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吸衣服


    简若沉把报纸折起的部分掀开。


    上面有一张江鸣山西装革履的照片, 他在江含煜订婚宴会上举杯畅谈。


    纸醉金迷的灯光,穷奢极侈的装扮,得意洋洋的脸。


    向景荣拿着照片过来, 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过去, “才一个多月,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靠在办公桌边上,“多亏了你,否则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捉住江鸣山。”


    简若沉把报纸叠好,“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向景荣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照片。”


    几张照片色彩清晰,黑白分明。


    翻开后, 背面还写着详细的车胎型号, 货车类型以及预计载重。


    简若沉一愣, “向sir?”


    向景荣抬手摸了一下后颈,“我猜你们需要, 所以顺便做了痕迹分析。”


    关应钧给的那盒烟实在有点烫手,不做点事他会良心不安。


    “谢谢。”简若沉一张张翻过去。


    他绝对见过这个印子。


    这样的双轮车辙,一般出现在承重较大的货车下。


    而跟陆堑有关的厢形货车……


    只有cib查封1892酒吧当天, 马仔转移成品毒品时开走的那辆!


    可那辆专门运毒的货车为什么会出入天泉都?


    难道陆堑把仅剩不多的货物都放在了那里?


    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陆堑的命门。


    “哔哔哔!”


    放在桌上的传呼机陡然响起。


    简若沉被吓得立正站直, 下意识摸了一下衣兜,手伸进去, 才想起来衣服是关sir的。


    兜里没有传呼机, 只有冰凉的小酒壶。


    向景荣被逗笑,拿起呼机看, “你对呼机铃声这么敏感?哦,是关sir叫你。”


    简若沉松了一口气, 扬了扬手里的照片,“多谢向sir。”


    这铃声真的吓人,和2030年x果手机的默认闹铃有得一拼。


    90年代的人肯定不懂2030年的人类对电话铃和闹铃的恐惧。


    改天得给那个电脑科技公司多投点钱,让他们早点把能静音震动的手机研发出来……


    D组借来的电煮锅功率极大。


    简若沉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热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打开门,三篮子洗好择好的菜和冻肉被摆在茶几上。


    关应钧的衬衫袖子挽起一半,正用长柄汤勺撩水化锅底。


    红油的辛香味窜至鼻尖,勾得人口腔湿润。


    简若沉反手关门,“关sir,照片拿到了,向sir帮我们做了车辙分析。”


    关应钧应了声,把提鲜的野菌菇倒进汤底,擦手接过照片看,“厢式货车?”


    简若沉:“嗯,我猜测可能是1892酒吧被查封当天,陆堑用来运货的那辆车。”


    关应钧起身把看完的照片放到办公桌,“确实有可能,可惜陆家上面有人,计白楼能拿到一次搜查令就很不错了。上次拿到了搜查令却什么都没查出来,已经让人诟病。再想申请一次,理由还是去查已经关门的天泉都……估计很难批下来。”


    简若沉直勾勾看着锅里随着热浪翻滚的香菇,“陆堑后台这么硬?”


    “陆家从清朝起就扎根香江,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人脉。”


    关应钧开了两瓶酸奶,递给简若沉一瓶,起身把火锅里的沫子撇了,下了丸子和鱼片才又坐回去。


    热气熏人。


    不一会儿就让人红了脸。


    简若沉涮着肉,嘴里念叨:“要是有麻酱就好了。”


    在辽宁吃火锅的时候,老板总会调一碗麻酱蘸料给他们,味道堪称一绝。


    关应钧提起几个绑在一起的塑料袋,“蘸料在这里。”


    这还是南边鱼市里讨生活的那个线人找来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线人网来找调料。


    简若沉调完了蘸料,边吃边听关应钧说陆家的情况。


    陆家一共只有两个孩子,陆家长子陆荣和陆堑同父异母。


    陆荣在香江岛发展,陆堑在九龙半岛发展,多年来互不干扰,直到三年前陆家主重病住院。


    一场争夺战便拉开了帷幕……


    简若沉从关应钧的描述中,隐约能窥见《豪门》这本书里不曾着墨的部分。


    三年的争夺激烈非常,陆家的亲情在这场争夺之中名存实亡,陆堑和陆荣的母亲也在这三年中先后殒命。


    此时,战斗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陆堑的哥哥遵纪守法吗?”简若沉拿漏勺筛了一勺子蛤蜊出来,面色辣得绯红。


    关应钧扫过去一眼,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陆家就没有遵纪守法的人,不过陆荣他主要在香江岛活动,抓他是香江皇家警署的事。”


    “哦。”简若沉一口一个蛤蜊,余光瞥了一眼关应钧的料碟。


    竟然是一碗飘着黄色絮状物的醋!


    “那是什么醋?”


    关应钧嗓子已经有点哑了,“柚子醋。”


    他抬手喝完手边的酸奶,然后又开了一瓶。


    简若沉笑了,关sir还知道要喝酸奶解辣,“你真的不能吃辣呀?那你还叫我一起吃?”


    关应钧沉默了一会儿。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边上传来一句极其平淡的陈述:“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无所谓吃的是什么。”


    简若沉一噎,喉头下意识动了动,把嘴里才嚼了一半的丸子囫囵吞下去了。


    他顾不上舌尖已经烫得发麻,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关应钧把剥好的虾肉递过去,“怎么了?”


    他细细观察简若沉的表情,发现那张桃花面上只有惊讶,没有厌恶和拒绝,才勾唇道:“吃虾。”


    简若沉木然一口一个,吃的时候甚至有点茫然。


    这话是那么平常的话吗?


    怎么就这样说出口了?


    好像根本不会不好意思似的,一派自然。


    关应钧道:“这顿吃完,我会挑个时间把你的病历给罗管家看,医生说你得忌口,这锅底太辣了,不能多吃。”


    简若沉拨弄着碗里的丸子,看着它在麻酱里沉沉浮浮,低低“哦”了一声。


    得撑圆肚皮再回家。


    涮火锅是件挺增进感情的事。


    毕竟也不能干吃,哪怕是聊工作也能聊两圈。


    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


    最后简若沉脱了外套,细嚼慢咽到近乎硬塞,吃完倒在沙发上缓了十分钟才勉强缓过神。


    他觉得今天吃的不是火锅,而是在回忆上辈子无疾而终的友情和“亲情”。


    老师和教官都对他们很好。


    他有时也会想回去,吃那颗和舍友一起埋进阳台的厚雪内,没来得及挖出来的冻梨。


    简若沉有些失神,无言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呼吸微微发沉。


    其实来到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好。


    他有了能挥霍三辈子的钱,有一个对待他如父如友,好似亲人的管家,还有一帮能一起前进笑闹的同事。


    现在他还能记得华|国刑警学校舍友的脸,还能记得养大他的军区大院。


    但再过几年,这份记忆或许也会逐渐淡去。


    简若沉手指搓弄着湿巾,眼睛微微发酸,用力眨了眨,还未把水汽眨掉,就看见了处理完锅碗瓢盆,正用手帕擦手的关应钧。


    关应钧看见他的眼睛,动作立刻一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简若沉笑笑,带着鼻音说:“火锅后劲儿大,有点辣。”


    缓了缓,又补充,“一想到下次不能再吃就难过。”


    他说着,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关应钧看着房门关上,视线回落在沙发的靠背上。


    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搭在那里。


    他捡起那件衣服,鬼使神差展开抖平,看了一会儿,明明很热,却还是穿上了。


    房间内,空气里尽是没散去的火锅气味,可关应钧就是能闻到这件衣服上属于简若沉的味道。


    清新干净,淡淡的,像是柚子一样的香味,混着一点沐浴露的甜气。


    关应钧把拉链拉好,转身拉起百叶窗帘,打开窗户,凉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动了办工作上的文件,却没吹凉心头的燥意。


    关应钧扶着窗台思忖。


    看今天简若沉的表现,不像是真的讨厌。


    简若沉看似对谁都不错,实际上分寸感很强,如果他真的讨厌一个追求者,一定会极其强硬地划分界限,根本不会吃那个人剥的虾。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觉得追简若沉也挺有意思的。


    ·


    简若沉在洗手间冲了一把脸,收拾好的绪,回办公室又坐了一会儿,等肚子没那么难受了,才动身坐关应钧的车回家。


    正好罗彬文也忙完了工作。


    简若沉一进门就被上下打量了一番。


    罗管家确定小少爷没在劫匪手里掉一根汗毛,才舒了口气,“我让银行行长把当时的监控录像发来了,你实在是……”


    天知道他看到小少爷用下巴压枪的时候多恐惧。


    “罗叔。”简若沉把在便利店买的东西拿出来转移管家的注意力,“咱们一起贴春联吧,我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罗彬文道:“我不相……”


    他顿住,表情有点奇怪,伸手在塑料袋里拨了拨,“这么多?”


    “我就买了一副春——”简若沉的话戛然而止,忽然想到情急之下为了拖住老板娘乱买的东西。


    “罗叔,你听我说……”


    罗彬文微笑道:“没事,我都懂,我们先贴春联。”


    简若沉:……


    真的买错了。


    M号他用得了吗?用不上吧……


    这副春联在两人的努力下贴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福倒了。


    简若沉也摆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心里装着盘问江鸣山维生素b来处的事情,觉也睡不长,次日早上七点就醒了。


    昨天吃得太多,收拾好之后也没觉得饿,只坐在餐桌前喝了点牛奶,吃了一颗鸡蛋,等到关应钧上门,就坐车去了九龙裁判法|院不远处的九龙监狱。


    关sir的脸在九龙监狱里是最好的通行证。


    上到狱警,下到看守,每一个都认识。进门之后不需要申请就一路通畅,直接被带到了会面室。


    分割式会面试安全通透。


    会面室中央有一道透明带气孔的钢化玻璃墙面,将房间一分为二。


    无罪之人在外面。


    有罪之人在里面。


    “二位稍等。”狱警道:“我去把江鸣山带过来。”


    法|院的死|刑判决下来之后,江鸣山就从法|院看守所转移到了法|院管辖的九龙监狱。


    昔日风光无限的男人再次出现时已经变得双目无神,麻木不仁。见到面前的人,江鸣山眼中透露出一丝疯狂。


    简若沉静静看着他。


    江鸣山在玻璃隔板后坐下,脸上升起一抹亢奋的红。


    简若沉还是来了!


    一定是他的案件有了新的机会!


    狱警给他解开手铐,然后关上门,站到了一边。


    简若沉还未说话,江鸣山就前倾着身体,“我的案子是不是有转机?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财产的!让我走!让我出去!”


    简若沉没废话,开门见山拿出维生素b的照片,“认识这个吗?”


    他盯着江鸣山,观察他每一寸表情。


    茫然,细细打量,然后眼睑垂下思考。


    江鸣山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具有回忆特征的微表情。说明他根本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简若沉眯了眯眼,放下照片。


    “我知道的。”江鸣山猛地拍向隔断玻璃,“你让我出去!出去我就告诉你。”


    “说谎。”简若沉把写有「维b」字样的一张照片凑近江鸣山,“那你说说这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江鸣山近乎癫狂喊道:“维生素b!”


    简若沉不语。


    江鸣山惶然改口:“维生素C!……补品?不……是、是鱼油!”


    今天下午就是他的死期。


    他不想死。


    江鸣山扶着玻璃,几乎要把脸都凑上去,眼眶里全是癫狂的血丝,“江家那样有钱,你不会嫌多的,我可以帮你买通做官的路子,今后我什么都可以为做!”


    简若沉站起身。


    既然给维生素b的不是江鸣山,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对观看丧家之犬没什么兴趣。


    “叮铃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


    简若沉接起来,“喂?”


    对面说话声音很大,兴奋至极,“老板!您还记得我吗?”


    简若沉看了看来电显示,沉默片刻道:“说。”


    关应钧勾唇。


    这语气,肯定不记得了。


    电话对面道:“您眼光独到!这家被江含煜卖掉的电子科技公司里竟然藏着未完成的服务器芯片!江鸣山那蠢货竟然把这么有前景的项目砍了!我用最近的利润回投,那些科学家把那东西做完了。”


    “您如果增加投资金额,我们马上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工作基站,您接下来是垄断技术还是卖出芯片都行。”


    “这家公司会扶摇直上的!”他果然没有选错人!


    简若沉说:“我会投钱,你继续做就行,具体和罗管家谈。”


    90年代手机听筒的保密性不好,也不能调整音量,男人说话大声,兴奋得毫不遮掩。


    江鸣山听着,气得眼皮都跳了跳,“江含煜那个逆子,他把电子科技卖给你了?那个蠢货!”


    简若沉转头。


    不明白江鸣山怎么好意思说别人蠢。


    后面的狱警都看不下去,“2190号,江家的企业除已经关停一半,江含煜继承的资产不到您鼎盛资产的三分之一,您已经没有钱了。”


    江鸣山眼前一黑,胸口痛如针扎。


    关应钧慢条斯理地陈述:“剩下的三分之一,又有十分之九是违法产业。如果我们找到证据,那这些最终也会被查收,剩下的最后一成则会被法|院拍卖还债,你身无分文。”


    香江已经没有江家的立足之地了。


    江鸣山只觉得浑身血气上涌。


    他木然看着光鲜亮丽的简若沉,又低头看看身上棕色的囚服,颓然弯下腰。


    他的死期是下午一点。


    可却觉得那颗子弹已经射入了脑袋。


    此时此刻,他已经死了。


    这些年他穷尽一切手段,费尽心思得来的拼来的家产,居然就这么没有了?


    蒸发了!


    最值钱、最有前景的产业还被简若沉买下,收入囊中!


    为什么!


    凭什么简若沉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这样好的眼光!


    江鸣山耳边嗡鸣,整个人颤抖起来。


    他死前竟然又变成一个穷鬼!


    贫穷,对他来说是比死还要可怖的东西。


    ·


    简若沉没再看江鸣山一眼,转身离开了监狱。


    外面太阳正好,暖融融的。


    晒得人骨头都酥酥麻麻。


    边上,关应钧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计白楼再次调查天泉都的申请果然没有通过。”


    简若沉若有所思。


    关应钧又道:“madam那边说,年后开会,想办法查天泉都内部。”


    简若沉问:“madam林要干什么?没搜查令怎么查?”


    关应钧道:“自然靠我。”


    他顿了顿,“计白楼要不到的东西,勒金文可以发。”


    简若沉:……原来是走后门。


    “要是拿到了搜查令,天泉都里面却什么都没有,岂不是会影响勒金文仕途?”


    关应钧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简若沉上车,“所以我们过年烧香拜完黄大仙,再去搜查天泉都。”


    简若沉:“找菩萨保佑重案组旗开得胜?”


    关应钧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让菩萨保佑勒处长仕途顺利。至于重案组……”


    他拧动钥匙打火,踩下油门。


    发动机沉闷地吼了一声。


    关应钧启动车子,低声道:“重案组不是有你保佑么?小财神。”


    大仙大仙,陆堑什么时候坐牢?


    从九龙监狱回来之后, 又过了两天。


    江鸣山被执行死|刑的消息在报纸上飘到大年初一,全香江的商人们都安分了许多,税务局出现了大批补缴税收的人, 点钞机都点坏一箱。


    简若沉看到这条消息。发现自己间接让税务局加班点钱, 心虚地摸摸鼻子,把报纸卷成小卷塞进回收纸篓丢掉。


    九点半,门铃被拉响。


    简若沉过去开门,看见门外穿了身墨绿色长风衣的关应钧。


    风衣质地很有垂感。


    风一吹,下摆就微微飘动, 显得人矜贵又有气质。


    这是他们自九龙监狱回来之后第一次见面。


    关应钧垂眸看着穿了鹅黄色加绒连帽衫和灰色运动裤的人,顿了顿才道:“去黄大仙祠了。”


    “嗯。”简若沉听到这个地方, 就想到关应钧前两天接二连三说出口的话。


    直白, 简短又滚烫。


    像吃了一口淋上了烈酒的薄荷。


    他松开门把手, 坐在门厅的小沙发上穿鞋,披散的头发垂落到眼前, 随着呼吸拂动。


    关应钧看向简若沉发丝之间露出来的那截白皙后颈,觉得没扎头发的人平白多了一丝慵懒的生活气,“怎么不扎头发?”


    “我不会。以往都是罗管家扎的。他很早就出门了, 估计是去谈服务器芯片的事情。”简若沉说着,起身把头发拢到一边, 随手捡了根黑色的皮筋敷衍一束,又把放在鞋柜上的零钱盒打开, 拿了一沓千元港币才出门。


    没办法, 千元虽然是港币最大的面额,但已经是他们家最小的钱。


    每天的找零都会被罗管家发给厨房买菜, 所以他次次都只能花整钱。


    关应钧看了一眼塞了十万也没怎么鼓起来的卫衣兜,问:“眼药水按时点了吗?”


    “点了。”简若沉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水瓶晃了晃, “还剩三分之一。”


    两人走到那辆白色丰田边上。


    关应钧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原来你当时说害怕点眼药水是骗我的。”


    简若沉学着关应钧这两天的态度,坦坦荡荡“嗯”了一声,“就准你怀疑我,不准我骗你?”


    关应钧道:“我之前说过了,你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


    他语气不咸不淡,好像在谈论天气,眼睛也直视前方,开车开得专心致志,“但我想帮你点眼药水是真的。”


    简若沉:……关应钧这个人真的是犟脾气,认死理。


    认准了的南墙就一定要撞。


    认准了的人也一定要追。


    所以之前隐晦地拉开距离根本没用。


    没用算了。


    关应钧硬聊都可以聊出一种平淡而具有冲击性的感觉。


    像一把烧热的钢刀。


    简若沉没回话,抬手抓住胸前的安全带,转眼看向窗外。


    自上次从九龙城寨内抓出六十多个马仔,将城寨彻彻底底清洗一遍后,城寨的拆迁进程都快了很多。


    原本住在那里的居民,半数搬进了政|府提供的公共屋村和临时住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龙城寨附近的街道都好似干净了许多。


    简若沉看着看着,唇边渐渐勾起一抹笑。


    他刚来时只想着帮原主的仇报了,然后好好当警察,报答祖国的养育之恩,贯彻从小听到大的那句“为人民服务”。


    但却从没想过要怎么做。


    他常常想,一个小警察,和螺丝钉一样,除了惩恶扬善,改善治安,又能改变什么呢?


    至少……


    至少现在,他加快了九龙最乱城区改变的进程。


    港英政|府在香江和大陆之间搅浑水,上层与帮派势力勾结作乱,民众生活在黎明之前的黑暗里。


    抢劫、杀人、吸毒、强|奸、赌|博,甚至被抓壮丁收取高额保护费。


    除了报仇……


    他是不是还能做点什么?


    简若沉胸腔里涌现出一股热意。


    还没等他想明白,身侧就传来关应钧的声音:“到了。”


    简若沉解开安全带下车。


    黄大仙祠的牌坊出现在眼前。


    牌坊不远处,全是九龙总区的警察,认识的不认识的,跟团建一样。


    大家相互问过了新年好,站在门口续了一会儿旧,等一组到齐就三三两两一起进门买香祈福。


    简若沉视线一错,看到了站在牌匾西面一个劲儿挥手的张星宗。


    张星宗才回家几天就胖了一些,挥起手来上半身都在摇摆。脸上呆板的粗边黑框眼镜换成了一副半框银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洋气多了。


    差点认不出来。


    他走过去,手揣在肚子之前的连兜里,说:“新年好。”


    “新年好。”张星宗笑得见牙不见眼。


    A组的9位成员陆陆续续到齐,跟着简若沉和关应钧走进去。


    丁高看看四周:“哎……去年来的时候,咱们的关系还没这么好。”


    A组的组员只在出任务的时候会拧成一股绳,不像其他组那样好得和亲兄弟。


    但简若沉来之后,组员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就跟坐火箭似的突飞猛进,如今也能互相开玩笑了。


    他们的顾问好像天生带了凝聚力。


    刘司正搓着手道:“因为关sir没以前那么冷冰冰了。以前拜黄大仙祠,别人组的头都带着四五个人一起,就我们关sir,独自去摇个签就算做过了,香都不上一支。”


    张星宗在一边衣兜里装了一把西瓜子,边走边磕,“我打赌,头儿今年肯定上香。”


    毕婠婠问他要了一把瓜子,好奇道:“怎么说?”


    张星宗下巴一扬,“简sir和来旅游的似的,一看就第一次来,关sir肯定会教他的。”


    两人凑在一起咔咔一顿嗑,视线追着关应钧和简若沉。


    张星宗还自带了小垃圾袋,撑在另外一个兜里,专门用来装嗑完的瓜子壳。


    果然。


    关应钧在门外的领香处拿了两份香,将其中一份分给简若沉,“一共是三个殿,每一处上三支香参拜就可以。”


    “哦。”简若沉新奇地看着黄大仙祠里络绎不绝的善男信女,跟着关应钧一个殿一个殿拜过去,听他用低沉的声音介绍黄大仙师宝殿,三圣堂和盂香亭。


    大家上香的时候都挺虔诚,就连关应钧也认认真真。


    在香江,新年拜黄大仙祠是一种传统文化,和封建迷信几乎没什么关系。


    简若沉握着香,不知道许什么愿,只好念了三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把香插|进香炉的时候,他听见后面的张星宗在虔诚念叨:“升职加薪……升职加薪……升警长升警长……”


    简若沉:……


    他侧眸看了关应钧一眼,又想起这人前两天说的保佑不保佑的话。


    所以关应钧真在让黄大仙保佑勒金文的仕途?


    上完香要去殿内求签问事。


    排队等签筒时,紫红的蒲团垫上跪着的警察们表情平静,有些嘴边还带着笑。


    关应钧拿着签筒道:“ 闭上眼睛之后心里默念姓名、出生年月、出生地点、居住地址、现在的情况和所求的事情就行,最后请神明保佑,求黄大仙赐一签。”


    简若沉接过签筒,正好蒲团空出来一个。


    他伸手推了一把关应钧,“你先去吧。”


    关应钧垂眸看他一眼,走过去摇签。


    男人跪的时候脊背挺直,长风衣的衣摆落了一截在地面上。


    他闭着眼,脸上印着香火烛光,明明灭灭,高挺的鼻梁和直直的眼睫在面上落下一道阴影。


    不说话不做事的时候倒有一点贵公子的气质了,平常动起来的时候总会露出一些骨子里的匪气。


    难道是因为做过卧底?


    简若沉抱着签筒,直到关应钧求完签都没想好有什么要问黄大仙,等关sir站起来,脑子里才灵光一闪。


    随即走到蒲团之前跪下,闭眼默念:陆堑什么时候能坐牢?


    关应钧记下自己的签文数字还回签筒,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少年今天只穿了件加绒的鹅黄色卫衣,领口敞开,露出些里面的白色圆领打底衫,这种嫩黄色显得人格外面嫩,闭上眼睛的时候遮住那双狡黠伶俐的狐狸眼,瞧着和高中生差不多。


    殿外刮了一阵风,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简若沉的签筒噗地落下一支竹签。


    1号。


    他记下签数,转头看到外面的小雨,扯着帽子罩在头上,跟在关应钧身后去解签。


    黄大仙祠里有专门的解签人,免费解签那边排着长队。


    简若沉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总觉得一会儿会下大雨,于是去了要钱的那边。


    解签的是个道骨仙风,留着长须的老头。


    简若沉在他面前坐下,“老先生,怎么样?”


    “1号?上上签。”老先生抬眸看简若沉,“你问了什么?”


    “我问了一个不法分子什么时候能坐牢。”简若沉眼睛弯弯,“是不是很快了?”


    老先生被逗笑,“快了吧,一年之内肯定能,具体的时间么……天机不可泄露。”


    “怪不得你会摇到这支签。龙虎得风云际会,您立下的大志,将会得偿所愿,并能到达至善至乐的境界。正所谓:东成西就,万事如意。”


    大志。


    简若沉忽然就想到坐车来时,想的那些事情。


    什么才叫大志?


    老先生低头写签文,嘴里滔滔不绝,“你的正财会有大丰收,过段时日也会连续发些小财。做的是公仆一类的工作吗?学业和社会服务类的事业会有褒奖。流年大吉。”


    他总结道:“这一签叫姜太公封相,很少有人能抽到。”


    “砰砰、砰砰。”


    心脏越跳越快。


    简若沉看着签文,忽然又想到了勒金文走到面前的感觉。


    那种浑身发热,想要伸手抓住某种东西的欲望。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顾问,手上没有太多的权力,做不了多少事,也保护不了多少人。


    在香江这个盘根错节的地方,手里只有钱不行,还要有掀桌子的能力。


    胸腔中深埋的渴望逐渐苏醒,来黄大仙祠路上产生的茫然终于找到了归宿。


    他要一步步走上去,把那些回归前奔逃至海外的帮派扫平,要做一哥,不是因为一哥有多威风八面,也不是因为一哥用的一字车牌有多新奇拉风。


    而是因为一哥有掀翻桌子,和违法帮派对着干的绝对权利。


    是因为一哥能在回归的时候站到国旗下面,在香江甚至内地的警校教科书留下自己的名字。


    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起身,接过老先生递过来的,装签文的小红封,摸了张千元港币递出去,“谢谢先生为我解惑。”


    老先生:?


    啊?这么多?


    他说什么了?


    他拉开抽屉想要找钱,再一抬眼,眼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


    ·


    简若沉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从另一边出来的关应钧。


    他刚才好似被黄大仙下发了“人生计划”,此时正在兴头,于是兴致勃勃问关应钧:“你怎么样?”


    关应钧笑了一下,“也不错。”


    11号签文,上吉。


    他想起解签阿婆的话。


    「小伙子今年求什么?还是事业?」


    「不,今年问一下姻缘。」


    「求之必可得,风雨皆可喜,是个好意向。我记得你,去年还是孤苦命呢,遇上贵人了吗?」


    「嗯。」


    「看来他运道很好,也影响了你。你今后事业也不错,会有显著成就,名誉和功勋不会少。这一签叫汉文帝赏柳,预示着工作时要劳逸结合,汉文帝还懂得分段式睡眠,你也要好好睡觉。」


    「我会注意。」


    关应钧想着,又抬手给满脸好奇的简若沉理了理帽子,“走吧,雨要下大了。”


    简若沉眨眨眼,“不等张星宗他们了吗?”


    “他们说要去吃腊烧烤肉。”关应钧扬了一下传呼机,“你忌口,不能吃。”


    灰绿的屏幕上果然有那么一段话。


    简若沉有点馋,但也知道身体更重要,于是还是忍着馋跟着关应钧往停车场走。


    才走到半路,迎面便刮过一阵大风。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面颊上,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附近没有避雨的地方,两人只好埋头往停车场的方向跑。


    越是跑,雨便迎面而来,冲湿了半边衣服。


    简若沉在雨里打了个寒噤,猝然窜起的寒意还未从身上消失,雨就小了很多,带着暖意的风衣罩下来,被当成雨衣顶在头顶。


    是关sir脱了衣服给他当雨衣?


    简若沉呼吸微窒。


    关应钧只穿一件黑色的内衫,护着简若沉,挡住随风而来的倾盆大雨。


    两人埋着头,快速走进停车场。


    好在关应钧停车喜欢停在三面都有路的地方,不一会儿就能走到。


    简若沉拉开车门坐上去时,风衣已经变成雨衣,湿哒哒滴着水,他脱下。


    一侧头,看见了发梢都在滴水的关应钧。


    男人正拿着纸擦脖颈,顾得了中间,顾不上头尾。


    黑色的打底衫湿哒哒黏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臂膀和胸廓。车里的暖风机拉满了,关应钧身上竟蒸腾出一些水汽。


    雨水打在玻璃上,形成一道水幕,这样的环境下,车窗都不能开。


    这场雨将这辆车,封闭成一个密闭的小盒子。


    关应钧擦完了头发,一侧头,忽然看到简若沉抱着他的衣服,藕色的嘴唇紧抿着。


    风衣的水滴在副驾驶下的地垫,有些沾湿了少年的裤腿。


    关应钧拿过衣服,随手一卷,转身从驾驶座和副驾驶的缝隙丢到后座。


    男人的头发还滴着水。


    简若沉感到有几滴飞溅到脸上,于是拿手帕擦了一下脸。


    余光又看到垂在关应钧脸侧的黑发潮湿得拧成了一股,发尖淅淅沥沥的水滴落,漏在手刹和换挡杆上,顺着缝隙漏进去了一点。


    他忙一抬手,将手帕握上去,轻轻一擦。


    关应钧豁然回头,“你……”


    简若沉猝不及防,手帕竟然顺着关应钧的动作,呼了他一脸。


    这个就叫心动,懂了吗?


    关应钧感受到手帕残留的温热体温, 闻见藏在棉质布料里清新至极的香气。


    他猝然愣住。


    风和雨拍打着车顶和车窗,混杂着心跳声,交织成杂乱的轰鸣。


    突如其来的狂风把不远处一家奶茶店的门头吹落, 金属的门牌掉在地上, 轰然一响。


    关应钧骤然之间回过神。


    他抬手抓住了简若沉的手。


    男人指尖沾着水,湿润而微凉,但掌心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烧得简若沉呼吸一颤。


    “手怎么这么凉?”关应钧拿走他手里的棉质手帕,声音低哑, “我给你捂。”


    关应钧一只手拿着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又向上擦干头发上的水。


    一只手紧紧抓着简若沉的手。


    热度源源不断从掌心传递至全身, 简若沉轻轻抽了抽手, 却感到被攥得更紧。


    男人的掌心毛毛躁躁, 手指根部有茧,掌心留有一些伤疤。


    关应钧擦完了头脸, 拽着简若沉的手,轻轻往身前拖了拖,“另一只。”


    简若沉道:“不用了。我对着暖风吹一吹就好。”


    关应钧呼吸微顿, 他伸手抓住了简若沉的另一只手,然后垂眸捂在掌心。


    更烫了, 烫得简若沉心尖一颤。


    昏暗狭窄的车内,温度不断上升。


    关应钧双手捂着简若沉的手, 用力搓了搓。


    毛躁躁的, 简若沉垂眸看向关应钧的手指。


    关应钧有一双挺不错的手,手指匀称, 很长,有点粗, 但因为手大,所以整体很和谐。


    他手背上的青筋用力时凸起,向下延伸,隐没在衣服里,这双手一看就是警察的手,上面有枪茧,也有一些浅棕色的伤疤。


    有一道伤疤在虎口内靠近大拇指肌肉的地方,有点深,很直,看角度和痕迹,大约是握住利刃后留下的。


    卧底要拿命搏,不好当。


    简若沉挪动指节,刮扫了一下那条疤痕,“你就是想找机会牵手。”


    “嗯。”关应钧点头,半点没有藏的意思,“想把你焐热。”


    喜欢上简若沉的第一秒起,他就知道自己往后没什么秘密。


    在微表情心理学的顾问面前,全看顾问会不会装傻。


    关应钧拽着简若沉,缓缓往身前拉了拉,“好了。”


    他垂下眸子,轻声道:“那天晚上,你问我是不是中意你,我没回答。但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简若沉手很热,脸也热。


    他思绪有些混乱,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明明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关应钧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松开一只手,碰上简若沉的脸。


    半边手掌在脸侧,中指往后却能摸到耳侧与脖颈。


    关应钧微微侧头,呼吸不断靠近。


    两道鼻息交织一瞬,然后错开。


    简若沉脊背上都出了汗,古怪地想:关应钧刚才……是想要亲他么?


    关应钧垂着头,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膀上,“我松了一只手,你明明可以推开我,甚至扇过来一巴掌。”


    但是没有。


    关应钧放纵又贪婪地吸了一口简若沉身上的气味,低低笑了声。


    那天晚上,简若沉能坐到他腿上来试探,就不是一点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人不是没有心,也不是捂不热,只是太懵懂了。


    什么理论都明白,却只会纸上谈兵。


    实际上呢,简若沉根本不知道喜欢和爱是什么感觉,需要有人来教。


    关应钧对鼻尖的气味上瘾,呼吸有些急切。


    鼻息滚烫,吹得人发痒。


    简若沉的脖颈都热极了,耳朵都开始发烫,他窘然往后躲。


    关应钧先一步松开手。


    简若沉一愣,随即感觉腰间一烫,关应钧箍住了他的腰。


    男人低垂着视线,又凑过来,鼻尖和简若沉的小巧的鼻头蹭过,呼吸带着语调轻飘飘落下来,“那天,你问我喜欢的是不是你。”


    他当时以为简若沉在质问,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不一样了。


    关应钧轻声道:“是的,我钟意你。”


    声音在耳边落下,简若沉大脑一片空白。


    他其实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他和关应钧毕竟是同事,还是上下级的关系,捅破窗户纸,说不定会影响办案。


    关应钧试探地抬手,手指从简若沉的后腰网上攀,落在他的肩胛骨。


    简若沉觉得痒,整个人颤了颤。


    “关应钧……你……”


    关应钧抓起简若沉的手指亲了亲,“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


    这话里掺假。


    简若沉看着他的表情,下意识道:“你说话时眉梢微挑,嘴唇抬起一边,表达你对自己的话不认同,你……”


    说谎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不对啊,如果关sir说谎,那岂不是……


    关应钧“嗯”了声,接着简若沉的话说下去,“我说谎。”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有一点好感。”


    简若沉搞不清关应钧怎么能用这张没什么表情起伏的脸,说出这么暧|昧的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打招呼都和录口供似的,冰冷得要命。


    简若沉下意识想否认。


    但还未张口,关应钧的手指就从肩胛骨爬上了颈侧。


    指腹之下,是代表心脏的脉搏。


    关应钧哑声道:“我不会看微表情测谎,但你的心跳不会骗人。”


    雨逐渐停了,砸在车顶上的声音小了一些。


    简若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雨声。


    关应钧收回手,笃定道:“123左右。”


    他垂眸看着简若沉颤动的眼睫,“这叫心动,懂了么?”


    简若沉猛然退开,整个人几乎要贴到门上去。


    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说什么呢?


    事实胜于雄辩。


    这次既没有涉及好奇心,也没有什么未曾得到答案的问题。


    香江的雨大多都是一阵一阵的,下得很大,但很快就停了,而且三四月就要进梅雨季,一月底已经暖和起来。


    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把路面的积水照出澄澈的光。


    漂亮得像是海市蜃楼。


    关应钧坐正身体,每一个字都说得慎重,“我喜欢你,追求你,会做到不影响你工作。我不会让喜欢这件事变成你的负担,也不会让同事觉得,你能往上走是因为被一个高级督察喜欢上才有了特权。”


    “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就做,想花钱就花,我会给你兜底。”


    关应钧侧头道:“我也有能力给你兜底。”


    简若沉的耳朵一下子热得发麻。


    他侧头,把一边脸贴到冰凉的窗户上。


    以前在警校上大学的时候,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互相表白的,毕竟华|国刑警里也有不少女警,各个都很优秀。


    躁动的青春期男生们总会冲动地拉着人去操场中心告白,一束花,租点无人机,再摆上一些电子蜡烛和气球。


    幼稚又热烈,完全不顾这样的举动会给那些女孩造成什么样的社交压力。


    关应钧好像不一样,很成熟克制,不像那种小男生似的喜欢。


    简若沉闷声:“嗯……”


    关应钧见简若沉宕机似的,迟迟不系安全带,就倾身伸手,帮他把安全带系上,“你要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就挑一天直说。”


    以退为进么。


    审讯室里也常用。


    没想到有人能在表白里融会贯通。


    简若沉侧眸看关应钧一眼。


    这人是不是把他当什么“湄公河卧底任务”在攻略呢?


    外头的雨停了,身上的雨水却干不了,衣服粘得难受。


    关应钧驱车回丽锦国际花园,抬手打开车载广播。


    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


    电台节目在播江家的事,好像请了江含煜上去做访谈。


    男主持操着一口标准的粤语,问道:“请问江含煜先生,当您看到您卖出的电子科技公司在简若沉先生手里走上新高度时,心里会不会觉得不舒服呢?”


    好犀利的问题!


    简若沉挑了下眉,看向显示电台调频数字的小屏幕,“这是什么台?”


    “启明商业电台。顾有明的产业。”关应钧道。


    顾有明,那个被简若沉挤下香江富豪榜第一位的富商。


    简若沉微微坐正身体。


    这种非国有的电台放出的内容,往往代表着其主人的站位。


    看来顾有明是在通过针对江含煜来表态喽?


    电台内。


    江含煜轻轻笑了笑,“我不会觉得不舒服啊,这个电子科技公司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我无力撑起,不如交给更有实力的人打点。简先生资产颇丰,是一个极好的人选。”


    他只能对着镜头笑,藏在演播桌子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都要攥得扣进掌心。


    媒体就喜欢做这种有争议的比对,他要忍住,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现在,陆堑和他都没有跟简若沉翻脸的实力了。


    男主持又道:“对于江鸣山先生被执行死|刑的事,我表示深切的哀悼,请问江含煜先生,您能保证继承后做到公正公开透明吗?”


    江含煜小声道:“我学的是艺术类,对金融一窍不通,所以留下来的企业都是我的未婚夫在打理,我相信他。”


    简若沉撑着脑袋,听着这句明显是夹着嗓子说的话,嘴角勾起一抹笑,“怪不得江含煜会在江鸣山被执行死|刑后上节目做访谈,原来是想要和有问题的产业撇清楚关系。”


    “他既想要撇清关系,又放不下利润,所以才会这样弄。”关应钧沉声道,“江含煜和陆堑的信任危机到临界点了。”


    简若沉嗯了一声。


    关应钧又道:“我真想不到你竟然能通过几句话,几件事,就让这两人的信任名存实亡。我们以前从未想过要在这方面下手。”


    简若沉:“他们本来也没多相爱。”


    电台内,男主持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企业在补缴税收过后仍然蒸蒸日上。”


    简若沉:……噗。


    这不是在指桑骂槐,暗指江含煜自己上,企业绝对会亏么?


    男主持:“看来您和陆堑先生恩爱无比,不知道您和陆先生什么时候能好事将近呢?您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江含煜羞涩道:“我最近可能要进行一台手术,希望能等养好身体之后在结婚,有一个女孩愿意为我捐献骨髓,我想以最好最健康的姿态站在陆先生身边。”


    简若沉眯起眼。


    江含煜找到配型了?


    不可能啊,书里说了,全香江只有他和江含煜能配成,这个女孩是从哪里来的?


    男主持显然手上有料:“我听说你在香江国际医院上传数据之后,和香江所有捐献者匹配都未能成功,毕竟你的数据十分稀有,请问这个女孩是外国人吗?”


    “不,她是大陆人。我真的很感谢她。”江含煜声音很温柔,“我想让她跟我一起来这个节目接受访谈,但她说什么都不同意,希望能在手术之后尽快回大陆。”


    简若沉垂着眸子。


    不对劲,无论是在大陆还是在香江,骨髓配型成功后应该不能获取对方的信息,更不会见面才对。


    香江目前还沿用英格兰法律,但英国法律更讲究隐私和人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英国也不会允许配型者相见。


    江含煜的话有漏洞。


    男主持恍然“哦”了一声,“我记得配型成功后,双方不能见面吧……您是怎么……”


    “这个人是陆先生联系的,她是陆先生的朋友,专门过来帮忙……”


    江含煜还在说,简若沉却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太不对劲了。


    这话半真半假,叫人怀疑至极。


    简若沉侧眸问关应钧:“这是直播吗?”


    “不是,私人企业会放春假,这恐怕是假期开始之前就做好的访谈。”关应钧察觉到简若沉表情不对,“怎么了?”


    “我怀疑那个给江含煜捐献骨髓的配型对象不是自愿的。”


    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江含煜的手术恐怕已经做完了……


    简若沉拿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罗彬文输进去的STN新闻主管的号码,“喂?”


    一道女声传出来,“简先生。”


    简若沉语速很快,一股脑道:“陈女士你好,我想问问你们手里有没有关于江含煜的消息?他是不是刚刚做了手术,正在住院?手术具体是什么时间做的?”


    “江含煜……江先生是么?”女声没什么起伏,公事公办,效率极高,“我们这边的消息是江先生在三天前完成了骨髓移植,现在正在香江国际医院住院疗养,您需要我们去做个访谈么?”


    陈女士顿了顿,“我觉得访问他的价值不高。”


    “需要。”简若沉轻声道,“你们帮我问问那个捐赠者的下落,如果他们拒绝透露,就问她的长相,性格,穿着,喜好,越详细越好。”


    陈女士一下子听出了不对劲,“您觉得他们违法……”


    这就涉及到血液贩卖和器官贩卖了。


    是大案!


    简若沉提点道:“还不确定,你就去问问,说话的时候目的性不要太强。做好报告后递给罗彬文就可以,我看过之后会告诉你能不能播。”


    “好的。”


    简若沉挂断电话,仰头靠在副驾驶的椅背里。


    贩卖骨髓、血液和器官,完全是原著里那个陆堑能干出来的事。


    希望那个姑娘没事。


    如果姑娘出事了,除非他们能找到遗体并确认身份,否则这件事很可能会不了了之。


    做警察,最怕的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别太担心,自己先注意身体。”


    关应钧道:“回家洗个热水澡,春假结束之后你就能拿到审批配枪,开完会之后扫平天泉都。”


    他在山顶别墅门口停车,侧身看向简若沉,“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可能有很多,但事也要一件一件做的,铲除陆家和江家这件事总区警署做了整整十多年,你才十九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含煜移植骨髓这件事已经发生三天了,你不要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我们先做力所能及的。”关应钧俯下身,倾身伸手。


    简若沉看着他凑近,微微屏住呼吸,然后耳边听到咔哒一声。


    安全带被打开了。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关sir是真的很能忍,几次好像想要亲下来都忍住了。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去吧,好好休息,春假我就不来叫你跑步了,等上班后再说。”


    他是想吻简若沉的,可简若沉也才心动,像个冬日里自雪窟之中探头的好奇小动物,贸然前进太多,必定会吓到对方。


    事,要一件一件做。


    人,也可以一点一点追。


    ·


    警察的春假比大学生的短一些。


    香江大学还未开学,九龙总区警署就已经上班了。


    拖了很长时间的联合会议通知终于下发。


    春节结束之后,上班的第一天。


    总区警署重案组大厅就聚集了几组人。


    关应钧、陈近才为首带着的重案组。


    计白楼为首带着的刑事情报科。


    刘奇商为首的廉政公署。


    以及龚英杰为首的有组织犯罪调查科。


    四组人齐聚一堂 ,人数有将近100.


    林雅芝作为主事人,是全权指挥此次会议的madam。


    一时间,会议室内都是压低声音窃窃谈论叙旧的声音。


    简若沉作为唯一的编外人员,难免成为讨论的对象。


    “那是重案组犯罪心理顾问?这么年轻?”说话的人低头看了一样流程表,“嚯。重案组那边请他上去发言阐述近期调查线索?他能吗?”


    “不知道,阐述线索的一般都是最大功臣吧……今年竟然不是关sir?”


    “madam林定的人。”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刘奇商,这人追madam追得苦哈哈,应该知道点内幕吧?


    刘奇商想到自己当时对简若沉的质疑,再看到这些眼神,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心里冒起坏水。


    凭什么只有他被简若沉震撼?


    他也要看这些人被震撼到的表情。


    一定很有趣。


    刘奇商怪笑一声:“看我|干什么?简sir有什么能力,我也不知啊。”


    反正大家不知道他和简若沉认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叹气:“哎,也不知这位简sir出了什么力。”


    大家面面相觑,掸了掸手里下发的资料文件,“重案组那边出了10个疑点线索,简若沉能出5份力,我就认可这个人。”


    “否则啊……做任务的时候当玻璃看喽。”


    十条全有简若沉的功劳


    九点整。


    联合会议正式开始。


    林雅芝打开ppt和讲话麦克风, “我是这次行动总指挥林雅芝。”


    她一头长发高高束起,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半高领打底衫,下身是一条纯黑的修身运动裤, 脚上是一双带气垫底的白色跑鞋, 利落又干练。


    林警司拿蓝色文件夹敲了敲桌面,“本次会议目的是梳理陆堑的违法证据,最后才是针对查访天泉都制定计划,明白了吗。”


    英气逼人。


    会议室内众人个个面色肃正,连呼吸都放缓, “yes,madam!”


    林雅芝环视一圈, “按照惯例, 发言顺序按所获信息重要程度和数量多少划分。发言者每说完一条之后, 诸位有1分钟讨论时间,首位发言者结束发言之后, 其余组按顺序补充。”


    “总区重案组此次有10条信息,那么就让我们重案组先来?”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10条,加起来比前五年获得的线索都要多!


    不论是看在madam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这十条线索的威力上, 他们都没有出声的理由。


    林雅芝点点头,“看来无人反对。”


    她看向简若沉, 起身让开位置,“交给你了简sir。”


    “好的madam。”简若沉抱着面前纯黑色的文件夹起身。


    张星宗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传向周围, 一人发一份。


    近百人的视线落在身上。


    有审视, 有怀疑,有不以为意, 也有满不在乎。


    简若沉不紧不慢走到发言处,视线往重案A组的方向扫过去一眼。


    当然也有完全信任, 甚至引以为傲的同伴。


    他打开文件夹,“请大家翻到附件第十页。”


    “香江大学小树林谋杀案的始作俑者江永言先生认罪之后,在深水埗警署拘留所被枪杀。经深水埗自首巡警丁嘉民反映,让他把江永言先生叫到墙边的人是江鸣山。”


    “附件一就是丁嘉民的口供,其中的标黄部分。丁嘉民明确指出,是陆堑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来自首。”


    会议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翻看文件的声音,能进入这个会议的,都是从业多年,背景干净,做了不少大案,立过功的警察。


    大家看起文件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出疑点。


    “陆堑怎么知道江鸣山找了丁嘉民?”


    “共犯?”


    简若沉适时调了ppt,屏幕上出现一枚子弹头,“我们的法医在江永言体内取出一枚狙|击|枪的子弹。”


    “经过分析,该子弹为M20狙击步|枪专用子弹,而江鸣山被查收的产业里有一间枪械俱乐部。其中并没有这款步|枪。”


    简若沉话音一停,大厅里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然响起。


    “这么说狙击江永言的杀手是陆堑联系的?”


    “肯定是,如果陆堑没有参与,那他怎么会知道江鸣山叫巡查把江永言喊到墙边?”


    “江永言不是因为买|凶|杀|人被抓的吗?报告上有写江永言买凶的地点就在天泉都。”


    “江永言被抓之后,计sir进行了第一次突击查访,相当于是江永言惹的祸要陆堑买单,他心里有恨是正常的。”


    “陆堑有双重动机。”


    分析报告上赫然写着:陆堑和江含煜为订婚关系。


    江鸣山因江永言被枪杀事件罪加一等,被判死|刑,江含煜继承了江鸣山所有未被收缴的财产。


    此后,江含煜卖掉其中的电子科技公司,获利8亿,其中有7.5亿元被陆堑用于维持天泉都的正常运营。


    报告的页眉上,写着案件负责人和直属关系人。


    简若沉赫然在首位。


    再翻下去,这首位也不是白待的,他居然是被害人之一。


    江永言买|凶|杀|人就是为了嫁祸给简若沉。


    众人:啊?


    大家愣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


    这枚子弹确实能说明很多问题,但却不能作为切实证据给陆堑那东西定罪!


    这也能算一条证据?


    太水了吧?


    简若沉俯身挪动鼠标翻页,“只有一颗子弹确实不能给陆堑定罪,但我们抓到了开枪的人。”


    “上次与计sir执行联合行动时,我们在九龙城寨抓到了60名马仔,其中就有开枪杀死江永言的那一位。”


    “以下是口供记录。”


    他没有参与审问60名马仔。


    毕竟还要上学,没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靠着整个重案组一点一点磨。


    关sir他们审得更多一些,马仔心志不坚,为了减刑什么都肯往外说。


    六十个人一旦开始互相出卖,有效信息就会成倍增加。


    他也是开会之前才得知这个线索。


    ·


    A组的报告详尽又清晰,以至于讨论时间仅仅过去30秒,整个会议室就重归寂静。


    大家不约而同翻到最后一页看报告人——A组张星宗。


    又是关sir带的人。


    会议才开始,A组那边就放出一条能够让陆堑定罪的线索。


    就这一条,他们今天就算在天泉都一无所获,也能把陆堑带回来盘问几天。


    简顾问有点东西。


    众人微微坐直了些,看向简若沉的眼神变得慎重。


    这小子,有实力。


    简若沉扫视一圈,“看来大家没有问题。”


    他语速很快,马不停蹄拐向其他线索,“1892聚众吸毒案中,我们拿到一个用来装毒|品粉砖的饭盒。”


    饭盒的四面图出现在荧幕之上。


    “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制作饭盒的工厂。具体案件可以看附件四,上面详细记录了陈巴杀人烹尸案完整的破案过程。”


    “找到制作饭盒的工厂之后,我们由工厂摸到了陆堑的备用存货点,也就是九龙城寨楼中楼。”


    简若沉说着,顿了顿:“如今制作饭盒的工厂和九龙城寨皆已清查,其中工人和马仔全部招供,马仔的领头羊姚英喆对陆堑指使他制毒□□的事情供认不讳。”


    “虽有多人指认,但由于并未有陆堑犯罪的实质性证据,所以很难为其定罪。”


    “该事件牵涉甚广,涵盖线索8条,现在给大家五分钟阅读报告,然后向我提问。”


    会议室里立刻只剩翻找报告的声音。


    为追求保密,组别与组别之间的信息不互通,除去重案C组的人,其余组别都是第一次翻看A组上交的报告。


    不翻不知道。


    十条线索,各个都和简若沉有关系就算了。连他们自己手里的线索,大多都是基于简若沉的发现做的。


    比如段明是黑警这个事儿,负责陆堑案件的人都接到了消息,如今正一起对着段明演戏,指望着这个黑警再给他们带点业绩呢。


    但他居然是因为一个在厕所偷到手铐的小偷暴露的。


    丢,好诙谐。


    像小说一样。


    小偷还是简顾问抓的,他们的头还都知道!


    头子怎么都把认识简sir这件事捂得死死的?


    那他们刚才讨论,落在头儿眼里岂不是很搞笑?


    这十条线索里,有九个是因为简若沉是受害者,才落到A组手里。


    之前问刘奇商知不知道情况的组员回过味来。


    “刘sir,你不是说不知道简sir出了什么力吗?他抓林征的时候您不是也在吗?”


    刘奇商呵呵笑了声,“震惊不震惊?意外不意外?”


    他阴恻恻凑过去,“我当时也是这种感觉,我要让你们也体会一下。”


    ·


    五分钟,足够这些人扫完报告。


    A组的报告写得太好了,所有结论都会标黄。


    这个叫张星宗的,就差把饭嚼碎了喂到他们嘴边。


    都这样了还要提问题。


    相当于告诉所有同事自己的智商有问题。


    简若沉扫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大家都没有问题了,那么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


    “请大家翻到附件最后一则。”


    “天泉都后门车|库的车辙印,这个车辙印和之前1892的车辙印相符,所以重案组怀疑陆堑很可能将一批毒|品转移到了天泉都之内。”


    如果能在天泉都之内找到这一批毒|品。就相当于有了能给陆堑定罪的切实证据!


    看似小小的车辙印,此时竟然成了能让陆堑一击毙命的线索!


    而它的获取人,竟然还有简若沉!


    还是休假的时候拍到的!


    至于简若沉名字边上的关应钧?


    关sir以前也总是线索发现人,他们早就习惯了。


    这个才19岁的编外人员更加让人惊讶!


    谁没有年轻过?


    谁不是从“入职”这一步开始,一点一点走过来,一点点拼过来的?


    A组这些线索,看似只是一沓纸,但个个都有简若沉的名字。


    这小子怎么这么拼?


    该不会和陆堑有什么血海深仇吧?


    “现在的小年轻……劲哦……”


    “十九岁,前途无量。”


    “还好我刚才质疑得不大声,不然现在脸都要肿了。”


    “真没想到我们手里的奖金都是从重案组漏过来的。”


    “要不是重案A组人少,那些奖金可能还真轮不到我们,真是感谢香江警署的分组制度,哈哈哈。”


    短短十分钟,会议室里盘桓着的淡淡质疑就完全消失。


    警察们虽然都有升职的心,但也大都聪明也明事理,谁都知道这种会议没办法走后门,都是拼硬实力。


    这位顾问绝对有真本事在身上。


    重案组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照在简若沉脸侧。


    他合上文件夹,“我的线索陈述到此为止,接下来请诸位补充。”


    简若沉转头对着林雅芝点点头,一步步走回A组的区域坐下。


    坐稳之后轻轻呼了一口气。


    对着百八十个老刑警说话还挺有压力。


    还好镇住了场子。


    张星宗竖起大拇指:“特别棒,特别有气势!”


    丁高也压着嗓子道:“我刚刚翻了其他组分发下来的报告书,基本是靠我们漏过去的案子做的,很多线索都与我们做出来的重复。”


    关应钧笑笑,“毕竟无论是1892酒吧聚众吸毒案,出租车司机连环杀人案,又或者是九龙城寨清缴6亿欧元货物的案件,都是简sir打头阵。”


    简若沉摆摆手,“没那么夸张,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我们又不是搞反黑的。”


    “没有计sir和陈sir,只靠我们自己也不行啊。”


    重案A组和C组各个脊背挺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种特别长脸的感觉。


    龚英杰在一边竖着耳朵,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到这句话,心里有点酸酸的。


    夸了计sir和陈sir,没有夸他。


    哎……


    一定是因为他给简顾问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差。


    当时就不该和简顾问比枪法……


    林雅芝站上台,“大家可以补充了。”


    众人面面相觑。


    补充什么?


    大部分线索都在重案A组做的报告上。


    他们知道的A组也知道。


    他们不知道的A组也知道。


    计白楼站起身,“我来吧。”


    他拿着报告上前时,刑事情报调查科的组员便下来分发报告资料。


    简若沉拿到一份,低头看过去,上面赫然是一张天泉都内部的详细地图。


    地图使用硫酸纸手绘,质地呈半透明状,分成五张,叠在一起的时候能清晰地看见层层对照的楼层和摆设。


    计白楼走到台上,推了推眼镜,露出长期熬夜者自带的浅褐色卧蚕。


    “我是刑事情报科A组高级督查计白楼,这是我们第一次搜查天泉都后绘制的详细地图。”


    “天泉都一共五层,呈现出一个倒A字形,有一个进口,两个出口。”


    他说得不疾不徐,光看脸,完全看不出这么斯文的人居然会抓着嫌犯的头发往地上砸。


    简若沉看着计白楼,思绪还未发散开,就感到靠近关应钧一侧的小拇指被蹭了一下。


    他转头。


    关应钧垂着眸子,语气和台上的计白楼一模一样,“不好意思,是我翻文件的时候不小心。”


    简若沉:……


    如果关sir眨眼的频率没有比平时快两下,他就信了这句话。


    计白楼继续道:“虽然关sir拿到了第二份搜查令,但说实话,我对此次行动并不看好,因为从这张地图来看……”


    “天泉都娱|乐|城形状规整,没有隐藏空间。”


    “它不像九龙城那样有建造楼中楼的能力,天泉都没有隐藏大量毒|品的能力。”


    会议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计sir这是公开对重案组获得的最后一条线索表达不信任?


    张星宗傻了,探头看向关应钧:“关sir,计sir不是跟你关系挺好吗?”


    关应钧“嗯”了声,“关系好他才敢当众这么说。做事么,还是要公事公办。”


    他顿了顿,“也不排除他这段时间睡觉睡得太少,说话没过脑子。”


    简若沉抿唇压下勾起的唇角。


    他垂眸,用红笔圈出车辙印记出现的位置。


    是倒A的右腿末端。


    陆堑这么谨慎的人,肯定不会把东西藏在容易就能找到的地方。


    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与此同时。


    香江国际医院,江含煜的病房之内,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江含煜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您是?”


    “我是陆荣。陆堑的大哥”男人撑着一支文明杖,很厌恶这两个字似的蹙了一下眉。


    他垂眸看向病床上的人,“我看了启明娱乐给你做的访谈,你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爱陆堑。”


    江含煜抓了一下被子边,“我……”


    “嘘。”陆荣打断道,“现在,我给你一个摆脱他的机会。”


    江含煜心脏狂跳两下。


    陆荣怎么知道他想要摆脱陆堑?


    这是他赢简若沉的机会吗?


    ·


    “阿湫~”简若沉猛地打了个喷嚏,笔尖没来得及提起来,顺势在硫酸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贯穿了整个天全都。


    他吸吸鼻子,忽然眯起眼,看向A字形建筑的正中间,“这里怎么会空出一块?这是什么位置?”


    他举手想问,奈何人海茫茫,台上的计白楼困得有点神志不清,根本没看见。


    简若沉只好站起来,“计sir!请问天泉都顶楼正中间的房间是什么?为什么会空出来?”


    计白楼道:“那是陆堑给自己预留的房间,我进去看过了,没什么奇怪的。”


    简若沉心脏狂跳起来。


    不可能!


    他转身将硫酸纸对准玻璃,透过天光往下看,这些重叠的部分,正好框出一个极其细小的正方形,按比例尺算,大概只有一平米左右。


    一平米,好像藏不了什么货。


    简若沉盯着那一个点。


    可是纵向贯穿全楼的一平米呢?


    这一平米可能藏不了货,但一定藏了别的!


    是什么?


    计白楼感觉不对,“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立刻将地图叠起来观察。严丝合缝啊,没什么漏洞,重案组那个顾问发现什么了?


    简若沉用红笔圈了一下顶楼房间被映出的正方形,“这是什么?”


    计白楼想了一会儿:“陆堑的衣柜。”


    简若沉又道:“顶楼是衣柜,可是注意看楼下,这些地方都是被空出来的,柱子,突出的墙壁……不约而同框出一个一平米的空间,谁家衣柜打通整栋楼?”


    关应钧凑到简若沉身侧,垂眸看他划出来的部分。


    炙热的呼吸喷在耳廓,简若沉不自禁躲了躲。


    关应钧笑了声:“计白楼,谁家衣柜做得像口井?”


    井?


    “是电梯井!”简若沉诧然转头看向关应钧。


    一平米,贯穿整栋楼的东西还能是什么!


    陆堑在他的房间里藏了一个电梯!


    这电梯会通往哪里不言而喻!


    会议室内的警察都被震了震。


    多么普通的联想,多么朴素的推论,是他们陷入了思维定势,认为天全都内部的空间就这么大。


    脑子果然还是年轻的好用!


    林雅芝立刻起身,“感谢计sir的地图,所有人动起来,整装搜查天泉都!”


    陆堑消息灵通,总区开联合会议的消息瞒不住,那边肯定有所察觉。


    这次可不能再扑空了!


    要赶快。


    准备爆破


    简若沉刚刚站起来, 就听到刘奇商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刘奇商拿起来看了眼,“是段明的电话!”


    整个会议室宛如被按下了暂停键。


    多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段明,黑警!


    他怎么会这时候打电话?


    难道是陆堑已经察觉, 逼迫段明来要消息?


    林雅芝道:“接, 其他人不要出声。”


    简若沉的手指紧扣着桌面边缘。


    阶段性的胜利就在眼前,这时候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刘奇商接起电话,将听筒靠近耳边,“喂?”


    “刘哥。”段明的声音从听筒里外扩出来,在寂静的会议室显得格外清晰。


    他语调似乎平缓, 甚至还带着笑意,“刘哥, 我有事到廉政公署找你来着, 一问才知道你不在。”


    “哦。”刘奇商笑了声, “什么事这么着急?不去找你计哥倒要来找我?”


    段明短促一笑,“计哥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天也没在楼里,你们该不会又去开会了吧?”


    他叹了口气,“哎, 要是我当初也被选进清查组就好了,可惜被刷下来。”


    众人听出段明的试探, 死死咬着后槽牙,心都要跳到喉咙口。


    简若沉屏住呼吸。


    这时候可不能回答“没开会”, 越是撇清关系, 越会让段明怀疑。


    众目睽睽之下,刘奇商额角渗出薄汗, “哎,做督察么, 不就是这里开开会,那里开开会?陆堑真的难搞,听说他把九龙城寨附近一块地弄下来了?”


    段明紧绷的声音松快了些,“你们在搞九龙城寨啊?”


    “是啊,还有些小喽啰,难抓哦……”刘奇商看了一眼手表,过去一分钟了。


    他鼻翼上也冒出了小汗珠,身体紧绷到极致,语气却毫无端倪,开玩笑似的道:“不是吧段sir,你说了这么久都没说要我帮什么忙欸,你晓不晓得我一分钟值多少钱啊?”


    段明笑道:“我想跟你要关sir最近的消息啊,他跟那个顾问走得太近,我怕他被骗。”


    刘奇商:……


    他抬眸扫了一眼在两步开外站着的关应钧和简若沉。


    段明这借口找得,他替人尴尬的毛病都要犯了。


    段明接着道:“你们清查组不是要铲除陆家的帮派势力为之后做准备吗?说到底不还是和港英政-府对着干?”


    “简若沉的母亲是英国人,他继承的大笔遗产,大部分的流动资产都在海外,清不清白还要另说,我觉得你们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简若沉侧眸对上清查组众人的视线,偏头眨了眨眼。


    众人:……


    看现在这样子,简若沉被关应钧骗还差不多。


    段明该不会觉得关应钧三年卧底白当的吧?


    这种借口也敢找?


    再说了,关应钧的线人网络遍布香江,一周就能把人扒得底朝天。


    简若沉要是真有问题,早在牢里了,还轮得到外人说?


    刘奇商实在是没憋住,“段明,虽然我们私下里关系不错。”


    他憋出这一句都觉得反胃,“但我不可能给你任何关sir的消息,你怎么变得这么公私不分?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他“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还想怂恿他挑拨离间?


    其心可诛!


    林雅芝唇角带笑,拍拍刘奇商肩膀,“做得不错。”


    刘奇商耳尖微红。


    计白楼道:“段明应该没发现。”


    简若沉“嗯”了一声,“刘sir说的是九龙城寨的事情,陆堑那边就算收到了段明的消息,也不会管的。九龙城寨已经是陆堑的弃子。”


    可以行动了。


    林雅芝道:“走吧。”


    她抬起手摸摸简若沉的发顶:“我们都知道你从小就……我们不会把段明的话放在心上,你也别多想。”


    简若沉笑笑,“yes madam~”


    林雅芝稀罕得要命,拍拍他的肩膀,“关sir是不是还没把那个惊喜给你呢?你也快去更衣室吧。”


    简若沉:嗯?


    惊喜?


    什么惊喜?


    很快他就知道了。


    是配枪!


    关应钧把装配枪和手铐的皮套拿出来,“审批下来了。”


    简若沉看着枪套的眼神熠熠生辉,满眼开心。


    关应钧勾了下唇角,“不过这是临时的,今天要执行任务所以破例给你,任务执行完了我会重新回收,等你考完持枪证再正式下发。”


    临时的也行。


    就当解解馋了。


    要是能亲自把陆堑铐上那就更好!


    简若沉接过枪套,打开看了看,手-枪编号是3098,半自动式,能装13枚子弹,枪身漆黑,锃光瓦亮。


    张星宗看着,酸酸道:“哎,19岁就有了配枪,我真的一点都羡慕。”


    丁高笑了,“你二十几的时候都打脱靶,十九岁……哈哈。”


    一切调侃,尽在不言中。


    张星宗佯装发怒,轻轻踹了丁高一脚。


    善意的笑声充斥在更衣室。


    简若沉也跟着笑。


    他绑好枪套,把手铐别到腰后,穿好了防弹背心,坐上了前往天泉都的车。


    三十分钟后。


    二十多辆或黑或白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将天泉都围住。


    队内对讲机里传来林雅芝的声音:“所有单位鸣警笛。”


    下一秒。


    警笛声响彻天泉都娱-乐-城之外的街道。


    气势逼人。


    林雅芝道:“鸣一分钟,等天泉都开门迎接我们了再关。龚sir,计sir,二位带队守好出口,持枪戒备。如果有车或者人想要硬闯离开,不要犹豫,直接开枪。”


    简若沉往香烟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烟店老板跳起来拉住正对着天泉都的卷帘门,竟被吓得当场关门。


    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声。


    “madam,天泉都大门里有人影在观察,可以去了。”


    林雅芝道:“关sir,搜查令不是在你手上吗?A组去打头阵。”


    天泉都的旋转门内,站着一个马仔。


    他敞着牛仔外套,嘴里叼了支香烟,脚上穿一双拖鞋,吊儿郎当靠在墙边,“不是吧阿sir,又来?年前不是才查过?”


    关应钧抖开搜查令,言简意赅:“开门。”


    马仔暗骂一声,眼珠子一转,“你说开就开?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关应钧将搜查令对折再对折,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抚平后收到胸前的口袋。


    他的动作沉静,慢条斯理。


    下一瞬却抬手将身侧的简若沉往后揽,同时骤然抬起脚,挟着万钧之力的小腿裹挟着气流,重重踹向天泉都的侧门。


    “哗——”


    玻璃飞溅,应声而碎。


    里面的马仔慌忙后退要躲,不想拖鞋打滑,竟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关应钧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是在通知,不是在征求意见。”


    他按下对讲机,“门开了。”


    林雅芝:……


    她沉默数秒才道:“陈近才,刘奇商,带人跟上!”


    简若沉踩过碎玻璃,垂眸看向马仔,“陆堑叫你来拦门拖延时间的?”


    马仔的手微微发着抖,眼睑下压,眼神回避,在简若沉的逼视之下,挪蹭着往后退了退。


    典型的心虚和逃避。


    “看来我说对了。”简若沉收回视线。


    张星宗上前,一把抓起地上的马仔戴上手铐,“你这么喜欢门口,就在门口蹲着吧。”


    他回头招呼C组新人,“梁信悦。”


    梁信悦立正,“到!”


    张星宗道:“过来看着人,两只眼睛一只站岗一只放哨,别让人跑了。”


    “yes sir!”梁信悦站到马仔边上,持枪对准了马仔。


    陈近才带C组留下来守大门。


    关应钧和刘奇商带队往上走。


    脚步声有序响起,每层都分散出四五人守楼梯口。


    很快,剩下的八人便停在了陆堑的房门之外。


    天泉都娱|乐|城内采用欧式装修,高大的隔音木门顶天立地,浮雕与花纹格外精致,青铜质地的荆棘图腾扭曲地缠在铜门把上,入手冰凉而崎岖。


    简若沉侧身推开门。


    留声机的唱片声立刻从门缝里传出来。


    水晶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陆堑坐在正对大门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威士忌酒杯,对着门外不紧不慢地举了举,“关sir,一来就踢坏了我的大门不好吧。”


    关应钧扫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淡声道:“搜。”


    警员们立刻有序四散开。


    刘奇商直奔书房,A组的几人则对视一眼,转身前往卧室。


    陆堑扫过他们,有恃无恐地嗤道:“我已经联系了记者,如果这次你们还是无功而返,记者必定会满载而归。”


    “总区警署的名声一定会坏在你的手上。”


    他一口喝完酒杯里的威士忌,将厚底玻璃杯重重搁在桌上,“关sir,仗着有个好舅舅就随意擅闯民用宅邸,你觉得这个话题怎么样?”


    上次,最擅长查访的情报科都没能找到什么。


    这一次,这些差佬想必也会无功而返。


    陆堑一只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微微用了点力。


    谁会想到他在衣柜后面藏了一个电梯?


    陆堑看向站在关应钧身侧的简若沉,眸色一暗。


    少年今天穿得格外利落,头发低低束在脑后,上身穿了一件圆领白色线衫,下摆束在高腰的浅蓝色牛仔裤里,脚上还穿着一双马丁靴,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


    那是与江含煜完全不同的漂亮。


    陆堑想到在病房之内休养的江含煜,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


    他的宝贝最近格外喜欢阳奉阴违,逢场做戏。


    令人心烦。


    关应钧侧身挡住陆堑看向简若沉的视线。


    陆堑微微张嘴,还未说话,就听到卧室里走出来的人道:“关sir,简sir,卧室放置的衣柜里确实有暗门,打开之后确实是一台电梯。”


    一切都和会议上发现得分毫不差!


    简顾问对地图的敏感度厉害得格外惊人!


    关应钧直直盯着陆堑,“你有什么要解释?”


    陆堑瞳孔剧烈收缩一瞬。


    为什么会被找到?


    明明上一次……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简若沉!


    这次警方多了一个简若沉!


    陆堑扯出一个笑,语调不疾不徐,摊手道:“全香江的富豪家里都有暗道。天泉都虽然不是我家,但也是我的心血,我在这里的时间比在家里都多,有个暗道很正常啊……”


    他起身走到关应钧和简若沉面前,针尖对麦芒,“关sir想坐电梯下去看看吗?我可以带路。”


    简若沉心脏重重一跳。


    他怎么会这么坦荡?


    难道天泉都有电梯是真的,电梯通往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


    东西被转移了?


    不,这次的消息封锁做得很好,警局的动作也很快,陆堑不可能有时间转移。


    那他为什么会如此胸有成竹?


    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恃无恐?


    简若沉上前一步,单手前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麻烦陆先生带路,请。”


    陆堑笑笑,“请。”


    他走在简若沉侧前方,手指紧攥,没走几步,心绪便逐渐恢复平静。


    警署能发现衣柜后的电梯已是意外,简若沉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电梯通往的地方有猫腻。


    他走了几步,按下电梯上的按钮,垂眸看向简若沉。


    时过境迁,以前那个时常词不达意,神色癫狂,畏畏缩缩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光彩夺目的时候。


    如果是现在的简若沉喜欢他……


    叮——


    电梯到了顶层,陆堑率先走进去。


    1平米的电梯站不了几个人,八个人前胸贴着后背,勉勉强强能挤进去。


    简若沉在角落里,背靠着电梯的金属壁,鼻尖之前是关应钧的胸膛。


    灼热的暖意带着红茶的香气,混杂着一点薄荷味,源源不断从男人身上传递过来。


    他垂眸盯着关应钧黑色衬衫的扣子看了一会儿,直到电梯猛地一沉。


    到了。


    叮——


    电梯门开合,陆堑率先出门,“这里是天泉都的仓库。”


    简若沉抬眸看去,地下一层放置着诸多预制罐头和酒,还有一些层层堆叠在一起的新浴巾和浴衣。


    整个楼层,一览无余。


    干净到毫无遮挡物,只有承重柱和位于楼层正中央的电梯。


    没有毒|品。


    关应钧回头道:“分散开搜。”


    陆堑表情轻快,像是在宴会上一般侃侃而谈,“诸位警官自便。我不知道你们在怀疑什么,陆某一贯配合公事,年前还往医疗基金会捐赠了一笔巨款。”


    简若沉差点没绷住表情。


    真是癞蛤蟆穿金装——道貌岸然。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陆堑往医疗基金会捐钱的理由和江含煜移植骨髓有关系。


    关应钧扯扯唇,“捐多少?六亿欧元?”


    简若沉没忍住,借着抹脸的动作遮住下半张脸笑了一下。


    他们从九龙城寨收回的毒-品总价值六亿欧元。


    这话好戳人心窝。


    陆堑脸色黑沉一瞬,双拳紧握,“六亿?我恐怕没这个实力,但想必身为首富的简先生有。”


    三人身后,诸位警官的神色难看。


    “关sir,西南方向无异常。”


    “关sir,东北方向无异常。”


    “……关sir,地下一层无异常。”


    陆堑紧攥的拳头松开,唇边笑意渐深,“算算时间,记者应该到了,关sir想好怎么和记者交代了吗?”


    他声音低沉,宛如蛇信吞吐,“你们的搜查令是勒金文批下来的吧?不知道你这位……高级督查出错,会不会连累勒金文下马?”


    简若沉掐了掐掌心。


    天泉都绝对有鬼。


    如果地下只是仓库,陆堑何必多此一举设置一个暗藏玄机的电梯?


    他闭上眼,曾经在会议上看过的地图再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第一层到第四层装修得很开阔,第五层除了衣柜,也没什么异样。


    他忽略了什么?


    他们最开始怀疑天泉都有猫腻,是因为后门的车辙印。


    而货车出入的车-库在一层出口处附近,A字两条腿的正中央。


    不算大。


    按面积来算,应该就在……


    简若沉侧移几步,走到了墙根处,手掌贴上墙壁。


    应该就在这个位置的正上方。


    简若沉伸直了手臂,地下的层高很矮,只有两米多一点,连三米都不到。


    而天泉都地上每一层层高都有将近五米。


    这一层会不会根本不是地下一层?


    陆堑走向电梯门口,“好了,既然找不出什么东西,也该从我家里离开了。”


    张星宗等人死死握着拳。


    好一张豺狼面貌!


    他们看向关应钧,不甘心地低声道:“关sir。”


    关应钧仰头看了眼天花板,“陆先生,您的地下仓库,层高是不是有点太矮了?”


    简若沉没想到他也注意到了这点。


    是的,作为一个仓库,两米多实在矮得离奇。


    关sir伸手就能摸到顶。


    简若沉忽然走到陆堑身前,抬眸看向他的表情,“陆先生,您介意带着我在仓库走一圈吗?”


    地下的灯闪了闪,照得陆堑脸上的神色格外阴鸷。


    他声音低哑:“好啊。”


    两人并肩而立,谈论的却不是天泉都。


    陆堑低声道:“以前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们也在香江大学的河畔这样散过步。”


    简若沉漫不经心道:“以前?我比较喜欢现在这种氛围。”


    他每一步都踩很重,皮靴的鞋跟落在水泥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手指曲起,在墙面轻轻敲打。


    此起彼伏的“咚咚”声,让陆堑紧绷的神经隐隐作痛。


    简若沉余光打量着陆堑的表情。


    在噪音之下。烦躁、不安和焦躁交替出现在男人脸上。


    他们没出错,天泉都果然有鬼。


    简若沉与陆堑走了一圈,缓缓停在了“车-库”正下方的位置。


    他抬起眼皮,眼神幽幽,“陆先生,这一层不是地下一层吧?”


    陆堑面上的神色骤然变化。


    他眨眼频率增加,极为快速地眨了,瞳孔扩张,一边眉头微微抬起,两腮肌肉紧绷一瞬,紧接着便扯出笑。


    这个笑绝不会出现在平时的陆堑脸上,因为它太长了。


    这一切表情在一秒之内转瞬即逝,最终定格在唇角提起的假笑上。


    陆堑抬手摸了一下后颈,“当然是。”


    简若沉一字一顿,笃定道:“不是。”


    他不确定天泉都藏货的地方是在这一层之上还是这一层之下。


    不过他有嘴,陆堑也有脸。


    他可以问。


    “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一层?”简若沉直直盯着陆堑的脸。


    陆堑表情僵硬一瞬,还未说话,就听面前的人道:“你的表情回答我了,这一层上面还有藏起来的一层。”


    陆堑笑了一下,耸了下肩,“看你这样子,就算我说没有你也不会信。”


    他迈步走到简若沉面前,俯下身,阴影拢下来,语带威胁:“有本事你就找给我看。”


    简若沉后退一步,回眸看向仓库之内。


    陆堑还是有点犯罪分子的天赋在身上的,他是真的很能藏。


    怎么在短时间内找出隔层呢?


    还未等有头绪,关应钧就拿起对讲机,“madam,电梯通往的仓库并无异常。但仓库在地下二层,我们推测上方还有一层,位置就在车-库正下方。”


    他顿了顿,在陆堑惊愕的目光中轻声道:“让龚sir准备爆破。”


    陆堑浑身发凉,鸡皮疙瘩窜了满身,他猛然攥了一下手指,倏然回头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快步走到关应钧身边,“直接爆破?”


    关应钧面色平静,从容至极,“如果出了错,总归有我扛着。”


    他垂眸,“我说了,给你兜底。”


    简若沉有些热,额角出了些汗,看着关应钧避开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不止吧?”


    关sir再恋爱脑也不能盲目成这样。


    这可是高级督察。


    关应钧叹了口气,说好话也会被看出来吗?


    他解释:“我下来时注意了一下电梯的牌子,香江做别墅电梯的就一家,我有这种电梯运行速度的详细资料,就算了一下。”


    “电梯下降的速度和天泉都的内部高度不匹配,时间长了五秒左右,所以我推测上面还有一层。”


    他瞥了一眼简若沉的神色,补充:“得出跟你一样的结论。”


    简若沉:……


    真没想到平常那样正经的关sir,私下里竟然会这样说话。


    约莫两分钟之后。


    一道如响雷一般的轰鸣声自头顶炸起。


    天花板窸窸窣窣掉下一些墙灰。


    简若沉眯着眼睛挥了挥手,赶走落在鼻尖的灰尘,一颗心微微提起。


    炸出来了吗?


    “滋滋——”


    所有人的传呼机不约而同响了两声。


    里面传出龚英杰欣喜若狂的声音:“真有一层!顶啊小财神,A组,真有你们的。”


    陆堑微微晃了晃,骇然看向简若沉。


    年轻的顾问面容平静,看起来从容极了。


    仿佛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财神爷开张


    “不许动!”


    “所有人蹲下!放下手中的武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简若沉插在防弹背心侧面的对讲机内, 短促而极具压迫感的呵斥声传入地下二层,传到陆堑的耳朵里。


    头顶脚步声络绎不绝,墙粉窸窸窣窣往下掉。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竟然真有?


    陆堑直直站在墙边, 寒气从脚底蔓延, 直直爬上脊背,又顺着脊椎窜入心底。


    真的被找到了。


    他算到了警察会来第二次,所以他雇佣劫匪抢银行,刻意吸引警方注意。


    算到了卧室里的衣柜可能会被发现,警察可能会通过衣柜里的电梯往下探查。


    所以他在地下修了一个仓库以防万一。


    但还是被找到了。


    仓库内灯光昏黄, 被简若沉看着的陆堑手指微微发着颤,恐惧在心中悄然升起。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料呛到了断断续续从天花板震落的墙灰, 狼狈地呛咳两声, 接着死死咬住牙,硬生生忍住了。


    恐惧微微散去一些之后, 怒火与杀意猛然窜起。


    简若沉智多近妖,关应钧也不遑多让,一个看人表情就能问出真假, 一个能通过微末枝节算出真相。


    这两个人该死!


    当初就该利用简若沉的爱,杀了简若沉!


    “你看起来想杀我。”简若沉的声音猛然响起。


    语调很轻缓, 却像一声惊雷炸响在陆堑耳边。


    陆堑额角的汗缓缓滴落,顺着下颌线凝聚在下颚。


    他缓缓抬手, 意图摸向腰侧。


    还未碰到衣摆, 仓库内就响起齐刷刷的上膛声。


    “不许动!”


    这一刻,跟着关应钧下来的六位便衣警察同时持枪, 枪口第一时间对准了墙角的陆堑。


    陆堑垂下手,极速思考。


    得想办法脱罪……


    简若沉视线紧盯陆堑, 按下对讲机道:“楼上有什么发现?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楼上发现的东西,关系到他们以什么样的理由逮捕陆堑。


    “这里是CIB计白楼。”


    “楼上发现制毒用脱羧反应堆四套,反应罐、搅拌机、粉碎机、冷凝器、过滤罐、脱水机、加热装置、高压反应釜各十套。磅秤、漏斗、不锈钢桶、玻璃器皿、封口机、衡器若干。”


    “现场有大量炮制完成的猪肉,目测有一吨左右。初步判定,地下一层是一个制毒窝点,完毕。”


    简若沉挑了下眉。


    他们当初跟着饭盒顺藤摸瓜找到制作饭盒的工厂,本意就是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制毒点。


    但陆堑的制毒点显然不在九龙城寨,那里鱼龙混杂,容易暴露,陆堑只在九龙城寨设置了备用的饭盒制作工厂。


    所以他们一直没能找到的制毒窝点竟然就在天泉都之内?


    好一个灯下黑,暗中盲。


    警局默认天泉都娱-乐-城是吃水吃电的庞然大物,而制毒恰好需要大量水电,在浴场和泳池的掩护之下,天泉都用多少水电都不奇怪。


    陆堑就是算好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将制毒点放在九龙总区警署眼皮子底下。


    关应钧走到陆堑面前,“我是九龙总区警署高级督查关应钧。”


    他拿出证件,举到陆堑面前,确认被看清之后继续道:“现依法对你进行强制传唤,带离现场。”


    关应钧伸手,强行按住陆堑,将人调转方向死死摁在墙壁上,随后往简若沉的方向看了一眼,“手铐。”


    他语气平平,堪称理直气壮:“我没带。”


    刘司正往前走了一步,刚要卸自己的就被张星宗一把拽住。


    张星宗冲刘司正挤眉弄眼。


    多没眼力见儿啊,没看见财神爷开张?


    简若沉没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走上前,卸下手铐,抵住陆堑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沉。


    咔嚓。


    两枚齿扣紧紧锁死,中间的锁链在昏黄的灯光照耀之下仍然闪烁着寒光,熠熠生辉。


    其实按照程序,人不该他拷,毕竟他还没有证件能展示。


    但关sir没带……他也是被迫的~


    简若沉轻笑一声,“算算时间,陆先生为警察请的记者们也应该到了。”


    “陆堑,你想好怎么和记者以及股东交代了吗?”


    他将陆堑威胁警察的话语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虽然警方没有无功而返,但是记者仍然会满载而归。”


    简若沉顿了顿,才又哼笑一声:“陆家的名声一定会毁在你手上。”


    陆堑闭了闭眼,呼吸有些粗重。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为警方准备的记者,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


    陆家是一个能淹死人的泥潭。


    如果天泉都的事情被爆出去,那他的好大哥一定会乘机蚕食他的资产和势力。


    继承权就……


    外面都是警察,跑是不可能了。


    他必须想办法脱罪。


    关应钧押着他,“走。”


    话音刚落,仓库角落里,陆堑所站位置的侧前方,落下了一截升降梯。


    从上面探下来一颗人头。


    龚英杰看看他们,“嚯,下面还有个假仓库呢。”


    他抱着枪跳下来,“这个升降梯应该就是从地下上到制毒点的暗道了,我摸了好半天才打开。真能藏啊,九曲十八弯的,跟蛆一样。”


    简若沉勾了一下唇角,好悬没笑出声。


    龚sir留了个寸头,人也和他的寸头一样糙。


    龚英杰昂了昂下颚,“你们先回署里,我、计sir和刘sir把这地方抄了,上面还有些被抓的制毒工人,你们也一并带走。”


    “嗯。”关应钧押着陆堑站上升降梯。


    简若沉与龚英杰擦肩而过时顿了顿,忽然对他招招手。


    龚英杰侧身一弓,“怎么了简sir?”


    简若沉悄声:“外头有陆堑请来的记者,他付了钱的,别浪费了,一会儿拉好警戒线,让记者在外面拍一拍,曝光一下。”


    最好是能炒多热炒多热。


    陆堑只是陆家的一部分,陆家上头还有港英政-府安插的保护伞。


    如果不炒热话题,光靠刑法恐怕不能让陆堑怎么样。


    龚英杰:……


    好损,真不错,他喜欢。


    龚英杰竖起大拇指,悄悄道:“yes sir!”


    简若沉这才走到升降梯上站好,和关应钧一起回到了地面。


    排排车辆边,林雅芝正在打电话,估计是在和上级汇报工作,看到简若沉后只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还未走过去,边上的黄马甲就冲到了简若沉面前。


    “简先生!我看到您和关sir押着陆堑出来,请问他犯了什么罪?”


    “简sir!这次的搜查是否与天泉都的停业有关?”


    “简sir,请问警方是否掌握了陆先生犯罪的切实证据!如果是疑似犯罪,将人铐住带走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呢?”


    简若沉扫过话筒上的标识,见没有自家标志,就对着现场直播镜头笑笑:“后续情况,还请大家关注STN新闻频道,我毕竟还未有正式的警官证,不能贸然透露案件信息,各位如果需要采访,不妨去现场问问另外的警官。”


    “想必他们也很乐意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如今与九龙总区高度绑定,身上的话题度也很高,说出口的话真实性与时效性比其他人要高些。


    这么好的热度当然不能便宜别家。


    是时候联系STN和警局的公共关系科,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合作了!


    简若沉打电话给罗彬文提了这件事。


    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合作具体怎么运作,是个什么样的互惠互利模式,但是罗管家懂啊。


    他只需要提出需求,然后等人解决就可以了。


    真舒服。


    一众警察回到警局的时候时间还早。


    九点开会,九点四十杀到天泉都,十点查完,十点半回警局。


    总计用时不过一个半小时。


    堪称迅速。


    张星宗脱了防弹背心瘫进办公室椅子里的时候眼神都是虚的,“我知道有简顾问在,联合会议肯定开不长,但我没想到这次去天泉都竟然也这么顺利。”


    毕婠婠卸下配枪和子弹,放好后拿了个瓷盘,堆了一个三层的橘子宝塔端到简若沉面前,“诺。”


    “这是什么?”简若沉拿起宝塔尖的橘子剥开,一口吃了一半。


    刚才又是动脑又是跑步的,还真有点饿了。


    毕婠婠甩甩长发,微微一笑,“这是给小财神的供果。”


    张星宗福至心灵,他掏了一把瓜子放过去,“哎哎,我也有我也有,吃吃我的。”


    简若沉哭笑不得,“其实也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多亏关sir最后当机立断爆破,不然我也不能短时间找到夹层。”


    毕竟心理学又不是算命神婆。


    不是真能掐指一算指哪儿打哪儿。


    刘司正摸了一份斋烧鹅,“哪儿能啊,关sir也不是第一次直接炸,他上上上次,炸错了被madam好一顿说。”


    斋烧鹅有点像大陆90年代小卖部里面的小辣条,隔着塑料包装袋就闻得到香味。


    简若沉眼睛发亮,没心思管关sir的上上上次直接爆破,直勾勾盯着包装袋,“这也给我?我都没见过这个,辣吗?”


    “不辣。”刘司正看了不远处正在整理文件的关应钧一眼,凑到简若沉耳边低声道,“其实有一点点,但关sir叫我们别给你吃辣,一会儿关sir问起来,你就说不辣。”


    “刘司正。”关应钧叫了一声。


    刘司正赶忙立正,“到。”


    “我是在忙,不是聋了。”关应钧伸手去拿简若沉手里的包装,稍稍用了点力想要拿走,却发现少年抓着塑料包装的边缘不舍得松开。


    简若沉抬起眸子,直直看着关应钧,“就这么小,不要紧的,给我尝一口。”


    多稀奇的东西,2030年的人没见过。


    想尝尝。


    琥珀色的眸子透着一股眼巴巴的味道。


    眼底浸润的金色似乎都荡漾着水光。


    关应钧缓缓松开手,“就一个。”


    简若沉立刻撕开包装袋吃了,甜酥软糯,口感很有嚼劲,有点弹牙齿。


    鲜香微辣,香得要命。


    可惜就一个。


    他吃完细细品味一会儿,又把刚才剥开的橘子吃了,酸酸甜甜的汁水迸发,带出短暂的惬意。


    等橘子的气味消失在舌尖,A组办公室外走进来一个人。


    丁高额角有些汗,鼻息急促,“关sir,陆堑请了律师,全程都是律师在说,他执意说自己只是喜欢研究制毒,那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卖……”


    张星宗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真不要脸。”


    “仅制毒在香江最多只叛过十五年。”毕婠婠脸色不太好,“陆家有保护伞,我们要是找不到他贩-毒的证据,他恐怕只能被关七年。”


    简若沉擦擦手,“不是还有组织杀人罪吗?他是共犯。”


    丁高摇头道:“我刚刚打了电话,上面认为江永言案件已经结案了,不能再增加嫌疑人,这项罪名算不到陆堑头上去。”


    关应钧垂眸。


    这就是九龙警署对陆堑厌恶的根本原因,他太会脱罪,保护伞太大了。


    毕婠婠叹息道:“刘sir怎么回事啊,脑子该不会不好吧……追madam也追不到,查账也查不出猫腻。”


    关应钧:……


    简若沉擦擦手安慰:“没关系,退一万步来说,七年,足够我们找犯罪证据了。”


    他起身道:“人在哪里?我去跟他聊。”


    虽然不能保证聊出证据,但问总比不问强。


    关应钧道:“丁高,你带他过去。”


    好响的巴掌


    简若沉看向丁高, “给我一张九龙区的地图。”


    丁高愣了愣,“问贩-毒罪证要九龙地图干嘛?我觉得还是直接查流水和账本比较靠谱,有交易记录比什么都强。”


    简若沉道:“廉政公署的刘督察找了五年都没找到账本, 我觉得可能不是他业务能力有问题, 而是陆堑根本没有做账。”


    他说着,走到刘司正身边,借身体遮掩指指放在角落的斋烧鹅小包装。


    刘司正立刻意会,偷偷摸摸又递出一块。


    简若沉接过藏在掌心,面色不改, “你们记不记得江含煜移植骨髓的事情?我怀疑给江含煜捐献骨髓的女生是被迫的。”


    关应钧见丁高还不动,就走到文件柜边, 亲自从顶端拿了张地图递, “我来跟他们解释, 你先去。”


    “好。”简若沉接过,随手拿了支红色记号笔别在地图边缘, “谁去帮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制毒工人做一下口供?”


    张星宗弹射起跳,“我去我去。”


    关应钧看了他一眼,回头道:“毕婠婠, 你和张星宗一起去。”


    毕婠婠:“yes sir。”


    简若沉眉尾微微一挑。


    关sir平衡职场的能力倒挺不错,怪不得能镇住A组这帮性格各异的天才。


    他走到审讯室前, 抱着地图站住,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陆堑的神色。


    男人眉头蹙起, 但面上并无愁色, 他跷着二郎腿,手里还夹着一根烟, 看上去有恃无恐。


    陆堑边上的律师,正翻看面前的文件, 目光悬浮,手指紧攥。


    简若沉垂眸等了一会儿,直到陆堑抽完了烟,又抬手把通风扇打开吹了五分钟凉风才开门进去。


    “中午好陆先生。”简若沉勾起一个淡漠的笑,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堑。


    这种人不好审。


    因为陆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实话就什么都没了。


    他是个投机取巧的商人,知道选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陆堑笑笑,“中午好。”


    他摊开手,“想问什么随便问,我知无不言。”


    现在外面一定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没关系,江含煜稳场子的能力不差,一定能帮他稳住股东,现在最要紧的是脱罪或者轻判。


    只要人不死,陆老头有的是办法把他捞出去。


    大不了就等七年,七年后出狱,又是一条好汉。


    只要人不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陆堑靠在审讯椅冰凉的椅背上,“我知道你们想弄死我,但也要看看你们总区警署有没有这个本事。”


    审讯室外。


    透过单面玻璃观察陆堑现状的陈近才握紧了拳头。


    好不要脸,好有恃无恐!


    关应钧抱起手臂,走到门边。


    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进去。


    审陆堑,简若沉一个人比带着人更好。


    审讯室内。


    简若沉轻笑一声。


    他转身拉过白板,展开地图,用磁铁分别吸住四角。


    陆堑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身上。


    少年扎成低马尾的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尾擦过腰窝上方的位置。


    线衫在少年倾身弯腰时包裹住腰线,衣服上突出一道脊椎的痕迹,很细微。


    高腰的浅蓝色牛仔裤裤腰上束着一条纯黑色的、一寸宽的皮带。


    底下的腿又长又直,比起以前健康了,长了些肉。


    那条皮带束得很紧,很妥帖,让人有种解开一看究竟的冲动。


    陆堑微微眯起眼。


    从前的简若沉从来不能给人带来这样的感觉。


    如今呢?


    性格多变,古灵精怪,聪明绝顶。


    一会儿能酣畅淋漓坐在毒头身上,一会儿又能跟着警察一起逮捕他。


    叫人捉摸不透。


    简若沉弄好地图,回头看了陆堑一眼,带着一点笑。


    陆堑愣了一下,随即心跳缓缓加速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抛媚眼?


    很快,这速度随着简若沉的话倏然攀升至最高点——


    “陆堑,给江含煜移植骨髓的那个大陆女孩是自愿的吗?”


    陆堑呼吸一窒。


    他全身心防备有关毒-品的问题,根本没想到简若沉竟然会问这个!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不是自愿?她是我朋友,当然自愿。”陆堑微微坐正了身体,死死盯住简若沉的脸。


    简若沉摇了摇头。


    说谎。


    看来那女孩确实不是自愿的。


    陆堑脸上接连出现的防备和心虚就是最好的证明。


    STN的记者至今也没传回什么消息,看来江含煜拒绝了访谈。


    真谨慎啊……


    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捐赠人在哪里?”简若沉语调平和,随口似的问,“在九龙区的哪里?”


    他拨开记号笔的笔帽指了一个地方,“是这里吗?”


    八号码头。


    书里的简若沉被抛尸的地方。


    人一般会在心理安全区之内作案。


    八号码头是陆家掌管的区域,陆堑会觉得安全也很正常。


    陆堑看了一眼,微微吐出一口气。


    指错了。


    简若沉问得那样突兀,说得那么肯定,他还以为警方得到了什么消息。


    看来没有,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他罢了。


    这样问来问去能弄出什么来?


    陆堑垂下眼,轻蔑地勾起唇,简若沉这样细瘦漂亮的,天生就只适合做床-伴,警局选这样的人来问,能做成什么大事?


    简若沉看着陆堑的表情,心中有了数。


    看来是猜错了地方。


    但刚才陆堑视线经过了昂船洲和尖沙咀,落在了维多利亚港湾的另一边,也就是港英政-府总部附近。


    还好这张图足够详细,足够大。


    因此东西两边隔得很开,按照惯例来说,陆堑视线经过的地方一定有猫腻。


    但陆堑犯罪天赋极高。


    他会不会刻意不去看藏东西的位置,刚才的动作是在诱导?


    应该不会,陆堑又不懂心理学。


    现在互联网还没有普及,专业知识并不互通,犯罪心理学知识被李老师一人垄断,陆堑没道理会根据犯罪心理学反推,利用逆向思维糊弄警察。


    所以他会本能地确认藏东西的地点。


    思绪转瞬之间走过一圈。


    简若沉用笔尾敲了敲白板,“陆先生,看看。”


    他用红笔在白板上画出了一条弯曲的弧线,从八号码头经过尖沙咀东部海岸,落在了港英政-府总部附近。


    全部都是陆堑刚才的视线落点。


    他勾勒的时候,用余光注意着地图上的位置,视线紧锁在陆堑身上,没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这双眼睛在刺眼的日光和灯光下不怎么顶用,但是却天生很适合昏暗的环境。


    审讯室这种就刚刚好。


    这双眼睛如此适合在审讯室内观察别人的表情!


    审讯室外。


    陈近才握着拳,呼吸都屏住了。


    他浑身发热,脊背上都出了些汗。


    微表情零点几秒就会结束,堪称转瞬即逝,需要非常强的动态视力才能捕捉。


    陈近才看不出陆堑脸上的表情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只知道他浑身肌肉紧绷,很紧张。


    陈近才喃喃:“怪不得简若沉的射击水平那么好。他真的很有天赋。”


    老天在赏饭吃。


    关应钧道:“嗯,确实。”


    陈近才:?


    作为组长,这时候不该稍微谦虚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审讯室内,简若沉开口:“看来你没把捐献人藏在半岛上。”


    简若沉说着,圈出香江大学到港英政-府总部,红笔在地图上一转,圈出了一个鸭蛋。


    陆堑的呼吸急促起来。


    边上,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律师都要崩溃了。


    接委托的时候只说了要做“制毒”的轻罪辩护,没说边上还涉嫌违规器官交易啊!


    他来之前都想好了。


    不打无准备的仗,只要咬死是只制毒没有来得及贩卖就没什么事。


    看简若沉这么年轻的警察进来的时候他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年轻嘛,情绪不稳定,好糊弄。


    万万没想到,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九龙总区这边就要找到新罪名的证据了!


    不是,抓捕理由是制毒,审讯室里问的东西怎么跟毒-品毫不相关!


    律师抓挠着头发,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


    英国法律能容忍贩-毒,但是对贩卖器官,豢养人奴可是零容忍。


    英格兰法律重人权的。


    早知道不接这单……


    ·


    简若沉没管陆堑要吃人的视线,兀自盯着白板上的圈想了一会儿。


    江含煜就在香江大学医院对面的香江国际医院疗养。


    照这么看,捐献者应该不会离得太远。这地方寸土寸金,想藏下一个人不怎么容易。毕竟不远处就是全是警察的丽锦国际花园和山顶别墅区……


    他用红笔一下一下敲着掌心。


    在警察老巢边上做猫腻的做派倒是很符合陆堑喜欢搞灯下黑,铤而走险的个性……


    陆堑等不到简若沉说话,见他一直盯着香江大学医院的方向,终于有些慌了。


    制毒贩-毒、陆家有能力保他。


    但豢养人奴,做人体实验,贩卖器官一旦被爆,跟他做过生意的港英政-府会为了保全自己的官员而出手。


    他会被保护自己的人抛弃!


    简若沉正思考,身后有声音传出来,“若沉,我们聊聊。”


    陆堑说话了。


    他声音沙哑粗粝,夹着些许急切。


    简若沉抬眸,没有回话。


    陆堑尽量让自己保持松弛。


    他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所以看不起以前的情义,但你之前有多喜欢我,大家都知道。”


    审讯室外。


    计白楼刚荡平天泉都收队进来,就听到这句。


    他心中一紧,立刻转头看向关应钧。


    他兄弟会不会醋死?


    关应钧唇角抿得笔直,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审讯室内。


    计白楼:……


    好平一张脸,根本看不出。


    ·


    审讯室内。


    陆堑微微前倾身体,“你现在这样针对我,难道是因爱生恨,恨我选了江含煜,没有选你?”


    他顿了顿,“你要知道,我那时候正在争权夺利的要紧关头,江含煜手上拿着继承权,你什么都没有……我也是有苦衷的。”


    简若沉细细看了陆堑一眼。


    这一眼把陆堑看得心头一跳。


    简若沉的状态实在是太好了,白色的线衫都穿得那么漂亮,整个人锋利又不失柔和,看上去很凉,但尝到嘴里一定是火热的。


    他忽然想起1892时,简若沉靠在黑衣男身上,捂着肚子的样子。


    一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有苦衷”有几分真几分假。


    抛开利益不谈,简若沉……


    陆堑攥着手,“我们不如好好聊聊,简老板,你想一想,我们才是一个阶层。”


    他引诱似的,轻声道:“香江是赚钱的地方。谈情谈笑谈利益,讲-法律就没什么意思了,是不是?”


    简若沉笑了声。


    慌了?


    关应钧被笑得心头一颤。


    他知道现在这个简若沉不会被陆堑说动,也不会被蛊惑。


    但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说。


    万一他走了呢?


    万一他忽然换了一个人,顾起旧情了呢?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得厉害。


    眼睛落在简若沉身上,看到他冷漠转身,抬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接着用笔敲了敲白板版面,冷声道:“那个捐献骨髓的女孩就被你藏在香江国际医院之内,是不是?”


    “移植的骨髓来历不明,做手术的医生却仍然敢做,想必他也不算无辜。”简若沉说着,往审讯室外看了一眼,“你说我们现在出动,会在里面找到什么?”


    陆堑双手死死握住,精神上的步步紧逼让人神经紧绷,近乎崩溃。


    简若沉看着他笑,“陆先生做生意蛮有天赋,一分钱都不用掏,就能赚过亿。好会压榨。我们可不是一个阶层。”


    他信社会主义的。


    陆堑听见话里的嘲笑,锁住理智的弦啪得崩断了。


    他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你当初跟在我身后讨好我,花700块买高仿手链就为了贴近我的时候,像一条狗——”


    啪!


    一声脆响,陆堑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随即面颊上传来剧痛。


    他这是……


    挨了一巴掌?


    陆堑难以置信地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垂眸看着他。


    书里的那个角色那样赤诚,陆堑凭什么?


    他想到那些被陆堑害死的人,被毒-品弄得支离破碎的家庭,借着惯性的力道,反手又扇过去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更响了。


    响到审讯室外的陈近才都跟着嘶了一声。


    听着好疼啊。


    还是用骨节扇的,扇得实诚又对称。


    关应钧一愣。


    缓缓勾了一下唇角。


    计白楼:……


    这下看出来了,关sir刚才肯定吃醋了。


    审讯室内。


    边上的律师都看呆了,“你——你!”


    他终于找到了抨击的理由,“你这是暴力审讯!”


    简若沉轻轻笑起来,“暴力审讯?这个词是用在警察身上的吧?是警察才能叫审讯,我刚才只是在和陆先生聊天罢了。”


    律师惊呆了,“你……”


    管这个叫聊天?


    “我不是警察,我才十九岁,没到入职的条件。”


    简若沉和善地勾着唇角,一双桃花面半点没戾气,却叫人如坠地狱,“而且是陆先生先出言侮辱我,我已经在他的订婚宴上澄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如今他当着我同事的面这样胡说八道,给我的名誉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


    律师骤然明白了面前的人想要干什么。


    简若沉扫向瞳孔骤然收缩的人,从裤兜里掏出罗彬文硬塞过来的名片夹翻了翻,动作生疏而缓慢找到了一张律师名片。


    他抽出来夹在指尖,轻轻甩过去。


    名片飘落在律师眼前,上面的名字,正是律政界赫赫有名的白律师!


    香江就没有他打不赢的案子,这是真正的法务天才。


    简若沉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会状告陆先生侵犯名誉权,等我律师函吧。”


    律师的手崩溃颤了颤。


    这是什么?


    这审讯室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吗?


    陆堑被扇了两巴掌,反而要被告?


    罪名怎么还增加了?


    陆堑终于反应过来,他攥紧了拳头想要还手。


    简若沉目光垂落:“我劝你不要动手,否则罪名还能再加一条。”


    他转身走出审讯室,开门后一愣。


    这么多人?


    哦,对。


    陆堑是整个九龙警署的仇人。


    陈进才竖起大拇指,“打得好!”


    他整个人都通了!


    关应钧道:“走,去香江国际医院救人,以我对陆堑的了解,里面肯定不止一个受害者。”


    男人声音里带着笑。


    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简若沉的头发,最终却往侧面一滑,落在了少年的肩膀。


    轻轻拍了拍,又用力握了一下。


    热度从肩膀蔓延开,简若沉挪了挪视线。


    一会儿他要坐陈近才的车,方便偷偷吃斋烧鹅。


    那东西味道挺大的,关sir鼻子太好,他吃完得散散味。


    ……


    与此同时。


    香江国际医院之内。


    江含煜对着围在病床边的记者落下一滴眼泪。


    “我、我不知道陆先生会这样做。如果知道,那我不可能同意的。”


    记者犀利发问:“那你现在怎么突然知道了呢?”


    江含煜轻声道:“是大哥看不下去过来告诉我真相,他说大家不该被蒙在鼓里。”


    江含煜声音哽咽,眼眶红透了,“我太对不起那个女孩了,我会承担她后续一切治疗费用,将她送回家。”


    STN的记者夹在诸多记者之中,只觉得面前这人恶心。


    既得利益者不知道真相?


    她不信!


    老板的眼光真的厉害,这里绝对有大料!


    她要想办法把事实爆光在群众面前!


    罪证


    江含煜的病房里人声鼎沸。


    记者们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生怕漏掉什么关键信息。


    日光倾泻下来,恰好洒在病床上,照得那些眼泪每一颗都晶莹剔透。


    他垂着眼睑啜泣, 手指紧紧攥住被子一角。


    陆堑说他不如简若沉聪明, 演技也不如简若沉,可实际上演技好又有什么用?


    陆堑和陆荣那样的男人,就喜欢看上去笨一点的。


    江含煜抬起眼,对着镜头勉强勾起唇,余光环视了一圈周围, 迟疑地想。


    是不是少了几个记者?


    香江国际医院之内。


    万籁俱寂。


    记者陈竹瑶微微躬身,带着搭档摄影师穿梭在层层楼道之间。


    摄影师小声道:“陈姐……这里人好少, 病人都没几个, 阴森森的, 我们别拍了,回去吧?”


    陈竹瑶斜睨过去一眼:“嘘。”


    摄影师换了气声, “就算是顶头上司给的任务,我们也没必要这么拼命啊?”


    “老板说过的,做新闻, 最重要的是什么?”陈竹瑶侧头看向摄影师,“是要把真相呈现给民众。在这句话面前, 老板都是次要。”


    她拢了一下头发,“我喜欢现在这个老板, 他理念先进, 搞舆论的手段高超。新闻界就需要这样敢说真话的资方。”


    陈竹瑶昂了昂下颚,“看到对面那个病房了吗?那是港-英司政艾力曼华德的病房。”


    “来吧, 干活。”


    摄影师紧了紧握着摄影机摇臂的手。


    与此同时。


    简若沉顶着关应钧扫过来的视线,拉开了陈近才吉普车的车门。


    陈近才对着关应钧笑, 也不说话,关门换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管他为什么,先载着小财神跑了再说。


    张星宗看着绝尘而去的吉普车,想到关sir的狗脾气,条件反射外加PTSD犯了,扭头就问:“诶,头儿,你又惹小财神生气了?”


    关应钧笑了一声,“没有。”


    他想起简若沉身上隐约漏出的胡椒味,回眸看向刘司正,“你是不是又给了他一个斋烧鹅?”


    “嗯……啊……”刘司正心虚垂下视线。


    前面是红灯。


    关应钧停下来,声音里带上一点笑意,“他偷吃零食去了。”


    再聪明,再运筹帷幄。


    简若沉身上还是有那种朝气蓬勃的学生气。


    叫人拿他毫无办法。


    四十分钟后。


    车队在香江国际医院门口停下。


    刚下车,简若沉就见医院正门连滚带爬冲出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人的手里提着摇臂摄像机,眼镜歪斜着挂在耳朵上,左侧镜片裂开一块。


    他神色惊惶,跑得跌跌撞撞,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女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上全是血,腹部红了一片。


    暗红色的血迹在纯白的职业西装外侧蔓延,触目惊心。


    微风吹拂,天气微暖,天光化日,一切好似寂静无声。


    警察们下车,毫不犹豫冲向前方。


    一行人掏木仓戒备,冲着香江国际医院的方向探查。


    一行人跟着简若沉搀扶住疑似伤者的人。


    简若沉看到摄像机上STN的标识,轻声道:“叫什么名字,受伤了吗?怎么回事?”


    “我们还、还好。里、里面……”男人呼吸急促,面色僵硬,瞳孔收缩,极度恐惧。


    他拿着摄像机的手都在哆嗦,脸色青白,浑身都在颤,站也站不稳。


    直到看到简若沉的脸,才缓过神:“你,你是……”


    边上,陈竹瑶喘匀了气,强撑着站直,“我是陈竹瑶,STN晚间黄金时段主持人兼记者。”


    她顿了顿,顺着简若沉搀扶的力气,坐到吉普车后备厢掀起后拓展出的临时座位上,沉声道:“没事,身上的血不是我们自己的。”


    简若沉忽略她微微发颤的声线,“还是做个检查比较保险。”


    他回头看向关应钧,举手在耳侧晃了晃,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关应钧拿起手机拨通香江大学医院的警方合作电话,“喂?我是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查关应钧,现在需要三辆救护车来香江国际医院楼下待命,对,这边出事了,要准备急救设备……”


    简若沉绕到关应钧的车后,从后备厢的一打矿泉水里抽出两瓶,拧开后递给两位STN员工,“先休息一下,然后仔细说。”


    陈竹瑶接过水,轻声道了一句谢。


    远处探查完香江国际医院四周的陈近才走回来,“医院四周未有异样。看来不是外面的问题。”


    “这医院在做非法器官交易,说不定还搞人体实验。”陈竹瑶说着,用手肘撞了撞身侧的男人。


    摄像立刻当下水,端起相机,将侧面的小屏幕拨开,按下了回放键。


    一众警察凑过来。


    十几个人挤在一处,探头看向屏幕。


    简若沉就坐在摄像旁边,看得最清晰。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病房门牌。


    【艾力曼华德,319病房。】


    陈竹瑶对着镜头点点头,然后看着门牌深吸一口气,从容抬手,“艾力曼先生,我是STN记者陈竹瑶,请问能进来采访您吗?”


    “come in.”


    陈竹瑶开门进去,摄像紧随其后。


    镜头微微晃动,摇得人心慌。


    病房的设施不错,有气扇,有瓜果,还有电视,躺在病床上的中年男人手背上插着针管,掌心压着一本书。


    病床边,规律晃动的机器上放着几个血袋。


    张星宗看着,忍不住出声道:“他在输血?司政的领头羊有贫血的毛病吗?”


    话音刚落,摄像内就传出艾力曼有些失真的声音,“贫血,老毛病了。”


    陈竹瑶不置可否,转而问题他对“江含煜接受非法捐赠”这件事的看法。


    政客的回答平平无奇,把全神贯注的警官都看困了。


    接着画面一转,拍摄了一段走廊。


    光线昏暗极了,只有走廊尽头处的安全出口散发着幽幽绿光。


    录像里,陈竹瑶蹙眉道:“消防地图上好像没有这个出口。”


    “嗯。”摄像轻声道,“地图上这里是医疗仓库。”


    陈竹瑶:“进去看看。”


    两人掀开两道老化发黄的厚重防风塑料,画面微微晃了晃。


    “好臭。”


    “再往里走一走。”陈竹瑶打开挂在钥匙上的便携手电筒,迟疑一瞬后还是没打开。


    机器运转的声音,和细小微弱的呻-吟声夹在一起。


    此起彼伏,若隐若现。


    简若沉看到无数张单人病床,密密麻麻地排布在仓库一样脏乱的室内。


    边上的医疗器械和各种仪器管链接着床上的人。


    塑料的医疗设备都有些发黄了,和上层的病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艾力曼的病房干净,体面,应有尽有。


    而这里潮湿、昏暗、充满挣扎。


    有张病床上的人脸色青白,他手指垂落,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凝聚成暗红的一摊。


    陈竹瑶走过去推了推他,“你还好吗?”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男人抬起手指,抓住一切能碰到的东西,“我不是……自愿的。救我,救救我,放我出去。”


    陈竹瑶强忍着恐慌,“快,来拍特写。”


    “我们都不是自愿的。”


    画面之外,一个女声道。


    众人看得投入,不约而同被吓了一跳。


    陈竹瑶也吓得窜了一下,她还想问点什么,但门口却传来脚步声。


    “走走走!”


    “快跑!”


    地上潮湿滑腻,陈竹瑶慌忙之间摔了一跤,身上沾了血。


    画面一闪,录像到此为止。


    简若沉看完,久久不言。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非法贩卖器官,豢养人奴的窝点。


    陆堑竟然弄来了这么多人!


    丧尽天良!


    陈竹瑶撩起衣摆,从后腰抽出一沓纸,“还有大料,我们逃跑时不甘心,就摸到江含煜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找到了这个东西。”


    简若沉戴上布手套翻开那册纸,里面赫然是主治医生记录的受捐人签名!


    再往后翻,谁几号来,做了什么手术,用了哪一种器官,捐赠人是谁,玩了什么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份清清楚楚的罪证!


    是医生记下后,用于威胁达官贵人以求获取更多利益的东西!


    简若沉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膛。


    名下有个享誉全球的传媒公司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只要发号施令,员工竟然就能为他拿来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原来就是知人善任吗?


    心脏鼓噪着撞击胸膛,简若沉第一次如此明确地体会到了权力的好处。


    什么宴会、什么保时捷卡宴、什么贵族排场,都是虚的。


    作为警察,只有拿到手里的证据才实实在在。


    才叫人心潮澎湃!


    简若沉提住册页一脚,往后翻看,瞧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港-英司政艾力曼华德根本不是贫血。”


    简若沉竖起册页,面对着大家展示,“他是想通过换血达到永生。”


    张星宗紧握双拳:“狗!”


    “组织这种活动的陆堑才该死。”陈近才喃喃。


    他都不敢想,有多少香江民众,悄无声息消失在了香江国际医院里。


    名册后还卡着的黑色录像磁带。


    简若沉摸了摸它,转头问:“这个黑盒子……”


    “应该是受捐人的录像。”陈竹瑶说着,眼神发亮地看向简若沉,“咱们,能播吗……”


    这名单上,个个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STN是他的产业,作为老板,简若沉有权决定这则消息的去留。


    但他身份特殊。


    不仅是传媒公司的老板,还是总区警署重案A组的顾问。


    更是总区警署的活招牌。


    他的选择,几乎能牵连整个警署。


    陈近才道:“里面这么多港-英官员,播出来……我们总区警署要得罪好多人,以后就不好过了。勒处长也不好过。”


    “是啊,播出来之后上面还会不会给警局拨款?本来这几年分下来的钱就不多。”


    关应钧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垂眸道:“简顾问,你不用考虑勒金文,他不是港-英派。”


    丁高快人快语,“不播怎么抓陆堑?我无所谓,反正只要不牺牲,我什么都能做。”


    简若沉摸着磁带,脊背上出了些汗。


    怪不得陆堑有恃无恐,他拿捏住的哪里是保护伞。


    这都是被陆堑掐着命脉的港-英高-官!


    英国人,日本人,美国人,面面俱到。


    一边是诸位警官的高薪,另一边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简若沉思考30秒后才道:“我记得1990年的时候,我们和香……额内地开了反黑斗争的座谈会?”


    2030年的警校教科书有写这个会议,可惜一笔带过,他知之甚少。


    关应钧挑了一下英挺的眉。


    简若沉说话的时候,好像下意识把自己放在了内地的位置上?


    简若沉仰着头问:“反黑组织在哪儿呢?”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我们啊……你不晓得吗?不然上面怎么会让我们负责陆堑的案子。处长还去京城开会了呢……那个、那个什么……”


    关应钧接道:“内地和香江警方合作情况新闻发布会。”


    简若沉把磁盘小心护住,“把事情告诉勒处长,咱们先和内地媒体联系,这个磁带上的新闻可以发,但我们这边要和内地一起发。这样内地可以借机抨击港-英,换一批站队是内地的官员上去。”


    他把磁盘和名册都递给关应钧,“东西就先放在关sir那里,大家有什么异议吗?”


    众人齐齐摇头。


    多妙啊,他们怎么没想到呢?


    和内地一起发,压力就不是他们警察给港-英政-府的了!


    是内地给的压力。


    这比简若沉独自发力量大多了。


    陈近才本来还有点担心,现在跟着大部队有节奏地摇头。


    摇着摇着又觉得不对劲。


    咦?简顾问怎么这么有总指挥的气势!


    和林雅芝警司有一拼了。


    陈竹瑶眼神亮晶晶看着简若沉。


    她就知道没跟错人。


    简若沉是个玩弄舆论,借势办事的高手!


    这种人,天生就会站得高高的。


    她老板,以后会有大作为!


    简若沉察觉她的视线,顺势看向身侧,“做得很好,多亏有你们。”


    陈竹瑶心中一热,笑道:“不是啊,多亏有你才是。如果不是你叫我注意江含煜受捐的事,我怎么可能拍到大料?”


    简若沉摇头,“如果你们不勇敢,我也不能拿到这个。我会通知罗彬文,让他给你们升职机会的,具体等通知吧,工资加倍。”


    摄像呆滞地大张着嘴巴:“啊?”


    这就加倍了?


    谈笑间工资翻倍?


    “三倍。”简若沉起身,拍拍两人的肩膀,“消息一播,STN肯定招港-英记恨,你们更是首当其冲,拿三倍应该的,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好好陪陪家人,之后我们这边会给予你们保护。”


    摄像听着都想给简若沉磕头,有这样的老板,他愿意多干点活!


    太慷慨了。


    陈近才有点汗流浃背。


    不是做督察不好,实在是简若沉的公司太香了。


    跟着简若沉干,又刺-激又有业绩。


    虽然“和内地同时发新闻”这件事还没发生,但他已经能想到录像带曝光之后会有多刺-激。


    这消息一爆出来,港-英政-府迫于压力,肯定第一个收拾陆堑。


    他们九龙总区的警察居然能利用本来在对立面的港-英政-府给陆堑定罪了!


    “倒反天罡”!哈哈!


    舆论的重压更会让法-院加判。


    陈近才莫名打了个哆嗦。


    简若沉好果断!


    他都不害怕吗?


    他为什么不怕扎根多年的港-英势力?


    简若沉起身:“救护车已经到了,别愣着,我们救人要紧。”


    好在看录像制定完策略总共也没耽误十分钟。


    关应钧道:“陈近才,你们组去救人,我们去抓主治医生,分开做事。晚上五点,警局见。”


    陈近才点点头,“警局见。”


    穷途


    简若沉从裤兜里掏出一支卷得死死的港币, 表面看起来只有拇指粗细。


    他塞到陈竹瑶手心,语速极快,“你们的衣服沾了血, 就这么回去不好, 家人看到后会担心,回家之前记得买两套新衣服换上,我先走了。”


    陈竹瑶一愣,垂眸看了一眼钱。


    刚想开口说话,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抽开绑钱的皮筋, 卷成拇指粗细的橙红色千元港币倏然伸展开,膨胀成一坨。


    摄像小哥看着, 咕咚吞咽了一口唾沫, “这得有多少?”


    陈竹瑶点了点, “有20张。”


    2万。


    她捻开,分了一半给摄像, “你的。”


    陈竹瑶戏谑道:“你之前说……别拍了,回去吧?”


    摄像抓着钱,又想到即将翻三倍的工资, 小声嘟囔:“我跟着陈姐您一起出这个外勤又不是为了钱。当然有钱更好啦……”


    他把那些钱展平压直,想到简若沉刚才当机立断的话, 感叹:“陈姐看人好准,我们简老板果然有魄力。”


    就是不知道抓捕主治医生这件事能不能顺利……


    此时。


    简若沉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江含煜主治医生办公室所在楼层。


    A组诸位警察持枪侧身藏在门侧。


    他们没有搜查令, 得先敲门走个程序。


    简若沉抬手。


    笃笃笃。


    “廖医生, 在吗?”


    浅色的柏木门内无人应声。


    简若沉微微蹙眉,又敲了三下, “廖医生?”


    见仍无人回应,他便微微压下门把, 将门彻底推开。


    20平米左右的办公室窗明几净,窗户大敞着,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桌上和地上散乱的文件纸张翻卷,好几张顺着风飘到了门口。


    “坏了。”


    简若沉轻声道,“如果这里是陈竹瑶他们翻成这样的,廖医生看见之后必定知道办公室有人进来过,并察觉到名册遗失。”


    关应钧“嗯”了声,“如果是廖医生自己翻成这样,那代表他已经察觉事情败露。”


    他逃了。


    关应钧拿起对讲机,“陈sir,分四个人出来封锁医院的四个出口,医生逃了。”


    陈近才:“收到。”


    关应钧回眸,“按惯例,两两一组分开找,简若沉跟我。刚才,我们就聚集在出医院的必经之路上,没看到有车和人从医院里出来。医生应该还在医院里。”


    A组人少,一共只有9人。


    两两一组正好分成四组。


    简若沉和张星宗跟着关应钧,从南方向的安全通道开始搜。


    张星宗紧张得直絮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香江国际医院死的人太多,我总觉得这通道有点阴。”


    简若沉安慰道:“怕什么?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那这个医院里的鬼帮得肯定是我们。”


    张星宗:……


    有道理。


    关应钧轻声道:“安全通道的门锁了。”


    消防门应该保持敞开。


    锁住说明有鬼。


    关应钧看向锁孔,“这门不能用枪打,容易卡死。”


    简若沉摸了一下,“我来。”


    他走上前,一只手摸摸后脑勺,从夹碎发的一字夹里抠下来一个。


    还好今天是罗彬文帮他扎的头发。


    他自己可不会夹这么多肉眼看不见的夹子在后脑勺。


    这东西就是根小铁丝,能开90年代的大部分门锁。


    他小时候还偷偷开过军区消防演习厅的锁,带其他小伙伴一起在里面玩了一下午。


    在一群小朋友眼里,里面和游乐场没区别。


    简若沉嘴角勾起一抹笑,将发卡轻轻抵住锁芯,手腕微动,听到轻响之后果断一转。


    “开了。”


    简若沉抬手推门,昏暗的消防安全通道出现在眼前。


    他抬步往里面迈,脚还没踩在地上,就听到了急促又带着回音的脚步声。


    有人在逃!


    安全通道里果然藏了人!


    关应钧立刻撑着扶手往下跳,转瞬之间下了一层。张星宗紧随其后。


    简若沉不会这个,他撑着扶手从楼梯井往下看。


    螺旋状的扶手延伸进黑暗里,视野中闪过一片白色的衣角。


    应该是白大褂。


    他凑到传呼机边上,“关sir,我去另一边。”


    “好,自己当心。”


    简若沉转头跑出消防安全通道,直奔电梯,按下下行按钮。


    医生之所以会躲在安全通道里,是因为他知道医院内外都有警察。对医生来说,与其出门闯关卡,不如在消防通道内赌一赌。


    不被发现最好。


    要是不幸被发现,也能利用警察开门的时间差先一步下楼,进停车场开车闯关。


    简若沉走进电梯,毫不犹豫按下负一楼。


    电子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减少。


    直到停在F1。


    “叮。”


    大门应声而开,简若沉摸了摸后腰。


    空的。


    抓完陆堑后,他们所有人都卸了装备。


    他的持枪证还没下来,所以不仅脱了防弹背心,连配枪也上交了。


    “不许动!”张星宗的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再跑我开枪了!”


    急促的脚步声未停。


    紧接着,汽车发动的引擎声响彻车|库。


    与此同时。


    简若沉身后的电梯有“叮”地响了一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着花色衬衫的男人。


    他哼着歌,走向了简若沉身侧。


    男人摇头晃脑的,“看什么啊?想哥哥带你兜风?”


    简若沉死死盯着不远处骤然亮起的车灯,没管身后的人。


    男人瞧见扫了一眼简若沉的白毛,总觉得这头发眼熟,但电视上那个西九龙顾问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这想必是哪个跟风染发的小年轻。


    男人抬起手想要揽简若沉的肩膀,“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挺崇拜那个西九龙简顾问?我的小患者里有很多都崇拜他呢,可惜香江警察说得再好听都是港英的狗。”


    不远处,低沉的发动机轰鸣声近了。


    男人听着变了点脸色,“廖医生的车么?晦气。”


    简若沉回头扫了他一眼,“别说话。”


    吵死了。


    红色的跑车转瞬之间到了眼前,后面跟着衣摆都要飞起来的关应钧。


    人怎么能追上车?


    简若沉当机立断转头,“借下车。”


    男人一愣,“你是简若沉?”


    碰上本尊了?


    那他刚才……


    岂不是当着本尊的面骂人?


    “唉,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警察其实都挺不错的。”


    简若沉抬高声音:“开车门!”


    “哦哦。”男人打开车门,还未反应过来,驾驶座便窜上来一个人。


    关应钧看了男人一眼,“谢谢。”


    张星宗拉开后座坐上去,千钧一发之际,男人也钻进了后座。


    没人有时间管他。


    简若沉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廖医生开着一辆红色福特跑车逃逸,将从地下停车场离开,车牌号为4432!”


    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一声:“收到。”


    话音刚落。


    陈近才又道:“4432强行闯关,撞损一辆警车!”


    关应钧拿起对讲:“我们去追,你们专注救人。”


    他油门踩到底,后座的男人发出一声母语骂街:“顶你个肺,轻点开啊,我新车啊!车贷还没还完!你们不能仗着自己是警察就强行征用民众的车吧!”


    这会儿话语间倒也没有恨不得钻到地缝里的尴尬了。


    简若沉掏了张支票,拿出挡板前的圆珠笔迅速写了一串数字,夹在指尖往后递,“100万,我买了。”


    男人一口气卡在喉咙里。


    多少?


    张星宗睨他。


    男人呆愣愣接过支票,数了数后面的零。


    好家伙,真是100万!


    这辆车真实价值的一倍!


    “天窗按键在哪里?”简若沉问。


    “在方向盘下面,哎对,就是这个。”男人哽了哽,忽然觉得自己的花衬衫都有点不雅。


    他应该穿西装服务的


    好多钱啊。


    他可能会不喜欢一个人,也可能会不喜欢香江警察,但绝不会不和一张百万支票过不去。


    天窗被打开的同时,车辆窜出了车|库,险之又险地紧紧追上了前面的福特跑车。


    简若沉对关应钧道:“关sir,枪能借给我吗?”


    “按规定不行。”关应钧视线紧紧盯着前方,一只手却解开了枪套上的防盗链。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将配枪递出去,简若沉接过,将车座往后调,上半身钻出天窗,双手握枪对准了前面的车,大喊:“一次警告,停车!否则开枪了!”


    廖医生在车内嗤笑一声。


    开枪?


    刚才喊了半天也没见开,喊呗。


    他死死盯着海底隧道的入口。


    只要穿过海底隧道,进入九龙,再跑40多公里就到了华|国深市。


    进了大陆,香江警察就会失去执法权!


    快!


    “他要进海底隧道!”张星宗惊叫道,“隧道里不能开枪!”


    隧道是双向的,进出车辆多,很容易误伤。


    男人在后座,抓着安全带喊:“那在隧道外开啊!”


    张星宗也喊:“你以为是电影啊,随随便便能打一梭子出去!我们开枪的每一颗子弹都要打报告的!”


    “那怎么办!”男人看上去比张星宗还急,“照这个速度,还有八秒廖医生就能进隧道了,你们可得抓住他啊,他下台了,我就是主任了!”


    张星宗:……


    怪不得这么恨,原来是竞争对手。


    海底隧道愈发近了。


    黑洞洞的隧道口,宛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进入的车辆。


    简若沉凝神静气,将自己死死抵在天窗口,稳住身体,微微压低重心。


    移动靶而已,他上辈子也不是没打过。


    可以的。


    张星宗想到了脱靶的自己,双手合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隧道入口,默默倒数:5、4、……


    三秒,够瞄准吗?


    可不能犹豫啊……


    简若沉摸上护圈之内的扳机,这一刻,吹在面颊上的狂风,灌入耳廓的引擎声都逐渐远去。


    他视线里只有那红色的跑车。


    必须避开油箱打后车轮……


    “砰!”


    张星宗浑身紧绷,打中了吗?


    子弹出膛裹挟着气流击中了跑车的后轮。


    轮胎骤然泄气,在地上擦出些许火星,尖锐的摩擦声响彻云霄。


    跑车在隧道口打滑,猛然撞上了海底隧道边上的减速带。


    灌满水的蓝色减速桶被撞裂,里面的液体洒了一地。


    跑车在惯性之下侧翻一瞬,接着狠狠砸落,侧门的玻璃碎了,玻璃渣飞溅开来。


    张星宗呆憨道:“真打中了?”


    离谱啊!


    这是什么枪法!


    关sir也就这个水平了吧?


    关应钧开门下车,“张星宗别愣,抓人,跑车油箱破了,当心爆炸。”


    简若沉坐在副驾驶没动,只觉得手指还在微微发着颤。


    千钧一发!


    其实这一枪7分靠他上辈子在大院里玩出来的经验,3分靠运气。


    还好……


    还好打中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


    廖医生被张星宗和关应钧从车内扯出来。


    他脸上破了一道口子,面色惨白。


    器官贩卖,违法豢养未成年男女,他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要逃!


    廖医生扭动的身躯,企图撞开关应钧,可他不过是一个医生,怎么比得过受过专业训练的便衣?


    关应钧押着人回来,简若沉推开副驾驶的门,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一簇卷着黑烟的火光陡然升起,热浪翻卷着冲来。


    “当心。”关应钧把廖医生往地上一按,随即矮身挡住了蓬勃的热浪,将简若沉死死按在了副驾驶。


    他浑身肌肉绷紧了,被气流冲得一晃,闷闷哼了一声。


    简若沉鼻腔里都是关应钧的气味,肩膀上的手按得重极了,却没感觉到有多疼。不远处传来张星宗的闷哼,和嘟嘟囔囔的声音:“丢,烫死了烫死了……”


    很快,热浪消失。


    关应钧松开了抵住简若沉的手,直身拿起对讲机,冷声道:“各单位注意,廖医生已经抓到,A组准备收队,毕婠婠和丁高开车到海底隧道这边来接一下人,通知警署处理车祸的来一下。”


    “剩下的人直接回警署。”


    简若沉等他下完了命令,才问:“你的背……你疼不疼?”


    关应钧抿着唇,“没什么事。”


    简若沉不信,但这里人多,深问不好。


    关sir是领头人,下属面前还得留点面子和空间。


    等回了警署再说……


    几人在海底隧道边等了一小时。


    终于处理完了爆炸现场,能带着犯人回警署了。


    几人押着廖医生进A组时,边上的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开。


    陆堑双手被锁着,头发有些凌乱,显然被例行审问折磨得不轻。


    他面上荣光不再,梳着背头的额发落下来几缕,看上去有点落魄。


    明明才过了几小时,陆堑却觉得比几年还要难熬。


    在审讯室里,他不是风风光光的陆老板,而是一个毫无尊严的囚犯。


    这些该死的警察……


    等他出去了,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这股蓬勃的恨意夹杂着一些臆想的快|感,从陆堑眼中迸发而出。


    直到他看见了狼狈不堪,连白大褂都被灼烧了一角的廖医生。


    陆堑的脸色倏然苍白。廖雁筹怎么被抓了?


    他怎么能被抓?


    他就是死了也不该被抓进警局!


    那录像带呢?


    那些记录着港|英政|府成为人体实验和人体器官的获益者的录像带是不是也到了简若沉手里?


    不,不可能的。


    没了录像带,谁还能保他?


    陆堑心中冒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恐惧,他侧头看向廖医生,企图跟他说一句话。


    但身侧暂时负责审讯和押送的B组成员推了他一把,“不要乱看,我是让你出来吃饭,不是让你观光!”


    廖雁筹呆滞地往前走,好像魂魄都丢在车里了似的。


    简若沉与陆堑擦身而过,将廖医生送进审讯室。


    他回头扫了圈室内,没看见关应钧就对毕婠婠道:“婠婠姐,你去做一下基础审讯好不好?这个人应该很好审,我要做其他事。”


    陆老爷子


    毕婠婠点头, “OK,去吧。”


    她转头,“宋哥跟我一起。”


    宋旭义菠萝黄油包塞进嘴里, 囫囵吃完。


    简若沉见他咽得艰难, 转身提起水壶给宋旭义倒了杯水。


    宋旭义接过,凑到嘴边喝了几口,勉强顺过气,“谢了。”


    他边说边咀嚼黏在嘴里的菠萝包,慌忙拿起桌上的双层玻璃杯和文件夹, 跟在毕婠婠身后赶往审讯室。


    简若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半路碰见龇牙咧嘴一步一喘的张星宗。


    他歪着脖子, 一手提着衣服后摆, 一手拿着根没卷好的纱布。


    走起路来宛如超市门口放着的跳舞气球人,手里要拿一根写着【今日大促销】的彩带。


    简若沉:……


    他想不出关sir这么走路的样子。


    一米九几的气球人。


    简若沉嘴角勾了一下, 往张星宗身后看了一眼,没人。


    他收回视线,“你怎么样?伤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 就烫破一点皮。”


    张星宗笑了一下,“就是今天值班的医生手法一般, 药膏涂多了又没给包扎,我怕沾到衣服上才要了一卷纱布, 准备回去擦一擦。还好关sir没去医务室。”


    简若沉道:“不要擦掉, 烧伤膏就是要涂多点的。不包扎是因为湿润暴露疗法能加快烫伤伤口愈合。”


    张星宗听都没听过。


    小小烫伤,竟有这种学问?简顾问真是博闻强识。


    简若沉抬眸笑道:“你回去休息吧, 毕婠婠和宋旭义在审廖医生了。”


    张星宗:“行。我去趴一会儿。”


    两人互相道别。


    简若沉顺着地标来到医务室,问里面的医生要了烫伤膏面前和浸泡好的消毒碘棉, 提着袋子径直走到关应钧的办公室门口,抬手敲门。


    门内传来关应钧平稳低哑的声音:“进。”


    简若沉推门进去,看到关应钧正站在办公室储物柜前。储物柜开了扇门,里面是一面全身镜。关应钧的衬衫扣子解开一颗,好似正准备看伤。


    关应钧垂眸,视线落在简若沉手上的塑料袋上,嘴角慢慢勾起。


    简若沉无视这个微小的笑容,“我去医务室的时候碰上了张星宗,他已经弄完了。爆炸发生时,你们的位置差不多,估计也需要擦药。”


    他把装了药水的塑料袋放到办公桌上。


    关应钧道:“不严重。加完班在弄。”


    简若沉回头,琥珀色的眸子在室内呈现出一种暗金的色调,里面满是清澈的洞悉,“我帮你?”


    关应钧呼吸一顿。


    他定定看了简若沉一会儿,只觉得自己都要溺死在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简若沉明知道他在等这句话,但还是说出口了。


    他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抬手解开了第二颗衣领扣,然后顺着解开第三颗……


    简若沉:……


    关sir像是把平时藏起来的小心思,都毫不避讳挖出来给他看,打明牌了。


    他拧开装满碘酒棉花的搪瓷罐,垂着眸子准备医疗用品,用镊子夹起棉花,走到关应钧身后。


    白衬衫被搭在了沙发边的扶手上,皮肤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出现在眼前。


    浅二度烫伤。


    简若沉盯着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肩胛骨下方有水泡,我帮你刺破,可能会有点疼。”


    关应钧轻轻“嗯”了声。


    话音才落下,冰凉的棉球落在伤患处轻轻滚了滚。


    接着他又等了等,还未感觉到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好了。”


    简若沉将纱布丢进垃圾桶,细细检查了一遍眼前的后背。


    男人的肌肉线条很流畅,但又不突兀,蛰伏在皮肤之下,他也见过这肌肉蓬勃的姿态,很有力量。


    脊背上,除去新加的烫伤,侧面还有交错的浅褐色伤疤,后腰侧面甚至还有一颗圆形的弹孔。


    简若沉边看,边拿双氧水在破皮的地方消毒,双氧水接触到破皮的皮肉,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办公室内悄无声息,只有关应钧压抑而轻缓的呼吸声。


    简若沉擦完关应钧,又用双氧水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挤了一坨药膏在手心,后轻轻按上去。


    凉意若有若无地附上来,关应钧差点蹿起来,又硬生生忍住。他脊背紧绷,脖颈猝然蹿红,青筋凸起。


    很快,显眼的红色便窜上耳廓。


    简若沉笑了一下,“放松点。”


    关应钧吸了口气,“你用力些。”


    简若沉语调平静:“用力擦不利于伤口恢复,而且会疼。”


    关应钧深呼吸了一口气,隐忍着哑声道:“我想要你让我疼。”


    他鬼使神差地说完,又恨不得把话捡回来,这话实在经不住细想。天知道他本意不是……


    还好简若沉看不见他的脸。


    关应钧蹙着眉,一张脸紧紧绷着,额角的青筋鼓噪了两下。


    少年的手心只有一层薄茧,大概是以前做家务打工留下的,但抚上脊背时,又没有直接接触他,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药膏轻轻拍打。


    若即若离,隔靴搔痒,拨雨撩云。


    关应钧硬生生忍着这股痒意。


    警署的药膏很快起了作用,冰冷的凉意从伤口扩散开,驱散了自烫伤起就蔓延的烧灼感。


    背有多凉,心就有多热。


    简若沉擦完了药,摊着蹭满了药膏的手站起来。


    办公室内整洁干净,办公桌上只有一份文件和一支钢笔,处处透着严谨和克制。但匆忙之下脱掉的衬衫却潦草挂在沙发的扶手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让人有些面热。


    关应钧低声问:“好了?”


    简若沉“嗯”了声。


    关应钧披上衬衫,矮身抽出一张湿纸巾,转身抓住他的手,仔仔细细擦。


    又湿又凉的纸巾带走手上黏腻的药膏,简若沉低垂着眸子,看到关应钧敞开的衣襟,心跳有些快。


    他想起拜大仙那天关应钧说的话。


    这个叫心动,懂了吗?


    心动吗……


    关应钧擦完一遍,又拿了张新的再擦一遍,确定指缝里清清爽爽了才道:“我刚才给舅舅打了电话,他让我带你回家吃饭。”


    简若沉思绪飘忽一瞬,“勒处长?”


    关应钧虚扣着简若沉的手没松开,脸上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他平铺直叙道:“想叫你一起谈录像带的事,东西毕竟是你的人弄到的。到时中心局的联络人也会来。就是国际刑警组织华|国国家中心局留在香江的联络员。”


    简若沉呼吸加快了些,“好。”


    他轻轻抽了一下手,灼热的掌心立刻松开了。


    关应钧站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抓出一小把糖放进简若沉手心,“维生素b的糖,馋了就吃这个,辣得斋烧鹅少吃,等休息了我带你去买咸蛋黄味的。”


    简若沉看看掌心的糖,又看看关应钧。香江好时髦,90年代就有咸蛋黄味的小零食了?


    他拆了一颗糖吃,表面的酸沙一下子在口腔里炸开,津液霎时泛滥。


    天啊,好酸。


    有趣。


    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再抬头的时候,关应钧已经把衣服扣好了,走起来很平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像“跳舞的气球人”。


    关应钧抬手,拨开简若沉垂落额前的碎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来为我擦药,单单是为了谢我帮你挡了一下?”


    简若沉刚张嘴,话还没出口。


    关应钧就低下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蹭到一起。他最终只是轻轻蹭了一下简若沉的鼻尖,哑声道:“你明知道我在等你,还是来了。”


    等这个字还是含蓄了。


    直白来说,他在以身为饵,守株待兔。


    简若沉耳尖有些热,抬眸对着关应钧笑了一下,“当然要来了。”


    他调侃道:“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坏蛋,给你上一次药,换一兜糖一袋蛋黄斋烧鹅,以后就会有高级督察一直罩着,一本万利的买卖我为什么不做啊?”


    关应钧笑了。


    他喜欢简若沉。


    聪明的、机灵的、懵懂的简若沉。


    这个人,就是有叫人开心却恪守底线的魔力。


    简若沉嘴巴里的糖吃完了,又拆了一颗塞进去。


    这颗是胡萝卜柠檬味。


    关应钧从哪儿搞来这么新奇的糖?


    “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毕婠婠的声音,“关sir,廖雁筹招了,要不要立刻对陆堑做二次审讯?”


    关应钧开门道:“不用了,陆堑知道说真话就得死,他不会开口的,先整理到手的证据,等录像带播了之后再说。”


    他抬腕看表,“先吃饭。”


    毕婠婠踌躇道:“恐怕不行……”


    简若沉用舌尖把糖顶到一边,含糊问:“怎么了?”


    “陆家,陆老爷子来了,指名要见简若沉。”毕婠婠手插在兜里,耸了下肩膀。


    陆堑的爸爸身上也有一官半职,但却是根深蒂固的港|英派,全身浸透了官僚主义的臭味,恶习良多。


    关应钧蹙起眉,“特意饭点来,就是要试探警署的态度,看我们是先应对他还是先吃饭。我们先吃饭,让他等。”


    简若沉:……爽。


    哪儿有做警察看不法分子脸色的道理。


    等着就是了。


    A组的人浩浩荡荡下去,在楼下茶餐厅说说笑笑吃了一餐饭,才散步似的往楼上走。


    重案组休息室内。


    陆老爷子微闭着眼,直直坐在沙发上。


    他身着一套灰黑色戗驳领西装,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半长的头发灰白相间,扎成一缕,垂在肩膀上。双手交握着,边上是陪他一起来的陆荣。


    一行人经过时,关应钧率先停下脚步,侧眸问:“陆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陆景琛抬眸,扫过人群,视线在简若沉身上定格一瞬,又落在关应钧的脸上,“关先生。我找的是简若沉不是你,你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


    关应钧半点面子也没留,“如果想探视陆堑请走相应程序。如果没事,请不要在警署逗留”


    A组众人紧随其后,简若沉嘴巴里还有块酱汁菠萝没嚼完,此时也没什么功夫开口说话。


    陆荣的视线落在简若沉鼓起的腮帮上,垂手摩挲了一下文明杖上端雕刻的花纹。


    陆堑真是瞎了,放着这么聪明的人不抓住,不利用,选了个空有爱情心计的蠢货。


    一个男人,成天想着怎么勾引男人。


    江含煜实在蠢得可笑。


    陆老爷子抬高了声音,“简先生,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简若沉回头扫了他一眼,对上一双精明阴森的眼睛。


    陆景琛道:“你身负英国爵位,身体里流着英国皇室的血,为什么要帮港派警察做事?”


    “我知道你有手段,要做好名声,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提。放了我儿子。”


    英国皇室的血?罗彬文说过,不过他也不在意。


    简若沉的视线在神色不明的陆荣,和气势磅礴却有些色厉内荏的陆景琛身上转了一圈。


    按陆荣和陆堑的关系,怕是巴不得陆堑明天就死。


    陆老爷子不会觉得他们兄友弟恭吧?


    简若沉咽下菠萝,嗤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在给总区警察做事?”


    简若沉轻轻偏了一下脑袋,“就目前情况而言,是我在用九龙总区警察做事才对。”


    他现在半只脚踏进警局,做了这么多事,影响这么大,毕业后再到警察学校走个程序就能直冲云霄。


    如果没有总区警署,他不可能拥有这么多话语权。


    他借了重案组的东风,重案组也受了他的好处。


    怎么叫帮九龙总区做事?


    他破案,帮的是底层民众。陆景琛要是说他为人民做事,还能当作夸奖。


    简若沉看着陆景琛挑了下眉,讽刺道:“陆先生,家主做得太久,不会做人了?摆不清我的立场和陆家的关系?我看你这家主,恐怕不过尔尔。”


    张星宗和刘司正面面相觑。


    正面怼啊,好劲……


    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好会说。


    再说几句给他们九龙出气!


    做了多少年警察,就栽在陆家身上多少年,他们也是人,也要撒气的。


    快,再来点!


    简若沉扫了一眼陆荣,“陆先生,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急什么?”


    他一语双关,“好东西都在后头。”


    录像带可还没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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