宫主亦是佩服,于是将他收入门下。”
“后来,耿明机还真的找到了那只狐狸。”
青隐说,“在当年的干曜宫主的帮助下,他一剑斩了那只狐狸。”
“那只狐狸被他刺得浑身是伤。大约是杀后还不解恨,又捅了许多刀。”
“这刺狐一事了结后,干曜宫主便一直为耿明机净心,想要让他放下仇恨,一心向道,早日登天封仙。不过后来,没等耿明机如他所愿地放下前尘往事,干曜宫主便率先得了飞升的雷劫,得封仙位而去了。”
“这耿明机便顺了他的位,成了如今的干曜宫主。”
“当了长老三百年,他却始终没等来飞升的雷劫。”青隐一挽脑后的头发,语气戏谑说,“谁人会不知为什么?”
“为他净心一事,干曜宫主可忙活了好些年,可一直不见成效。”
“所以当年干曜宫主在时,便一直唉声叹气的。他说耿明机何处都好,只是心中实在是仇恨滔天。哪怕那狐妖已被亲手诛灭,他却仍放不下心中执念眷恋与怨恨。若是始终无法净心,那日后一定会无法飞升。”
“只要他心中放不下这仇恨一日,便一日不得成仙。”青隐说,“我瞧着,他定是常有心魔缠身。”
钟隐月听得心头沉重。
他低下头,看向烧得劈啪作响的火堆。
脑海中有几帧回忆闪过。
他想起那日遭罚后被关到柴房去的沉怅雪,想起他背后皮开肉绽的伤。
他又想起广寒长老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和他当时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去的怪异行径。
钟隐月神色渐沉,青隐突然在他旁边说:“差不多了,拿下来吧。”
钟隐月一愣,一看自己手上,才明白她说的是烤鱼。
钟隐月慌忙应着好,把串着鱼的枝子从架子上取下来,拉着毛裘站起来,将烤鱼给她送了过去。
青隐两眼放光,满脸都是对食物的期待,舔着嘴角拿了过来,又从宽袖里拿出来一个木头瓶子。
那木头瓶的瓶头上面还扎了许多细小的眼。
瞧着跟调味料似的。
钟隐月人傻了。
这不会是盐吧……?
青隐拿着木头瓶子在烤好的鱼上用力摇了几下,细小的白粒真从瓶口上落下来。
……我嘞个豆啊,还真是盐。
钟隐月嘴角抽搐:“师姑,你哪儿搞来的盐?”
“啊?我自己弄出来的啊。”青隐说,“我栖身的山洞里有一片湖,那湖水咸咸的。我便用了些力气,试着研究了些时日,就做出了这盐来。”
我去啊,她还会提盐。
这后山生活让她活的,都活成贝爷了。
青隐把盐瓶塞回到袖子里,将串着两只鱼的木枝猛地一掰,一分为二。
她将其中一半塞给钟隐月:“吃!”
“多、多谢师姑。”
钟隐月干笑着接过她分给自己的一只鱼。
青隐张嘴就咬了下去。鱼烤得外皮酥嫩,里面的肉又滑嫩无比。
一口下去,她吃得满嘴流油,脸上立刻浮现起幸福的笑容。
真是豪放的女子。
钟隐月瞧着她大口吃肉的模样,哭笑不得地轻笑几声,张嘴咬了几口。
别说,这鱼确实好吃。
虽是好吃,可钟隐月心中有事,没吃几口就放下了些。
思虑再三,他还是转头看向旁边吃得开心又狂放的青隐:“师姑,隐月还是有一事想问。”
青隐咬着鱼望来:“嗯?”
“您说,这耿明机……”钟隐月顿了顿,犹豫迟疑道,“他既然已诛杀妖狐,却仍然抱有怨恨,那会不会因着心中仇恨已无处宣泄,所以便迁怒于其他灵物?”
“比如……收了一名灵修做弟子,却不真心拿他当做弟子,而是对外打着弟子的幌子,私底下对他私自用刑折磨,以消心中怨火?”
一旁火堆的照映下,钟隐月清清楚楚地看到青隐眼中立即蔓延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似乎颇为意外钟隐月会说这样的话,但那里面更多的,又似乎是惊异。
她似乎更惊异于——他居然能看透到此。
叼着鱼意味深长地望了钟隐月片刻,青隐张嘴放下嘴里的鱼。
她直接用手抹了抹全是油光的嘴,瞥了他一眼,讳莫如深地笑了下。
“我无法说太多。”青隐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事自会自行走下去。”
钟隐月皱皱眉,刚要接话,青隐又说:“但我能告诉你一件事。”
“何事?”
“你说的此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青隐朝他一歪脑袋,“干曜宫那边,马上就要变天了。”
钟隐月并未因此心慌,反而神色一松。
他长长松了口气。
“真是如此就好了。”钟隐月说,“他真得给自己争一争了。”
青隐的两只狐狸眼眸瞪大了些,眨巴了两下——她应当是没想到钟隐月会是此番态度。
已过晌午,头顶的太阳往下落了些。
空中渐阴,日头不知何时又躲在雪云之后。
天上又飘起细雪来。青隐灭了火堆,提着衣裙,蹦蹦跳跳地跟着钟隐月往山宫走。
她走在钟隐月前面,身轻如燕地在前面蹦跶着上山去。
钟隐月披着毛裘,脚下净是雪堆,根本走不快。
他望着青隐上蹿下跳地跟到了老家似的,心中汗颜,心道这些狐狸兔子果然比人类灵活多了,真羡慕。
“走慢点,师姑,”他只能在后面喊,“我走不快啦,一会儿我看不见你了。”
青隐停了下来,回头一瞥,见他根本没挪动几步地方,当即鄙夷道:“谁叫你穿那么多的,多碍事儿。”
不穿这么多我不就冻死了吗!
钟隐月敢怒不敢言,只好干笑。
青隐低下身,回头往后一扑,在半空中化作一只白狐,向他奔了过去。
变成了白狐,她倒是优雅了许多。
她停在钟隐月身侧。钟隐月一低头,见到她这只狐狸眉间还有一点朱血。
青隐仰头道:“坐上来,我驮你回去。”
她现在的体形比一般白狐大了许多,的确能驮起一人。
钟隐月却有些腼腆:“不好吧,师姑……”
“等你下山,太阳都要跟你一起落山了。你若不上来,你师姑也可以把你打晕了再驮回去。”
钟隐月:“……”
“你是想大大方方地坐在上面被我驮回去,还是想晕着回去?”
钟隐月不推脱了,默默地坐了上去。
“坐好了。”青隐甩甩脑袋说,“抓紧我的毛,不然一会儿被甩下去。”
钟隐月都没来得及听话地去抓住,青隐就抬脚冲了出去。
速度快的像过山车。
钟隐月呜嗷一声,真差点没被掀下去。
后山里回荡着他的惨叫:“师姑——!!”
玉鸾山山宫前,青隐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望向山宫。
她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于是眯了眯眼。
钟隐月松开她,从她身上翻身下来。
他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抱住了山宫的柱子,已经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青隐幻化做了平常白狐的体形,在原地啪叽一坐,鄙夷道:“这就受不住了?”
“你也太快了,师姑……”
钟隐月抱着柱子缓缓滑落,坐在台阶上缓了半天。
“你们玉鸾这体质真是一个不如一个。”青隐砸吧砸吧嘴,再次看向山宫里面,漫不经心道,“你难不成捡回来了一只兔子?”
“啊?是捡回来了,现在就在里面呢。”
钟隐月抬手指指宫内。
青隐乐了:“那可真有意思。”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突然大惊:“师姑,你想吃了它!?”
“……没有,别瞎想。”
钟隐月这才放心:“那就好。”
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钟隐月站了起来。他拉开宫门,请青隐进去:“师姑请进。”
青隐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她站在宫门前,将山宫里头打量了一遍。
钟隐月跟着迈过门槛进入,回头将门关上。
他一回头,见到那兔子正竖着耳朵看着这边,很是警惕。
钟隐月觉得有些好笑。他低下身,半蹲在青隐身边说:“师姑,那就是我捡回来的兔子。它受着重伤,师姑修为高深,可别吓着它。”
青隐呵呵两声:“行,我离它远点。”
青隐四处看了一圈,最后着眼于钟隐月书案旁的一隅。
于是她对钟隐月说:“我瞧你书案旁那处不错,且去为我安置一番吧,放些软垫一类的。不必太用心,我闲不住,更爱四处闲逛,若累了就去那处歇歇脚。”
“是。”
钟隐月向她行了一礼,立刻转身去寻软垫了。
他走了,青隐便转过头,望向那只趴在钟隐月毛裘里的伤兔。
在和她四目相对时,伤兔往后瑟缩了好些,竖起的耳朵也讪讪落了下去。
钟隐月已经转身去内宫了,不在此处。
青隐便开口:“放心吧,我帮你瞒着。”
怕惊动钟隐月,她说得声音极小。
不过兔子耳朵灵光,况且这兔子真身又是个灵修,她知道他一定听得到。
果然,那伤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只是仍是惧她,眼眸一直闪烁着。
她不在意,这世上惧她的灵物太多太多。
青隐动了动两只硕大的狐耳,朝他微微眯眼一笑,转身离开,找钟隐月去了。
稀奇了。
她心中想,干曜宫的大弟子被他师尊折腾完,居然趴在这玉鸾宫里养伤。
第32章
钟隐月找出个软垫来,又寻了些别的物件,在书案旁给青隐安置了一番。
他放了软垫,又在软垫里面放了些垫子,生怕硌着青隐。
青隐慢悠悠地甩着尾巴过来优雅躺下,打着哈欠感受了一番,说了声不错。
她满意了,钟隐月才松了口气。
系统给的任务,总算是解决了一个。
到了晚上, 温寒给他端来吃食,瞧见他书案旁盘了一只白狐, 整个人都呆了。
“师尊,”他端着食盘愣愣道,“您怎么又捡回来一只狐狸?”
钟隐月啧了一声,放下手上书卷:“别乱说话,这是你师姑祖。”
“哎!?”
温寒大惊。
他这反应倒在钟隐月的意料之中。
青隐的存在,这山门里没人知道。
前玉鸾长老傅应微羽化登仙,青隐被迫随着登天后过了数月,便随着一道惊雷回来了。
她对原主说,自己对于在天上当仙的日子毫无兴趣,还是更喜欢人间。
而傅应微也尊重她的选择,于是放她回了玉鸾山,请她跟着下一代玉鸾,守护玉鸾山的安危。
次日, 原主也被傅应微托了梦。
可他对此极为不安,也十分害怕青隐。
害怕的缘由, 就是当时他已经抱了干曜的大腿,再加上本人性格欺软怕硬。
青隐也看出来了,毕竟原主不让她去那儿不让她去这儿的,生怕露了狐狸尾巴出去,叫干曜知道了他宫里还有这么只白狐灵兽。
他可是跟干曜说过,他玉鸾也同样最讨厌这些灵物。
青隐这才自觉无趣,隐山去了。
从自天上回来到隐山而去不过几日的空,那时玉鸾宫的人也都鸟兽群散了,登仙台也没开放,整个玉鸾宫就原主一个人,此事倒是没被外人所知。
大家都以为青隐随傅应微在天上做仙。
想到此处,钟隐月便对温寒说:“你师祖——前玉鸾长老,身边一直有一修为高深的白狐灵主作灵兽跟随,一人一狐除魔卫道镇守一方,这在世间也是有名的,你知道的吧?”
温寒忙点头:“弟子有所耳闻。”
“这便是那白狐灵主。她虽和我师尊一同登仙,但数日后便觉无趣,回了人间,一直隐居在玉鸾山中修行。这眼瞅着要入秘境,我怕出些什么事,便去请她出山来随行了。”
“师尊为人亲和,虽说数百年前在某万年秘境中与她一战后胜了她,将她收入名下做了灵兽,但却并未以主仆相称,而是做了姐妹。”
“故而,为师还需唤她一声师姑,你们便得叫她师姑祖了。”
青隐一直摇着尾巴含笑旁观,钟隐月这边话音一落,温寒怔愣地望向她,她才举起毛茸茸的爪子挥了挥。
温寒忙躬下身去:“师姑祖安!”
青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嗯。”
“师姑见笑。”
温寒恭敬地将饭食端给钟隐月,食盘上就只剩下了一盘菜叶子。
他端着食盘,小心翼翼道:“弟子不知师姑祖来了,只带了师尊和给那伤兔的吃食……师姑祖要吃些什么?弟子这就去做。”
“不必了,我比较喜欢自己抓。”
“?”
温寒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疑惑地看向钟隐月。
钟隐月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少问,应下就是。
温寒便又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临走前,他把菜叶给了兔子。
兔子蔫巴巴地吃着菜叶子。
钟隐月瞧了它几眼,它好像比昨天更蔫了。
真奇怪,明明给它用的灵药是上乘的,早上给它上药时,伤口也好了许多。
次日一早,钟隐月起床走出内宫,就见青隐已经不见了身影。
钟隐月半点儿不着急,揉着自己乱成鸟窝的脑袋就去盥洗了。洗完一出门,他就见青隐又化成了人形,在宫门前的雪地里架了个火堆,正在烤鱼。
“……又吃鱼啊,师姑?”
“是啊,我自己抓的。”青隐喜滋滋地转着串着鱼的木枝,“你吃吗?”
“不了,大早上的。”
钟隐月哈哈干笑两声,回身就走了。
兔子还在它原来的地方上未动。钟隐月去拿了灵药,跪坐在它跟前,细细拆开白布,准备为它换药。
“别动啊,乖乖。”
钟隐月嘴里说着碎话,将白布拆开后,端详了番它的伤口。
经过这两日,兔子的伤好了大半。
“好多了,但若要动一动的话肯定还会痛。谁叫你前日非要夺我玉镜……你若不闹那一出,这会儿定然痊愈得更好。”
“我要给你涂药了,痛的话就叫。我听人说兔子不怎么会叫,但要实在痛的话就叫嘛,没人会笑话你。”
“乖啊,马上就好。”
钟隐月边自言自语地安抚着它,一边为它换好了药。
不多时,弟子们便前来玉鸾宫上早课。他们来时青隐已收了火堆,倒是没被看到“狐狸在烤鱼”这么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
读完半个时辰的道经,钟隐月将他们带出山宫,来到了宫前的空地上。
他披上瑞雪裘,跟着出了门来。
青隐跟着出去了。
钟隐月在弟子们面前停下时,她也跟着停下,在钟隐月身边一坐,两只狐耳动了动。
弟子们个个挺直胸背,紧张认真地望着钟隐月,又忍不住朝青隐那处多瞥了几眼。
这么一个比起平常白狐体形大了些,毛又长得绒呼呼的狐狸,很难不多看几眼。
钟隐月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这几日来,虽是教了你们读道经学符法,可都是些书面上的东西,也是时候要付诸实战试一试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些要说的事。”
“想必,你们二人也从温寒那儿听过了。”
钟隐月往旁边挪了两步,手掌往旁一伸,将众人视线引导向在身旁正坐的青隐,“这位是你们的师姑祖,我昨日特意请出山的灵主青隐。”
三人赶忙低身行礼:“请师姑祖安。”
青隐漫不经心:“不必多礼,都起吧。”
她的语气极为薄凉。
原主记忆里,青隐就很讨厌这种礼来礼去的场面。
知道她不喜欢,钟隐月便快速掠过了这一茬,只说:“青隐师姑是你们师祖的灵兽,此后必当恭敬着些。”
弟子们应声说是。
“好,那便开始今日的正题。”钟隐月道,“此事还未和你们说,今年,仙修界会有仙门大会。此大会五年一次,全天下的仙门长老都会派弟子出战。”
“我名下就你们几个人,所以你们全都要出战。”
此话一出,所有弟子立即震惊无比。
转瞬间,那些震惊又变成了兴奋。他们似乎热血沸腾起来,脸都即刻红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你们的对手来自四海八荒,高出你们之上的数不胜数。所以在那之前,你们必须好生修炼。”
“按照往年惯例,大会前,会将你们带入秘境中磨炼。虽说我也会跟随,但秘境中危险重重,且大多数机关与妖兽都会由你们亲手解决。不到危急时刻,为师是不会出手的。”
话到此处,白忍冬明白了什么:“难道师尊是怕在那秘境中无法顾及所有弟子,才请师姑祖出山?”
“确实如此。”钟隐月说,“好了,旁的废话不要说了。我之前不思进取,对你们的事也不太上心,虽说都拜入我门下三五年了,如今最厉害的却也只会最基本的运转灵气。这样下去,就算能去仙门大会,你们估计也打不出什么名堂。”
“从今日起,我便教你们些正经的东西。”
说罢,钟隐月看向白忍冬:“你也是。你前些日子觉醒了灵根,却也还不知如何控制吧。我前日叫你回去感受一二,可有什么收获?”
白忍冬摇摇头,声音低低道:“弟子只感受得到体内有些什么,却感受不清……听闻这雷灵根威力巨大,控制不好便易酿成灾祸,弟子也不敢过多感受。”
“不奇怪,不必觉得愧疚难堪。”钟隐月道,“体内灵气,须得沉静本心,摒弃杂念,自然也不能心生恐惧。”
白忍冬一怔。
“你这灵根是天雷带来的,它的觉醒还牵连了你师姐和这座山。你害怕它,我知道。”
“可你的灵根,是你自己的东西,它会跟着你的心走。”
“你越是害怕,越是认定它难以控制,它便会越发难以控制。修道从心,灵法更是从本心而生。越是恐惧的事物,往往越会失去控制。”钟隐月说,“你若是能控制它,它才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若你能将它运用得当,秘境之中,你便能护许多人周全。”
白忍冬的眼神逐渐坚定了下来。
“眼神不错。”钟隐月赞许地点点头,往旁边走了几步,“听为师的。现在,闭上眼,摒弃所有杂念,沉静本心,尽全力地去感受体内涌动的灵气。”
“不必害怕它,不必思前忧后,不要考虑后果,只管将它感受清楚。”
白忍冬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听着钟隐月的话,努力感受着体内涌动着的、绞成一片混沌的灵气。
他竭力摒弃着恐惧,理清它们。
慢慢地,白忍冬身上再次涌现琼色的雷团,那是他体内的灵气。
雷电在他身上交加,他脚边的地面都被打出条条焦痕。
“离远点。”
钟隐月对温寒和陆峻说,两人连忙站远了些。
那雷电隐隐有些走向失控的样子。
钟隐月走下台阶,走到白忍冬身边去,按住他的肩膀。
白忍冬一激灵。
他按着白忍冬,缓缓将他调转了个方向。
“做得很好。”钟隐月说,“不要害怕,就算它失控了,也还有我在,你师尊我也是雷灵根,对付这东西很在行。”
此话一出,原本逐渐失控的雷电又缓缓趋于平静,在他身上安定了下来,最终竟全部平息,在他身上化为如风般的灵气。
白忍冬睁开眼,伸出两手,惊愕地看着手心上的雷气。
“别松懈,还没完。”钟隐月提醒他,“平静下来,试着将气沉入丹田。”
白忍冬再次深吸一口气,依言将气息沉入丹田。
“好,现在雷灵根已经安定了,它已经完全跟你同为一体,现在试着把它运转向身体各处。放轻松,别慌神。”
钟隐月放在他身上的手缓缓顺着两只胳膊而下,向两手推去。
顺着他的力度和推向,白忍冬随着感受将体内灵气运转而去。
钟隐月感受到了他体内的变化。
雷灵气在皮肤下流淌而过,他成功了。
钟隐月松了口气,他突然想试试主角这雷灵根的威力——毕竟在原作里,这可是稀里糊涂就把万年妖兽打死了的威力。
于是钟隐月抬起他的手,指向面前一处宫外的空地,问他:“记得前段时间教你们的符法吗?”
“记得。”白忍冬怔怔,“师尊是要……”
“为师想看看你体内灵气的威力。修道之人,天资有异,即使是同灵根之人,体内的灵气多少也是因人而异。”
钟隐月说,“打个比方的话,假设每个修者都是承载灵气的物件,那也是千差万别的。有人是碗,有人是盆,有人是锅,还有人能是一口大缸。能容下的灵气不同,能用在法术之中的法力自然也就不同。灵气能运转得多,自然法术就更高强。”
他说的话虽糙了些,但却是在好懂。
白忍冬点了点头:“弟子试试。”
“好。”钟隐月道,“画下一道符咒,朝前打出去就好。”
白忍冬严肃地点点头。
他在空中写就了一道雷咒,接着按照钟隐月所教的符法理论,手向后一收,又猛地回手一掌打了出去。
一声巨响,一道核爆似的琼雷射了出去,砰地炸在那处空地。
离空地五米远的桃树当场灰飞烟灭,一旁离得很远的山宫也被轰的炸破了一角。
钟隐月平静的表情开裂了些。
他的屋子! !
第33章
钟隐月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山宫一角。
白忍冬小小一发雷咒, 他的屋子就破了一个大洞。
那处被炸得焦黑,两三块摇摇欲坠的焦木块风中残烛地晃了会儿,在钟隐月面如死灰的目光中,掉了下去。
空气突然安静。
钟隐月内心哇凉。
终究是逃不过一劫——几日前,玉鸾山被天道劈雷,虽是后山着火山门毁了,但好在别宫和山宫都没受到波及。
结果今日,山宫还是没逃开“雷劫”。
半晌,青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将在场所有人拉回了神。
白忍冬满面惊恐,扑通跪了下来,伏到地上不敢抬头,吓得声音颤抖:“师……师尊……”
钟隐月看了看那处大洞,看了看旁边空地上的焦黑,看了看另一边同样灰飞烟灭的桃树,又看了看跪在脚边的白忍冬。
白忍冬吓得发抖。
钟隐月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摔碎了个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可后来某次去到同学家里,那同学打碎了碗,他妈妈却是问他有没有伤到,又柔声说让他扫起来就好。
思及至此,钟隐月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是我让你试试的,你怕什么。”他说,“你这天赋的确惊人,竟然能波及如此之广。”
白忍冬不知该回他什么,趴在地上沉默不语,抖得更厉害了。
,钟隐月无奈:“行啦,抖什么,我又不吃了你。毁都已经毁了,我再骂你罚你,它也不能回到从前。我不怪你,且起来吧。”
钟隐月低手去把白忍冬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为对方拍了拍身上的雪和脏污泥土。
白忍冬丝毫不敢相信,他毁了天决门长老的山宫,居然能不受任何责罚。
他缩着肩膀,几乎不敢直视钟隐月,小心翼翼道:“师尊……当真不怪弟子?”
“怪你又没好处。”钟隐月说,“毁了我的,给我修好就是。你们都跟我来。”
钟隐月带着三名弟子,走上山宫台阶。他让他们在门前等候,自己一人进了宫中。
他从书案上随意拿起两张宣纸,再次出了门去。
他领着几人走到破洞旁。这一处不仅是山宫被打出了个洞,连宫外的走廊都毁了。
钟隐月吩咐他们都去拿些木材来修缮用,几人立刻应声离开。
不多时,他们抱着许多木材回来了。
三人将木材放到地上,询问钟隐月:“师尊,要怎么做?”
白忍冬忐忑地拿出锤子和钉子道:“师尊,既然是弟子毁的,那就由弟子把它……”
“你一个人修,修到猴年马月去呀?”钟隐月说,“行啦,这也不算严重,我顺便再教你们点东西,都走近些。”
三人向他走近几步。
钟隐月拿出刚从宫里拿出的宣纸来。
“虽说这些杂事,平时都交由弟子来做,但其实有更轻便的法子。让你们做,也是磨炼你们身心,也顺便孝敬孝敬师长罢了。该做的事虽说一定要做,毕竟都是做弟子的本分。但回了别宫,你们想必也要自己打扫宫舍,到时若想偷偷懒,就可用这个法子。”
“修道本身也不轻松,想偷偷懒的时候,便顺心偷偷歇一歇就是,别对自己太苛刻。”
弟子们应声说是。
“如你们所见,这不过就是张宣纸。”钟隐月甩甩手中的两张宣纸,将其中一张折了几下放入袖中,拎着另一张道,“想偷懒,活计自然也不能不干。”
他边说着,边从宣纸上用手撕出来一个略微粗糙又圆头圆脑的小人来。
“这招,便是用来做些苦力。”
单薄宣纸撕出来的纸人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仿佛风大些就能把它拦腰折断。
钟隐月在它身上的半空中写下一咒印。
指尖划过之处,都形成了一抹金色的划印,且并不消散。
待咒印完成,这道金色的咒印立刻通体一闪,那是法术已成的宣告。
咒印向下下沉,缓落在纸人身上。
钟隐月咬破食指,将指尖血按在纸人身上。
咒印的金色光芒立即一散,不再发光。
纸人突然浑身一扑棱。
三个弟子吓得哆嗦。
纸人又扑棱几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站起来了!”温寒惊讶道,“师尊,这是什么法术?”
“不知道。”钟隐月说,“这种小法术没人起名字。只是以血为契,让它吸收一些我的灵气,帮我做会儿事。”
小纸人在原地转了半个圈,摇头晃脑地看向它的“主人”。
这类以自身灵气制作的傀儡之物,都有辩主的能力。
小纸人啪啪地朝他跑过来。
钟隐月望着它摇头晃脑的模样,继续解释:“它没有生命,给予无命者生命可是禁术,你们别弄混了。只要对它们画下灵气相接的咒文,给予它一滴指尖血,它就能作为你没有意识的分身,听从你的命令帮你做事。”
“可以用它打打杂,但这法术在数个时辰之后便会失效,自行销毁。”
说罢,钟隐月对跑到自己身边来仰着头望着他的纸人说,“去把这块地方修缮好。”
小纸人一点头,转头跨着大步啪啪啪地跑走,两只纸胳膊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响。
陆峻有些怀疑:“可是师尊,这么一个小东西,怎么能搬得起那般重的木……!?”
陆峻话还没说完,那纸人就用薄得几近透明的胳膊生生举起了一块木板,颠颠地朝着破洞跑走了。
陆峻下巴掉地。
钟隐月淡淡道:“我刚说了,这是我没有意识的分身。有我的灵气加持,它的力气同我一样,躯体也硬得很,不会真如宣纸一般,一吹就跑。”
“好厉害……”
三个弟子望着那纸人忙上忙下,连锤子都举了起来,惊叹不已。
“别光傻看着了,你们也来做一做。”钟隐月招呼他们回过头来,“我来教你们此法的咒文。忍冬,我这儿可是你给轰了的,你多做几个。”
“是!”
钟隐月又嘟囔了句:“你灵气这般高深,做出来的纸人想必力气也大,更好用些。”
白忍冬被说得脸红了红,不好意思道:“师尊谬赞……”
“好了,先撕纸人吧。”
钟隐月将方才收到袖中的宣纸拿了出来,将两张宣纸各自交给他们,道,“撕得好看些啊。”
山宫内,寒流从被炸开了的破洞中涌进来。
毛裘中的兔子往里面缩了许多。
外头的那三个弟子不知是撕了如何奇形怪状的东西出来,时不时地吃吃笑了几阵。
兔子却觉得分外刺耳。
一时间,它想起了在另一座山上的许多事。
犯了错,原来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它这样想,闭上了眼,趴了下去。
这之后几日,钟隐月稳步教导着白忍冬。
主角倒不愧是主角,很快就摸清了自己体内的灵力的能量,没过几日就摸到了门道会了些收放法术威力之法——代价是又毁了半片林子。
怕他又轰了自己的屋子,钟隐月特意带他们去了后山。
反正山门还没修缮,此刻还是一片废墟,随便他祸害。
本来这片废墟都烧净了,幸存的林子已在百米开外,结果白忍冬一个没收住,又将远处的林子轰掉了些。
他又弄出这等核爆时,钟隐月禁不住捶了捶胸口,咽下快到嘴角边的血,心疼修缮要用的银子。
好在他进步很快,没几日就能控制好些了,钟隐月对此还算欣慰。
苏玉萤在钟隐月动手教门下弟子实战这日午后就醒了,比陆峻所说的晚了半日。
钟隐月听了消息,匆匆过去查看情况,为她把了脉。
脉象虽平稳,但还是气虚。她身上也有被天雷击中的数道焦伤,得有三天两日坐不起来。
钟隐月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好好养着,那日的事不用担心。
说话的时候,白忍冬也过来了。他站门口好半天,突然就哭了出来,然后便跪在苏玉萤床前,说对不起她。
苏玉萤吓了一跳,一旁陆峻慌忙把他扶起来,白忍冬哭哭噎噎了半天,苏玉萤才弄清其中始末,知道了那天的天雷是来给白忍冬开灵根的。
“这事你跟我道歉什么呀,又不是你让那天雷来的。”苏玉萤哭笑不得,道,“好啦,师姐不怪你,别哭了。”
她越安慰,白忍冬哭得越凶。
旁的两个弟子也安慰白忍冬,钟隐月听得实在头疼,也不想再掺和其中,便随口又嘱咐苏玉萤几句,要她实在不行给白忍冬一巴掌也行,起身离开了。
而宫里那只伤兔,他一直好生养着,每日都换两次上好的灵药。过了两日,它就能下地来回蹦蹦跳跳地走路了。
温寒也不再为它煮软菜叶,兔子吃到了更新鲜的叶子。
兔子被一日一日养得健康了起来,却也不怎么闹腾,每日都只在钟隐月身边一趴,眼睛一眯,一副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模样,乖巧极了。
兔子如此乖巧,白忍冬却变得越来越不敢进钟隐月的山宫。
钟隐月看在眼里,觉得奇怪。
有次早课,他又见到白忍冬瑟缩在角落里,手拿着道经,眼神却一直警惕地黏在那在钟隐月身边揣着手蹲着的兔子身上,如临大敌。
钟隐月便抓着这机会问道:“为师怎么瞧你十分惧怕这兔子?”
白忍冬抽了抽嘴角,低声道:“师尊……师尊不觉得它每每看我,目光都怨毒极了?”
“有吗?”
钟隐月低下头,兔子这会儿也正在他身边。
他一低头,兔子也抬起头来。
它目光无辜,乖巧可爱。
钟隐月又抬头看向白忍冬:“这不十分乖巧么?”
钟隐月一转移目光,那兔子登时目光如剑凶狠灼灼地瞪向白忍冬。
什么兔子啊还会变脸的!南曲班子养的兔子不成!
白忍冬再想起之前这兔子张嘴咬他的那一口,越发有苦难言,也深知深遭兔子变脸行径毒害的钟隐月多半不会相信他。
他也无法解释。
这该如何解释? “师尊你被这兔子骗了这兔子会变脸的他对你就乖巧可爱对我就怨毒如杀父仇人”——亲娘的嘞,谁能信。
白忍冬放弃控诉,深深叹气。
下了早课,离了玉鸾山宫,走在往外山去上下一学课的路上,白忍冬嘟囔着同温寒抱怨:“我还是不受这些动物欢迎啊。”
温寒询问:“怎么,从前有过什么事吗?”
“师兄也知道,我从前在山下流浪,没少从狗嘴里夺过吃的。”白忍冬说,“也不知怎的……大约是流浪久了,身上的戾气颇重的缘故,后来流浪过很多地方,那些猫猫狗狗的都不喜欢我,打见我第一面就毫无善意。明明能对着路人摇尾巴乞怜,偏生对我就只会又吼又咬。”
“如今修了道,这只兔子也是如此。我想,是不是我命中带了什么,注定亲近不了这些小东西?”
温寒哭笑不得:“师弟别想太多,你从前不受猫狗喜爱,也只是生活艰苦,只顾得上自己,故而弄得一身戾气罢了。至于这只兔子,我想是感受到师弟身上觉醒没几日的雷灵根,才如此不亲近你。”
白忍冬怔了怔:“竟是这般?”
“是呀,雷灵根虽说是万里挑一的异灵根,但也是最为杀伐决断,杀气最重的灵根。师弟有所不知,这雷灵根还被叫成杀神灵根。人体内的灵气涌动,这些灵物都感受得到的。这兔子想必并非是厌你,而是惧你。”
白忍冬犹疑:“可是师尊不也是……”
“师尊虽也是雷灵根,但可是宗门长老呀,早已能自如控制灵气,雷灵根的杀伐之气自然也能收放自如。可师弟方才觉醒,灵气虽运转起来了,却还不能完全压制,更是近日才懂得该如何收放些。还未完全能够控制体内灵气,自然无法抑制雷灵根原本的杀气,那兔子自然会惧怕些。”
陆峻摸摸下巴:“不过那兔子,我瞧着养得差不多了,师尊也是时候该放它归山了,总养在山宫中也不好。”
“是呀,那兔子看起来很惧师姑祖。每次师姑祖一进宫,它不管在干嘛,都立马不动了,看师姑祖的眼神都很害怕。”温寒叹气,“若是师姑祖不在,师尊说不定还会将这兔子一直养在宫中。染了师尊的灵气,想必它也会很快变成只灵兔,能做师尊的灵兽的。”
陆峻哈哈地笑:“不能不能,师尊已有了师祖留下来的灵兽,其他的可万万不能留了。”
“这我当然知道的!”
三人闲聊着走下山。
是夜,钟隐月为兔子拆开了身上的白布。
它身上的伤已经全都痊愈。钟隐月扒开它的皮毛,仔细检查,确认再也瞧不见伤口后,终于放心。
“好了,都已经全都好了。”他笑起来,“你可以放心去山中过你以前的日子了。我就只留你最后一晚了,若是留你太久,只怕野性都没了,再也没法去做野兔子。”
兔子看着他,待他说完,便趴了下去,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毫无感想地同意了。
钟隐月轻笑了声。
时间不早,他也困了。
钟隐月打着哈欠跟它说了晚安,梳洗一番后,便进内宫睡觉去了。
他在宫内一挥手,于是山宫内的灯烛皆熄。
一片黑暗中,兔子听见内宫传来窸窣之声,是钟隐月入榻了。
它竖起耳朵。
片刻后,它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兔子从罗汉床上跃下来,朝着内宫蹦蹦跶跶地“走”了进去。
它站在门槛前,站起身子,望向那榻上的人。
玉鸾宫的内寝宫一切从简,那榻上只有层薄薄的幔纱,却也足够遮挡兔子的视线。
钟隐月背对着他,盖着一层被,乌发散落在床上。
他安静极了。
“来看最后一眼?”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兔子吓了一跳,猛地一蹦。
他回头,白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眯起眼笑着看他。
“兔子真是容易吓到。”她说,“放心吧,他醒不了。你也不用装了,我知道你能说话,也知道你是谁。”
兔子皱皱眉,心中懊恼又不敢妄言,只向她点点头,开口:“青隐灵主。”
青隐摇摇尾巴,嗯了声:“你走吧,明日干曜便要去你宫舍中寻你了。若是不在,又不知你会被怎么样了。”
兔子撇撇眼,沉默不言。
他又回过头,瞧了眼已经入睡的钟隐月。
“舍不得?”
青隐问他。
兔子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青隐发出了声全然不信的嗤笑。
“当然会舍不得了。”青隐说,“耿明机那人,弟子犯点错就要严厉责罚,且日后再犯错,之前的错也会一次一次拿出来翻旧账,你还是头一次见到全然不怪的长老吧。”
兔子沉默。
它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它回过头来:“请灵主不要对长老说起我的真身。”
“好啊。”青隐答应。
“多谢灵主。”兔子再次向她点头致谢,道,“这些时日,承蒙灵主照顾了。”
兔子离开了。
夜深人静,兔子出了玉鸾山宫。
走入宫前雪地中,兔子往前一扑,身形立刻在寒钩般的月下幻变,化作一袭白衣的青年。
他面无表情,踩着雪向玉鸾山门处走去。
回到干曜山,他再次走上那条七日前只走了一半的偏僻山路。
在厚重的雪中翻了翻,沉怅雪从雪里抓住剑鞘,将听悲剑从雪中捞了出来。
被他拿在手中,剑身嗡鸣作响。
沉怅雪用两手抓住了剑,细细用指腹摩挲了片刻,安抚它的悲鸣。
夜风中,他轻叹了一声。
他抬头望向山崖,望向了天。方才还亮如寒钩的月亮隐入阴云,天色变得灰蒙蒙的。
沉怅雪眉眼晦暗下来-
次日一早,钟隐月一起来,就见罗汉床上已没了兔子的身影。
他脑子一时懵懵的,这七日里每到早上,等他醒来一出门,那兔子次次都会老老实实趴在罗汉床上等他醒来,无论伤势如何。
钟隐月心中忽然有了些预感,他赶忙满宫一找,果真,哪儿都不见了兔子的身影。
钟隐月一时焦急,又喊了几声兔子,却丝毫没得到回应。
“干嘛?找兔子?”
书案边传来声音。
钟隐月看去,青隐在软垫里趴着打哈欠。
没等他回答,青隐就说:“那兔子的话,昨晚就想走,我就替你把它送走了。”
“把它送走了!?”钟隐月急了,“师姑,你把它送去——”
“干曜山啊。”青隐白了他一眼,“你当我不知呢。我不但知道那兔子是什么,我更知道你也知那兔子是什么。”
钟隐月被说得哽了哽,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我告诉你,你……”
青隐话刚开个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闭了嘴,没一会儿,山宫的宫门被人啪啪地拍响了。
“师尊!”温寒在外头焦急大叫,“师尊,出事了!师尊!!”
一大早起的就这么大声。
钟隐月揉了揉太阳穴,被吵得脑仁生疼。
他走过去打开门。
温寒还在拍门,身子往前用着力。钟隐月把门一开,他一个落空,顺势就倒进了钟隐月的怀里。
钟隐月把他扶起来:“大早起的,出什么事儿了?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忍冬把别宫炸了?”
“?什么呀!”
温寒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往后退半步,急道,“方才别宫有信鸦来报,干曜山山门上倒挂了一只血肉模糊的狐妖尸体,山门上还不知谁写了干曜虐生四字,干曜山都炸开锅了!!”
刚还被烦得一脸生无可恋略微烦躁的钟隐月登时猛地瞪大双眼:“什么!?!”
青隐用一只爪子托起腮来,吹了声口哨。
第34章
干曜山山门前, 已是人山人海。
干曜宫弟子成百上千,光是这个山头的弟子都足以将山门围得水泄不通。
弟子们乌泱泱地聚集在山门下的长阶上与山门后的空地上,而山门牌坊下却空无一人。
无人敢靠近那处。
邱戈在人群前急得挥着双臂,面红耳赤地大声嚷嚷:“都别看了!别在这儿瞧热闹了,已是早课的时候了!还不去练剑,你们不怕被师尊责罚吗!”
“我这师兄说话都不管事了吗!?你们都赶紧散开!都走!!”
“我可是首席大弟子!还不听我的话吗!?”
邱戈喊得声嘶力竭, 可弟子们却仿佛是听到了召集的信号似的,反倒聚集得越来越多。
后头的弟子还踮着脚尖往前看,更有什者御剑飞起来瞧了瞧,却很快被邱戈一嗓子骂了回去。
钟隐月飞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人这么多。”
他嘟囔了句。
“师尊,您看那儿!”
跟过来的温寒往前一指。
钟隐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一瞧,干曜山山门的玄玉牌坊楼上,倒吊着一只狐妖尸体。
狐妖浑身是伤,身上青紫一片,还有许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正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形体怪异,明明是个被倒吊着的人形,可两只小腿却是狐腿之形。
那身上还生着密密麻麻的狐狸绒毛,就连半张脸都是狐面——她的脸一半狐面一半人面,瞧着可怖极了。
青隐化作幼狐大小的体形,此刻正站在钟隐月肩膀上,跟他一同来了。
瞧到这一幕,她说:“这是被什么会有损魂魄或元丹的法器折磨过。”
温寒怔怔:“有损魂魄?”
“她身上的伤这样多,定然是受过折磨。若是用寻常的刀剑钝器折磨,未伤及体内灵元,万万不会出现这现原形的事情。灵物化作人形时,若是出现这种形态,定然是元丹修为或是魂魄受了损,导致灵气无法自如运转,全然维持不了人形,才会如此半人半妖的。”
温寒点着头:“原来如此……”
钟隐月立刻想起了在他宫里呆了七日的那只伤兔。
他皱皱眉,沉声道:“先下去看看。”
“是。”
钟隐月御剑飞下去,温寒跟在他后面。
邱戈还在山门玉牌坊的空地下对着干曜宫的弟子们大喊大叫。嘴里的话正喊着,钟隐月便在他身后一跃落地。
他收起雷气涌动的御剑,仰头看向山门。
狐妖长发垂落,两根粗绳一头绑住她的脚腕,另一头又绑在玉牌坊上。她的头仰面向下,已死的一双灰目定定地盯着他。
正月末的清晨依然寒风四起,呼啸如哀号。
她被吹得摇晃,长发四散如风。
“玉鸾长老!”
邱戈见是他,着急了,冲上来怒气冲冲道,“您怎么来了,这干曜山是您不打招呼就能擅闯的地方吗!”
钟隐月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他望向山门两边的柱子,心中生骇。
柱子两边,被不知何人写下了血红的字。
“干曜虐生”。
和温寒早上来报的一样。
“玉鸾长老!”邱戈朝他走来,“师尊还没来,您怎么能擅自——”
“闭嘴!”
温寒也吼了一声。
钟隐月正要抬脚往玉柱那儿去两步,温寒这一嗓子在后边炸开,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钟隐月回头望了过来。
邱戈刚好走到温寒身边。
温寒朝他吼起来:“什么叫擅闯!?凡人误进叫擅闯,弟子未打招呼私入长老山宫叫擅闯,外山弟子贸然进入他山别宫叫擅闯!就算是长老之间,只要不是故意隐瞒不报而擅进些玄阁玄楼或仙台一类有讲究的地方,不论去了哪儿都说不上是擅闯!”
“你一个干曜宫的首席弟子,连擅闯之意都未弄清楚,便敢对着师尊口出狂言,干曜长老就是这样教你的不成!”
邱戈被吼得一愣,立刻满脸通红:“你——”
“我什么!我看你真是做个干曜宫的首席弟子便不知天高地厚,敢对着我师尊说擅闯!此地又不是干曜长老的山宫,更不是别宫,只不过一个山门之地,别说师尊,就算是我,不跟任何人打招呼都是来得的,你家干曜山从后山来只老鼠到此处啃一口那玉牌坊的玄玉都使得!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说我师尊擅闯!?”
“你!?”邱戈简直被他说得面无血色,气得嘴角抽搐,话都不会说了,“你你你”了半天,才怒道,“你敢这般同我说话!?”
“我如何不敢!?你当着我的面说我师尊在此擅闯,可此处便是外山弟子也是来得的!这便是将师尊视作外山弟子之下,如此羞辱师尊,我不这般骂你才是大逆不道!”
“你——好你个——”
邱戈勃然大怒,正要开骂,钟隐月终于拉了一把同样震怒,准备与他大骂一场的温寒:“好了,都别说了。”
“如何能不说!”邱戈怒骂,“玉鸾长老,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弟子!不知长幼有序,不知尊敬师兄!竟敢——”
“我说都别说了!”
钟隐月猛然提高声音,一眼狠厉地瞪向他。
好歹是个长老,邱戈话语一顿,不敢再说。
周围的弟子早已在沉默地观望着这起热闹。这会儿邱戈彻底吃了瘪不敢吭声,他们才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起来。
干曜宫的弟子几乎都聚集于此,邱戈立即感到脸上无光,如被人扒了仙衣扔到大街上一般羞辱。
他羞得脸色通红,咬咬牙刚要骂回去,钟隐月又说:“干曜长老的山门上还挂着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你们两个便在底下因为一点小事争执,成何体统?”
这话一出,温寒也顿了顿,脸上羞愧地红了红,别开了视线。
“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钟隐月道,“你师尊呢?”
邱戈不情不愿地回答:“弟子得了消息,便立刻前来此处控制弟子们,以免恐慌。师尊的话,窦师妹应该去叫了……”
话音刚落,身后人群中响起窦娴的声音:“都让让都让让!灵泽长老来了!”
人群立刻开了条路,窦娴领着灵泽长老与她的随行弟子来了。
邱戈的目光立刻变得呆滞:“?”
钟隐月噗呲一声,努力保持微笑。
灵泽走到跟前,钟隐月向她行礼:“师姐。”
灵泽也向他回礼:“师弟也是得了消息来的?”
“门下弟子得了消息,立刻便来告知我了。”钟隐月说,“此等事,还是弟子之间的消息最快。”
“是。”灵泽点点头。
“师妹。”邱戈呆滞地打破他们的对话,“师妹,你怎么在这儿?”
“?”窦娴眨巴眨巴眼,无辜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反倒是师兄,是告知了师尊之后,撇下师尊先来了不成?”
邱戈炸了:“我以为你会去告知师尊,便来此处遣散门中弟子了!!”
“?!”窦娴表情扭曲,“我怎会去啊,师尊一大早是去找沉师兄了!男弟子的宫舍我进去做什么!”
“那又不是——”
邱戈嘴上有个把门的,说到要紧处时立刻停了。
他抿抿唇,瞧了眼钟隐月,啧了声,一甩袖子道:“我现在去!”
邱戈拔剑扔出,那剑立即飞到空中。
他伸出食指与无名指,指尖上忽现幽绿光芒,那是他的木灵气。
他的剑身上同样出现幽光,于空中漂亮地回旋一圈后,飞至他的脚边。
邱戈跳上剑去,对窦娴道:“我一会儿就带着师尊回来!”
邱戈御剑飞走了。
他消失在视线里。
灵泽长老低头询问:“你们沉师兄怎么了?”
窦娴一愣:“哎?”
“平时,可都是你们这沉师兄跟着干曜长老的,可近日一直是邱弟子跟着他。且今日这么大的事,却没见你们沉师兄露面。照理说,邱弟子今日做的事,本都该是他来做的。”
窦娴讪讪干笑两声:“长老莫怪,详细的弟子也不知……还请灵泽长老待会儿亲自问问师尊。”
钟隐月嘲讽一笑:“你们师尊哪儿还有空回答那个。”
窦娴脸上的干笑立刻尴尬地僵住。
正说着话,身后便又落下几道剑影。
灵泽回身一看,立刻拉了下钟隐月。
钟隐月跟着回头,就见落下来的是掌门与云序长老。
掌门慢悠悠地向前走来,云序长老急得脚底生风,匆匆跑来。
钟隐月和灵泽向他们行礼。
云序没回礼,掠过他俩就跑到了前面去。
他仰头望向那死不瞑目的狐妖,又惊又急,赶忙甩着袖子对旁人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狐妖放下来!把柱子上的血字都擦干净!!”
上玄掌门刚把行礼的二人扶起来。闻言,他不悦地眸子一眯:“慢着。”
云序长老回头。
云序的话一出,有几个胆小的弟子被吓得立刻出列,准备听命行事。
一听掌门阻拦,他们也都停了下来。
“在干曜过来给个解释之前,暂且先不要动。”掌门说。
“可是……掌门,这东西留着,多难看哪!”云序长老焦急道,“干曜师兄可是天下第一剑,更是我们天决门仅次于您的修者!为着师兄的脸面,这东西也该……”
“为他的脸面,便更不该收。急着把它收了,就如同我等知道些什么,替干曜心虚一般。”掌门说,“云序,你是怕什么不成?”
云序抽了抽嘴角,尴尬地笑起来:“怎么会呢……”
“那便等干曜来。”掌门说。
云序刚还要再说话,掌门这一句却直接按上了棺材板,还不客气的全钉上了死钉子。
云序终于无话可说了。
“玉鸾。”
掌门又叫他,钟隐月行礼:“在。”
“你,收了只灵兽?”
掌门苍老的目光射向他的肩膀。钟隐月偏头一看,见掌门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青隐。
青隐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钟隐月忙道:“回掌门,此乃玉鸾师尊留下的灵兽,青隐灵主。她本该随着师尊一同在天上为仙,只不过玉鸾愚笨,青隐师姑实在不放心,才又回了人间来,与我一同照看玉鸾山。”
掌门眉头一松,宽心一笑:“我道说怎么颇为熟悉……原是青隐。”
青隐眯起狐狸眼睛笑了笑,跳到地上,朝上玄掌门伸直前爪伏下身去。算是鞠躬行礼了。
“失敬了,灵泽都没有注意到。”
灵泽长老恭敬地跪到地上,青隐也朝她走过去。
“青隐灵主,许久不见。”她说。
青隐笑眯着狐狸眼,朝她动了动耳朵。
灵泽笑了笑。
云序完全不打算搭理她,又开口说:“掌门,以我所见,这必然是有人陷害干曜师兄!”
他说着说着,目光狐疑地飘向钟隐月,“定然是哪个与师兄有仇的人因着修为不够,无法与师兄正面对抗,才故意想给师兄天下第一剑的名号泼脏水……”
钟隐月失笑出声:“比如我?”
云序长老冷笑:“我可并未说玉鸾师弟的名号,师弟这是心虚,自己承认了?”
“云序长老如果觉得自己这双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放的眼睛不算在刻意点我的名字的话,那是否就是因着玉鸾太过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惹得师兄说着正事还挪不开眼睛?”
云序长老:“?”
他活像被突然欧了一拳似的莫名其妙。那表情若用现代点的词来说,便是“你神经病啊!”。
钟隐月笑着:“况且,此事究竟如何,也不用云序长老急着下定论,且等师兄来了再论。”
话音一落,远处三道剑影匆匆行来。
没多久,三个人便匆匆地落地。
为首的正是干曜长老。
耿明机见到山门前的景象,那张老脸登时绿了。
第35章
干曜来了。
钟隐月眼睛一亮,向他身后看去,寻找想要的身影。
邱戈跟着急匆匆跳下剑来,而他身后,沉怅雪也跟着跃到地上,收起了剑。
见到他,钟隐月放下心来。
与惊慌失措的邱戈不同,沉怅雪脸上更多的是诧异与茫然。比起“竟有此事”的震惊来,他的神色更多的是“怎么会有这种事”的疑惑。
他跟着干曜往前来了几步,仰头看看那只被倒吊着的可怜狐妖,又看了看山柱两旁的血字,眨巴眨巴眼,瞧着无辜极了。
他看完山门这边的惨状,又看向山门这边站着的几个长老。
见到钟隐月,沉怅雪向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也朝他点了点头。
而干曜的脸已经绿了半天了。
他死瞪着这只狐妖,眼球都好像要活蹦出来了。
转首看到山门下已经聚集了几个长老,他的脸更绿了。
他对旁的弟子喊:“都傻愣着看什么!还不赶紧将那妖物放下来,字都擦了!!”
干曜吼得声嘶力竭,弟子们吓破了胆,赶忙上来要依言做事。
“慢着!”
上玄掌门抬起手,再次将人拦了下来。
干曜脸色一僵。
他铁青着脸:“掌门这是做什么?”
上玄掌门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一双白眉下的眼睛凛然眯起,将耿明机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耿明机脸色绷紧。或许是内心太过不安, 他努力瞪直双眼, 试图用凶狠来为自己补足气场。
“干曜。”上玄掌门道,“你, 可识得这只狐妖?”
耿明机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掌门, 此时可不能说玩笑话。一只狐妖,干曜怎会识得?”
上玄掌门紧皱起眉,脸色难看下来。
干曜低了低头,神色凝重,紧抿起唇,眼睛直直地盯着掌门的眼睛,不敢挪开。
他似乎很是心虚。
钟隐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意味深长地回头,看向吊在他们头上的狐妖。
“掌门,干曜师兄说得没错!”
又是云序长老站了出来。他快步走到上玄掌门身边,为干曜辩解道,“干曜师兄乃是天下第一剑,怎会识得什么狐妖?更别说师兄这等德高望重的大乘修者,心中早已无甚杂念,更别提升起邪念了!怎么会如这血字写的一般虐生呀!”
“这定是有人陷害干曜师兄!掌门,您可要明鉴!”
有人在旁帮着说话,干曜身上放松了些。
上玄掌门的神色却未放松,反倒愈发难看。
他依然沉默不语,瞧着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这等恶劣的事件,向来门风严谨的天决门内是从未发生过的。
上玄掌门一直沉默,不下定论,也不说该如何处置。
瞧着他似乎是在心中摇摆不定,钟隐月便向前走来,拱手道:“掌门,不论如何,还是先将这狐妖放下来吧。她已仙逝,将她这般吊着,实在是令人难过。况且,也只有放下来,我等才能再看一看,有无什么遗漏的细节。”
他说得有理,上玄掌门点了点头。
他终于对旁的弟子松了口:“去将这狐妖放下来。”
弟子们躬身行礼应声说是,前去将狐妖放了下来。
半人半妖姿态奇诡的狐妖被平放到了地上。
离近看了,她这幅姿态更令人心中发毛了,而她身上的伤也更加触目惊心,瞧着定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上玄长老掩嘴咳嗽了几声。
他将狐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眼耿明机。
耿明机本也在低眸看着这狐妖,察觉到目光,他便跟着抬起眼皮,恰巧与上玄掌门四目相对。
上玄掌门最后咳嗽了声,放下了手来。
“在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他声音苍老嘶哑,回身对自己的随行弟子说,“秦肆,你去将这狐妖带回上玄山中,为她处理后事。”
秦肆低身:“是。”
他走过来,将这狐妖抱起,向上玄掌门又一躬身后,便召出御剑,抱着她回了上玄山去。
“叫你山中弟子,把这些血字擦了吧。”上玄掌门凉凉望向耿明机,“干曜,你且随我来上玄山宫。”
“此事,我需要向你进一步详问。”
耿明机脸色阴沉,丝毫不慌:“干曜明白。”
“既如此,我等也去上玄山中吧!”
云序长老突然开口提议,“以师兄的为人和地位,此事一定不是师兄所为,是有人刻意将这狐妖吊于师兄门前的!且能做到这地步的,此人定然就在我等宗门长老之间!不如就我等一同到场,共同议论此事,那此人定会在话语间露出马脚!”
云序长老说着说着,阴毒探究的目光又落到了钟隐月身上。
钟隐月无可奈何——这云序就算把他盯出个窟窿来,钟隐月也没法承认什么,毕竟这真不是他干的。
可云序长老也言之有理,上玄掌门也应下了:“也好,那便一同来罢。总之,此事重大,不宜再在干曜山众弟子面前再议。”
“是。”
上玄掌门也御剑离开了。
云序长老最后瞪了钟隐月一眼,跟着一同离开。
钟隐月苦笑不已,正要跟着御剑离开,就听邱戈突然出言道:“师尊,此处就交给窦师妹与沈师兄处理,我与师尊一同上山去吧!”
钟隐月回过头。
邱戈站在耿明机身边,手拍在胸前极力自荐着,神色急切。
耿明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神色阴沉地盯着钟隐月,那双皱起的眉头和不自觉跟着皱起的五官让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瞧着越发狠毒,一点儿不像个原文中两袖清风德高望重的清冷道人。
他审视着钟隐月,钟隐月分明看到他的眼睛像狼似的。
钟隐月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耿明机没回答,邱戈焦急地唤他:“师尊!”
耿明机这才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片刻,低了低头,思索后答:“不,你留在这儿。”
邱戈怔了怔。
耿明机又回头看向沉怅雪:“你跟我来。”
沉怅雪低头应声:“是。”
邱戈脸色十分难看,却咬了咬牙。
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跟着低下头,向干曜行礼:“弟子明白了。”
钟隐月收回目光,拉上温寒,也去了上玄山宫中。
约小半个时辰后,早晨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的白榆长老和广寒长老才从信鹰浮日那儿得来了信,慌慌张张上了山来。
白榆长老是最后前来的。他入了宫门来时,所有人都已在座上。
当事人干曜长老站在两列上座之间的空地上,面对着上案的掌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重森严的气息,白榆长老赶忙躬身,匆匆行了礼,解释道:“请诸位见谅。实是宫中弟子胆小,不敢与我同说门中出了此等大事,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上玄掌门已经懒得计较迟到这等破事,甩甩手让他起来了。
白榆长老赶忙落座。
上玄掌门饮下杯中茶,将茶杯放到了手边。
他扫了眼座上,长老们都已来齐了。
“诚如诸位所知,”上玄掌门开口,“今日清晨,干曜山上出了大事。”
“不知何人将一狐妖倒吊于干曜的山门上,并在山门的玉柱上写下了干曜虐生四字。”
眼瞅着云序一瞪钟隐月,抬手就要拍案而起,上玄掌门立刻抬高声音,大喝一声:“但是!”
云序长老被“但是”得一哆嗦,手放下了。
上玄掌门的声音又立刻归于往日平静:“不论是何人做了此事,又是何居心,可欲行此事,都必须要有一前提。”
“必须有这样一只狐妖的凄惨尸体,让他得以用来大闹干曜山宫。”掌门说,“且先不论干曜山宫之事,我天决门门风严谨,门中弟子各个克己守道,诸位山宫之主亦是两袖清风,德高望重……”
“可这样一具狐妖尸身,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诸位可想过没有?”
话已至此,在座的人都明白了。
广寒长老说:“长老的意思是,先不论此人所说的干曜师兄虐生是否是真的,能让他发挥此事用的狐妖尸身,必然是藏在天决门中的。所以……”
“就算是想抹黑师兄,我们之中也是有人真的虐生了。”灵泽长老接过话茬。
掌门点点头:“就算是无中生有,他也定然是亲手将这狐妖折磨至如此地步……当然,干曜。”
干曜长老负着双手,抬头看向掌门。
“亦有可能,是这人知道你行虐生之事,从你山宫中带出来昭告天下的。”
在座众人一惊。
“掌门这是什么话!”云序长老腾地站起来,“师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师兄可是……可是天下第一剑!师兄可是大乘的剑修,只需再突破一境界,便可羽化登仙,得封仙位!”
“你莫急。”掌门道,“那狐妖被折磨成那般模样,不论是干曜做的,还是他人做的,都意味着,这天决门中……已有人手不干净了。”
“那定不会是师兄的!”云序说。
云序说罢,又瞪钟隐月。
钟隐月喝着茶,不作评论。
他隔着茶杯,横眼一扫,见沉怅雪立于干曜长老的空位之后,同样负着双手,一言不发。
“不论如何,此事还需详查详问。”掌门说,“干曜是否虐生,那狐妖又是何来历。若非干曜下手,又是谁所为……”
说到这里,掌门蹙眉,“干曜,你当真不识得那狐妖?”
“干曜不知。”耿明机说。
“当真不知?”
“确实不知。”
耿明机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钟隐月扬扬嘴角嘲讽一笑,心中已猜到了。
“玉鸾,你笑什么?”
云序长老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钟隐月一抬眼,云序长老那双眼睛还跟鱼钩似的死死盯着他。
“我方才怎么瞧你笑了?”云序长老说,“我等这般严谨论事之时,你笑什么?”
此话一出,屋中诸位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钟隐月简直无话可说,这云序长老的眼睛怕不是长他身上了,笑这样一下他都能拿来大做文章。
钟隐月实在哭笑不得:“云序师兄真是逮着我不放了。”
“你莫转移话题!”云序长老猛地一拍扶手而起,提高声音,“干曜师兄德高望重,为人方正,唯有你这等下三滥的人才会与他过不去!你近日净因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师兄过不去,谁人不知!”
“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你这见风使舵的窝边草会用这等路子!你方才还那般幸灾乐祸地笑了,不是你是谁!定然是你折磨——”
“师兄别忘了,我山宫里有青隐师姑。”钟隐月提醒他。
青隐这会儿还在钟隐月肩头上坐着,闻言也配合地站了起来,跳到了钟隐月的膝盖上,摇着尾巴提醒诸位她的存在。
“那又如何!?”
“那就算是只作恶的狐妖,也是与青隐师姑同根而生的狐狸。”钟隐月说,“我若是在山宫中折磨一狐狸,师姑再怎么说也不会放任我的吧?”
云序脸色一僵。
“师兄又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是我的灵兽,是我玉鸾师尊的灵兽。她可对我并不服气,更不是百分百忠心的。”钟隐月说,“师兄更该知道,青隐师姑为人恣意自由,爱恨分明,厌恶礼数。若是有不平之事,别说我了,就算是玉鸾师尊在此,也难免与她一战。”
“师兄是觉得,我能大胜登过仙位的青隐师姑,还能剩点力气在她眼皮子底下抽打一狐妖?”
云序长老无话可说。
钟隐月继续说:“更何况,师兄也是误会了,我也并非是幸灾乐祸而笑的,我这是自嘲之笑。”
灵泽长老一挑眉:“为何自嘲而笑?”
“我是刚见识到干曜师兄修为竟然如此深厚啊。”钟隐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狐妖是最在乎自己外貌的妖物。若是平日里遇到,必定是化作极具魅惑力的模样,漂亮极了。若是从前得见过,必然是只见过她美丽的样貌。”
“可这狐妖脸上伤痕颇多,又是半人半面,根本看不清相貌。可师兄只瞧上几眼如今她面目全非的尸面,便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说没见过,玉鸾怎能不佩服师兄的修为深厚?”
此话一出,座上诸位如梦初醒,更为惊骇地望向耿明机。
第36章
面对座上众人惊骇的目光,干曜不慌不忙。
他面色未变,还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耿明机将双手负在身后,回过身来,面上是轻松至极、丝毫不以为意,甚至高高在上的宽厚笑容:“玉鸾师弟此话说的,像是我早知道那狐妖是什么容貌,是我亲手将她折磨至此,才能毫不犹豫地否认一般。”
钟隐月一挑眉毛,并不出言反驳或认同。
“莫说这山门,就算是放到天下,谁人不知我最厌恶这些妖物?”耿明机嗤笑道,“就算不看容貌,我也不会认识任何一个狐妖。倒是师弟,怎么突然多了个师姑出来?我明记得这青隐灵主早已随着玉鸾长老封仙去了,难不成是师弟害怕什么,才求爷爷告奶奶地去祠堂跪拜,将她求下来了?”
他话里有话。
钟隐月冷笑了声,并不进他的套:“就算厌恶妖物,师兄也没少与妖物打交道吧?”
干曜眉头一皱。
“你胡说什么!”云序说,“干曜师兄这等人物——”
“不。”灵泽打断他,“玉鸾师弟说得没错。诸位可别忘了,我等宗门长老,就算离开凡世修道求仙,却也须得心怀苍生。虽然如今魔妖鬼三路旁门左道已安定下来,可仍是有心怀恶念的妖魔鬼怪时不时地出现,在凡间作恶。”
“诸位应着百姓苦求,下山去除妖卫道之事,可是不少。”灵泽说,“干曜师兄确实没少与妖物打交道。”
“可就算如此,那妖物也都死于师兄剑下了!这狐妖怎会与师兄卫道之事有关系!”
“云序说得不错。”耿明机冷眼盯着钟隐月,“那些妖物都已死于我的剑下,与此事有何关系?师弟是觉得,我故意留了活口,将他们带回干曜山折磨?”
“若行此事,我如何还能站在这里?早已因着这些邪念而生的心魔而堕魔了!”
他说的没错。
钟隐月始终对这点想不通。别说私藏妖物动用私刑了,光是不把沉怅雪当弟子,来回反复折磨此事都已足够他生出心魔,万万不能还在此处站着。
但今天这事,钟隐月知道定是他折磨的那只狐妖。
在那狐妖被放下来时,钟隐月看见了——虽不明显,但他在狐妖身上看到了几处怪异的鞭打伤痕,伤痕周围有些灼烧留下般的纹印。
他立刻就知道,这就是耿明机的杰作了。
这能留下纹印的鞭子是耿明机手里的法宝,被鞭打过后,会在伤口边的皮肉上留下奇怪的纹印。
此事天决门内的人都全然不知,他们都只知道耿明机手中有一仙鞭法宝。耿明机是剑修,此法宝也只有门中弟子犯了重错时才会拿出来。
至于钟隐月为什么知道,因为那怪异的鞭痕,沉怅雪背上条条都是。
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
可耿明机似乎完全不惧,都已到了上玄山宫,态度还如此自信满满。
他是笃定没人查得出他与那狐妖有关系了?
他给自己留了后手不成?
正思索着,外头有人一路小跑进来,在诸长老的座前停了下来。
来人是上玄山的弟子。
他朝座上行礼:“见过诸位长老,上玄师尊。”
上玄掌门一挥手,让他直入正题:“说,什么事。”
“师尊,那狐妖乃是干曜长老两年前下山时本应除掉的狐妖。”
“她身上的伤……皆是干曜长老所为。”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干曜长老脸上的自信满满立即天崩地裂,眼睛瞪得几乎要蹦出来。
他的平静面容在这一刻全部坍塌了,五官扭曲如厉鬼。
他大吼:“你瞎说什么话!!”
那弟子砰地跪下,两手拱在身前,头低着不敢抬。
他同样提高声音:“此事属实!事关长老威名,若非心中确信,弟子又怎敢胡说!”
“弟子们谨遵师长之言,本想将那狐妖下葬在后山,为她立碑送她轮回,又想着她姿态凄惨,于心不忍,便想还原她的容貌再葬。可不论如何,弟子们对她所用的法术都不起作用!”
“而后,这狐妖便突然挣扎起来,还在呻.吟喘息!弟子们这才发现,这狐妖竟然未死!”
“弟子方才所说,皆是狐妖的临终遗言!”
“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弟子天打雷劈,修为皆废!”
他说完,身子往前一扑,伏在地上,脑袋也重重磕在地面上。
满座良久无言。
虽说没想到那狐妖还有一口气,但钟隐月早已料想到这狐妖所说的可能性了。
他面上演着震惊,佯作无措地望向座上众人。除了掌门,所有人长老都瞪大了双眼,全然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云序长老死捏着手两边的椅子扶手,眼睛瞪得像铜铃。他嘴唇哆嗦了半天,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掌门大约是活得太久,见过太多世面,也已料到耿明机当真虐生了,瞧着并未有多震惊,只是眉目阴沉,眼中尽是失望。
耿明机呆呆立在原地,他终于再也自信不下去了,那张扭曲的脸上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钟隐月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亦然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耿明机,眸中同样有几分恐惧,看耿明机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饶是同样在干曜宫受着罪的灵物,以沉怅雪那温润纯良的秉性,也是没有想过耿明机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吧。
钟隐月对他心生可怜。
上玄掌门说:“好孩子,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弟子身形微僵。他从地上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恐惧又不失坚定地望向上位。
公然说出耿明机的罪行,又怎会不怕。
“莫要害怕,为师在这里。”掌门安抚道,“你把那狐妖临终前所说的所有遗言,都清清楚楚地说一遍罢。”
“是。”弟子颤声说,“这狐妖说……她,她是干曜长老两年前,在一村庄中所斩获的狐妖。”
“她说,干曜长老并未杀死她。长老留了她一口气,将她带回干曜山中,锁了将近两年。长老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就因着……因着……”
“住嘴!!”
耿明机怒极,大吼起来。
弟子浑身一震,低下头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就因着长老欲对过去仇人泄愤!”
“你!”
“那狐妖还说,这两年间几度濒死,都是长老故意留着她的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弟子说道,“师尊!那狐妖如今已身死!虽不知是何人在干曜宫做了此事,可长老虐生乃是事实!”
“闭嘴!”
“师尊!请师尊明鉴!”
“我叫你闭嘴!!”
那弟子又一次重重以头叩地,耿明机气得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他又朝在一旁懵了的沉怅雪吼:“你是个死人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都将我说成这般了,你就在那儿杵着不动!?你背上的剑是个摆设不成!?”
耿明机朝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拽他。
“住手!”
掌门怒拍书案,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喝声。
上玄掌门向来低声细语好脾气,从未如此喝过人。
耿明机身形一顿。
他看向上玄掌门。
上玄掌门从座上站起,双手负在身后,眼睛微眯地望着他。
“切莫错上加错。”掌门哑声说,“广寒,白榆,你二人先将干曜领至天牢去。”
广寒长老和白榆长老互看一眼,目光复杂。
“凭什么我要被打入天牢!?”耿明机一甩袖子,瞪着掌门,“那狐妖吃了人,吃了半个村子!要不是我去的及时,那一整个村子都没了!”
“我是除妖卫道,可我也不能让她白白死了!死得那般轻松,如何对得起黄泉之下平白无故遭害的苍生!?”
“我这仍是卫道!我在还怨灵一个安宁,这怎么不算卫道!?”
“放肆!”掌门怒道,“不将妖诛杀,留她一命回到这山上,将她私藏处以极刑,算什么卫道!?”
“你若心中不公,你大可留她一命去那村子里为死去的村人磕头谢罪,当着那些村人的面要她以牙还牙!能光明长大的做法那般多,你又为何背着众人私自行事!”
“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去天牢冷静冷静吧!”掌门冷眼瞥向广寒白榆,“给我将他带去天牢,我日后再去审问!”
掌门是真动了火了。
他平时根本不动火,一真动起怒来,那可真是恐怖极了,谁也不敢说什么。
广寒长老和白榆长老不敢再为耿明机辩解,赶忙点了头,起身离座,拉着哑口无言却目光怨毒盯着上位的耿明机,匆匆离开了山宫。
掌门坐回座位上,脸上神色平和了些,但面色还是阴沉着。
灵泽长老说:“掌门,干曜山那边该如何是好?”
“暂时莫要将此事告知弟子。”上玄掌门说,“诸位山头上的弟子亦是同样。待回了山,劳烦诸位对弟子说,此事已着手调查,切莫胡言乱语。”
“是。”
“这一下子,干曜山便没了山宫主……”上玄掌门叹气,“罢了。你,你便是沉怅雪?”
掌门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向他行礼:“弟子正是。”
“你待会儿回了干曜山,就同弟子们说,你们师尊要去随我一同调查此事,暂时不在山中,一切就以师尊闭关时来各自自处。”掌门说,“干曜山是天下第一剑山,山中的弟子都有分寸,应当不会自乱阵脚。”
沉怅雪恭敬应下:“是。”
“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吧。先放一放,待他冷静了,我再去问问细节,再想想该如何处置。”上玄掌门望向座上所有人,“可有人还有话说?”
钟隐月瞥了眼云序。
云序尴尬无措,被钟隐月这样淡淡地挖了一眼,脸色立马全部涨红,更用力地回瞪过来。
钟隐月笑了一声,又淡淡地把视线挪开,视他如屁。
云序脸更红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余下的三人都没有说话,掌门便拍了板:“既然都无话要说,今日就到此处,三位散了吧。玉鸾,你留下来。”
钟隐月本来也打算留下来,跟掌门单独说些话。
可对方突然主动找过来,钟隐月愣了愣:“啊,是。”
“你也留下。”上玄掌门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比钟隐月还茫然,睁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灵泽长老本性不爱八卦,压根就不好奇掌门是何事。反正没叫她,她起身带着随行弟子就离开了。
云序更是没脸呆了,气得甩着袖子就出了门去。
钟隐月离座上前,站在掌门的案前,负着双手听他说事。
上玄掌门慢悠悠地坐在座上,开始泡茶。
面对钟隐月,他神色好看了不少。他一边弄着手上的事,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他:“干曜今日出事,你是如何想的?”
“玉鸾心中震惊。”
钟隐月面无表情地说。
上玄掌门笑了声:“我怎么瞧着,根本不震惊?”
“若是事事都浮于表面,岂不心中所思何事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钟隐月说,“虽瞧不出来,玉鸾心中也是对此十分痛心的。”
“原来如此。”掌门点点头,道,“干曜今日出事,我心中也十分痛心……我什至不知此后该如何面对他。”
说到此处,掌门又叹气,“我是知道他对那些妖物深恶痛绝的……因着这份恨,他才迟迟无法得封仙位。”
“我知道他恨,可我万万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杀了他家的狐妖已经死了。他已在仙修界赫赫有名,那狐妖被他一剑穿心……死了的人已轮回,该死的人也死在手上。所有前尘往事都结束了,为何不放下呢。”
掌门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目光未变,钟隐月却觉得那里面多了些落寞。
他这么一说,钟隐月一时也跟着感伤起来。
为何做到这个地步。
为何做到那个地步。
他已是大乘了,他看不出自己将自己困起来了吗?
正想着,掌门又说:“此事,先放一放吧,我会去处理。不过我毕竟无法分身,所以今日将你留下来,是希望你能帮着分一分烂摊子。”
钟隐月拱手:“掌门请说。”
掌门放下手中的茶壶,望向他:“你也知道,我等虽修道,讲究斩断对凡尘的一切杂念,却并未与凡世间彻底一刀两断。世间若有妖鬼作祟,一样会有人来求人出山卫道。”
“此事,原是半月前,我交予干曜的。”掌门说,“现在,凡世间有一妖物作祟,已屠了好些村庄。其余仙门派出的修者都有去无返。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我们天决门头上。”
“干曜出了事,如今,我就交给你了。”
钟隐月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啊?”
掌门点点头:“你。”
“交给干曜长老的事……掌门交给我!?”钟隐月大惊失措,“掌门!我是这山门的末尾啊!人家求天下第一的事,掌门怎能交给我!?”
“你那么慌做什么,那妖物也并非那么强悍。”掌门慢悠悠道,“说是其余山门派了人出去,其实也不过是些小山门。只是去的人太多,才说得如此玄乎。”
“跟他们相比,你已经是非常上乘之人了,不要妄自菲薄。我天决山天下第一,你在这里做末尾,在外面也是顶天立地的。”
钟隐月抽抽嘴角:“话是这么说……”
“再者说,你也没有出过几次山。说起天决山,天下众生都鲜少知道我山门里还有你这样一位天分极佳的符修。机会难得,你就去吧,玉鸾山也不能一直这样冷清下去了。”
钟隐月懂了,上玄掌门想给他打名声出去。
“自然,这次机会,你好好磨练一番那位白弟子。”掌门说,“我也没时间同你详说了。半月前此事被交来时,才只有三位山门弟子遭害。那妖物之后又立刻没了行踪,干曜也无法行动。这几日小山门的人查了好些时日都没消息,去查的人反倒又没了好些人。”
“今日清晨,终于有消息了。此事紧急,不可耽搁,半月前我交予干曜时,这位沉弟子就在一旁,叫他为你带路吧。”
钟隐月回头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朝他一笑,瞧着是真知道。
“你若心里没底,就从干曜宫带几个干曜平日出山时会带出去在旁协助的弟子去。”掌门默默自己的白胡子,“我瞧,那在大典上大放异彩过的邱戈与窦娴就不错。”
钟隐月:“……”
第37章
邱戈和窦娴,也是原文中的主要配角。
他们两个戏份不少,十分拥护干曜长老,但与沈怅雪关系不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二人都得叫沉怅雪一声师兄,可他们却又总是明里暗里地嘲讽他。
虽然对沈怅雪不好,但对其他弟子, 两人却真是尽心尽力又温柔善良,对主角同样是体贴极了, 相当善解人意。
除了总是在他面前说沉怅雪不好,叫他离他远点。
虽说两人为人似乎不错——只是邱戈脾气急了些,窦娴有些笨而不自知。但,不论为人如何不错,光是看在一起说过“沉师兄人可不行你别真把他当师兄”这话的份上,钟隐月就看他俩不顺眼。
再加上穿书以后耿明机就跟他不对付,也不知道他私底下跟弟子怎么说的,竟然搞得邱戈都敢跟他正面嚷嚷。
再怎么吊车尾,他也是个长老。
再怎么修仙,这儿也是古代,上下等级长幼有序,他一个弟子,干曜竟然把他说得敢和长老翻脸。
钟隐月越想,心中就越看不上那两个,便说:“若如掌门所说,我想,玉鸾宫中弟子便已足够协助我,倒不必劳烦干曜宫中的弟子了。若是他们同来,玉鸾门下的弟子反倒会心思松懈,磨炼不好了。”
掌门摇摇头:“还是一同带上罢。听说你宫中女弟子那日遭了雷击,如今还在养伤。这等险事,她若身子不行,便不能去。能同你去的只有三人,他们又都还学术不精,谁都需要你去照拂。这妖物难以对付,我怕你应付不过来,还是带着那二人去罢。”
钟隐月哽了哽。
掌门说话很绝,钟隐月找不到能反驳的点,只好干笑着应承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拍板定了。
这妖物行踪成谜,有了消息就不能放过,掌门立刻催着钟隐月动身,要他今日中必须到那处落脚勘查。
钟隐月便回身对温寒说:“你先回山备马车。我还有话与掌门说,不会费太长时间,很快就回山去。”
温寒拱手说是,回身就赶紧离开了。
钟隐月又看向沉怅雪:“你也先走吧。”
沉怅雪点点头:“那我便先去干曜山告知师弟师妹们师尊之事,一会儿就带着邱师弟与窦师妹去玉鸾山寻长老。”
钟隐月点头:“有劳你了。”
沉怅雪也向他一拱手,回身离开。
待他出了门去,钟隐月又回过头。
上玄山宫中,此刻就只剩下了他与掌门两个人。
还有站在钟隐月肩头上的青隐。
掌门又将手边的茶壶拿起来,为自己添茶:“有什么事,是连旁的弟子都不能听的?”
“自然是有的。”钟隐月说,“干曜师兄此事,掌门打算如何处置?”
“待我思虑一番吧。”上玄掌门说,“你为何问此事?”
“此话冒犯,但玉鸾还是想说。”钟隐月道,“师兄心中有恨,故而行此虐生之事。虽说如何处置还待商权……”
说到此处,钟隐月顿了顿。
他的目光几许踌躇,权衡了片刻此话该不该说。
掌门将茶递到嘴边,正欲喝下。听到他的话语突然没了下文,于是手上动作一顿,眸子一抬,看向他。
探究的目光与犹豫的目光四目相对。钟隐月稳了稳神,还是将话问出口:“掌门可知,干曜宫中那位沉弟子是何来历?”
“我知道。”上玄掌门闻言,放下了茶杯,“我知道,他是灵修。”
钟隐月松了口气:“既然掌门知道,话就好说了……干曜师兄虽说还不知如何处置,可既然他做的是虐生之事,那么怕是不好再做那位沉弟子的师尊。我看……”
“此事无需处置。”
钟隐月被突然打断,愣了愣。
掌门面色淡然。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
掌门的神色太过坦荡,钟隐月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此事,无需处置。”上玄掌门将双手合起,攥在身前,“沉弟子是干曜捡回来的灵物,他二人已行过了拜师之礼。即使干曜如今身陷囹吾,这沉弟子也仍然是他的首席弟子。”
“玉鸾,我知道你心有担忧,可首席弟子,那都是长老最亲的弟子,都是心头肉,怎么会将他视作与外头的妖物一般,行虐生之事?”
“况且,不论做师尊的在外做了什么,在内都是师长。干曜山宫的,没有一人不说干曜是位好师长。更别提沉弟子还是首席,那可都是自己用着真心,一点一点,推心置腹教养出来的孩子。”
“干曜用心教养,怎能你三两句话,就将这一切否定,还将他带出干曜山?天决山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师尊既没对弟子做什么,那便无需他人操心。”
钟隐月目瞪口呆。
好半天,他才消化完掌门这些令他五雷轰顶的话。
钟隐月几乎语无伦次:“可……师兄已经虐生,这沉弟子又还是个灵修!这如何还能放心——”
“他何时身上有过那般伤?”
钟隐月如鲠在喉。
“他何时在干曜宫,受过和那狐妖一般的折磨?”掌门说,“你不可因为干曜做了错事,就将他打成与外头魔修一般的存在。他折磨狐妖,又不意味着定会接着迁怒于沉弟子。”
“若是真的动了歪念头,那沉弟子怎能做他首席弟子,又怎能长成今日这般仙风道骨的模样?”
掌门一句接着一句,钟隐月很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掌门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话尾微颤,“干曜师兄虐生此事,并不碍着沉弟子什么事。不论如何处置干曜师兄,沉弟子都要继续留在干曜山中。”
掌门端起茶杯,低下眼帘:“他可是干曜宫的首席大弟子。”
没直接承认,但意思是他钟隐月说得没错。
钟隐月别开脸,活被气笑了。
从上玄山回到玉鸾山,从山门处往山宫走的路上,钟隐月气得一边用力跺脚走路一边骂人。
“老东西……我本来还以为这人还行,我真是在这破地儿待久了脑子都给冻坏了!下头的都是一帮扶不上墙的烂泥,上梁能好到哪儿去!操!”
青隐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跃进雪里。
听到他这样骂人,青隐终于明白了。
她乐了:“哦,你想把那只兔子从干曜宫里挖过来。”
“是啊!”钟隐月气道,“那姓耿的都虐生了!这还不放他!什么叫没虐待过他,他住在干曜宫吗!他亲眼看见沉怅雪过得好了吗!我真服了那堆破话张嘴就来,他——”
“你真以为他觉得沉怅雪过得很好?”
青隐突然说。
钟隐月怒气冲冲指天骂人的手一顿,低下头:“啊?”
“你真以为,他觉得,沉怅雪,过得很好?”
青隐耐着性子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钟隐月疑惑:“不是吗?他都这么说了啊?”
青隐望着他诚恳的眼神,无可奈何地笑了声:“你这人啊,真是又傻又聪明。怎么有的时候很机灵,有的时候就蠢笨如猪。”
“……别骂我猪行不行?”
青隐不理他这句,道:“我告诉你,别说沉怅雪了,那老头对耿明机的责罚也不会太深。”
钟隐月震惊:“啊!?凭什么!不可能吧!他可都虐生了!!”
“那又如何?”青隐说,“那狐妖清白吗?那狐妖秉性纯良吗?耿明机堕魔了吗?”
“既然没生心魔,也没有堕魔,就能对外说他所行之事并不全恶。”
钟隐月无言以对。
“虽说虐生之事十分恶劣,放在外面,必然是只有废去此人元丹,踢出山门一条路,可那是耿明机。”青隐说,“那是天下第一的耿明机,而你天决门有一半是靠着他才稳坐天下第一的。”
“今年,又还有仙门大会。上玄掌门自打与妖后鬼哭辛一战后便元丹受损,修为减半,近些年连法术都没用过几次——若你是上玄,你如何抉择?”
钟隐月骤然明白了。
上玄掌门不傻。
他知道沉怅雪是兔子,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不好,但他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看不见了。
因为做这些事的是耿明机。
钟隐月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心中也一阵悲凉。
“就因为……他是天下第一,所以怎么都行吗?”
“对啊。”青隐颔首,“因为他是天下第一。”
“所以,有人在干曜手底下水深火热,他也可以视而不见?”钟隐月笑出了声来,“这不荒唐吗?”
“世道本来就是荒唐的。”青隐说,“你若真想救他,就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
“修炼啊。”青隐说,“还不明白吗?这个山门如今从里烂到外了,谁修为高,谁便最有权势。”
钟隐月默然。
“你这些天也是,就顾着教那几个孩子,自己都没怎么修炼吧。”青隐说,“为什么不修?”
“倒也不是没修……我有趁着夜半闲散的时候修炼。只是不知是不是时间太少太碎,修为长进不算理想。要想境界突破,大约得到秘境回来之后。”
“太慢了。”青隐说。
钟隐月愣了愣:“哎?”
“那只兔子在那座山宫里,过得很不好。你若想救他,不能这样拖着,拖一日他便难过一日。之所以修为长进不理想,是因为你这些天来都不能把心一心一意地放在此事上,修为当然只能碎芝麻一样积攒出来。”
“这次回来,就闭关去吧。”青隐说,“你离大乘只差一阶。虽说离入秘境的日子恐怕两个月都不到了,但以你的天赋,四十天足矣。”
“在此期间,你门下的小孩就交给灵泽。她是我看着长大到今日的,可以托付。”
第38章
“师姑的意思是, 教这些孩子的事先交给灵泽长老,我去闭关修炼?”
青隐点点头。
钟隐月思索片刻,觉得这样也可以:“师姑说得也有道理,灵泽长老的确能够托付……”
原文里,她人冷话少,但行动力很强。每每主角出事干曜不在场, 都是灵泽及时出现。
每每她救完主角,带他回了山门, 总是拂拂袖子,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
自打穿书过来, 灵泽长老的所作所为也皆是一股清流。
钟隐月心里明白,却还隐隐有些不安。
青隐看出他的不安:“你在担心什么?”
钟隐月默了片刻,说:“不瞒师姑,我其实原先不是个修道之人……虽说我知道这山门里披着人皮的畜生颇多,可毕竟是天下第一仙门。我原以为不论有多少畜生,掌门总归是个好人。”
“可是并非如此。”钟隐月说, “我只怕,这山门里根本没有能信的人。”
他神色难安。
青隐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望着钟隐月沉默片刻,颔首道:“照理说,人修了道,便是摒弃邪念,可这天决门估计是天下第一做久了,山中的人个个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的。”
“你有这担忧,是好事,毕竟这山门里的确没几个好皮子,警惕总比单纯好。”青隐说,“不过灵泽的确值得托付,相信我。”
青隐这样说,灵泽长老这几日的作风也尚可,钟隐月稍稍放下了心来。
他一想,自己也的确需要早日突破境界,省得这些个长老天天有事没事踩他两脚,生怕他意识不到自己是末尾。
可另一边秘境之日将近,手里这几个小孩又修为尚浅,仍需教育。两边都抽不开身,找个能代劳教书授道的来,确实能省不少事。
“你拜托她,也能跟她亲近几分。”青隐也说,“灵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我清楚。与她交好,你不会有损失。”
钟隐月点头:“好,我听师姑的,就这么办吧。师姑先随我回玉鸾宫吧,时间紧急。”
掌门在山宫里催他如催命一般急。钟隐月深知此事重大,闭关的事拍了板后,他便领着青隐,疾步回了玉鸾山。
回到玉鸾山,温寒已经把山后的马车拉出来了。
说是马车,但其实这就是个轿子,前面并没有马带着跑,是用灵力做驱动源发动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文会把这种灵力驱动车叫成轿子。
不过想想也是,叫成灵轿更奇怪。
钟隐月回来时,温寒已经拉出来了三辆马车。
钟隐月贵为长老,自然是独自坐一辆。而给他用的那辆轿子外表就与其他两轿不同,金贵多了。光是木头,就比那两辆颜色沉朴,用的是上好的千年灵木。
那两辆轿子周围,陆峻和白忍冬都站在那处。
俩人瞧着都挺懵的。
见到钟隐月,白忍冬眼前一亮,忙跑过来:“师尊!”
他跑到钟隐月身旁,紧声询问:“师尊,掌门当真要师尊去替干曜长老的事情了?”
“自然是真的。”钟隐月拍拍他,又环顾四周,“干曜宫的还没来?”
“还没有。”陆峻说。
“倒也是,干曜宫那边早已乱了,他处理事情都得要一会儿。”钟隐月说,“再等他一会儿。此次凶险,你们修为都不深,都要注意些,别离了我周围。”
“是!”
钟隐月看了眼他们三个。
其余两个都有佩剑,只有白忍冬腰上空空如也。
“我去取个东西,你们再把马车收拾一下。”
钟隐月撂下这一句,又入宫去了。
他走到宫内深处,一直走到一扇深掩的木门前。
木门门上挂着灵锁。
钟隐月解开灵锁,推开门,走入门内。
门内一片昏暗。
似乎很久都没人来过这里了,处处蒙着厚重的灰尘。
可即使如此,依旧压不住房内浑厚的灵力。
屋内摆满架台,各类法器摆列其上。
钟隐月四处打量一圈,最终转头走向右边的深处。
屋内很久都没人打扫了,摆放的物件更是堆在一起,满片杂乱。
右边这处,各类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成了山,动一件都会飞起大片灰尘来。
钟隐月翻找着东西,在灰尘里咳嗽着,心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原主。
翻找半晌,他终于在很下面的地方翻出了一把蒙尘的剑。
片刻后,钟隐月出了门来,重新挂上灵锁,朝着宫外走去。
轿子都已经备好了,干曜宫的人也都已经来了。他们站在远处,各自背上背着一剑。
瞧见钟隐月,沉怅雪向他点了点头,面上噙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钟隐月也向他点点头。
温寒跑过来:“师尊,马车都备好了,我们快些动身吧。”
“马上动身。”钟隐月说,“忍冬,你来。”
白忍冬连忙上前几步过来。
他问:“师尊有什么吩咐?”
钟隐月把刚从后头拿出来的蒙尘仙剑交给了他。
它身上的灰尘已经被钟隐月洗净擦干,露出其下剑鞘上精雕玉琢的剑纹。此剑通体纯白,剑身极薄,浑身净是寒光,还幽幽散着寒气。
“拿着它。”钟隐月说,“这是百年前,我随你师祖入万年秘境时得到的仙剑。此剑沉于那秘境的万丈水渊之中,名曰万渊剑。你还没有佩剑,我本想日后待你能更好运用灵法后再交给你,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今日竟有除妖卫道之事出来……先用它吧。”
白忍冬懵了,他接着钟隐月交给他的剑,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多、多谢师尊……”
“此剑认主。”钟隐月说,“它如今只认我,你先拿着去用。我想,过些时日,等去了那秘境里,你能找到你的剑,倒也不急着先找一把只认你的剑。”
“是……是!”
白忍冬激动得磕磕巴巴,兴奋之意难以言表。
钟隐月没有再说,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抬头往前两步,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看到不远处的沉怅雪脸上神色有些奇怪。
他还在笑,只是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笑里藏刀了。
那双笑眼盯着白忍冬,里头似乎多了些什么。
钟隐月诧异地眨眨眼。沉怅雪一偏头,瞧见他,那眼里的东西当即烟消云散,朝他温温柔柔弯起眉眼一笑。
哎哟,真好看。
钟隐月捂捂嘴,差点下意识地傻笑出来。
他清清嗓子,道:“好了,此事紧急,我们立刻动身。我叫门中弟子备了三台马车,干曜宫的诸位请入轿吧。”
他这意思,便是干曜宫与玉鸾宫的分开坐。
邱戈和窦娴巴不得如此,钟隐月也知道他俩巴不得。刚出宫门来的时候,他就分明看见他俩用嗤之以鼻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不过出于礼数,他俩还得在沈怅雪后面上去。
干曜宫的三人向钟隐月行了一礼,正要上轿子,钟隐月又伸手拦住:“慢着。”
三人又齐齐看过来:“?”
“沉怅雪。”钟隐月叫他,“你上我的轿子。掌门说你知道那妖物的事,我还对此一无所知,你来我这儿,为我说明一二。”
沉怅雪笑了笑,行礼应下。
钟隐月又拍了一把温寒的后背,对着他仨往旁的马车上努努嘴,示意他仨快进去。
对自己家的孩子,就用不着那么多礼数。
仨人也立刻明白钟隐月的意思,忙不叠滚进轿子里。
邱戈和窦娴也上了轿子,沉怅雪走上前来,为钟隐月掀开轿子的门帘。
青隐一跃跳了进去,钟隐月随之低身进去,沉怅雪跟在他后面进去了。
马车内有一灵器。
钟隐月将手覆在上面,问道:“要去哪儿?”
“江北北郊的西那母村。”沉怅雪坐在他对面答。
钟隐月点点头,手上释放灵力,心中默念地点。
灵力释放足够后,静止不动的灵器逐渐运转起来,马车出发了。
灵器逐渐吸收满了灵力。待它自己顺畅运转自如,钟隐月收回了手。
他松了口气,抬头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朝他一笑:“长老辛苦了。”
“这有什么的。”钟隐月忧心道,“你没事吧?”
沉怅雪一怔,笑意顿失。
他愣愣地问:“长老何出此言?”
“怎么能不问?今日干曜出了这么大的事。”钟隐月皱眉道,“他也是疯了,那等大庭广众之地,还要对你动手。”
沉怅雪轻笑了声:“师尊就是那个脾气,我已习惯了。”
钟隐月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可不该习惯。”钟隐月说,“受着委屈,怎么能习惯了委屈,我真是看不得你受委屈。”
沉怅雪沉默了。
钟隐月也没说话。
马车行在空中飞驰,轿子内开始冷了。钟隐月往旁一看,一火炉盆正摆在轿子中央。
他随手一挥,一道离火从手里飞出去,落到那炉盆中,当即燃起火光来。
轿子里暖和了许多。
钟隐月抬头问:“你之前说,你有计划从那儿出来,那计划进行得如何?”
沉怅雪又沉默了片刻,才答:“算是……进行得还不错吧。”
“是吗。”钟隐月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沉怅雪摇了摇头。
钟隐月叹了口气:“好吧,你一切小心。”
沉怅雪点了点头。
他又忽的笑了:“莫说这些了,长老,长老还是先忧心眼下的事吧。”
“那个妖物?”钟隐月靠在轿内的椅背上,手托腮道,“说起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妖?”
“是只兔妖。”
钟隐月一怔。
趴在钟隐月旁边余座上的青隐闻言,耳朵抖了抖,眯着眼转过脑袋,装没听见。
沉怅雪面色未变,脸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那只兔妖,半月前在凡世屠了两个村子,前去收拾的山门也全军覆灭,皆被它给吃了。之后,它便逃走了。”他说,“兔妖最擅长逃走,毕竟有一句俗语是狡兔三窟,这俗语可是十分正确。不论兔妖还是兔子,逃走时都会设下多个陷阱,若要寻找它的踪迹,是十分困难的。”
“并且,那只兔妖修为高深,还十分了解人修,所以前去查它行踪的修者们都纷纷掉进它的陷阱里,遭了毒手。还请长老多加小心,不要步其后尘。”
钟隐月点点头。
“传来的书信上还说,在这半月的调查过程中,兔妖又已接连屠了两三个村子了。它速度极快,杀完就走。”沉怅雪说,“这次它去了这西那母村,本也是赶不上的,不过在屠戮时,偶然有一修者路过。这修者出了手,护住了村庄。”
“双方对峙时,兔妖落下败风,元气大伤。虽说被它逃了,不过修者已在四周布下结界,必然是逃不出来的。”
“只是坏就坏在,村中有许多负伤之人,妖修外形又千变万化,只怕是变成了某个村民混在其中。”
“也不知兔妖是变成了何人。且以它的功力,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再屠村庄。留在山中的修者也负伤了,其余赶去的修者修为都不高,他唯恐无法对付,才请我们快去的。”沉怅雪说,“这些,都写在今日清早浮日送来的书信上。”
“原来如此。”钟隐月道,“待会儿到地方下了轿,还得劳烦你再同其他的弟子们讲一遍。”
沉怅雪笑笑:“那是自然的。”
“光听书信所言,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场如何,还得亲自去看看再下定论。”钟隐月嘟囔着,“听起来,会去那儿的仙门不止我们一家。”
“确实如此。这等妖修,那些未完全出世的山门最乐意去管。”沉怅雪道,“或许是觉得卫道最能积攒功德,方便早日飞升吧。”
“或许吧。”
钟隐月偷瞧了沉怅雪一眼。
沉怅雪低头下去,伸手烤了烤火,神色如常。
钟隐月眉头间快皱成个川字了。
他没问题吗?
这真的可以吗?这不算同族相戮自相残杀吗?
不多时,马车停落在地面上。
马车内的灵器渐渐停止运转。
他们到地方了。沉怅雪率先下了马车,为钟隐月拉开了门帘。
钟隐月下了轿子,青隐跟在后面。她立刻缩小身形,跳到钟隐月的肩头上。
四周荒凉,一片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面前的村庄被破坏得相当彻底,整个村子俨然成了一片废墟,干裂的土地上还有大片干涸了的血。不远处的残垣断壁之中,还有一只被吸食成干尸的胳膊往外探来,五指极其怪异地扭曲着。
身后传来阵阵水声。
钟隐月回头,绕过轿子一看,背后是一条江河。
这条江河却已经完全黑了,飘荡着碎裂的尸块。
他又抬头看向空中。有形的黑气在四处飘荡,令人不适的气息在结界之中充斥着。
第一次碰见这种的陆峻没受住。看过江河之后,他脸一扭,赶忙跑去另一边,张嘴就吐了出来。
“师尊……”
温寒也受不了了,他拿衣袖捂着嘴,艰难地走到钟隐月身边,一脸难受道,“这黑气是什么,怎么如此令人喘不过气来……”
“瘴气、妖气、怨气。”钟隐月答,“简单来说,便是那兔妖身上的妖气、此处村人尸骸中生出的瘴气、还有从被妖修吞食的灵魂中生出的怨气。三者聚集,形成此等黑气。”
“修为越低的,越受不住这气。”
温寒指指白忍冬:“那白师弟怎么没事?”
钟隐月转头一看。
可不是吗,这大哥背着个剑往那儿一站,跟个石墩子似的一动不动,脸上一点儿不适都没有。
钟隐月往他那儿一瞅,他还极其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钟隐月心情复杂。
他神色复杂地拍了拍温寒,叹气道:“他和你们不一样。”
人家是主角啊……
第39章
“他和你们不一样。”
钟隐月意味深长道。
温寒一脸懵逼,钟隐月还没来得及往下说,邱戈和窦娴就走了过来。
“长老。”
二人向他行礼。
钟隐月颔首:“此后不必多礼了。除妖卫道本就是凶险之事,为了拘礼,说不准会丢了命。”
“多谢长老!”窦娴笑吟吟起身来,“才此等黑气,长老宫中的弟子便受不住了,只怕进去之后会更加难以承受。不如,长老就和宫中弟子一同在外等着吧,我与邱师兄进去就能解决了。”
话语中的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钟隐月呵呵一声:“你如此厉害?”
“窦娴不敢。只是,窦娴身为干曜长老的关门弟子,自认为还是……”
她话都没说完,钟隐月突然抬手一道符飞至身前。他手一挥,只瞬息之间,一道惊雷立即飞出,砰地炸在窦娴身上。
她猝不及防,一声惊叫, 当即被炸飞出去数米远。
“窦师妹!”
邱戈吓了一跳,慌忙跑去将她扶起来。
窦娴咳嗽两声,被他扶了起来。
瞧着她一身的黑土,邱戈心疼极了,转头道:“长老这是做什么,为何突然对窦师妹出手?”
“你窦师妹自告奋勇,我便试试她是否真有那般本事罢了。”钟隐月凉凉道, “原来如此,干曜长老的关门弟子,自说着能独自处理屠了好些村子的兔妖,却连天决门最末尾长老的随手一个雷术都反应不过来。”
窦娴脸上立即一青。
邱戈愤愤不平:“就算是要试探师妹, 可长老也不能如此突然!”
“怎么,若那兔妖对你等出手,还会亲切地先说上一句剑修的好孩子们兔兔要动手打人了哦不成?”
邱戈:“……”
沉怅雪:“……”
他不太自在地抽了抽嘴角。
钟隐月站在他身前,全然没看见。
“这次被授命的是我,那自然就有必须我来带路的理由。”钟隐月道,“干曜宫的弟子,应当能摆对自己的位置吧?”
邱戈再无话可说,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
牙根都被咬得酸痛。
这俩人瞅着是被他治服了。
钟隐月冷笑一声,转头:“陆峻,吐完了没?”
陆峻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有点站不稳。
白忍冬还在原地傻站着看。钟隐月看不过去,抬腿朝着他屁股轻轻给了一脚。
白忍冬往前踉跄了一下,一回头,钟隐月对着他往陆峻那边别别脸,无言地示意他去帮扶一把。
白忍冬这才明白,慌忙过去帮扶陆峻。
陆峻被白忍冬扛着回来了。
他瞧着十分虚弱,很不好意思地对钟隐月说:“师尊……弟子对不起您,好像给您丢脸了……”
“哪儿来的话,不碍事。这黑气也是能够适应的,过半个时辰就无碍了,你随我一同进去就好。”钟隐月说,“时间紧迫,走了。”
语毕,钟隐月带着几人往里走。
沉怅雪站在原地没动。
邱戈和窦娴也在原地没动。
只有玉鸾宫的跟上了钟隐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目送这一行人出去了数米,沉怅雪望向他俩。
邱戈朝他冷笑一声:“你停下来作什?跟上去啊,你不是最喜欢玉鸾长老了吗?”
沉怅雪不为所动:“我没说过这话。”
“没说过,你做的还少?”邱戈骂他,“胳膊肘往外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能这么快就能开悟化人形的!”
沉怅雪耸耸肩,对此话置之不理,转身跟上了玉鸾宫一行。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邱戈又气得嘟嘟囔囔地骂了一连串。
窦娴拽了拽他:“师兄,还是跟着去吧……不然等回了山,遭人知道你我并未跟上,说不准……对师尊的事也会有影响。”
“白痴,师尊那等地位的长老,怎么可能会出事?掌门说是要调查,扣留了师尊,其实也是给师尊个台阶下,给山上其他长老个交代罢了。”
邱戈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问罪责不查清事情,就直接将师尊放回山来的话,定会引起他人不满啊。”
“可是……师兄也不是不知道,师尊是真的虐生了呀!”
“那又如何?师尊是天下第一!”邱戈小声说,“就算真查到师尊虐生了,掌门也不敢多说什么的!这天决门现在可都是靠师尊撑着。就算我们是仙道中人,可谁人能真的免俗?那老头也是想要权势地位的,他若是不想让天决门一落千丈,师尊就不会出事!”
邱戈边说着,边将她扶了起来,“师妹别忧心了。怎么样,痛吗?”
窦娴摇了摇头。
她说:“师兄,不论如何,我们还是跟上吧。”
“也是。”邱戈说,“听那兔子方才说的,这次卫道还有其他山门在,不可在外丢了干曜宫的脸面。” -
钟隐月走进村子里。
已成废墟的村子里,到处都是尸骸。这些尸骨们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碎了满地。他们面容狰狞,且都被吸食得面皮干瘪,毫无血色,尸块发黑,都向上散发着阵阵黑气。
那黑气往空中而去,变作这些黑气的一部分。
钟隐月在村子里走着,沉怅雪在他身后为其他弟子解释着这次这只兔妖的事。
环顾四周,村子里的房屋都被损毁得非常彻底,都已成了残垣断壁。
这兔妖可真是……
钟隐月心中嘀咕着,暗暗走快了几步。待离身后的人有了一段距离后,他拿出系统给的玉镜,按照它之前所说的,长摁下去。
片刻后,系统的对话框蹦到了面前。
【系统已开启。 】
【检测到您周围有相关角色随行,已开启“脑内对话”功能。 】
【“脑内对话”:即宿主无需开口说话,只需在心中默念,即可与系统达成沟通的功能。 】
不早说……还挺智能的。
亏钟隐月刚刚还为了不被别人听到他自言自语,被当成神经病,走快了好几步拉开距离。
钟隐月默念道:【你今早看到没有? 】
【宿主所指何事? 】
【干曜宫的事。 】钟隐月说,【原书里可没这个情节! 】
原书里,主角自打在庆典上偷偷觉醒了灵根之后,直到秘境开启之前的两个月里,天决门内都一片祥和。
两个月里,岁月静好。
虽然主角偷偷地在玉鸾后山处找了个山洞,虽然他在里面偷偷试自己的雷灵根,虽然他磕磕绊绊走了不少弯路,虽然他还伤到了自己好几次——但和天决门没太大关系,门内非常和平。
从来没有耿明机被“挂”的事。
【关于此事,很抱歉地通知宿主:事出后,我方便即刻着手调查,最后调查出的结果是,这是不可控的展开。 】
钟隐月莫名其妙:【不可控的展开? 】
【是的。根据测算,在宿主接触过的人中,已经有人因为宿主的变化而产生了同等量的变化。并且,此变化在随着时日一点一点地向大扩散,故而导致了这等额外的“剧情”产生。 】
系统声音冰冷,为他阐述着,【说得更明白一点,由于宿主穿书后的种种与原文不符的出格行为,已经在原书剧情中发生了“蝴蝶效应”。 】
蝴蝶效应的大概意思,便是微小的变量会牵扯起一系列的反应,最后会导致翻天覆地的巨大改变。
比如一只蝴蝶扇一下翅膀,说不定在两周后就会引起一场巨大的龙卷风。
钟隐月边走边思索了一会儿:【也就是说,有人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感觉到了不对劲,终于开始慢慢清醒过来了,所以就把干曜给挂出来了?就像那种书内角色突然觉醒,发现自己其实就是个配角的NPC觉醒设定文? 】
【虽然有些误差,但您理解的差不多。 】系统说。
【哥做了这么多,终于有人慧眼识珠了,我就知道天决门不能全都是傻子。 】钟隐月心中暗喜,【那能查出来今早是谁做的这件事吗,就像之前你给我那段影像的时候一样?这次也有监控吧? 】
【没有。 】系统说,【抱歉,宿主。 】
……怎么这样!
【而且那并不是监控,而是动用系统特权的场景回溯摄像程序,只有在宿主获得重大程度的补偿和奖励时才有权启动。 】
系统说,【如果全部剧情点都可以这样的话,那您做任务做得也未免太爽了些。天底下是没有这种好事的,宿主,请自重。 】
【……好吧。 】钟隐月抽抽嘴角,【反正他搞的是耿明机又不是我……不知道也可以。那我现在这个任务,你有没有什么能辅助的? 】
【兔妖狩猎吗? 】
【对啊。 】
【稍等,任务正在生成中。 】系统说,【根据测算,此任务中,您将会与目标人物“沉怅雪”有更深一步的接触。 】
说着,系统的对话框忽然一晃,变出了一个数值条。
下面标注的数值变作粉色的条框,往上涨了一些,停在了半路上。
数值条的旁边冒出一行字。
[好感值]。
【由于剧情变故颇多,且根据测算,之后的剧情也有许多不可控因素。为了使您更好地把握情况,并及时了解目标人物状况,已经为您解锁“好感值”面板,此为角色“沉怅雪”目前对您的好感值指数。 】
它这么一说,钟隐月赶忙多看了一眼下面的数字。
398/1000。
虽然还没过半,但总体不算低。
钟隐月稍稍放下心,至少没被讨厌。
瞧着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大概。
正想着,旁边又冒出一条数值条来。这里面表示数值的条框颜色是一片浑浊,连黑带白。
数值条还蹭蹭地迅速拉满了。
旁边也出现了一行字,写着——
值。
【? 】钟隐月莫名,【这仨问号还带个值是什么? 】
系统:【不知道。 】
【不知道! ? 】
【此数值为测算过程中,检测到的目标人物“沉怅雪”的内心情感之一。 】系统说,【此情感为负面情感,且极为旺盛,已经达到最大值,但无法测算到是何情感。 】
【姑且先以此通知宿主,目标人物的情感状态有异常。 】
钟隐月沉默了。
他盯着那团一片浑浊的数值条,一时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难不成……是如今对耿明机的恨?
【经测算,当好感值跨越第一梯段时,目标人物会对宿主倾诉一部分心事,这将对终极目标有十分大的帮助。 】系统说,【关于宿主所选择的终极目标“救赎”,系统即将将详细目标锁定为“避开死亡目标,不被反派所害,且在书中大结局后全身而退,获得自己的圆满结局,并拥有其自身希望得到之物”,宿主是否同意? 】
听着没什么毛病,钟隐月点头同意。
第40章
钟隐月点头同意。
【好的,终极目标的详细条例制定完成。 】
系统此话一落,钟隐月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哭声。
哭声很低,正小声小声地啜泣着,还颇为渗人。
钟隐月抬头望去。
大片的废墟尽头,出现了一个十分简陋的棚子。
那棚子似乎是临时立起来的,用几根木头和四面白布搭成, 简直处处漏风。
一个女人坐在棚外一根倒塌下来的粱木上,抱着自己,正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穿着十分质朴,就是一平民女子的打扮。
她头发脏乱,衣衫褴褛,脸上也满是黑泥脏污,皮肤干裂又留有伤口道道,半张脸都是被包好的白布,好似刚从什么劫难里跑出来一般。
瞧见此景,身后的几人慌忙朝着跟他们有些距离的钟隐月跑了过来。
温寒跑到他身后:“师尊, 有人!”
“为师没瞎。”钟隐月说。
青隐方才一直跟在他几个弟子旁边,以防他这几个弟子被突然袭击。
这会儿碰到了人,她便再次变小身形,跃上钟隐月的肩膀,望着那女子的方向说:“那不是妖。”
钟隐月瞥了她一眼,也跟着看向那女子的方向:“我瞧着也是。而且那个棚子……大约是守在这里的仙修临时搭起来的,好为为幸存的村人疗伤吧。”
话音刚落, 那棚子里便匆匆忙忙出来了个人。
那人一身青色长衣,腰上别着一把流苏玉牌,身后背着一剑。
钟隐月一眼看出那把剑是仙剑。
虽然远远比不上天决门内随处可见的万年仙剑,但也能证明那人的身份不简单。
那人匆匆跑到哭泣着的女子身边,低下身去安抚她。
“师尊……”
白忍冬缩着脖子小声叫他,目光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知道。”钟隐月说,“我们过去看看。”
“哎,你们怎么停在这里?”
刚抬起步子要过去,后头又有声音传来。
钟隐月回头一瞥,邱戈带着窦娴过来了。
沉怅雪站在他们玉鸾宫这一行人的最后方。
邱戈走过来,瞧也不瞧地就直接挡在了他身前,一脸理所当然地问钟隐月:“前面有什么不成?”
钟隐月冷漠地收回目光,一句话没回他,抬脚离开。
还未走到那女子身前,这么一行人一走近,正抹着眼泪的女子和一旁安慰的仙修就注意到了他们。
仙修直起身,朝着身披瑞雪裘,一身仙气飘飘的钟隐月恭敬地行了一礼。
钟隐月向他弯弯身低低头,就算回礼了。
这位仙修身上衣物相对朴素,谁高谁低一目了然。
仙修不敢自行收礼,恭敬地拱着手问:“敢问仙人是?”
钟隐月取下藏在毛裘下的腰间玉牌,拿在手上亮了出来。
玉牌之上,精雕玉琢的“天”字十分刺眼。
“天决门玉鸾,奉命前来。”他说。
仙修一惊,忙将身子和头都压得更低:“失敬失敬,洄元宗易震,见过玉鸾长老!”
本还止不住哭泣的女子忽然呆住。
“天决门?……长老?”
她喃喃地叨咕了几个字后,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里猛地亮起了光来。
“天决门的长老!”
她颤声喊了出来。随后站起来,猛地往前一扑,上去就跪在了钟隐月跟前。
她又往前扑了两步,慌乱无措地抱住钟隐月,放声大哭:“长老!长老!救救我孩子——救救……救救我家翠儿吧!”
女子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起来。
面前的仙修——易震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想将女子拉开,又无处下手。
钟隐月朝他摆摆手,示意无碍,不用他出手。
他收起门派的玉牌,低下身,将女子扶了起来。
“你别急,慢慢说。”钟隐月低声安抚她,“你家翠儿怎么了?”
女人眼睛受了伤,一哭,包着伤眼的白布上渗出了血,顺着脸颊淌下血泪来。
“我、我家翠儿……”她哽咽着,“长老,我家翠儿……被、被妖怪,抓了……”
“那妖……妖怪,突然闯进,我屋头来……一下子就把房顶掀飞了……我男人被她撕成两半了,翠儿……翠儿也被……被抓走了……”
说着,女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慌忙松开钟隐月,抹了一把脸上横流的涕泪,把手上的脏东西往破烂的衣服上抹了两把后,她拉开衣服,从里面抽出了件东西。
“长老!你看……这是,这是翠儿的衣物!”
她从怀里抽出来一件孩童的衣服,把它展开。
展开的一瞬,什么东西从其中掉了出来。
一把森森白骨洒落一地。
钟隐月定睛一看,这把森森白骨,瞧着是一个不超六岁的女童的。
“长老!”女人又声音急切地唤他,“长老,你拿着!翠儿的衣物,你拿着!长老,你是天决门的……你一定能找到翠儿……”
“天这么冷……翠儿,翠儿肯定冻坏了……长老,等你找到她……先把衣服给翠儿穿上!”
她说着,疯了一样把红彤彤的衣服往他手里硬塞。
她目光哀求,急切,满是希望。
钟隐月抓着衣服,片刻,移开被塞了衣服的手一看,满手心的血。 -
哀求他的民女把衣服塞给他之后,突然就笑了起来。
外头的动静太大,又一个仙修走出来查看情况。见到此情此景,她便赶紧跑过来,把民女拉起来,拽到另一边去安抚了。
钟隐月手里还抓着翠儿的衣服。
他一时沉默,目光下意识地跟着那女子,看着她被拽得踉踉跄跄,又笑得停不下来,声音都嘶哑了,好似已经得到了天大的满足。
钟隐月看向易震。
易震朝他无奈一笑。
“那翠儿死了。”
易震将他引进棚子里,带着他往里一步一步慢慢深走进去,在旁无奈地说,“兔妖进了那民女家,一口将她男人咬成两半,女儿也在眼前被兔妖一口吞了。也不知兔妖怎么想的,还将她女儿的尸骨吐了几口出来给她。”
“这民女就疯了。”
“我本是瞧她可怜,便将那白骨都捡起来,作为遗物包给了她。可她竟然去将那兔妖吐出来的血衣也一并寻来,包住了那些骨头,揣在身上,到处说翠儿被抓走了,到处说翠儿还没死。”
“说了半日,又开始抓着人疯了似的问翠儿是不是没死,翠儿是不是没死……已经疯病了。”
钟隐月听得心中发冷。
他看着手中的血衣,心中难以言说地发堵。
他看向四周。棚子里到处都是受着重伤和缺胳膊断腿儿的村人,耳边的啜泣呻.吟与叹息声不断。
“这村子里的人也不剩多少了。”易震停了下来,往旁撤了半步,介绍说,“长老,这位便是温道长。道长,这位是天决门的玉鸾长老。”
钟隐月这才瞧见,有个人正坐在角落里,偏着头往外头偷瞧着。
此人虽与他同样是一身白衣,姿态却豪爽无比。
他两腿盘坐,一手拎着个酒壶,一手往外掀开了些棚子的白布,正目光微眯着望着外面,没瞧钟隐月。
听见易震的声儿,他才缩回脑袋来。
一张胡子拉碴上了些年纪的脸,和一双看透红尘沧桑无比没啥神采的眼睛。
据易震方才所说,这位温道长是白阳山上奉师长之命,入世修行的修者。
他也是这次偶然路过村庄时,撞见兔妖为害村落,及时出手,重伤兔妖后又立刻起了结界,将它困在了这里的那位正义大侠。
只是,虽然重伤了兔妖,他本人却也伤得不轻。
比如此时此刻,他上身还露着半个肩头——那半条胳膊上,从臂膀到手掌都严严实实缠着白布,胸前也是缠了几大圈。
“温道长和兔妖大战,虽是没落下风,却挨了一爪子,还为了救下一幼童,用手臂挡下了那妖怪的一咬。”易震苦笑着,“温道长掉了一层皮呢。”
身后几人立刻露出“光想想就很痛”的扭曲表情。
温道长却毫无所谓,他半点儿不在乎地又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
待咽下嘴里的酒,温道长抹了一把嘴,望着他们说:“天决门的玉鸾长老?啊,我师尊说过,你是叫傅应微?我怎么记得是个女人?”
钟隐月不恼不怒,笑了笑说:“道长说的是我师尊,师尊已在二十余年前得道升仙。我是师尊的首席弟子钟隐月,继承了师尊的长老之位。”
“嚯。”温道长笑了声,“那是我消息不灵通了,见谅。”
“不碍事。”钟隐月说,“玉鸾才疏学浅,这些年掌门也不放心我下山来,温道长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能,那傅应微可是天下第一的符修,你用不着如此自谦。”温道长说。
钟隐月谢过了他,道:“这村子里如此哀鸿遍野,我又听说那兔妖十分擅长逃跑。以免此后又出人命,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村子里所有还活着的村人,都在此处了吗?”
易震说:“是,我们已将所有还有气息的都带来此处了。只是村中人口众多,这些伤者也都需要照顾……无法将活人一一与那些尸骸对照过来,分辨兔妖。”
温道长也说:“兔妖也是喘气的,肯定也被带来这儿了。虽说它无法用妖气为自己自愈了,但妖怪这东西本身自愈速度就奇快,长老还请速战速决。”
易震也说:“把它与伤者们放在一起,我也十分担忧……”
钟隐月点点头,又道:“我听书信中说,也有其余仙修来了这里相助,怎么就只见了三位?”
“啊,还有十余名。”易震说,“有六名仙修分开去往结界四周巡视了。毕竟受那兔妖的妖气影响,附近的野兽说不准会化作妖兽袭击。至于剩下的四五名……是去村子里四处去找兔妖的踪影了。”
“他们几人是同一山门的人,对这兔妖非常上心。不瞒长老,他们还是第一个出来调查这兔妖踪迹的山门。长老也知道,那兔妖善于逃跑和布置陷阱,逃跑途中亦杀了许多追上去的仙修。他们山门之中,有十好几人都死在这兔妖手中了。”
易震叹气,“他们山门这次来的这名长老,眼睛都红了,想必心中一定十分难过。”
“原来如此。”钟隐月点点头,“那些巡视结界的,是否该回来了?若是此处有人看守,我便能放心地出去查探一番。”
“长老去吧,他们也该回来了。”易震说,“长老……眼下不能从此处分辨出谁是那兔妖吗?”
“那倒不是。”钟隐月压低声音,“此处重伤的无辜平民如此多,怎能在此处动手?我是去看看有没有好的地方能动手,又该怎么把它引过去。”
易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愚笨了,长老见谅!”
钟隐月笑着挥了挥手,还未说话,温寒从后面跑了过来。
“师尊,”他说,“弟子已经把那翠儿的尸骨埋好了,也为她立了块无名碑。”
“好。”
钟隐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道,“那我便走了。对了,此次山中掌门还叫我将干曜宫的弟子也带了两人过来,怕那兔妖失控,我就将他们留在此处吧,也算以防万一。”
“干曜宫?”易震眼睛一亮,“可是那天下第一剑的干曜宫主耿明机的弟子?那当然好呀!是哪二位?”
钟隐月回手一探,他身后的几个弟子当即识相地让开。
邱戈和窦娴一如往常地挡在沈怅雪身前,一点儿没给他留做大师兄的面子。
此情此景,沉怅雪也目光往远处一飘,默默地挪远了些,竭力装作干曜宫和自己没关系。
钟隐月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顿生怜惜之意,面上却仍无波无澜地道:“这二位便是干曜宫的弟子,就让他们留在此处吧。”
在外人面前,这二人还是懂礼数的。
他们恭恭敬敬地一拱手,礼数十分周全。
“好呀好呀!”
易震脸上敬仰崇拜的光藏都藏不住,赶紧迎了上去,“哎哟,这干曜宫的果真是惊才绝逸,天人之姿!”
面对钟隐月,他从刚见面到现在都没什么夸赞之词,即使对方是天下第一仙门的门派长老。
钟隐月心中呵呵两声——虽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只是下意识地对着天下第一的干曜宫就想恭维,但他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有点悲凉。
青隐站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说:“看到了没,就算修道,人也没法免俗——这就是你们做人的。”
钟隐月无法反驳。
窦娴和邱戈眉开眼笑,也奉承着回答起来:“易前辈谬赞了。”
“这都是师尊教导有方!”
易震张嘴又要开夸,钟隐月感觉他们几个要没完没了了,赶紧出言打断:“这干曜宫的弟子剑法了得,也的确是惊才绝逸。既如此,我就先走了。”
易震忙说:“长老请便。”
钟隐月含笑朝他点点头,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抓上几个弟子就赶紧走。
走到沉怅雪身边,钟隐月朝他挑挑眉,无言地询问他打算怎么办。
沉怅雪原本面无表情,见到他朝自己一挑眉,立刻眯眼一笑,点点头。
他要跟着钟隐月走。
钟隐月心中立马欢呼撒花放礼炮,朝他一指外面。
沉怅雪再次点点头。
待钟隐月从他身边走过,沉怅雪也转过身,打算跟着离开。
从棚子里出来,钟隐月才长舒了一口气。
温寒在他身后不满道:“不过是师尊厉害了些,还真就拽上了。”
“没办法,干曜长老确实厉害。”钟隐月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刘海飘飘道,“待这次回山之后,为师也要去闭关了。”
陆峻讶异:“哎?师尊要去闭关?”
“当然了。”钟隐月说,“好了,都是回去之后的事,这边走。”
一行人刚走出去几步,温寒突然注意到后面跟上来的沉怅雪。
他震惊:“沉师兄也和我们一起走!?”
沉怅雪笑眯眯地:“和他们一起呆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
温寒讪讪。
“那两个人在那儿守着就够了。”钟隐月说,“我带你们出去看看。得找个好地方,再想个办法把兔妖从那儿引出来。”
“是!”
三个玉鸾宫的弟子跟了上去。
待他们一行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离开,全都背过身向前走去,沉怅雪脸上的笑意轰然消失。
他目光阴郁下来。
耳边风声阵阵,沉怅雪忽然听到了钟隐月之前在玉鸾宫里说的话。
【沉怅雪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 】
耳边又响起咯咯的阴森笑声。
无需低头,沉怅雪就知道,有一团只有他能看到的黑气飘了出来,正在他身上飞来飞去。
“他也不喜欢你,”这团黑气用阴森至极的声音说,“谁会喜欢一个下贱的,恶事做尽的畜生?”
“他只喜欢你干干净净的模样……耿明机说得对,他若知道你是个兔子,是个畜生,是个想杀人想害人想屠山门的怪物……对,就像这里的那只兔妖一样……”
“他也不会喜欢你的……到时候,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若有这日,他该多厌恶你呐?”黑气飞到他脸前,又咯咯地笑着,“你看呐,他现在要去找个地方宰了这兔妖!到那日,你也是这个下场!”
沉怅雪装作没听见,抬起脚往前走,跟上了钟隐月。
身后的剑不安地鸣动着,沉怅雪感受到了它在颤抖——他的剑能感受到他的心魔。
这团黑气中,闪烁着腥红的微光。
“沉怅雪,想杀就该都杀掉。”它伏在他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说,“反正所有人都只会把你当个畜生……谁都不会是例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