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山完了


    简若沉从西九龙总区警署出来时已是深夜。


    他裹紧羽绒服, 看着不远处的霓虹灯发了会儿呆,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感。


    今天星期几了?


    明天是不是该回学校上学啦?


    哎,这大学……


    本来都要毕业了, 现在又上一遍。


    关应钧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走吧,先送你回家。”


    “你不是喝了酒吗?”


    “就那点,早代谢了。”关应钧把方向盘一打,“没有法律规定喝完不能开吧?”


    简若沉在记忆里翻了翻。


    香江的酒驾新规是1999年出的,现在才1992, 早着呢。


    他本想说这次算了,但刻在DNA的遵纪守法让嘴不受控制, “打车吧, 之后我给重案组配个司机, 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也更安全。”


    关应钧不想惹人生气,把车停回去, 刷身份卡出警署,“我没那么多闲钱。”


    他的钱要养分散在西九龙各处的线人。


    时不时还要拿一部分出来修车洗车,请组员吃庆功宴。


    4万港币的工资, 一个月下来顶多还剩两万。


    现在这两万也要拿出来养一个重案组顾问简若沉。


    分文不剩了。


    关应钧算完,出租车也拦到了。


    他平静道:“先送你, 你住哪儿?”


    “住在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简若沉支着头,窝在后排座椅里, 慵懒道:“你不用考虑钱。我来了, A组就不会缺钱了。”


    “钱花出去创造了价值才是钱,否则就是废纸。”简若沉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


    莹白的侧脸被一晃而过的路灯照得熠熠生辉, 偏向浅金色眸子里满溢着意气风发和志在必得,


    亮晶晶湿漉漉的。妖冶异常, 有点勾人。


    关应钧笑了一声:“怪不得张星宗说你是财神爷,你何止是财神爷,简直像散财童子。”


    “我一天花出去十万美金,存款才暂时不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简若沉逗他,“你不想让我给A组花?关sir,你可要考虑好喔,西九龙重案组想要我的组应该很多的。”


    语气里带着胸有成竹的小得意。


    关应钧对他束手无策。简若沉从第一个案件就开始布局。先对陈云川展现出能力,又抓住机会,一举转系,变成了李长玉的学生,破了巡警案。


    然后豪掷千金,在白金会|所弄了一个大场面,趁z组上门发难的机会,给全重案组的人点了咖啡。


    现在整个西九龙都知道简若沉的本事。


    他做得环环相扣,抓住了每一个机会。


    借着东风,扶摇而上。


    关应钧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到山顶别墅门口,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你想花钱就花,我给你兜底,保证组里的人不会升米恩,斗米仇。”


    简若沉开门下车,撑着车门往里看,“关sir,认识你这么久,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最有魅力。”


    关应钧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


    这张嘴……


    对谁都是张口就来。


    他拍了拍前座示意出租车司机开车,“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小红出租落荒而逃。


    简若沉回家,泡在浴池里昏昏欲睡了一会儿,陡然睁眼。


    不对吧,关应钧没他电话。


    他拿起传呼机发了串数字过去,后面带着三个字,【电话号。】


    次日。


    简若沉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进教室。


    里面只剩下前排的位置,他走过去坐下,在老师点名后答了到,接着翻开带来的法医人类学。


    简若沉现在是个名人,所有医学系教授都知道他转系的事,见他看其他科目的书,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这个学期只有最后一周。


    12月23日。


    离校当天。


    简若沉在校门口碰到了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江含煜。


    江含煜是原书里钦定的万人迷,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有人上去搭讪要电话号码,但都被摆手拒绝了。


    江含煜怕冷,平常都会戴手套,但今天没带。摆手时,手腕上的手链熠熠生辉。


    这条手链很眼熟,好像和陆堑是一对,就是原主省吃俭用三个月也要买假货的那根。


    简若沉收回视线,这手链是故意带给他看的。


    想来试探他还喜不喜欢陆堑?


    简若沉没什么表情,抬手要拦出租车。


    江含煜急了,快步上前,“哥哥!”


    简若沉回头,“怎么了?”


    江含煜抬手撩了撩头发,又露出了手链。


    他开口说:“哥哥,我和陆堑正式订婚了,订婚宴就在平安夜,你能来参加吗?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简若沉:“对的,祝福,锁死。”


    到时候你们夫妻双双把局进。


    江含煜哽住了。


    这话乍一听十分真诚,仔细一想又有点阴阳怪气。


    他一时说不出哪不对,拿出两张邀请函递过去,声调雀跃,“陆堑哥哥订了2米的蛋糕呢,到时候我把最上面那块给你吃呀。”


    简若沉垂眸看向邀请函。


    如果只有一张他就不接了,但这是两张。


    两张……意味着可以带人去。


    江家祖宅错综复杂,里面的机密文件数量惊人,其中最直接的犯罪证据就是账本。


    如果能拿到江家的账本……


    简若沉抬手接过,真诚道:“谢谢你邀请我,祝你和陆堑携手共生,同生共死。”


    江含煜一时毛骨悚然。


    如果是以前的简若沉,看到这张邀请函的时候就会不发疯大闹,然后大哭一场。


    可是现在……


    简若沉不再理睬江含煜,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西九龙总区警署。”


    车子开走之前,简若沉听到飘到耳边的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陆堑了?不会是装的吧?”


    不喜欢陆堑还用装?


    多少有点为难老实人了。


    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总区警署。


    简若沉直奔关应钧办公室。


    这段时间,A组所有人都在翻轮渡大劫案的卷宗,期望能找到一个明晰的突破点。


    得益于几天前简若沉给整个重案组点的咖啡,现在大家对A组和和气气。这次好几个卷宗信息都是其他组友情送来的。


    只不过送卷宗来的人总是伸长了脖子在办公室找人,问要找谁又不说。


    兴致高昂地来,平平淡淡地走。


    简若沉踏进A组办公室的时候,毕婠婠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些人找谁?


    找简若沉啊!


    哪儿有人会无缘无故送礼?


    原来是看中了他们的小财神爷。


    想要来抢人!


    怪不得来送卷宗的要么就是漂亮年轻的姑娘,要么就是身材倍儿棒的小伙。


    呵,美人计都用上了!


    可简若沉长成这样,自己就是个美人,整个警署哪儿有能与之旗鼓相当的?


    毕婠婠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要是长这样,每天起床都得对着镜子自夸三分钟。


    “madam?”简若沉摸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毕婠婠失笑,“没有。关sir在里面,快进去吧。”


    “哦。”简若沉不明所以地拉开关应钧办公室大门。


    他没去坐那把会客椅,绕到关sir身边举起手里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


    关应钧定睛一看,是江含煜和陆堑的订婚邀请函。


    订婚宴在江家祖宅,江亭公馆举办。


    “怎么是两张?”


    “想借机羞辱我吧。”简若沉把其中一张递给关应钧,“豪门就是这些手段,给两张票,暗示带着伴,如果我不带,就说明我不受人待见,连一同出席宴会的男伴都没有。”


    关应钧挑眉,“不能是女伴?毕婠婠也能去。”


    “你疯掉啦?”简若沉侧身坐到关应钧办公桌一角,“以前我喜欢陆堑喜欢得众所周知,现在我当然是选你跟我一起去了。”


    他顿了顿,倾身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吗?”


    关应钧心脏跳漏一拍,呼吸微滞。


    脑子里骤然闪过简若沉倚在车门上说:关sir,你说这句话最有魅力时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将画面清空,有些恼怒,简若沉难道是个小恋爱脑吗?


    见一个撩一个,撩一个爱一个。


    简若沉在他耳边说:“你做过卧底,又是会计,会看账本,我们潜入江家,偷江家的账本吧。”


    这一瞬,关应钧的大脑一片空白。


    简若沉为什么带他去?


    偷什么?


    他从来都是为了真相不择手段的人,转过来之后没少挨过骂,干了一段时间以后,才勉强把做卧底时的行事风格改过来了些。


    现在居然有个比他还不按常理出牌的。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盗窃罪。”


    简若沉抿唇,腼腆一笑,“你忘了吗?我是江鸣山亲儿子啊。亲儿子在自家散步,不小心捡走了账本,怎么能叫偷呢?”


    他咬着“捡”字,意有所指。


    “再说么,做人,要变通。”简若沉轻车熟路地打开关应钧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录音笔,“你连录音笔都有,微型摄像头应该也有吧?都做卧底了,这点装备你没有?咱们不拿走也可以拍照嘛……”


    关应钧心动。


    这个计划很对他口味。


    拿到证据最重要,其他都是虚的。


    简若沉不动声色地把录音笔顺进自己的兜,然后抬手把抽屉关上,“到时候我在下面搞点大动静,你悄悄地上去。书房在二楼,门口有一个青丝花瓶。”


    原文中江含煜曾经在进书房之前打碎了那个花瓶。


    关应钧彻底被说动了。


    账本诱惑太大,能直接证明江家偷税漏税。


    江家一定在偷税漏税,这一点所有香江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大家找不到证据。


    但拿到账本就好办了。


    关应钧的心跳得厉害,从cib回来这么久,他第一次重新体会到了做卧底时的刺|激感。


    简若沉伸出手,“合作愉快?”


    关应钧握上去,“合作愉快。”


    两人对视一眼,又把手松开。


    简若沉问,“大劫案的消息整理好了吗?再过一个礼拜船都要开了。”


    关应钧道:“还没有,涉案人员太杂。A组人又少,还得3天。”


    他忍了忍,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你为什么不坐凳子?”


    “嘿嘿。”简若沉蒙混过关。


    总不能直说,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把你的录音笔变没!


    这就是视线诱导,这就是魔术!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明天就是24号,关sir做好准备,我去外面帮您整理卷宗!”


    简若沉一边说,一边走出办公室,声音还越来越小。


    关应钧垂眸沉思一瞬,拉开放录音笔的抽屉,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显然是被人“变”走了。


    关应钧:……


    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保险柜。


    里面第一层是组内支出和一些待发放的奖金。


    第二层是成堆的监控设备,他从里掏出一支崭新的录音笔,装好电池,打开,放回抽屉,再关上。


    顿觉安全感倍增。


    23号,简若沉在重案组帮未来的同事们整理大劫案的卷宗信息和资料。


    24号中午,突然回国的罗彬文出现在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并且给A组带来了豪华午餐。


    连熬了一周大夜的A组人吃着澳龙,喝着鲜榨果汁,被美食刺|激得泪眼婆娑。


    24号下午,罗彬文得知简若沉要参加江含煜订婚宴的消息,将他按在按|摩椅上做spa。


    等把简若沉的皮肤盘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再裹上奢华的高定礼服,弄了头发,带上昂贵的翡翠袖扣。


    这才放过已经要被盘晕的人,送到江亭公馆门口。


    关应钧在不远处等着。


    他站在阴影里,一身黑色的西装,不认真看都察觉不到那儿有人。


    简若沉走过去。关应钧垂眸看他。面前的人被盛装打扮过,一身墨蓝色西装笔挺,配一对祖母绿袖扣。


    唇红齿白,脸上还有些懵懂,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头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发尾卷曲着垂在一边,宛如银色的绸缎。


    发绳都是镶钻的,尾巴垂落着隐没在头发里,灯光一照,像落满了星星。


    乍一看不出挑,但越看越明白这身有多昂贵。


    关应钧曲起手臂,“手。”


    简若沉把手搭上去。


    手指刚触碰到结实的小臂,就被人带着往前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简若沉抬眸,两人视线交错。关应钧盯着他几乎在发光的脸失神一瞬,小声道:“别站太远,看上去不太熟。”


    简若沉哦了一声。


    这剧本感觉还挺有意思。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关应钧垂眸,“你想是什么?”


    简若沉微微兴奋:“那你就是我新包|养——唔。”


    嘴被捂住了。


    “好了。”关应钧的思绪有点飘。


    好漂亮的一张脸,好跳脱的一张嘴。


    两人相携走进江亭公馆。


    简若沉发现关应钧比自己还熟门熟路,“你怎么知道宴会厅怎么走。”


    “昨天我们商量过后,我找线人顶替侍应生混进来踩过点。”关应钧声音很低,但还是清晰地传到了耳朵里。


    好专业谨慎的卧底。


    怪不得能功成身退。


    两人走到宴会厅前,随着引援从侧门进去,入目就是高高的香槟塔。


    简若沉看了一会儿,嘟嘟:“你说我一会儿不小心撞倒它,动静够大吗?”


    关应钧立刻把臂弯夹紧,夹着简若沉的手,带人强行远离杯盏,“你光是露面,动静就已经很大了。”


    简若沉今天太好看了,像下凡的神仙。


    进门的时候整个宴会厅都寂静一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


    白发,琥珀瞳,混血。


    这不就是江鸣山流落在外的孩子?这看起来也不像恋爱脑啊?


    真的恋爱脑会带着现任来参加订婚宴?


    江家在外面的传闻不会是假的吧?


    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江鸣山是新贵,没有家族底蕴,做事只认钱不认义。


    香江的老钱家族最看不起这种“暴发户”,但这人做生意厉害,不得不结交。


    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实际上背地里都嘲笑江鸣山的为人处世实在荒唐。


    两个儿子,一个不闻不问,另一个被当作棋子,送给陆家长子当老婆,企图彻底攀上陆家这颗大树。


    而他自己还在追三子四子,不停的和不同的人上|床,简直荒谬可笑。


    现在,简若沉穿得正式又体面,就那对祖母绿袖扣,少说也得百万。


    江家根本没有渠道买这样的东西。


    江鸣山怕是想利用传闻给江含煜造势吧?


    那这个小混血受的是无妄之灾啊。


    不少世家子弟看着简若沉,起了结交的心思。


    但碍于陆堑的脸面和简若沉身边那个一直板着脸,护食一样的男人,都没上前。


    江含煜站在楼上,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简若沉拉着关应钧在自助台前面拿了点吃的,到休息区坐下。两个人贴得很近,几乎是在耳鬓厮磨。


    那个对他横眉冷对的刑警,还低头抓住简若沉插了一个小番茄的银叉,把那番茄吃了。


    江含煜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这就是简若沉不再喜欢陆堑的原因?


    这个警察有什么好?


    工资低成那样,说不定连饭都吃不饱。


    陆堑才是简若沉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条件最好的男性!


    他是不是瞎?简若沉要是对陆堑没有一点感情了,他还怎么拿捏这个人?


    关应钧吃完那颗番茄,凑到简若沉耳边道:“有人在看我们,继续吃,视线别找人。”


    简若沉哦了一声,哐哐炫小蛋糕。


    江家人不怎么样,厨师手艺倒是不错。


    他一边吃一边说:“上楼的楼梯在大厅后的回廊,你上去后冲着花瓶去。”


    “放心。”关应钧看了一眼表。


    仪式要开始了。


    关应钧站起身,把喝完的水杯放回路过服务员的餐盘里,“我去一趟洗手间。”


    那名服务生立刻说道:“先生请往这边。”


    两人擦肩而过时最后对视一眼。


    简若沉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平台上的人。


    “陆先生如今让陆家企业蒸蒸日上,我们拿下九龙的地,准备做一个史无前例的开发……”江鸣山春风得意,举着酒杯吹嘘着陆堑的功绩,“今天是鄙人麟儿订婚的日子,我作为一个父亲……”


    江鸣山又开始吹自己了。


    五分钟的致辞说完,江含煜才和陆堑交换了戒指。


    简若沉向二楼看了一眼。


    没什么动静。


    他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蹦出喉咙。


    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事与愿违。


    恍惚之间,简若沉听到一道温柔尖细的声音:“今天,在这个我人生中重要的日子,我的哥哥也携男伴来到了订婚宴的现场。”


    “哥哥能上前来祝福我两句吗?我希望我们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亲密。”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江含煜的话聚集到简若沉身上。


    简若沉掌心出了点汗,听到江含煜问:“呀,哥哥,你的男朋友呢?”


    “刚才你们在边上吃蛋糕的时候,他不是还在吗?”


    咚咚!


    简若沉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在这一瞬飚上了120.


    他面上不显,抬步往台上走,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录音笔,笑道:“我喂他吃蛋糕他不吃,男人总有点小脾气,小含弟弟,你的男人没有?”


    江含煜没想到他这么直白,这么游刃有余。


    含羞带怯地低头,声如蚊呐:“陆堑没有。”


    简若沉接过扩音麦。


    江家最聪明的其实不是江鸣山也不是江永言,而是江含煜。


    边上的江鸣山察觉到关应钧离开太久,有点起了戒心。


    他转身想走。


    简若沉对着麦道:“江先生。小含。”


    少年清隽如流水的声音徐徐划过场地,众人的视线聚焦在被喊出来的名字上。


    江鸣山走不了了。


    简若沉道:“我先在这里祝福江含煜先生和陆堑先生永结同心。”


    “其实大家都误会了,小含也误会了。我不是江先生的儿子,也没有喜欢过陆先生,希望这样的传言以后不要再有,对我和陆先生的名声不好。”


    台下的宾客被这落落大方的语气逗乐,响起善意的笑声。


    “江含煜先生和陆堑先生的相爱是一段佳话,我的名字不便横插其中,否则会显得滑稽与不真实。”


    陆堑看着今天与以往判若两人的简若沉,眸光落到他发梢的点点星光上。


    简若沉今天是那么美,美得刺人。


    他好像长了一点肉,要亲手将以前的自己否决,将另一个人的名字从身上扒下来。


    为什么一个人能如此决绝?


    简若沉笑吟吟地看向江含煜,“我喜欢的不是陆先生这个类型,小含,我们这么亲密,你是知道的。”


    他把话筒凑到了江含煜嘴边。


    江含煜这时候要是说不是,就是在砸自己的订婚宴。


    他只好说:“是的。”


    简若沉又道:“陆堑先生,今天之前,我见你的次数不到两次,不可能纠缠你,对不对?”


    陆堑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嗯。”


    他呼吸有些急促,很快又平复下来。


    简若沉回头看向宾客,调侃:“您看,清白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让我们恭贺他们生死相依,余生幸福。”


    这一出不按常理出牌的戏让台下的人大饱眼福。


    简若沉做得滴水不漏,谁都挑不出错处。


    本来那些传来传去的东西就没什么证据,现在当事人穿着一身江家买不到的高定来澄清。


    他们怎么可能不信?


    那祖母绿宝石袖扣乍一看只是贵,但仔细看来却是英国王室贵族特|供。


    江鸣山那暴发户鳖孙哪里有资格碰这个?


    他们这群人里都没有人能带上那个袖扣。


    这说明简若沉身上说不定有英国的爵位!


    简若沉道:“让我们为江含煜先生的爱情举杯!”


    来宾们很给面子地喝了一口。


    “哦,对了。”简若沉对着脸色阴沉的江鸣山问:“江鸣山先生,我母亲离家出走时来香江生下了我,虽然我确实不知道生父是谁,但应该不是你,毕竟我们长得不像。今天,您就在这里澄清了吧?”


    此时,江鸣山要是硬认儿子也没什么说服力。


    江含煜和陆堑已经表了态。


    如果江鸣山此时承认简若沉是他的孩子,就会当众落陆家的脸。


    他不敢。


    简若沉举着话筒等江鸣山开口,10秒后,中年男人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声:“好。”


    他看着台下说:“简若沉先生……和我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简若沉浑身轻松,直接笑出了声。


    真没想到,他能在被人为难的时候给关应钧打掩护,打掩护的时候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甩掉用血缘绑架自己的臭虫。


    一箭三雕。


    过去皆是谣言。


    此刻即新生。


    江鸣山看着简若沉的笑脸,忽然有些迁怒江含煜。


    为什么要把人喊到台上来?


    让简若沉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江家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简若沉变聪明了,不能再留。


    江鸣山藏住眼中的阴翳,嘴唇一勾,“为表对简先生的歉意,我请简先生到轮渡上玩。12月30日下午,开往大陆方向的游轮就会起锚,上面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等到了大陆,我做东,请简先生好好游玩一番,还请赏光。”


    “一定。”


    反正本来就要去。


    简若沉把话筒放回,下台时才察觉背心都是汗水。


    他尽力了,关应钧再不下来,神仙难救。


    简若沉有点气呼呼的。


    不是授勋卧底吗,业务能力怎么这么差?


    他数着秒数,看到江鸣山沉着脸上了二楼,顿时为关应钧捏了一把汗。


    传呼机不静音,不能随便发。


    容易让人暴露。


    只有干等。


    20秒后,拐角处,之前带着关应钧离开的服务生又带人回来。


    关应钧的头发有点乱了,似乎是在外面跑过。


    简若沉低声问:“怎么样?”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脖颈上亮晶晶的汗,知道他给自己拖了不少时间。


    他打开西装外套,从内兜里掏出一枝玫瑰,“我去给你摘花。”


    服务生被酸到,贱兮兮地拆台:“这位先生去洗手间后看到外面就是花园,想到刚才惹了你生气,就从窗户翻出去摘花了!”


    想搭讪简若沉的人停住了。


    关应钧这张脸很多人眼熟,是个刑警。


    配简若沉这种身上可能有爵位的,简直是现实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但是年纪小的可能就是喜欢这种浪漫情调。


    简若沉举起花闻了一下,很开心的样子。


    他勾住关应钧的臂弯,伸手拿起一杯香槟,遥遥一敬:“大家见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他仰头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潇洒自在。


    众人脸色各异。


    简若沉和江含煜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相比之下,江含煜的做派十足小家子气,完全不像简若沉一样落落大方。


    如果事情不是今天澄清的那样,那陆堑就是真瞎。


    简若沉挽着关应钧直奔保姆车。


    上去后长舒一口气。


    他把衣服扣子全解开,脱掉紧绷的西装外套,拿掉头饰,“办得怎么样?看看成果?”


    关应钧把衣摆一掀,拿出藏在裤腰里的两本账本。


    简若沉目瞪口呆:“不是说拍照吗?”


    关应钧用拇指顶开侧面快速翻动一遍,“这么厚,不好拍。干脆就拿……”


    他到嘴的话转了个弯,“干脆就变走了。我全翻过了,这两本问题最大。是铁证。”


    简若沉把账本抱到腿上翻,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也不明白关应钧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出不对劲来。


    他拍拍前座:“罗叔,快跑。”


    一会儿江鸣山发现不对劲就难跑了。


    “我刚刚和江鸣山断了关系,明面上不是他亲儿子了,我现在不能捡了。”


    简若沉把账本郑重地放回关应钧怀里,嘟囔,“都是你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应钧:……


    这就把锅甩了?


    保姆车一路火花带闪电,风驰电掣开回山顶别墅。


    两人交换了彼此的收获。


    关应钧听着录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你就是这么帮我拖时间的?”


    “对啊。”简若沉理直气壮,“多好啊,一箭三雕。我要把这个录音散播开,先给你预热一下。”


    关应钧:“给我预热什么?”


    简若沉:“你不是查到了江鸣山偷税漏税的证据吗?总不能不声不响地把事儿做完吧?那就对江鸣山没什么影响了。”


    关应钧若有所思:“你想利用舆论做连锁反应?”


    “对。”简若沉觉得关应钧能理解已经不错了。


    现在的舆论还很单纯,大多都是搞点不明所以的八卦,没有后世舆论战那个级别的复杂程度。


    看多了舆论战的惊心动魄,再看1992年的舆论节奏。


    那真是从星球大战到玛卡巴卡。


    简若沉道:“这两天我把录音复制出来,卖给媒体,让他们大肆宣传。”


    “你就找税务那边的人合作,趁这个时间把江鸣山旗下偷税漏税的企业查封。其他的不用你管,你应该也没时间。”


    果然。


    接下来几天,关应钧忙到脚不沾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是【江总错认儿子】的消息了。


    豪门的八卦总是传播得最快。


    张星宗被真真假假的消息迷惑,目眩神迷地找到关应钧,晕乎乎问:“关sir,简若沉和陆堑分手,真是因为你横插一脚?”


    关应钧:?


    什么东西?


    毕婠婠也过来:“听说你送了99朵玫瑰哄人开心?”


    关应钧:?


    狗仔是怎么把1增值成99的?


    更何况那是任务需要,找个幌子,哪里哄人开心了?


    丁高狗狗祟祟:“关sir,我听到的是:陆堑苦苦追求简若沉未果,将眼型有几分相似的江含煜纳入囊中。这个对吗?”


    关应钧:……


    他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们这么闲?大劫案的嫌疑人信息都总结完了?”


    他训完人,还是去外面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摊开看里面的相关报道。


    根本没有组员说的那些东西,话题点都聚集在江鸣山身上。


    关应钧隐约察觉到了简若沉的目的,是想趁着大众将目光全部聚集在江鸣山身上时,一举将其偷税漏税的事情曝光。


    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之下,聚焦在江鸣山身上的视线会几何倍增长,议论度也会变高。


    简若沉在这方面实在是敏锐聪明得可怕。


    他甚至能预料到每一个消息放出去之后民众的反应。


    关应钧把看过的报纸塞进垃圾桶,回警署继续办案。


    ·


    一月一日,元旦节。


    江含煜订婚后的第7天。


    关应钧带人闪电出击,与税务部门合作,一起查封了江鸣山旗下的两家企业。


    根据约定,税务部门在查封后火速准备公示,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魄力和速度。


    税务部门在写公示稿件的时候。


    西九龙总区重案组A组的9位成员在港口码头面面相觑。


    大家都穿了便衣,稍微乔装了一番,本以为看上去不像警察了。


    没想到刚到码头,就被渔民呵斥:“差佬,滚,踩到我的鱼了!”


    丁高点头哈腰鞠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不起阿伯。”


    张星宗简直没眼看,“你现在不是警察!”


    关应钧啧道:“这样不行。”


    简若沉想了想,道:“我有办法。”


    他把手腕上的鹿皮带表给关应钧带上,然后又跑去边上的小商品店买了几条金属狗链和狗牌,分给众人,“带上。”


    大家不明所以。


    简若沉又道:“衣服别系,敞开。”


    关应钧懂了,这是要装匪徒同行。


    他把风衣外套领子一提,拿了根假金链子带脖子上,然后叼烟点燃,又蹲下身把系得规规矩矩的鞋带重新扯散,系了个四不像。


    再起身时,正气变成匪气。


    大家纷纷开始扯弄自己,9个人,7个从警察变成了匪徒。


    毕婠婠没得到分配,“我呢?”


    简若沉道:“你就这样,看着已经很像大姐大了。”


    毕婠婠又问:“你呢?”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简若沉身上。


    看着不像混社会的,也不像警察。


    像什么呢?


    张星宗脑子里划过了最近看过的800篇八卦,一拍手,大声道:“不就是大哥身边带着的小情人吗!”


    简若沉晒干了沉默。


    说实话,剧本不错,但是他怀疑关应钧演不来。


    演纯情警察,那是本色出演。


    演大哥也还有卧底功底在。


    演有情人的大哥,属实是有点为难一个死脑筋。


    不出意外,关应钧一定会拒绝。


    简若沉看向关应钧。


    他抽了口烟,下巴一抬:“可行。”


    语气和当时同意简若沉一口气包十个的时候一模一样。


    关应钧眯着眼睛,抬起一只手臂,“过来。”


    进入角色还挺快。


    简若沉走过去,“怎么了?”


    关应钧就叼着烟,半敛着眸子,抬手把简若沉扎着的低马尾扯散了些,看半天后叹气,“穿得太小了。”


    显得他有点变态。


    关应钧道:“就这样,走吧。”


    船上的人估计奇怪呢,怎么还上来一波同行,说不定还能钓到对面最有本事的来谈一谈。


    丁高边上,一直默不做声的刘司正小声道:“脑子还是新的好使,我们老了,思维不活跃了。”


    丁高说:“有道理。”


    有人叹了口气,“其实简若沉不该来的,他不会打架,可能会拖后腿。”


    张星宗说:“你对我财神爷放尊重点。”


    简若沉笑了一下,一行人顺利踏上船,找到自己的船舱时,渡轮正好鸣笛启动。


    笛声沉重而悠远,散开在海面上,像是一声号角。


    简若沉订了头等舱的票,江鸣山就在他们不远处,想要窃听之类的都方便。


    张星宗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语气梦幻,“我从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他对着简若沉拜手手,“财神爷保佑我明年发大财。”


    渡轮猛地一顿,起锚了。


    简若沉拧开放在高等舱桌面的收音机,调到星网娱乐的频道,里面传出主持人平铺直叙的郑重语调:


    “近日,江亭集团总裁江鸣山旗下的江星电子科技,与江有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发生了重大偷税漏税事件,金额高达10亿。”


    “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简若沉又换了个台。


    里面是娱乐八卦主持人义愤填膺的声音,“你是说江鸣山强迫你喝酒,不然就猥亵你是吗?”


    “他让我喝掉50杯深水炸弹,我怎么可能喝得完……他是个人渣。”


    众人惊呆了,“江鸣山不是有控制媒体吗?香江大部分媒体在陆家手里啊。这次爆这么快,为什么没人压?”


    简若沉笑道:“因为这次是我家的,他们压不下去。”


    张星宗失声惊叫:“你家的?星网也是你家的?你也太富了。”


    简若沉失笑。


    江鸣山最在意名声和面子。


    今天过后,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偷税漏税就已经足够江鸣山获刑。


    更不用说带有即将发生的轮渡大劫案。


    他完了。


    渣爹后悔,痛哭流涕


    电台广播里铺天盖地全是江鸣山做过的混账事。


    香江的媒体被天降大料砸晕, 兴奋至极,各个都想立刻回报社加班。


    港商代表江鸣山无恶不作,多好的热点。


    谁蹭谁发财。


    几乎所有报纸都在加刊。


    记者们在外面东西奔走, 打探联系更多受害者, 抢更多的江家秘闻,鞋跟都要磨出火星子。


    香江印刷厂的胶印机都因为印的报纸太多报废了两台。


    讨伐江鸣山的声浪层层叠高。


    将江家推上风口浪尖。


    江含煜都要疯了。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江家以往也有企业被查过,但每一次都被轻轻掀过。


    就算警方公示详情,舆论上也不会砸出什么水花。


    而这一次……


    江含煜居高临下地看向江亭公馆的门栏。


    大量记者举着长|枪短炮聚集在那里,几乎要冲破安保的阻拦, 嘈杂的人声甚至都能从门口传到屋内!


    他气得摔了桌上的水晶杯。


    杯子撞上墙边的书架,摔得四分五裂。


    江含煜低头, 嘴唇微张着喘气, 闭着眼睛平复心情。


    当务之急是把媒体稳住, 把麻烦甩脱。


    否则港交所那边,集团的股价就要彻底保不住了!


    他想要的是如日中天的江亭集团, 不是一个烂摊子!


    江含煜脸上毫无血色,抬脚往座机电话那边走,没迈几步就眼前一黑, 倒在了地上。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


    他想到了家庭医生说的话:“骨髓纤维化会影响造血系统,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合适的血源, 你的贫血问题会逐渐严重,甚至晕倒。”


    简若沉, 血……


    ·


    “阿湫!”简若沉打了个喷嚏。


    响得把准备布置任务的关应钧都打闭嘴了, “感冒了?”


    简若沉捏了下鼻尖,“没有。”


    可能是有人在骂他, “你继续。”


    关应钧收回视线,果决迅速, 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毕婠婠去和乘务员沟通,换上女招待的衣服,推上餐车,在五个头等舱里找出江鸣山包厢,借机把窃|听|器放进去。”


    毕婠婠:“yes sir.”


    关应钧看向张星宗:“你去和船长沟通,把通讯器给掌舵的,让他们随时配合工作。为防止船上的工作人员和大劫案有牵扯,看到警察后有所警惕,你就说我们是上来抓粉贩子的。”


    张星宗:“我明白。”


    关应钧:“大家对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三十,我给你们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回包厢。”


    “yes sir!”


    关应钧:“我上过电视,不方便露面,剩下的人分散开把船舱过一遍,看一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嫌疑人。”


    “十五分钟,去吧。”


    简若沉站起身,想跟在刘司正后面一起去。刚走几步,手腕就被拉住。


    关应钧道:“你太打眼,别跟着。容易暴露。”


    也对。


    简若沉顺着力气坐回去,看到关应钧从兜里掏出一个纯黑的渔夫帽,抖开后待在脑袋上,帽檐耷拉着,遮到鼻子的山根处,露出硬挺的鼻尖和薄唇。


    更像个混社会的大哥了,演都不用演。


    十分钟后,船舱的门被敲响。


    简若沉看着磨砂船舱上毕婠婠的剪影道:“进来。”


    移门被推开,毕婠婠推着一个餐车站在外面,第一层是些糖果零食,第二层放着保温餐盒,边上的布兜里还装了计生用品和棋牌娱乐。


    戏做得很全套。


    毕婠婠的头发用丝巾包起来,像个真正的女招待,嗓音殷切甜美,“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简若沉配合她:“拿两幅牌,你给我找点零钱呀姐姐。”


    毕婠婠差点没接住戏,停顿一秒后接过纸币,将牌和找零递过去,“祝您旅途愉快。”


    她推着推车走了。


    简若沉听着隔壁舱门被敲响的声音,走回来拆牌。


    关应钧随口问:“买这个干什么?”


    “拖时间。”简若沉开始洗牌,一开始还有些滞涩,后来纸牌便发出流畅的碰撞声。


    “头等舱一共有5个,毕婠婠从我们3号开始敲门,4号和5号舱都没有敲,这使她到1号舱的时间太快,可能会惹江鸣山怀疑。”


    关应钧沉默几秒,夸道:“论心思缜密,猜测人心,西九龙没有人比得过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简若沉毛骨悚然,吓得手里的牌都呲飞一张。


    关应钧会夸人了?


    五分钟之后。


    毕婠婠换回常服,和其他领了任务的人一起回来。


    关应钧问:“都完成了?”


    “完成了,sir。”


    关应钧:“找到多少嫌疑人?”


    “目前能确认的只有麻子,黄毛和卖报员,这三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太难了sir,上次轮渡大劫案的信息太少,他们作案时都戴了面罩,受害者的口供信息基本没什么用。”


    刘司正叹气,“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只能抓到三个?”


    “不要急,船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才到岸。”关应钧打开监听手提箱,将设备与窃|听|器连通,打开外放器。


    外放音响吱吱响了一声,传出江鸣山的声音。


    “吔屎啦泪!”江鸣山砰的拍了一下桌子,“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


    “对不起。我装上去之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它一下子就亮了。”


    90年代的设备质量一般,滋滋啦啦的,大家越听凑得越近。


    简若沉听得认真,脖子往前伸,眼神专注。


    白晃晃的脖颈在眼前一晃,关应钧抿唇挪开视线,往椅背上靠了靠,垂眸继续听。


    江鸣山骂:“痴线!(白痴)”


    他顿了一会儿,说:“一不做二不休,你去把弟兄们叫来,你们想办法把船上的东西捞干净,不要管以后了!”


    简若沉小声道:“他要把人全叫来,我们就能知道有多少人了。”


    张星宗不明白,“怎么知道?还让毕婠婠扮女招待进去数?那样是不是有点太危险了?”


    “数脚步。”简若沉有点奇怪,“警校没教吗?每个人走路习惯都不一样的,脚步声也会不一样。”


    张星宗:……


    警校就上27周,撑死了半年,哪里会教这种技能?


    只有被选进cib,准备去当卧底的警员才会细学这种知识。


    “你是不是对警校有什么误解?我们没有那么神奇。”


    简若沉:……


    不啊,他们学校就教的。


    他叹气,“算了,我会。”


    关应钧的视线落到简若沉的发顶,垂眸道:“都安静,让他听。”


    很快,纷杂的脚步声在船舱外响起。


    简若沉闭眼,侧耳倾听片刻后道:“6个人,没有女性,有一个跛脚,他腰间挂了一大串钥匙,撞击声一轻一重…有一个体重比较轻。”


    “是瘦猴!”刘司正压低了嗓子惊呼,“这个对上了。”


    轮渡大劫案受害者的口供是他们一早就整理好的内容。


    简若沉帮忙时整理工作已经开始收尾,没有机会看到任何受害人口供和A组给嫌疑人起的代号。


    简若沉竟然真能听出来!


    张星宗目瞪口呆,“你不是搞心理学的吗?怎么连cib的技能都会?关sir都不会这个。”


    简若沉瞄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关应钧,小声:“我还以为大家都会呢,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就学了一下。”


    关应钧扯了一下嘴角,没像以前那样盘问,“继续监听。”


    江鸣山在对面点卯,“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在30分钟之内给我把船洗劫一空,然后到船舱内放救生艇的地方集|合。”


    “瘦猴那痴线装炸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倒计时开关!”


    关应钧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监听器里传来几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就说不要带炸弹上来!”


    “是江鸣山说要干一波大的,关我什么事?”


    “他说干|你就干?他让你吔屎你怎么不去?”


    江鸣山暴喝:“别吵了!”


    他脸色阴森,“那东西就算启动了又怎么样,天知地知我们知,拿了值钱的快点走,到时候船一沉,谁也不知道。”


    “陆堑手底下的人,干一票大的都不敢吗?”


    众人咬了咬牙,对视一眼,现在也没别的选择了。


    “干!”


    “从头等开始搜!”


    “这次好像有同行上船,我们要避开吗?”


    “先去探探底!反正都是要死的人,如果太厉害了我们就别得罪,叫他们让一单给我们,然后叫他们都沉海里,嘻嘻嘻。”


    简若沉脸色一变。


    监听里传来一号舱舱门被拉开的滑轨声。


    关应钧迅速将手提箱一关,“刘司正、毕婠婠、张星宗,你们三个爬舷窗出去,其他人留下,两个站门口,两个分散站我这边,快!”


    简若沉看到相对文弱的张星宗拉开舷窗,扯出皮带做攀爬挂绳,哧溜挂在了外面。


    脚步声愈发近了,2号舱传来求饶的哭泣声。


    显然是被抢了。


    等三人挂好,关应钧反手关上窗,另一只手把简若沉拉到身边,“不好意思,冒犯。”


    “不冒犯。”简若沉声音发紧,出了一背汗,他到底还没毕业。


    这算是正儿八经出的第一个任务。


    毕婠婠看了一会儿,说:“你们看上去有点不熟,不像那个。”


    简若沉心一横,把天蓝色的羽绒外套脱了,丢在地上,然后扯着毛衣往上提。


    关应钧拉住岌岌可危的毛衣,把他差点露出来的肚脐遮住,“不用。”


    他点燃一支烟,叼住吸了一口,抖了一下腿,“坐过来,背对门。”


    关应钧把身上的大衣脱了,放在边上。


    2号舱的求饶声消失了,变成了低低地啜泣,接着是舱门打开的声音。


    越来越近了。


    简若沉有些急,抓着关应钧的领子坐在他一条腿上。


    关应钧叼着烟。


    两人数着脚步声。


    哒、哒。


    皮鞋的声音停在了门前。


    来人很有礼貌地敲了两下门,没等回应,猛地拉开移门!


    关应钧在对方拉开门的一瞬间,将大衣扯起来,把简若沉连人带脑袋包住。


    站在门口的人愣了一下,只看到一抹白。


    他眼睛往大衣里找,什么都还没看到就听到了上膛的声音。


    关应钧一手揽着人,一手握着配木仓,叼着烟,说话有点含混,“往哪儿看?”


    “误会,兄弟,误会。”那人眼睛乱瞟,看见房间里站的四个人,嘿嘿笑道:“兄弟,办事儿还带保镖啊,哥们儿是同行,这趟想多赚点,兄弟就在这里享受,别跟我抢行不?”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身上,听到他越跳越快的心脏。


    外面的人在打探衣服里是谁吗?


    他长相太明显了,不能让人直接掀开衣服检查。


    不能露馅,船上还有炸弹。


    简若沉卷起袖子,把手伸出大衣,往上摸到了关应钧的嘴唇,把烟拿下来,吸了一口,往外吐烟的时候压着嗓子道:“烦死了,钱有我重要吗?”


    只露了几根手指,门口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关应钧把木仓栓扣下来,“还看?”


    “好好好,不看不看,不好意思啊嫂子。”那人点头哈腰,走的时候带上了门。


    简若沉刚想长舒一口气,却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这个人穿的是皮鞋,怎么可能没有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


    “他没走。”简若沉拉住想要挪动的关应钧,“还在门外。”


    丁高攥紧了拳,边上的霍明轩也没好到哪里去,脑门上全是汗。


    这群人还挺谨慎。


    现在怎么办?


    关应钧也看简若沉。


    怎么办?


    简若沉沉默几秒,“冒犯了啊关sir。”


    关应钧不大理解。


    吃亏的好像不是他吧?


    简若沉清清嗓子,啪地拍了一下关应钧的肩侧,大声道:“来个人你就这样,没吃饭吗!”


    关应钧:……


    门外的人:……


    性格那么狂,没想到不行。


    他不再怀疑,带着人拉开了3号舱的门。


    简若沉这才长舒一口气,一骨碌从关应钧腿上起来,“任务需要啊关sir,别生气,回头请你吃饭。”


    关应钧没说话,披上大衣,把舷窗打开。


    霍明轩眼神都虚焦了。


    关sir一直没拍拖,署里也有一些那方面的传言,但是大家也就私下里八卦一下,这种事谁敢当面说啊。


    简若沉,勇。


    张星宗他们咻咻咻从舷窗外爬进来。


    大家都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这样解决效率最高,最不容易受怀疑。


    关应钧开口,嗓子有点哑,“分散开找炸弹。”


    他把简若沉的表拆了,还回去,“你带好。”


    名表在关键时刻能抵命。简若沉不会打架,需要这个来以防万一。


    简若沉:“他们那个炸弹是倒计时的,你们没表怎么行?”


    “传呼机带秒表。”


    简若沉听罢,接过鹿皮戴手表,重新待在手腕上。


    金属表盘的背面有些烫。


    关应钧道:“我去扣江鸣山,你们的任务是去找炸弹,碰上嫌疑人不要手软,不服就先把腿打断,上面问起来算我的。”


    警员们鱼贯而出。


    关应钧出去,很快1号船舱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江鸣山就像一条狗一样被拖着回到3号包间。


    关应钧用手铐铐住了还不够,掏出塑料扎带,束住江鸣山的小臂和腿。


    简若沉:……


    这就是插翅难逃吗?


    关应钧问:“我能踢他吗?”


    这毕竟也是简若沉的爸爸。


    简若沉道:“你随意。”


    江鸣山破口大骂:“你个死——嗷!”


    他的小腿不自然地歪在一边,关应钧一脚把人大腿踹脱臼了。


    简若沉:……


    这是踢吗?


    关应钧把木仓举了起来,对准了地上哀嚎的江鸣山,“说!炸弹装在哪里?”


    今非昔比,江鸣山不敢嚎了。


    他抿着嘴巴不说话。


    关应钧问:“你知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这里嘴硬?”


    简若沉配合着打开桌上的收音机,让江鸣山听一听江家已经沦落到了什么地步。


    “江家偷税漏税,预计将要赔偿8亿元。”


    “港交所消息,江亭集团股票跌停。”


    “警方消息,被江鸣山诱||奸、欺辱的ktv女招待,联名向警方提交证据,并合资起|诉江鸣山。”


    “警方消息,江鸣山旗下科技集团疑似有走私嫌疑,将没收非法所得。”


    “小报消息,江鸣山独子江含煜今日在家中晕倒。”


    “江含煜醒后面对警方和媒体的质疑,表示做错了事就该承认,就要躺平挨打,接受法律的诘问,希望父亲能够早日醒悟自首。”


    简若沉挑了一下眉。江含煜竟然比他想得还要狠心,竟然直接把江鸣山直接放弃,并想借机独掌江亭集团!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简若沉笑着看向怔忪的江鸣山,“江先生,你把炸弹装在了哪里?”


    关应钧把枪抵在江鸣山额头,问得更直白:“你是想死在船上,把毕生心血拱手送给你当做棋子的养子,还是想活在监狱,只要不死,财产就不会被儿子继承?”


    江鸣山一个都不想选。


    他看着简若沉,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后悔。


    他怎么会这样糊涂!


    简若沉才是他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啊。


    儿子现在这样出息,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对他言听计从了。


    他都做了些什么!


    江鸣山蹭到简若沉脚边,落下泪来,“小沉,你帮帮爸爸,你救救爸爸,爸爸错了。真的错了。”


    以前的简若沉会在他生病时用保温桶带来一碗热汤。


    但他嫌弃保温桶不干净,从来没有喝过。


    以前的简若沉会在冬天给他织手套。


    但他从未带过那些劣质蹩脚的东西,如今也记不清手套的具体样式。


    以前的简若沉那么渴望父爱,那样听话懂事。


    但他却从未将这个亲儿子放在眼里过。


    如果他以前没有那样做,今天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江鸣山失声痛哭,老泪纵横。


    他手指攀上简若沉的裤脚,“爸爸错了,你想一想办法,企业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啊!”


    他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以前,简若沉也这样痛哭着哀求过。


    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


    他扇了简若沉一巴掌……


    完了,都完了。


    ·


    简若沉没有正面回答,“炸弹装在哪里?我们要是死了,不就帮不了你了吗?”


    江鸣山难得聪明一回:“你骗我。”


    他脸上很脏,表情滑稽而狰狞。


    “你连江永言都能送进去!”


    江鸣山蛆虫一样扭动着身体,鱼似的翻动了一下。


    简若沉听到了滴得一声。


    江鸣山怪笑起来。


    关应钧抬脚踩住他的肚子,从他裤兜里找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遥控机。


    上面的红字原本是00:30:00,但在他拿出来的那一刻,变成了——【00:09:59】


    十分钟的倒计时!


    江鸣山疯癫狂笑道:“哈哈哈,炸弹在甲板下的船架上,有本事就去拆吧!去拆啊!”


    他上气不接下气,“或者你们自己坐着救生艇逃走,把其他人都留在船上。警察?哈哈,警察会不会看着一船的人去送死?选吧!”


    简若沉盯着江鸣山嗤笑一声,“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接受审判。让你亲眼看着家族一点点败落。”


    真不巧。


    炸弹,他稍微会拆一点。


    关应钧的心从未跳得这么快


    简若沉和关应钧离开3号包厢前把舷窗和舱门关紧, 用束缚带扎了一圈,免得江鸣山逃了。


    做完,两人争分夺秒往甲板附近跑。


    “你真会拆炸弹?”关应钧边跑边问。


    “会拆简单的。”简若沉喊出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海上风大, 像刀刮着脸, 吹得人只能眯着眼睛,几乎无法呼吸。


    船板上潮湿滑腻,简若沉踩到一根粗麻绳,陡然失去平衡,踉跄一下, 眼看就要撞上围栏。


    他条件反射伸手想要找支撑点借力。


    下一刻,腰间忽然被有力的臂膀捞住, 随即视线倒转, 一阵眼花耳鸣, 鼻尖抵在了关应钧坚实的臂膀上。


    剧烈的颠簸袭来。


    关应钧跑得比没带人时更快,到了甲板下装着炸弹的船架, 气都没多喘一下。


    简若沉被颠得头昏眼花,扶着钢架喘气,“你……起子刀……”


    计时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鲜红的数字跳到了8分32。


    关应钧迅速解下多功能起子,拇指按下侧面的卡扣, 起子侧面立刻弹出一把小刀。


    简若沉接过,细细把钉死在船架上的炸弹看了一遍, 银色的长方形铁盒看上去有点旧, “铝制饭盒?”


    “嗯,毒头那边, 经常用这种饭盒来倒模,做粉砖, 一条就是1000克。”关应钧抹了一下饭盒的外侧,扫了眼沾在指尖上的一点白色晶体,“是猪肉。”


    “猪肉?”简若沉用刀尖依次拧开固定饭盒盖的四颗小螺丝。


    “就是冰。”关应钧擦掉指尖的东西,掏出传呼机,“各单位注意,炸弹已经找到,任务变更,靠岸之前尽力抓捕6名疑犯。”


    有条不紊的命令声里,简若沉把起子横在嘴里咬着,屏息凝神,双手把饭盒盖一点一点慢慢揭开。


    脑海里想起老师的声音:“有些罪犯会在盒盖上设置陷阱,必须多加小心。生命只有一次,望各位同学不要大意。”


    果然,才揭开五厘米便有些阻力。


    简若沉微微侧头,看到盒盖上连着一根引线。


    一旦有人开盖时牵扯到这根线,炸弹就会立即爆炸,如果想要顺利拆弹,就需要有人拿着盖子。


    简若成鼻尖渗出了汗珠,一时庆幸。


    还好关应钧一起来了。


    他叼着起子含混道:“关sir,拿盖子,保持在这个位置,千万不要动。”


    关应钧伸手拿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简若沉用刀面撬开连接着引线的装置,迅速果断的将接线装置拆下来。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喃喃:“火线零线回路线,看到正极找出链。”


    不要急,上课老师教过的。


    关应钧垂眸看向简若沉。


    少年的头发被海风吹的有些蓬松,表情紧绷着,眼睛里藏着一些第一次拆弹时的紧张,亮得惊人。


    坚毅而果敢。


    鲜红的倒计时跳动着,还有7分46秒。


    简若沉用刀尖挑起一根黄线划断。


    红色的计时器停滞一瞬。


    关应钧感觉呼吸也跟着停了。


    这一刻,他甚至准备抱着简若沉跳进海水里避开冲击。


    下一秒,秒表再次走动起来。


    两人齐齐呼出一口气。


    简若沉把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往一边拢,接连挑断了蓝线和红线。


    现在只剩下最后两根,50%的死亡率。


    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紧张,使交感神经系统兴奋性增强。关应钧心跳快极了,从未有过地快。他在曼谷在机枪扫射下逃命时都没有现在紧张。


    关应钧盯着最后两根线看了一会儿,“我来?”


    简若沉反问:“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精神疾病叫幸存者综合症?”


    他语调平和,“比如我现在留下来拆弹,让你先走。但是呢,我技术不到位,不小心拆炸了。从今往后你就会十分愧疚,独处时都忍不住想:如果我不走,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简若沉调侃,“然后你会被梦魇折磨,变得抑郁,情感脆弱,彻底crazy。”


    关应钧想到那场面,出神了一瞬,呼吸微滞,声音艰涩地提醒,“只有30秒了。”


    “哪儿有30秒?”简若沉曲指敲了敲已经熄灭的屏幕,“早拆完了。”他捏着拇指和食指,“医院里的护士也会通过聊天来转移病人的注意力,然后出其不意一扎!”


    关应钧唇角一勾。


    简若沉就是有那种三言两语让人放松下来的魔力。


    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危机诧然解除,飙升起来的肾上腺素无处发泄,只好通过升高体温来消耗,憋得人燥热。


    风一吹,简若沉打了个寒噤。


    他脊背湿透,衣服潮唧唧地沾在背上,转头一看。关应钧正拿出两个叠得一丝不苟的物证袋抖开,隔着手帕拿起炸弹缓缓放入其中。


    男人身上蒸腾着热气,头上冒着汗,汗珠随着动作滚落脖颈,隐没在毛衣里,好似不在冬天。


    关应钧撩起眼皮,“我们一直没有江家和陆家涉毒的线索,现在终于拿到这个,也算是不小的收获。好了,回去吧。”


    两人一起往甲板上爬。


    简若沉的身体还没养好,爬得吭哧吭哧。


    关应钧看不下去,“你真该锻炼了。”


    简若沉抱着船架的钢筋往上蹭,嘟嘟囔囔,“明天……不,今天结案之后要先休息一天。后天、后天就锻炼。”


    关应钧看出他的敷衍,没有说话,一手提着炸弹向上跳,一手抓住横在头顶的钢筋借力而起,翻身踩在甲板上。


    片刻后又两手空空地回来,“我带你。”


    “好啊。”话音刚落,眼前一花,脚已经落在实地。


    简若沉一时恍惚。


    嗯?这就上来了?


    “呜——”


    渡轮发出悠远的鸣笛声。


    旅程过半。


    关应钧的传呼机响起来,他拿起来外放,里面传出刘司正急切地声音:“关sir你们怎么样?我们抓到人了,现在正在3号舱。江鸣山说简若沉去拆炸弹了?!”


    一条刚刚放完,另一条接踵而至。


    “sir,需要派人告诉大副准备救生衣吗?”


    简若沉呵呵一声。这个声音他认得,是上船之前说他会拖后腿的宋旭义。


    这人根本不信他能成功拆弹!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说“我有气当场就发”的样子,权衡片刻后按下录音键,把传呼机凑到他嘴边,无声开口:说。


    简若沉眼睛一眨,凑过去:“给我?说什么?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捏着关应钧的大拇指提起来,让那条录音发了回去。


    此话一定能让宋旭义知道是关sir主动递来传呼机让他撒气。


    但他又没真的撒气,宋旭义就没法儿跟他发火对峙,只能有所顾忌,掂量言辞。


    关应钧眸色深沉,“利用我?”


    简若沉歪了下脑袋:“嗯?”


    一副无辜至极听不懂什么意思的样子。


    关应钧意味深长:“我们A组顾问,真是能言善辩,伶牙俐齿。”


    谈话间,两人走到了3号舱门口。


    门刚移开。简若沉便脚步一顿。


    屋里满是血腥味。地上排排坐着六个嫌疑人,其中两个挨了枪子,小腿上满是血迹。


    张星宗看到简若沉,先凑过来:“你还会拆弹呢?你怎么什么都会?太酷了。”


    刘司正蹲下去看关应钧手里提着的物证袋,被复杂的结构震得头皮发麻,喃喃:“我的天。你怎么敢拆的。”


    丁高羡慕地啧啧咂嘴:“想想都帅,可惜我不会。”


    毕婠婠呵了声:“你会你能在这儿吗?早就被行动处挖走了。”


    丁高嫌弃道:“那边可是男人堆,没劲,我不去。”


    宋旭义没说话,有点拉不下脸。


    他得独自消化一下当众听到简若沉语音的尴尬。


    那条语音就差把关sir希望他对顾问态度好点写在明面上了。


    刘司正立正行礼,报告:“sir,6个人人全抓到了。有两个准备跳海,我一时冲动按了两下扳机。”


    简若沉看着嫌疑人裤子上的洞陷入沉思。


    看这个角度,开枪的人经过了精密计算,完美避开了骨头。


    枪法挺准,不像一时冲动。


    他探头:“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张星宗正腼腆接话:“阿正可能是故意不小心。”


    刘司正:……


    关应钧笑起来:“没事,这几个人应该涉毒,我给你们兜着。”


    涉毒贩毒的罪名和抢劫可不一样,前者要死|刑。


    香江这几年在准备回归,禁毒力度大。


    瘸子立刻慌了,“我没有啊sir!我们就是看着船上油水多,想抢点钱花花!别的什么都没做。”


    他企图站起来争辩,但手脚都被绑着,只能将地板撞出哐哐的声响,像一头穷途末路的蠢驴。


    “没有?”关应钧表情凛若冰霜。


    他拿出手里的物证袋,里面的饭盒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那这是什么?”


    “只是装炸弹的饭盒!我们……我们之前都是小打小闹,根本没有碰过粉!”瘦猴急切道。


    简若沉喝道,“你管抢劫、强|奸、捅人叫小打小闹?”


    他几乎想要一巴掌扇过去,“你说谎。人说真话时需要回忆。回忆时,眼睛会不受控制地下垂或向侧面看。但你说话时盯着关sir,是不是想观察关sir面对谎言的反应?”


    瘦猴大张着嘴,不寒而栗。


    关应钧沉声道:“这饭盒装过整条的猪肉,我|干过的,不要骗我。”


    这句话更让瘦猴胆寒,“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普通刑警?你是cib?”


    他忽然浑身一震。


    被诈出来了!


    他间接承认了!


    没碰过的人怎么能听得懂行业内的黑话?


    这两人在唱双簧。


    瘦猴浑身发寒。


    他完了,全完了……


    之前来舱内确认关应钧身份的那个皮鞋男啐了一口唾沫。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阴冷道:“你俩不是一对?”


    简若沉一愣,对上毕婠婠、张星宗、刘司正等人落在身上看热闹的眼神,连忙摆手,“当然不是。”


    关应钧淡淡:“嗯。”


    他眼神飘忽一瞬。简若沉没锻炼过,肉都是软的,坐在怀里时和团柚子味的棉花一样。


    轮渡在大陆海岸停了30分钟后起锚回程。


    任务做完了。


    嫌疑人被五花大绑,插翅难逃。


    诸位警察坐在包厢里面面相觑,难得感到有些无所事事。


    张星宗:“真快啊……我还以为六个人会逃走一个,然后我们开始焦头烂额之类的。”


    毕婠婠:“我以为这次来只能确定嫌疑人人数和嫌疑人画像,C组不是办过类似的吗?他们确认嫌疑人都做了二十几天……”


    丁高:“我都做好白跑一趟的准备了。”


    谁能想到人数可以通过脚步听出来?


    刘司正靠在椅背上,眼神虚焦:“空虚啊……”


    简若沉从兜里摸出两幅牌,“打吗?”


    众人不敢越过关应钧答应,但满脸都是想打,眼神直勾勾。


    关应钧:……


    “打吧。”


    他好累。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跌宕起伏,还略带荒诞的仗。


    A组快快乐乐打了一个半小时纸牌,开开心心押送犯人回警局。


    现在是晚饭时间。警署本该人去楼空。


    但西九龙重案组却人员齐全,一个没走。


    大家都在等A组回来。


    轮渡大劫案这个案子太难太大了,他们不信A组的人上一次船就能破。


    之前C组也负责过一个类似的,查了整整小半年才全部抓到,这都算快了。


    A组就算有关应钧和简若沉……少说也得一个月吧?


    Z组何超勇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心中冷笑:


    哼,关应钧要是破不了案,脸色肯定奇差无比!风一样走进来。饭也没心思吃,开始熬大夜!


    何超勇被脑补爽得笑出声。


    “笑什么?”关应钧一进门,就看到一双龇着的大牙。


    “没什么。”何超勇抹了把脸,扫了一圈,“你带人回来了?”


    关应钧嗯了声,押着人进了A组审讯室。


    何超勇眼睛瞪酸了,也没看见有人垂头丧气。


    整个A组活泼开朗,喜气洋洋。而且那个江鸣山怎么也在里面?


    他也是轮渡大劫案的嫌疑人?


    不会吧?


    江鸣山逃税漏税金额巨大,外面的媒体都猜他已经畏罪出国。


    有些狗仔甚至已经开始炒作警局不作为。


    A组这是在大劫案捡了个大漏啊!


    何超勇一拍茶水间的桌子,羡慕嫉妒恨,“关应钧真是好命!为什么叫他碰到简若沉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拒绝拓展顾问的提议。”


    他身边一个同事道:“是啊,谁知道犯罪心理顾问竟然对破案的帮助这么大?”


    “自从有了简若沉,A组运气就变好了。什么案子都能在7日之内告破。简若沉大概是旺财福星下凡,哎……”


    “他好厉害,才19呢,前途无量啊。”


    “羡慕去捞过来啊。”


    “没本事喔,我听说关应钧把一半的工资都给他,2万港币呢,真舍得。我给我老婆也就这么多。”


    “这叫投资,投资2万,破一个案子的绩效就够追回了。”


    简若沉出来接水时听到这句,笑道:“关sir说破案的奖金也给我一半的,改天我拿他给的钱借花献佛,请大家喝咖啡?”


    众人立刻欢呼起哄,“简sir大气!关sir大气!”


    他们笑完,再也不把视线放在A组破了大劫案这件事上,勾肩搭背地去楼下茶餐厅吃饭了,走在楼梯上还咂嘴回味着简若沉讲话时笑意吟吟的和善模样。


    哎,跟A组那群怪物天才不搭啊,像被丢进狼群里的小白鹿。


    ·


    简若沉拿着装满了水的保温瓶回A组,进门就看到审讯室里的丁高一脚踹在锁着嫌疑人的审讯椅上,问得上火。


    关应钧接过保温瓶,弯腰放在一边,“我刚问过律所的朋友,他们说就目前的证据不足以把江鸣山判死,那边请的律师很厉害,会尽量给他做轻罪判定。”


    简若沉心情沉郁。


    世道就是这样。


    有钱人请好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如果有更有力的人证能证明江鸣山杀过人就好了。


    他一定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杀人犯看人的眼神不一样。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A组办公室大门就被敲响。


    关应钧过去开门,一个男人站在外面。


    他穿着安保巡查的衣服,畏畏缩缩看了简若沉一眼,喉结快速滑动着。他往前几步,走到简若沉面前,眼睛盯着脚面,声如蚊讷,“我、我是来自首的。”


    男人深吸一口气,快速道:“前段时间江鸣山找到我,让我在下午四点多把江永言叫到深水埗拘留所的矮墙边。”


    “江永言刚走过去就被枪杀了,我当时……不知道会这样。”


    简若沉蹙起眉,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想要人证,人证就来了?


    关应钧不着痕迹挡开自首人,轻声对简若沉道:“有鬼。”


    一个深水埗的拘留安保巡查怎么会认识简若沉,还能精准地走到他面前?


    除非有人跟他说了简若沉的长相!


    会是谁?


    简若沉思忖一瞬,猝然发问:“谁让你来的?江含煜还是陆堑?”


    阎王发笑,生死难料


    简若沉的话音刚刚落下, 男人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简若沉垂眸思索一瞬,笃定道:“是陆堑。”


    深水埗拘留所巡警目光涣散, 嗫嚅着唇辩解, “不是,没有人让我来,我自己要来的……”


    关应钧冷笑一声,喝道:“老实点!”


    自首人猛地瑟缩起来。


    简若沉拿手肘撞撞关应钧,“好好说啦关sir, 要对主动投案的嫌疑人好一点啊。你这样凶,会把本来想坦白的嫌疑人吓得不敢说。”


    他去边上打了一杯水递给嫌疑人, “怎么称呼?”


    “丁、丁嘉民。”


    丁嘉民接过纸杯, 握在手心捂着没喝, 惊疑不定地抬头。


    简若沉任由他打量,“说吧, 是不是陆堑让你来自首的?”


    “别担心,无论谁叫你来,都不会改变主动投案积极认错的事实。”


    话音未落, A组门口突兀传来一道声音:“为什么不是江含煜?”


    张星宗提着三份饭走进来,“江鸣山被判死后最大的获益者是他啊, 江含煜能立刻继承江明山的全部资产。”、


    他手上握着一只用油纸打包的烧鹅腿,倾身将手里的饭放在关应钧办公桌上, 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简若沉鼻尖满是饭香, 五脏庙愈发空虚。


    好想吃饭……


    他加快语速道:“因为江含煜已经和江鸣山割席,独自稳住了江亭集团的股价, 一举使江鸣山成为董事会弃子。江含煜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慢慢掌权就好, 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陆堑不一样,陆堑手下的天泉都娱|乐|城被警方查访,连日入不敷出,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陆堑等不了江含煜慢慢掌权,所以……”


    张星宗一拍大腿,激动道:“所以他怂恿丁嘉民自首,判死江鸣山,使江含煜用最快的速度继承家产,然后利用婚姻关系分钱!”


    他又啪啪啪拍了好几下腿,好似在给简若沉鼓掌,“竟然还有这一层!我怎么就想不到!你真厉害!”


    简若沉瞟了眼被晃得摇摇欲坠的鹅腿,喉结一滚。


    关应钧轻笑了声。


    重案A组思维敏捷的顾问,饿得眼珠子都要掉到饭盒里去了。


    他摩挲了下指尖,不疾不徐地问:“张星宗,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呀。”张星宗不明所以,“阿正他们还在下面吃,我见你们没下来,就帮你们和丁高带了三份。”


    关应钧朝门外看了一眼,“你先把丁嘉民带进问询室好好问,剩下的等我们吃完饭再说。”


    张星宗并腿立正,“yes sir!”


    哎,简若沉的推断太精彩敏锐。他听得入迷,差点忘了关sir和简顾问还没吃饭。


    边上的丁嘉民神情恍惚,完全想不通。


    怎么会这样呢?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把陆堑给卖了。


    简若沉难道是会读人心的鬼?


    丁嘉民打了个寒噤,畏惧和胆怯一股脑涌上来。


    ·


    人一走。


    简若沉立刻坐到饭盒前,动作迅速地干饭。


    关应钧垂着眸子慢条斯理掀开盒盖,“江鸣山想要巴结的人,竟然变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性被贪婪和欲望支配之后竟会变得如此丑陋。


    现在的香江,表面繁华,风平浪静。


    实则暗潮汹涌,毒瘤就像土豆,挖出一个,下面连着一长串,还带着浑浊的泥巴。


    关应钧盯着食盒,半晌没有动筷,轻嗤:“陆堑也算做了件好事。”


    “嗯嗯。”简若沉含含糊糊。“有了这个人证,江鸣山就绝唔唔翻身可能了。”


    唔唔?


    关应钧抬头,见简若沉已经叼着一根烧鹅腿骨在啃。


    腮帮子被塞得鼓起,半点不见拆弹破案时的强硬和成熟。


    饭盒盖被掀开丢在一边,上面放着一坨没有沾上烧鹅汤汁的白米饭,边上还有三根被挑出来丢弃的清水青菜心。


    挑食都挑得理直气壮。


    不像是苦过的贫困生。


    倒像是被人宠着长大的。


    关应钧不动声色地把被丢掉的饭菜倒进自己饭盒,“口味太重对身体有负担,以后多吃点水煮菜。”


    简若沉敷衍:“哦哦哦。”


    水煮菜?那多没劲啊。


    人活着就是要吃炸鸡啤酒奶茶和烧烤串儿。


    他垂眸看着被关应钧夹过去的青菜,难得心虚。


    以前在警校和大院的时候,吃得都是食堂,不喜欢的菜可以不打,这还是第一次挑食物。


    简若沉拿干净勺子弄了两块烧鹅腿肉放在关应钧饭盒里,煞有其事道:“感谢关sir帮忙解决寡淡的青菜和白米饭。这块是您的工资,这块是您的奖金。”


    关应钧太阳穴一跳,“讨好我?”


    简若沉张口就来,“这是您的劳动所得,如果您嫌多,我可以接受一点找零。”


    买卖的事,怎么能叫讨好?


    他瞄了一眼关应钧饭盒里的鹅腿骨。


    都一起拆过炸弹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找零的话请给他这个。


    关应钧:……


    他把腿骨夹过去,“好了。”


    简若沉弯着眼睛笑:“谢谢关sir~”


    关应钧端起茶杯喝了口凉水,无奈道:“快吃。”


    冬天饭冷得快。


    华灯初上之时。


    两人吃完了晚饭。


    关应钧主动把垃圾收好,提到外面扔掉。回来时看到简若沉正在把办公室的窗户挨个打开,将滞留在空气中的味道散出去。


    风把桌上和地上堆着的卷宗吹得沙沙作响,简若沉又拿了重物把最容易飘走的A4纸全部压好。


    关应钧神色微顿,唇边升起点笑来。


    “关sir?你怎么站在这里?在看什么?”张星宗拿着丁嘉民的口供记录表凑上前。


    眼神还没飘过去,手里的东西就被抽走。


    “他都招了?”关应钧倚在门框上翻文件。


    张星宗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招了,和简若沉说的一分不差!陆堑还给了丁嘉民一笔钱。丁嘉民就是因为害怕被没收非法所得,所以才没吐露陆堑的名字。”


    他满脸羡慕:“关sir,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像简若沉一样聪明?他这次连问都没问就得到答案了,劲啊。”


    关应钧睨了张星宗一眼,“多吃肉蛋奶。”


    做梦比较快。


    他将口供记录全看过一遍,蹙眉问:“丁嘉民不知道陆堑和江鸣山是同谋?”


    “好像不知道……”张星宗有点沮丧,“要不要让简若沉再去问问?”


    关应钧:“不用,丁嘉民恐怕只是一个传话的,他知道的也不多。”


    张星宗:“那这个案子要往后压吗?”


    香江法|院虽然是三审终审制度,但上诉条件严苛。


    所以警方会将证据不足的案件往后压,等证据充足后再对凶手进行上诉。


    这样才能一击毙命,一判即中。


    关应钧又把文件翻了一遍,摇头道:“不压。压后面去也不能给陆堑定罪。丁嘉民只在自首前见过陆堑,他的证言只对江鸣山有用。”


    张星宗的热血熊熊燃烧,“我要人渣死!”


    挖出社会烂疮的成就感简直无敌。


    加班!


    这边,张星宗热血沸腾地决定加班。


    那边,简若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着关应钧探头:“没有我的事了吧?”


    下班喽?


    张星宗:啊?


    关应钧失笑,“嗯,接下来都是我们的工作。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家休息,辛苦了。”


    简若沉像模像样地学着敬礼,“yes sir。你让人放假的时候比给人兜底时还有魅力。”


    关应钧手指有点痒,静静看着说完就跑的简若沉,直到那团身影快速消失在楼梯间门口。


    ·


    紧张刺激的大劫案消耗了太多精神,拆弹更是耗费心力。


    简若沉一回家,就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


    吃吃睡睡三天,也没能彻底恢复精神。


    与此同时。


    整个重案A组为了江鸣山的案子连续通宵三天,所有人都睡在了警局。


    他们先整理出所有案件的卷宗资料,又从绑回来的六个打手嘴里套出大劫案的部分口供。


    这六个人骨头都不硬。


    关应钧一踹审讯桌,立刻屁滚尿流地招了。


    六张嘴什么都能往外蹦,每个人都能声泪俱下地说阿sir饶命,却只字不提陆堑也不提涉毒。


    问就是不认识,不知道。


    关应钧火气大到整个重案组都退避三舍,在休息室里泡茶说话时都不敢大声。


    “A组那边怎么回事?大劫案不是破了吗?”


    “没完全破啊,那边抓来的人咬死不认自己和陆堑有关系。”


    “哎……也好,看着A组的业绩扶摇直上,我心里还怪不平衡的,现在终于好点了。”


    “那个顾问怎么没来上班?他审讯能力那么强,让他去问问看呗。”


    “不会是闹掰了吧?关应钧脸色这么差,我要是他组员早就受不了了。”


    “明知道罪犯是谁却不能定罪,换成是你,你火气也大。”


    “看看他们怎么解决这次的事,如果这次的人不承认上次大劫案是他们做的,A组可就结不了案了。”


    ·


    第四天早晨,关应钧终于被连日熬夜的火气折磨得再也忍不住,走到茶水间,一边泡特浓咖啡,一边给休假中的简若沉打过去一个电话。


    简若沉被铃声吵醒,接起来后坐在床上看了眼时间。


    五点半……


    太阳都没起床!


    他半眯着眼,呆坐了一会儿又躺回去,困倦地问:“案子不都结束了吗?什么事?有新案子了?”


    没睡醒的人声音含混,带着一点轻微的不情愿。


    关应钧的火气立刻散了,耳朵有些痒。


    他换了一边听电话,放轻声音,“打扰你睡觉了?猴子他们不愿意供出陆堑,只承认是被江鸣山指使。这样一来,我们根本没法结轮渡大劫案。同一案件,检方一审结束后很难接受警方再次增加嫌疑人。”


    关应钧押了一口咖啡,余光瞥见茶水间有人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偷听。


    “哦哦,没事啊。”简若沉迷迷瞪瞪地念经,“你把案件分两次上报好了。第一次大劫案和第二次分开。第一次是陆堑,第二次是江鸣山啊。”


    “你先报第二个。检方也不能确定两次大劫案一定是一个吧……法院那边不会揪住这点不放的。”


    关应钧:?


    好有道理。


    茶水间外偷听的警察们:?


    还能这样?


    他们之前到底在平衡些什么?


    简若沉一句话把一个业绩拆成两个了啊!


    他怎么这么会赚?


    本来就不怎么平衡的心理,突然雪上加霜,变得更加不平衡起来。


    大家被这个从没见过的思路震撼到了,整整沉默了十秒。


    关应钧刚张口想夸一句,就听简若沉呼息清浅,声音愈发低下去:“你不要这么早叫我啊关督……”


    查字没能念出来,带着埋怨隐没在听筒里。


    因为声音极轻,从听筒里传出来时带着轻微的电流声,埋怨都像带上了点儿撒娇的意味。


    关应钧失笑,唇角刚拉起来,忽然想到简若沉想喊的是关督察。


    关应钧:……


    不是说好不叫这个吗?难道生气了?


    他真受不了这三个字。


    拿李叔的话来说,这应该是PTSD。


    关应钧挂上电话,没有理趴在茶水间门口,酸得直挠门框的同事,他快步走到审讯室,“丁高,不问了,立刻起|诉江鸣山!我们结案!”


    他转而看向坐在审讯椅上的瘸子,和善一笑。


    能白送两次业绩的活菩萨世间罕见。


    他不介意多个笑脸。


    如今,警察手里的证据,足以让江鸣山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江鸣山的末路就在眼前。


    中午十二点。


    简若沉睡醒后不想动,窝在被子里听星网娱乐的午间星闻。


    庄重优雅知性的女声娓娓道:【1月4日,早上八点。警方正式起|诉江鸣山。中午12点,警方将江鸣山移交至西九龙裁判法|院看守所,等待审判。】


    【据悉,江鸣山犯有强||奸罪,诱||奸罪,组织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爆炸罪和非法携带枪|支等危险物品罪,过度损坏交通设施罪,侵犯他人财产罪中的抢劫罪,妨碍社会管理秩序罪,妨碍国|防利益罪,偷税漏税且走私金额巨大……】


    女主持足足念了3分钟。


    简若沉微笑着,缓缓合上眼。


    恶人自有法院收,他被念困了,再睡一会儿。


    关sir要把他牢牢抓在掌心


    江鸣山被移交至西九龙裁判法|院看守所后, 属于警方的工作正式结束。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A组彻底结案。


    其他组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抓一个人,结三个案子,土地公真是偏心。”


    “偏心的哪里是土地公?A组花钱养小财神了嘛。”


    “低投资, 高回报哦。”


    “哎……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和关sir闹掰啊?”


    众人摩拳擦掌, “如果闹掰,那我们岂不是有机会拥有顾问了?走啊,去打探一下。”


    A组办公室。


    关应钧站在窗前抽完了两支案后烟,眉目微敛,表情难得放松, “案子结了,大家辛苦。我请大家吃饭。”


    原本在行军床上躺尸的张星宗蹦起来, “有饭吃?好啊好啊!”


    刘司正道:“关sir, 别忘了叫简顾问一起来, 要是没有他,我们这个案子还不知道要破到什么时候呢。”


    丁高:“是啊是啊。会拆弹、会审讯、还会做业绩, 逻辑又严密。”


    他越数越心惊:“这样聪明的顾问上哪里找第二个?”


    毕婠婠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做出凌空抓握的动作,“所以, 关sir要把他牢牢抓在掌心里。”


    越说越过分了。


    张星宗赶紧挤上前,张开双臂, 将得意忘形的众人往后拢了拢,连声道:“关sir本来就想请简顾问来吃饭的!对吧关sir?”


    关应钧脑海里回荡着那句:把他牢牢抓在掌心。


    忽然想到简若沉头上盖着衣服窝在他怀里的样子。少年的头发凌乱散开在肩背, 肩膀一手可握……


    关应钧猛然收回思绪, 不自在极了,全身似有滚烫的虫蚁在爬。骨子里都藏着闷闷不解。


    他怎么会想这些?


    关应钧抬手赶人, “好了,都去休息, 晚上五点陈荷塘门口集|合。”


    A组办公室里的人一哄而散,出门时碰上了蹲在门口听墙角的C组成员。


    两方人马面面相觑。


    C组大叹:“哎!还没闹掰!没劲没劲。”


    他们一股脑站起来,扬长而去。


    关应钧心里陡然升起些危机感,想到早上简若沉被电话吵醒之后,那声没喊出来的关督察。


    他拿起传呼机,斟酌着给简若沉发了条信息:【晚上四点半,A组庆功宴,我去接你?】


    另一边。


    简若沉正顶着一头泡泡趴在浴池边上泡澡,传呼机一响,惊得整个人往上耸了一下,头顶上堆着的泡沫都歪了些。


    他不明所以地拿起来看。


    这消息还加什么问号,多此一举。


    地址都没发,根本就没给他自己选择的余地。


    简若沉回:【好,想来就来吧。】


    下午四点半。


    白色丰田准时到达丽锦国际花园山顶别墅。


    简若沉钻进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道:“关sir,1月22号之前,我都不去警署了。”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听称呼,不像在生气。


    看结果,人好像要跑了。


    鼻尖的柚子味格外浓郁,他思索片刻,不动声色问:“为什么不来?有事吗?”


    简若沉叹气:“开学有转系考试。李老师的专业被分在社科院。最近这么忙,香江大学社科院的人文资料我还没背全。”


    “行。”关应钧松了口气,“那就等22号后再说。”


    下午四点多,街上没什么车,两人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陈荷塘大酒店门口。


    一下车,就看到聚集在酒店门外聊天的A组成员。


    毕婠婠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针织长裙,嘴巴上涂着同色口红。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风衣,一头卷发披在腰间,精心打扮一番后,飒爽的女警变成了九十年代画报里风情万种的港风女郎。


    张星宗和刘司正也穿了便服,好好收拾了一番,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一众俊男靓女聚在一起,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简若沉和关应钧走过去,两人往人群里一站,灯光都黯然失色起来。


    刘司正看向关应钧,“关sir怎么冷冰冰的?破了大案,笑一个啊。”


    他说完,心脏猛的一跳。


    简若沉来A组后,关sir的脾气都好了不少,让人忘记他以前的不苟言笑。


    坏了,关sir不会因为这句调笑生气吧?


    关应钧没接话。


    简若沉笑道:“冷冰冰更有气场呗,一看就是有能力的领导,手下团队肯定也战功赫赫。”


    这下所有人都笑起来。


    明明没有吃糖,嘴里却甜得要命。


    怎么有人圆个场也能把所有人夸一遍呢?


    关应钧垂眸看了简若沉的发顶一眼,嘴唇轻轻抿了抿。


    这张嘴真的是一视同仁。


    对谁都好得没有差别。


    “人都齐了?齐了就进去。215号包间,想吃什么自己点。”


    简若沉坠在队伍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什么都觉得新奇。


    酒店里黄色浮雕花纹的墙纸,墙上悬挂着的复古壁灯,一切都像旧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景色。连进包厢里木质夹板菜单,也是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行人轮流点了菜,推杯换盏。


    笑闹了一个多小时。


    宋旭义红着脸站起身,倒了一杯酒,站起来对简若沉道:“我之前以貌取人,轻视你,觉得你不能胜任顾问的职位,不相信你能拆弹。是、是我不对。”


    他脖子都涨红了,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我说话欠妥,这一杯算我给你赔罪。”


    宋旭义仰头,豪气云天地干了一杯白酒,辣得满头是汗。


    简若沉刚要倒酒回应,杯子就被关应钧按住了。


    关sir站起来,黑色底衫的下摆松松垮垮垂在腰间微微凸起的皮带上,长腿一迈,走倒宋旭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之间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你不要太自责,以后不要钻牛角尖,专注做事就行。”


    宋旭义眼睛有点红,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桌上装白酒的盅里还有一小半,关应钧将它拿起来,对着宋旭义举杯,然后仰头喝干,哑声道:“简若沉年纪不大,喝不了多少,我替他喝了。”


    宋旭义有点无地自容。


    发觉自己刚才当众道歉的做派竟然有逼人喝酒的意思。


    他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宋旭义又卡住了,气氛有点尴尬。


    简若沉把伸向酒瓶的手缩回来,给自己倒满果汁,“宋哥,我|干这杯就行,您也是无心的。”


    宋旭义赶紧顺着台阶点头,弯腰坐回位置。


    凝滞的气氛立刻重新轻松起来。


    这顿饭吃了整整三个小时。


    大家走出酒店的步子都有些打飘。


    关应钧还算清醒,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张星宗和丁高,你们两个一起送毕婠婠回家,务必看着人进门。”


    “其他人分成两组打车走,车费我来报销。”


    夜风撩着众人的头发,吹得人困意漂浮。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既没有杀人案,也没有什么江家陆家的人渣,只有家中久违的席梦思。


    他们熬了这么多天,终于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关应钧安排完所有组员,垂头问简若沉,“你怎么回去?是跟我一起骑车,还是叫你的管家来接?”


    简若沉:……


    骑车?


    骑什么车?


    丰田小汽车?


    他抬眸看向关应钧有些迷离的眼睛,试探着问:“你住哪里?”


    关应钧垂着眸子,避开对视,不说话。


    简若沉啧啧称奇。


    这就是卧底的警觉性?


    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恶趣味的一面,看着关应钧垂眸不与他对视的样子,简若沉反而更加好奇。


    他想了想,忽然问:“要不然我先送你,然后再自己回家?”


    关应钧哑然失笑,“你打探我”


    简若沉无辜至极,“我担心你才会送你回家,这怎么能叫打探?”


    “嗯……”关应钧知道简若沉身上一定有鬼。


    越是相处,越想不明白。


    越是打探,越让人困惑。


    关应钧笑了声:“那你送。我住得离你不远,就在丽锦国际花园2别。”


    “你跟我住一个地方?”


    简若沉拦了辆车。


    红色的小出租停在面前时,关应钧甚至还能步履平稳地给简若沉拉开车门,“请吧,简顾问。”


    简若沉一钻进去,立刻闻见出租车里有一股黏腻复杂的香臭味。


    他被熏得头晕,关应钧要是闻见……狗鼻子不会被熏坏吧?


    简若沉小声道:“师傅,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事,不想打车了。”


    后视镜里传来一瞥,驾驶座的人结结巴巴问:“您、您是嫌弃我、臭……臭吗?”


    关应钧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动作利落地矮身往里坐,尾椎刚沾到坐垫,立刻连打三个喷嚏。


    简若沉:……


    他对司机解释:“我朋友鼻子有点敏感,他一闻到香水味就会这样。不是您的问题。”


    司机沉默着,没有说话。


    关应钧蹙眉吸了一下车里的空气,忽然回头往后备箱看了一眼。


    车里没开灯,暗极了,简若沉看不清关应钧的表情,只好凑过去问:“要换车吗?”


    “不换了。”关应钧哑着嗓子咳了几声,对司机道,“去西九龙百灵烟厂。”


    简若沉一愣。


    不回家了?


    哪个警局的好督查住烟厂里啊?


    关应钧用大腿撞了一下简若沉的,小声道:“家里烟抽完了,顺便去买点。”


    他垂手捉住简若沉放在座椅上的手,翻开,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同时唇瓣一张,声音轻得发飘,“让我买点?”


    简若沉有点毛骨悚然。


    那两个字是。


    尸-体。


    他抬眸扫了一眼后视镜,对上一双阴森暗沉的眼睛。


    这司机似乎是个单眼瞎子,左边半边眼睛几乎全是眼白,眼皮不自然地耷拉着,遮住了眼珠中间泛青的瞳孔。


    简若沉被吓了一跳,猛地拍了身边的人一下。


    关应钧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简若沉连忙找补道:“抽……抽烟!天天就知道抽!”


    他恶狠狠说:“师傅,先去烟厂。”


    暗红色的出租缓缓启动,发动机发出有节奏地闷响。森冷的视线通过后视镜,绕着简若沉转。


    司机前倾身体打开车载广播。


    里面滋滋啦啦传出一些电流声,很快响起记者嘈杂尖锐的发问:“江鸣山先生,听说简若沉逼迫您在江含煜和陆堑的订婚宴上,承认他不是您的亲身儿子,是吗?”


    江鸣山桀桀笑了两声:“是啊。”


    记者:“您认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将遗嘱立好吧。所以他才会联合警局,将莫须有的罪名压在我身上,给我施压。”江鸣山说着,又深情款款似的,“我很喜欢这种心狠手辣的孩子。”


    “他从上学起就是第一,无论做什么都很好,以前对我很孝顺,我讨厌那种孝顺。可他这次做得让我很满意。”


    “如果我被无罪释放,那么出来后会将所有财产的继承权移交给简若沉。”


    “他才是我的骄傲。”江鸣山的声音很轻,为了一线生机按捺住所有癫狂,“若沉,等爸爸回来。”


    他想用整个江家做筹码,和简若沉换自己的生命!


    滋滋的电流声空白一瞬,很快换了频道,接上了一段邓丽君的歌。


    悠扬飘忽的女声充斥在毫无灯光的出租车里。


    她悠然唱道:“我知道你的话儿,都是在骗我,你狠心抛弃我,也不管我死活,谁爱我,谁爱我,谁来爱我……”


    车载电台卡带了似的,滋滋停在了最后一句上,不停的,反反复复地唱。


    简若沉脊背窜上凉意。


    这个司机认识他!


    故意把出租车停在他和关应钧明前,又将江鸣山走投无路时说的话给他听。


    为什么?


    我在,不会有事。


    司机摁了一个按钮, 出租车的车载电台里换了一首更轻柔的粤语歌。


    诡谲的氛围让人心如擂鼓。


    肾上腺素骤然飙升,简若沉一时间冷热交加,手指轻轻发抖。他抬手将窗户摇下来, 让微凉的夜风灌进车厢。


    夜色下, 车流霓虹与喧闹的人声交织着吹进车内。吹散了香水与尸体混合出来的复杂气味。


    简若沉迅速冷静下来,手指轻点着思索。


    这个司机虽然认识他,但应该不认识关应钧。否则应该不会将载着尸体的车停在刑警面前。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就是冲他来的了?


    什么动机?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挪动位置,离关应钧近了些。


    关应钧垂头看他, 压低声音用气声问:“害怕?”


    毕竟才上大一,没见过新鲜尸体, 再怎么聪明也会怕。


    这是人之常情。


    关应钧不知道怎么安慰。


    身为一个从cib转进cid的铁血刑警, 他见过的鲜|血太多, 多次死里逃生,遇事时说一不二, 组里的成员看似笨得各有千秋,实则都是层层选拔上来的精英。


    他们不需要安慰,从入行起就独自消化恐惧和看到尸体时的生理反应,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关应钧没碰到过比他小这么多的合作者,有点束手无策, 只好抬手将人拉的更近,轻声道:“我在, 不会有事。”


    简若沉鼻子出气:“嗯?你误会了。”


    关应钧“嗯”了一声, 走神一瞬。


    青春期的男生好面子,他明白。


    简若沉趁着关应钧出神, 手往他衣服里快速一伸,在胸廓边上摸了一把。


    关应钧顿时浑身僵硬, 表情怔然,整个人几乎要弹坐而起,肌肉瞬间紧绷。


    他攥住简若沉的手吸了口气,又被车里的气味呛住,猛地咳嗽两声。


    司机的视线缓缓移过来。


    关应钧只好板着脸,把咳嗽压下去,等视线撤走,才咬牙切齿地用气音道:“你做什么?”


    简若沉学他说悄悄话,“看看你带木仓没。”


    关应钧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他冷着脸松开掣肘,一字一顿,对着简若沉的耳朵问:“要木仓做什么?刑警的木仓有专属编号,不能外借。”


    “你带了就好。”简若沉嘟囔道,“我看看能不能再多问点业绩出来。”


    关应钧感觉事情不妙。


    问就问,要什么枪?


    疑惑在脑海中划过,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他侧眸注视着简若沉,少年眼睛里哪有半点害怕。


    全是跃跃欲试和兴致勃勃。


    简若沉轻咳一声,带着和善的笑意起了个寻常话头,打探道:“师傅,你做这行多久了?跑车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趣事?”


    司机通过后视镜瞥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做了挺久,有趣的人很多。”


    简若沉:“说说呗。”


    车子遇上红灯,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停了下来。


    司机突兀地笑起来,嗓音沙哑粗粝,“我拉过一个学|生|妹,上来时正和她男朋友吵架。我啊……向来劝分不全和的。”


    红灯结束了,出租车再次启动。


    轮胎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剐蹭黑板。


    司机抬眸,后视镜里又露出那双半黑半白的眸子,眼尾的褶皱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笑纹。


    他意有所指道:“那个学|生|妹好花心,脚踩两条船啊。”


    简若沉若有所思。


    出租车司机话锋一转,“这个世界花心的男人女人太多了,那个江鸣山的儿子,叫什么若沉的,仁义礼智信全没有啦。”


    简若沉“哦”了一声,心中了然。


    中老年男性出租车司机,不是在感叹政策不好,就是在感叹行情坏。


    个别人总说着荤话,调笑上车的男女。


    他们审判这,审判那。


    逮到机会就想教人做事。


    想让这种人失去理智,最好的办法就是激怒他。


    司机明明知道他是谁,却还当面骂人。


    显然是想看他气愤反驳,愤怒争辩。


    偏不。


    简若沉像不知道话题中心就是自己似的,顺着司机的话,满脸好奇,“怎么说?”


    出租车司机愣住了,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回事?


    他载错人了?


    不可能!


    简若沉长相特别,轻易不可能认错。


    可正常人当面被骂,就算不当场发怒,也该开口辩驳。


    这是什么反应?


    真有人如此不知廉耻?


    他无暇思考,脑海中本就不多的理智啪地断了,“简若沉为了钱,为了获得继承权,竟然用莫须有的罪名将父亲送进监狱!这难道不是不孝?”


    关应钧蹙起眉,这传言够离奇的。


    西九龙裁判法|院的看守所移交程序怎么搞的?


    竟然允许记者问话?


    他们不知道负隅顽抗的嫌疑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会往外说,什么脏水都敢往外泼吗?


    关应钧张嘴:“他——”


    简若沉一巴掌捂在关应钧嘴上,点头附和司机,“啊对对对,确实有点,还有吗?”


    关应钧:?


    司机:?


    司机怒意上头。他急切地想听到简若沉的反驳,想看那张漂亮的脸染上狰狞的怒火。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恶狠狠道:“他还喜欢玩弄人感情。”


    简若沉眼睛一亮,“具体点说。”


    这司机对感情专一似乎有奇怪的执着。


    短短五分钟不到,两次提到花心和玩弄感情。


    这或许是一个突破点,是司机最在意的地方。


    司机有些癫狂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出租车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他还在香江大学医学系时,就在学校里和教授周旋,骗来考题后考到第一。同时还去骚扰和追求自己亲弟弟的未婚夫!转系之后又在西九龙的高级督察之间左右逢源!”


    “仗着有一张还不错的脸,哈!”


    他嗤笑一声,讥讽道:“把人耍得团团转。”


    简若沉目瞪口呆地“哇”了一声,“这么多?你知道得好清楚。”


    关应钧胸膛里因为这些谣言而升起的怒气陡然一滞。


    听自己八卦还能这样情绪稳定?


    不生气?


    简若沉嘴上附和道:“照你这么说,好像是不太好喔。”


    司机彻底卡壳,心里被不上不下的郁气冲得难受,情绪逐渐失控。


    简若沉为什么不心虚?为什么不露出愤怒的神情?


    如今这样,他还怎么审判这个人?他怎么惩罚这个人?


    司机从唇齿之间挤出一句话:“这还不止!我今天才知道,他竟然在家里还养了一个。”


    简若沉愣了一下。


    看了看司机,又转头看向关应钧。


    片刻后反应过来。


    哦,这司机误会他和关sir的关系了。


    从目前的谈话来看,司机可能脑子有病,患有臆想症,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随便审判他人的生死。


    臆想中的简若沉犯得错越多,司机就会越生气。


    简若沉一边点头一边道:“家中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他斟酌着司机对“感情”的态度,拿出精神,非常义愤填膺地大声道:“真坏!”


    关应钧:……


    他把手伸进怀里,不动声色地把木仓摸出来拿着。


    怪不得简若沉问他有没有带枪,确实得带。


    司机被噎得不知道怎么接话。


    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简若沉气愤至极的反驳,他还能说教几句,理直气壮得审判和教育。


    但简若沉竟然句句回应,次次附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机撕下脸上的笑意,盛怒之下狂踩油门,仪表盘指针一弹,直冲120。


    他不装了,暴怒大吼:“你现在认识的名人多了,能攀附的也多了,所以不再喜欢以前那些了,是不是!你无论对着谁,都能这样笑意满面地抛媚眼吗!你和那个男人一样!是社会的罪人!是该死的鬼!你——”


    司机用粤语,连声骂了一串脏话。


    关应钧听着不堪入耳的言辞,心中莫名涌上些怒气,缓缓给木仓上膛,垂眸拨开保险。


    简若沉眼睛更亮了。


    哪个男人?还活着吗?是在车里的尸体吗?


    快,多说点。


    简若沉当即冷笑一声,激他:“笑着聊天也能被说成抛媚眼,你真是异想天开。你车里的后视镜难道照不出你长什么样?谁会对你抛媚眼呢?”


    司机猛然踩下刹车,喘气如牛,看向后排的视线淬着毒。


    简若沉把垂在面颊边的头发拨到耳后,整个人都要靠到关应钧身上去了,变本加厉地挑衅道:“这样呢?也像你说的那个男人吗?”


    司机拨弄了一下驾驶座边上的中控锁键。


    咔嚓一声。


    四扇车门锁住。


    汽车再次缓缓发动起来。


    司机不再笑了,脸颊上松弛的面皮像融化的蜡像一般耷拉下来,更显几分狰狞可怖。


    他沉声道:“你得意的时间不多了。”


    简若沉语调不以为意,“哦……那个骗了你的男人最后怎么样了?”


    司机愈发无所顾忌,行容癫狂,“我把他装在盒子里,锁进床边的橱柜。他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简若沉攥住关应钧垂落在座位上的衣摆,用力揉成团。


    嫌疑人口中的男性受害者在家。


    那车上这个是谁?


    简若沉垂着眸子思忖一瞬,“没有人想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死人也不会。”


    司机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最后的理智消耗殆尽。


    他暴怒地砸了两下方向盘,伴随着鸣笛声低吼:“你该死!”


    “是吗?”简若沉看见关应钧藏在手里的枪,顿时安全感倍增,像个真正的小混蛋一样嬉笑,“看到了吗?他说要杀了我诶,不过就是个出租车司机,竟然敢大放厥词。”


    司机再也忍不住。


    他停下车,从驾驶座侧面的布兜里拿出一把民用猎|枪,回身指向简若沉。


    “不过是个司机?”


    “你竟然敢看不起我?所有说这句话的人都死了!都死了!!”


    “我本来还在犹豫,你这样好看,我不想杀你。”


    “如果你刚才乖巧听话一些,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断了,态度端正得认个错,我就把收的钱还回去。然后把你锁进笼子。我真不介意养你一辈子。”


    “可惜……”司机冷笑一声。


    盛怒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猎|枪并未上膛,整个人都在病态地发抖:“看不起我?哈哈!就算被看不起,我也杀掉5个人了!你最后也会是其中之一。”


    “水性杨花的东西——”


    简若沉:……


    五个?竟然有五个?


    关应钧猛然出手,左手握着猎|木仓的木仓管往上一撅。


    这种木仓管是铁质的,不够坚硬,此时被关应钧单手掰弯。


    他右手握着早已上膛的配木仓抵在司机的脑袋上,冷笑一声,“五个是吧?”


    关应钧将早已积攒的怒火倾泻而出,冷声问:“你怎么知道简若沉今天在陈荷塘吃饭?”


    “你说收了钱?有人买你来对简若沉下手?谁给的钱!谁告诉你那些谣言?”


    吸引的不是罪犯就是警察


    狭小的空间之内, 风云瞬息突变。


    司机癫狂的神情僵在脸上,瞳孔猛然放大,面皮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


    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 看向仍然端坐在座位上的简若沉。


    出租车停在两盏路灯之间, 灯光昏暗发黄,零星的光斑洒在混血少年左侧的面孔上,显得迷离而诡谲。


    简若沉勾唇笑了一下,轻声道:“阿sir在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司机蜷伏在关应钧的木仓口之下, 忽然打了个冷颤。


    明明额头上抵着能要人命的东西,但他却觉得看似无害的简若沉更加令人害怕。


    那是直击人心的恐怖。


    此刻, 猎人变成了猎物。


    司机咬牙切齿, “你是在故意激怒我, 套我的话?”


    简若沉两手一摊,“聊聊天而已。”


    司机缓缓垂下眼睑, 胸腔中的愤怒如潮水一般褪去,只剩懊悔。


    他不该得意忘形,不该嚣张大意。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长得越漂亮越会骗人。


    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他必须想办法脱身!


    关应钧用木仓头顶住司机的额头往后推了推,“我的问题很难回答?”


    简若沉:“一个一个来。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陈荷塘大酒店?”


    司机蜷缩着,眼睛里布满血丝, “有人想要你的命, 他买我出手,自然会想办法把你的消息告诉我。”


    简若沉蹙眉:“有人?是谁?”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司机怪笑一声, “道上接活不见面。”


    出租车空间狭窄,一向是他作案的圣地, 如今却变成作茧自缚的囚笼。


    如果能下车就好了。


    司机抬眼看向关应钧持木仓的手。


    如果能下车,他就有机会夺木仓劫持简若沉,获得一线生机。


    简若沉的视线绕着司机看了一圈,了然:“你想下车?”


    司机怔住了。


    为什么?


    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简若沉:“正好,我也想下车。”


    车里空间狭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木仓。


    高速射出的子弹可能在空间内折射弹跳,误伤他人。


    而且车里实在太臭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香水味逐渐散尽。一股臭鸡蛋掺杂着腐肉和咸鱼,在臭水沟腌了三天似的味道斥在整个车厢里。令人作呕。


    简若沉道:“两只手都放在明面上,慢慢打开中控锁。我劝你在下车过程中别动什么歪心思。”


    司机没把后半句放在心上,他小心翼翼将中控锁打开。


    车门解锁,他内心涌出一阵狂喜。


    接下来只要找机会夺木仓劫持简若沉!


    关应钧打开手边的车门下车,手中的木仓口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司机的脑袋。


    简若沉紧跟其后。


    司机垂着头,躬身下车,双脚踩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忽然小腿发力,弯腰往外冲。


    他双臂张开,企图用冲劲和体重撞倒关应钧夺下配木仓,一举转身挟持不远处的简若沉。


    简若沉:……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慈悲难度自绝之人。


    都说了别动歪心思,怎么就不听呢。


    轮渡大劫案时关应钧随便一踢都能把江鸣山踹脱臼,在这儿出手不得把人打成烂肉?


    A组会不会因为殴打嫌疑人扣钱啊?


    说不定还会被人捅到林警司那里去……


    本来A组最近就因为破案多,够出风头,够引人注目了。


    关sir又是西九龙总区警署最年轻的高级督查,不知道多少人眼红。


    职场如战场啊,总不能次次都请重案组喝咖啡吃下午茶吧?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简若沉心思电转,伸直腿在司机的前进道路上一绊。


    关sir,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接下来只需要利落地铐住嫌疑人问话就行。


    司机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不堪的人会出手,一时没有防备,踉跄一步,失了准度。


    关应钧立刻侧身飞踢,狠狠踹在他的肚子上。


    司机呛咳干呕一声,随着惯性撞上人行道边上的墙壁。


    刚喘了口气,还未反应过来。


    关应钧反手给了他一木仓托。


    砸飞一颗牙。


    简若沉看了带血的牙根一眼。


    嗯……只有一颗。


    轻伤,还行。


    他在司机面前蹲下来,“你看,我叫你不要动歪心思。”


    简若沉开门见山:“车上有尸体,你刚刚也亲口承认自己杀过五个人,我已经一字不落地录下来了。你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我劝你说实话。说实话,才对你最有利。”


    司机咳出一口血沫。


    大势已去。


    司机嗬嗬喘着粗气,自嘲道:“我小看你了。”


    他沉默半晌,忽然嘻嘻嘻地笑起来,形容疯癫,“他们该死。”


    “出轨,该死。”


    “脚踏两条船,该死。”


    “和男友吵架,该死!”


    “问不同的男人伸手要钱,该死!!!”


    “你,不孝。”司机尖声道,“也该死。”


    简若沉冷冷看着他,“他不是我父亲。”


    关应钧侧目,手指把木仓栓保险拨开又顶回去。


    “你没有看到给你钱的人,那给你消息,告诉你谣言的人是谁?”


    简若沉在关应钧打开保险的那一刻,捉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抬,把人当木仓架,直指司机。


    关应钧由着他做,没有吭声。


    “没有什么具体的人。”司机笑了一下。


    “我恰好在酒吧听到了你水性杨花的消息,觉得你该死。恰好回家时看见家门口有一个装了钱的包,恰好那袋钱里有一张纸条,写着让我|干|死|你。我拿着钱来陈荷塘边上买东西,又恰好看见你和姘头进了陈荷塘。那么多人,玩得很开心吧?”


    司机淫邪的目光略过简若沉。


    关应钧立刻抬手,又狠狠给他一木仓托,“好好说话。”


    司机咳嗽两声,舌尖舔了舔松动的牙齿,啐出一口血痰,眼睛始终盯着简若沉,“我说过的,我本来不想杀你。”


    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恰巧。


    一切都是碰巧的时候,就绝对不是巧合。


    这个司机是买凶者早就挑好的人选,他知道司机想杀什么样的人,故意让司机听到了谣言?


    简若沉眉眼低垂着,“你知道很多关于我的谣言,从哪儿知道的?”


    “酒吧。”司机眼神发直。


    简若沉觉得他有些精神恍惚,好像不对劲。


    司机歪着头,努力回忆,“上个月,我听说半夜酒吧单子多,想多赚点,就开去了西九龙酒吧一条街后巷。在距离巷口最近的酒吧后门听到了那些话。”


    他抬手,用两只手抓挠着自己的脖颈,脸色发白,眼神溃散,“那个酒吧好像叫1892。”


    司机的小拇指上留着一根长长的指甲,抓挠脖颈的时候留下一条条红印,病态又疯狂,“给我……给我一口。”


    他缩在墙角,膝盖跪在地上,眼神溃散,毫无尊严,“求求你了,给我一针。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关应钧脸色变了。


    他扼住司机的咽喉,将对方的头颅抬起来,先看向那张脸,然后迅速扫了一眼脖颈,沉声道:“这人开过天窗。”


    颈部注射毒 pin,俗称开天窗。


    人走到这一步,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司机抓着关应钧的手腕,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被打过,“我车里有钱,我有钱……买一针,帮我买针,求求你。”


    简若沉意识到那是买凶的赃款。


    关应钧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过去,“你去找一下赃款,我在这里看着他,顺便叫人来。”


    “嗯。”简若沉将手帕附在掌心,弯腰钻进驾驶座,屏住呼吸,借着路灯看向车内。


    驾驶座沾着油腻的污渍,车座底下有一个提手编织袋。


    他用手帕包着提手将袋子扯出来,拉开拉链看向内部。


    全是英镑现金。


    为什么会是英镑?


    九十年代,英镑在香江并不少见,但突兀出现在这里,立刻叫人心头一跳。


    简若沉肺活量不大,一口气憋不住多长时间,很快就满脸通红地钻出车子,大口喘息起来。


    关应钧刚打完电话,就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头一紧,“看到尸体了?”


    别把他请来的顾问吓出什么好歹。


    “没。”简若沉大口吸气,“里面太臭,我憋气。”


    关应钧:……


    才看了几秒就喘成这样?


    “确实有钱,是英镑。”简若沉估算了一下,“大概小百万。”


    关应钧轻声问:“谁要弄你,你有头绪吗?”


    “江含煜?江鸣山说想要将继承权给我,他急了?”


    简若沉蹙着眉想了一会儿,“也不一定,时间对不上,司机听到谣言的时间是上个月。如果谣言也是买凶者计划的一部分,那么那时候江鸣山还未入狱,江含煜的动机不足。”


    那会是谁?


    难道是陆堑?


    可上个月陆堑也没有动机做这个事啊。


    还是说这一次不是他们两个?


    做事的人太谨慎,看来要去酒吧稍微打探一下才行。


    出神间,警笛声响彻夜空。


    这里离西九龙总区警署不远,出警的重案组成员很快就到了。


    关应钧把配木仓收回去,扫过去一眼,“怎么是你?”


    C组老大陈近才痞笑一声,“madam林让我来的呗。”


    陈近才脚上踩着一双中梆黑皮战靴,战术裤的裤腿缩在靴子口。


    他三两步走到简若沉面前道:“简顾问厉害啊,出来休息,吃顿饭也能破案?”


    简若沉跟他握了握手,无奈道:“不是我找上案子,是案子找上我。”


    香江真是太不安全了。


    陈近才转头对组员道:“搜车。”


    又回头笑嘻嘻,“案子找上你不就是业绩找上你?你运气也太好了,又那样聪明。考不考虑到我手底下做事啊?”


    他拍拍胸膛,“我也是前刑事情报科成员,是关应钧前辈,在国内金融犯罪集团卧底过两年,端过一个大型人口贩卖组织,同样是高级督察,工资和关sir一样多,我也可以给你一半。”


    陈近才看似压低声音,实则超级大声道:“我脾气还好,绝不会给你脸色看。”


    关应钧忍无可忍,说得好像他敢给简若沉脸色看似的。


    “这人是个连环杀人犯还吸|毒。今天这个业绩还是我分给你的。要不是我组员休了假,轮不到你。”


    陈近才瞄了一眼关应钧的脸色,玩味一笑,“我也是要为这个案子加班的啊,到时候结了案,奖金分你们A组一半,我自己的奖金拿一半出来给我们简顾问。”


    “小财神嘛,没有只许你上供,不许我上供的道理吧?”


    “摆在重案组大厅的关公还10个组一起拜呢,关sir不要太小气嘛。”


    大冬天,简若沉被两位人高马大的前卧底夹在中间,汗都冒出来了,“陈sir,我不怎么缺钱的。”


    关应钧唇角一勾。


    简若沉吸了一口气,又道:“但是A组有点缺。你和A组分就行。”


    关应钧不笑了,陈近才直接笑出了声,“你可真有意思。”


    简直是警察界的吉祥物,收业绩的小锦鲤。


    聪明又能干。人往那儿一站,犯罪嫌疑人啪啪往上凑,业绩哗哗往下掉。


    说话做事也有趣,光说两句就能叫人心情舒畅。


    竟也没有因为先认识关应钧而偏向熟人,反而一人说一句,把水端的平极了。


    陈近才拍拍关应钧的肩膀:“我更眼馋了,关sir,松松口啊。”


    关应钧把他的手抖下去,“太晚了。我送他回家。”


    他冷着脸发号施令,也不管什么前辈不前辈,“关键信息已经被简若沉问出来了,你最好今晚就能结案。”


    陈近才啧道:“我手下的人又不是吃白饭的,大家都是重案组,谁也不比谁差。”


    他掏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简顾问,要不要坐我的车?我送你回家?”


    简若沉:……


    陈sir怎么这么热情?


    热情得有点突兀,让人有点瘆得慌。


    关应钧出手如电,一把掏过陈近才指尖的钥匙,“我跟他住一起,我顺路。”


    简若沉年纪不大,本事不小,不是吸引罪犯,就是吸引警察抢人。


    不安全,得看紧点儿。


    关应钧的酒彻底醒了,他伸手抓住简若沉的肩膀对陈近才道:“那个嫌疑人收钱害人,有人想害简若沉,我去他听到消息的酒吧看看,车先借我们用。”


    陈近才听到正事,也不开玩笑了,肃容道:“好。”


    简若沉对着陈近才笑:“谢谢陈s~”


    sir都没念出来,整个人就被关应钧兜着转了个身。


    关应钧飞快地把人塞进车厢,回头对陈近才道:“陈哥,业绩给你了,有功有过你都自己扛着。”


    陈近才一愣,上次听关应钧叫他哥,还是两人在警校念书时闯了祸,关应钧让他独自背锅的时候。


    这回是什么意思?


    有功他明白,过从哪里来?


    没等陈近才出声问,关应钧就关门开车一气呵成。


    绝尘而去。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简若沉愣了一秒,“停车停车,我录音笔还没给他。”


    真刺激


    关应钧没停车, 掉头把车开了回去,急停在陈近才面前。


    简若沉被惯性一颠,恍惚地掏出录音笔递出去, 隔着车窗道:“按这个键播放录——”


    最后一个音字没说出来, 关应钧一脚油门踩到底,再次绝尘而去。


    车尾气把陈近才衣摆喷得动了动。


    陈近才握着录音笔笑了声,“稀奇。”


    除了案件和真相,这世界上竟然也有关应钧舍不得的东西了。


    ……


    简若沉心情复杂,“关sir, 你和陈警官关系不好吗?”


    “没有。”关应钧语调和脸色一样冷,“他在警校带过我一段时间, 我们关系还不错。”


    简若沉“哦”了一声,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以往关应钧对谁都板着脸, 但那单纯是不想做表情,并不是在生气, 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应该生气了,还有点恼怒。


    为什么?


    简若沉的视线落在车窗外。


    这辆车和关应钧的不同。这是一辆底盘极高的大吉普,坐在上面的时候视野很开阔, 隔着窗户往外看时有种一览众车小的感觉。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简若沉觉得关应钧应该平复下来了, 便轻声道:“你还记得我们约法三章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关应钧目不斜视,“我可以现在背给你听。”


    “不用。”简若沉失笑, “第三条不是让你把我视为A组顾问?”


    “嗯。”


    “我说到做到, 说是A组顾问,就是A组顾问。”简若沉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 手掌根支着下巴,“我跟你吵……”


    他顿了顿, 换了个平和些的词,“我跟你争执,是因为你总是试探我,我不喜欢。如果你有分寸些,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别的组。你不用为了这个生气。”


    前面亮起红灯。


    关应钧拉起手刹,侧眸看向身侧,“能不能留住你要看我的本事,你想去待遇和氛围更好的地方无可厚非。我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简若沉又笑了声,“你眉头下沉,双唇紧闭,下颚肌肉后缩,脖颈用力。虽然幅度比较小,但这个生气的微表情已经做得相当标准了。”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关应钧说完,停顿了一会儿。


    红灯鲜红的倒计时一点点减少,他又轻声道:“今天会让你陷入危险,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把酒楼定在陈荷塘。”


    简若沉:“哦?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那司机说话颠三倒四的,我还没整理好呢。”


    关应钧发紧的喉咙猛然松弛下来。


    他明知简若沉聪明绝顶,思维绝不可能比他慢。


    明知这句话是体面话,是用来哄人开心用的,但还是勾了下唇。


    绿灯亮了起来。


    关应钧发动吉普车,“这件事最关键的突破点,是司机为什么能在拿到钱之后,立刻恰巧碰上目标进入陈荷塘用餐。”


    “嗯。”


    简若沉接话道,“如果不是有人直接将我的动向告诉他。就是有人引导了他的行为。我倾向于是后者,你呢?”


    “跟你一样。”关应钧开车时目不斜视。


    他视线里明明没有任何有关简若沉的东西,但脑海里却出现了对方歪着脑袋问他的样子。


    简若沉确实是个神秘到让人想要扒开看一看的谜团。


    但这个谜团在这一刻像一朵云,轻而易举裹去了心头的沉闷。简若沉总有让人心情愉悦的本事。


    关应钧:“陈荷塘大酒店离西九龙总区警署比较近,一向是警察聚餐最常选的酒店。如果陈荷塘的老板不干净,那么他一定有手段监视店内警察的动向。”


    “我在中午定好了包厢,引导司机进行杀人的人,完全有时间制定计划。”


    “但这样一来,有人让司机在一个月前听到有关你的谣言,引起他的兴趣。这件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你怎么想?”


    简若沉听他的语速和语调,就知道关应钧不生闷气了,调侃道:“关sir,怪不得没人和你拍拖,跟你认识这么久,你竟然只在分析案子的时候话才会稍微多点。”


    关应钧道:“拍拖浪费破案的时间。说说你的想法?”


    嗯?能接调侃了?


    简若沉挑了下眉,“我觉得,一个月前让司机听到谣言的人和今天买凶杀我的人并不是一个。”


    关应钧凛然,“怎么说?”


    “从动机上看,这两个行为目的相同,都想杀我,所以才会给人同一人所为的感觉,”


    简若沉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眼神有些虚焦,“但从犯罪心理学上来说,这两件事的发起人,思维方式截然不同。”


    “第一种隐蔽。他清楚司机的性格,熟悉他的犯罪模式。知道他选择的杀害目标都是什么人,于是不动声色地利用人性,想通过谣言来达成目的。”


    “第二种直白。他知道杀人犯缺钱,或许还知道杀人犯为什么缺钱,于是简单粗暴地满足了杀人犯的金钱欲望。这个人和杀人犯是单纯的买卖关系。”


    关应钧心中的疑惑被瞬间解开,在脑海中盘桓的违和感完全消失。


    是啊,如果是两个人在策划,那么司机的遭遇就完全说得通了!


    “所以这件事应该是这样的——”


    “我在陈荷塘订好晚上的包间后,陈荷塘的服务生看到了我的名字。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我跟你高度相关,所以他报告给了老板。老板得知这点后,策划杀人,用钱买通司机,并且下达命令。老板知道时间和地点,很好下手。”


    简若沉一面赞同地点头,一面接话道:“司机说:他拿到钱之后,立刻来陈荷塘边上买东西,恰好看见我和你进了陈荷塘。”


    关应钧对他换掉姘头两个字的行为不置可否。


    简若沉:“这说明那个给钱的老板并没有将我们吃饭的时间直接告诉司机。他只是算到了司机拿到钱后会立刻出门。”


    为什么?


    关应钧语调发沉,抬手拍了一下方向盘,“因为司机有很强的毒瘾。他拿到钱之后会立刻买东西来吸。所以陈荷塘的老板知道司机吸毒!”


    简若沉轻声道:“他不仅知道司机吸毒,还知道陈荷塘边上就有贩毒的店。”


    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是因为陈荷塘老板和毒头有合作?还是说他本身就是将毒|品卖给司机的上家?


    简若沉一时有些毛骨悚然。


    这绝对是个买|凶|杀|人的老手。


    他甚至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司机的所有证言都对他无效!


    关应钧吸了口气,“现在只要能知道陈荷塘是谁的产业,基本就能确定谁在对你下手。”


    “你等等,我打电话问问。我家管家说不定知道陈荷塘是谁的企业。”


    简若沉拿起手机,拨通罗彬文的号码,开门见山,“罗叔,您知道香江陈荷塘大酒店是谁家的产业吗?”


    “小少爷,香江的产业我不太熟悉。不过这边大部分的大型酒店和夜店基本上都和陆家有关系。他们一开始通过买卖房产来洗白资金,为此强拆过不少民房。”


    罗彬文说完,担忧地问:“您怎么突然问这个?是碰上什么麻烦了吗?如果要吃饭还是去皇记吧,那边更干净些。老板也是个好人。”


    简若沉默然一瞬,最终还是没隐瞒,“我已经吃过饭了,没碰上什么大|麻烦,小麻烦倒有一点,不过不用担心,晚上关sir会送我回家,我和警察在一起很安全的。”


    罗彬文沉默半晌,“好的,我等你回家。”


    简若沉如今才19岁,正是最叛逆的年纪,小姐当年离家出走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


    当年小姐就是因为家里管得太严而离开。罗彬文没有信心再赌一次。


    ·


    简若沉挂断电话,侧头道:“关sir,陈荷塘大酒店应该是陆堑的产业。”


    吉普车逐渐拐进酒吧一条街。


    关应钧选了一个三面都是路,周围没有其他停车位的地方将吉普车倒进去。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看倒车的位置,“居然是陆堑的?我们一般不关注酒店之类的产业。只关注夜店和洗浴中心以及娱|乐|城。”


    “陆堑再怎么胆大,应该也不敢在给人吃的东西上大做文章。他不会想看到股价暴跌的。”


    简若沉:……


    关sir还是太天真了,这哪里是吃的问题。


    “关sir,大酒店的吃食里面可能有罂|粟|壳,致使人上瘾,大床房的浴室里可能有偷窥摄像头,酒店宾馆还会和涉黄集团合作,往客人的门缝里面塞涩|情小名片,更有甚者会在酒店聚众吸du。”


    关应钧:……


    “你有内部消息?”


    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没在大酒店里看到这些。


    简若沉委婉提醒,“现在不会有,但有利益就有刍狗。”


    “我会提醒cib注意。”


    关应钧应了一声,开门下车,掏出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心不在焉地看向简若沉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的侧脸有一丝柔软的弧度,眼睫毛绒卷翘,很柔和。


    陆堑毕竟是他喜欢过的人,简若沉会不会伤心?


    他之前怀疑简若沉时找人调查过,当时线人给的情报十分详尽。


    简若沉曾经因为想和陆堑戴一样的手链,甚至在最贫穷的时候省吃俭用,只为买下一条仿品。


    哪怕因此在学校传出傍大款的传闻也从未摘下来过。


    直到霍进则杀人嫁祸案发生。


    简若沉如果难过,他……


    关应钧还没想出自己要怎么办,就听简若沉长叹一声。


    简若沉遗憾道:“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要是能找到实际证据就好了,杀人未遂啊,这可是杀人未遂!这罪名虽然不能判人死|刑,但也够陆堑喝一壶了。”


    关应钧:……


    他线人们的情报真的没出错吗?


    两人一道往酒吧一条街里走。


    越靠近一条街,道路上飘扬的废报纸与塑料袋就越多。街道两边还滚落着一些竹签和纸杯。显出一种肮脏又颓靡的繁华。


    两人走到街尾,看见了那家名叫1892的酒吧。艳俗粉红的霓虹灯管扭曲地爬在门牌顶上,边上还包裹着一圈纯蓝色高饱和曲管灯。


    审美十分超前。


    简若沉仰着头,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找不出这个设计到底美在哪里,“我们进去之后怎么看?”


    “后厨、厕所、包间和调酒台。就看这四个地方。”关应钧掏出一只黑色的口罩戴上,又展开那顶有点皱皱巴巴的渔夫帽,“进去之后如果不小心跟我走散,你就先出来,到车位边上等我。”


    简若沉迅速在脑内过了一遍需要检查的地点,对着关应钧比了个ok,“这次我们演什么关系?”


    关应钧笑了声:“在这个酒吧还能有什么关系,只有轮渡上的关系。”


    简若沉轻车熟路往关应钧臂膀下一窜,勾肩搭背,“走吧,哥。”


    关应钧:……


    看着像兄弟。


    他把手往下放,揽住简若沉的腰。


    嗯?腰呢?


    关应钧用手一掐,把简若沉套在身上的羽绒服掐瘪了。


    他沉默半晌。这羽绒服,绒充得挺多……


    简若沉不知道关应钧在找他的腰。抬步往酒吧里迈。


    一进门,音浪和喧闹声顿时直击鼓膜。


    刚想迈第二步,门口的保安就将两人拦住,“不好意思,生脸验资。”


    他一眼就看到容貌迭丽身穿名牌手戴名表的简若沉,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这一身,比他一年的工资都贵。


    这还验个屁?


    保安沉默一瞬后,恭敬道:“您就不用了。您身边这位验一下。”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怀里,“干嘛啊,我吃的用的都是他买的,我一分钱都没有。”


    他轻咳一声,把声音夹住,下巴抬高,气沉丹田道:“给他看看你的实力!”


    关应钧:……


    月底了,刚刚又请了组员吃饭,兜里分文不剩。


    保安看着关应钧。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我的钱不都是你在管?”


    简若沉:……懂了,关sir没钱了。


    他伸手,在关应钧硕大的口袋里一掏,拿出一张金卡,“这是什么?你现在会跟我藏私房钱了?”


    保安:……大富豪!


    他对着关应钧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这么富,还不是要和普通人一样背着老婆藏私房钱,说不定买烟的钱都得问老婆要,多可怜啊。


    感同身受了。


    简若沉把那张摸出来的卡放回自己兜里,“没收。”


    保安觉得关应钧更惨了。


    他恭敬弯腰,垂头道:“二位请跟我来。”


    保安带着两人走过廊厅来到存包处,“这边可以存放大衣和外套,那边有衣帽间,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如果需要,会有专人带您。”


    简若沉抬眸往他指着的地方看。


    瞧见一个穿着银色亮片小背心的男生从衣帽间走出来,他下半身穿着一条机车小短裤,走路的时候银色的链子打在两条细腿上,晃来晃去。


    啊,简若沉收回视线,揪着自己的衣领。


    太非主流了吧?


    不想换。


    穿上这种衣服,感觉一开口就是:“老登,鬼火停你家楼下了”。


    夜场的热气熏人,简若沉把蓬松的羽绒服脱了,挂在寄放处的柜子里。


    要是两个人都不脱外套,在这个酒池肉林的声色场里未免太过显眼。


    他一脱衣服,纤瘦的脖颈和手腕都漏出来。抬手时,套在身上的毛衣扯住,贴在细瘦柔软的腰肢上,那股被蓬松羽绒服衬出来的娇小感瞬间褪去,变成了成熟冷艳的美人。


    保安眼睛都看直了。


    怪不得能给大哥管钱,这是个有管钱资本的。


    简若沉脱了外套,忽然感觉有一股视线落在身上,他蹙眉往人群中间走,企图甩脱这股黏腻的视线。


    关应钧紧跟其后,嘴里提醒:“生气了?”


    简若沉立刻停下脚步,等人并排走上来,感觉到腰间的手落下后才道:“抱歉,有点奇怪。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关应钧一愣。


    他抬眸扫了一圈,最终看向二楼,对上了一双阴沉的眼睛。


    是陆堑。


    关应钧手指瞬间收紧,缓缓别开视线,又环视一圈才不动声色地收回来,轻声道:“陆堑在这里。”


    简若沉呼吸一滞。


    关应钧拥着人往吧台方向带,“你要是不想继续,我送你出去,过会儿一个人来查。”


    简若沉脊背僵了僵。


    正当关应钧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


    简若沉带着一点小小的兴奋,轻声道:“真刺|激。”


    撒钱


    关应钧额角一跳, 当即把简若沉抓紧了。


    脑子里不合时宜冒出了李长玉说过的话:喜欢尝试新鲜口味的人,大多都爱追求刺|激。


    声色场内的喧闹震耳欲聋,摇滚乐带着低沉的鼓点, 震得地板发颤。


    1892酒吧的二楼。


    陆堑垂眸盯着简若沉的脸。


    少年穿着重工针织毛衣, 没了羽绒服的遮挡,雪白纤长的脖颈和锁骨都露在外面。


    缎子似的长发拢在身后,垂落腰际,被人强搂着往前走时,发尾在腰臀之间一晃一晃, 精致又撩人。


    显得揽在那截腰上的手臂有点碍眼。


    陆堑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拿雪茄剪将手里的雪茄剪开, 用高温|火|枪点燃。


    从前的简若沉清贫而古板, 用最廉价的衣服遮住寡淡苍白的躯体。


    唯一的可取之处, 就是和江含煜有些相似的下半张脸。若是能挡住上半张脸,躺下后红唇微张, 舌尖轻吐,想必也有勾人的资本。


    所以他给过简若沉机会。


    毕竟是个男人都得找点替代品解决生理问题。江含煜受不住,他总不能硬憋着。


    但简若沉清高, 只想谈感情。


    现在呢?


    有钱了,反而谁都可以了?


    陆堑微微眯起眼, 目光垂落。


    ·


    黏腻的视线沾在身上,简若沉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他伸手挠了挠发痒的后颈, 才碰一下, 就有一只滚烫的手摸上来。


    关应钧用虎口勒住那块软肉捏了捏,枪茧磨上去, 令人难过的痒意立刻散了。


    他玩世不恭地问:“好点了?”


    “嗯。”简若沉点头。


    关sir演匪徒的技术没得说,卧底三年的实力确实强。


    动作间, 两人走到调酒台。


    1892的调酒师是个五官分明的帅哥,鼻梁很高,穿着西装马甲,看上去非常年轻。


    他耳朵上戴着黑色的挂脖式单边耳机,线控垂在领口。


    这东西在90年代是稀奇货,一般性的酒吧供不起。


    这一趟来对了。


    调酒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问:“要点什么?”


    简若沉本想拉张椅子坐在关应钧身边,但对上这道玩味的眼神,立刻放弃这个想法,等关应钧坐下之后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关应钧一边伸手把人往腹前搂了搂,一边垂眸翻看酒水单。


    这里的酒水价格不高,利润不足以支撑一个开在西九龙的酒吧。


    说明1892另有盈利点。


    关应钧:“美国威士忌和石榴汁。”


    说完,把酒水单推到一边,揽住简若沉的手在他肚子上拍了两下。


    简若沉立刻意会。


    该他问了,调酒师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应该认识这张脸。


    简若沉双手撑着吧台,探出身体,直直盯住调酒师的脸,“你见过我吗?”


    关应钧的视线垂落,停在少年探头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后颈上。


    今天的简若沉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以往都是循序渐进地套,今天怎么会直接问?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紧了紧,免得人坐不稳掉下去。


    调酒师笑了声:“你这张脸在圈子里很出名,大家都知道你在白金会|所豪掷千金,一下子点十个的事情。”


    简若沉“欸”了一声,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关应钧,没等人说话,立刻回身道:“你可不要瞎讲。那次我也没办法啊……被杀人犯盯上了嘛。要是不帮一帮差佬,死的可就是我了啊。”


    关应钧挑眉,在简若沉嘴里听到差佬这种蔑称,感觉实在是有点奇妙。


    他稍稍思索就明白了简若沉的目的,他今天要扮演的,是一只藏不住话的小漏勺。


    看似在漏,实际上捞出来的都是干货。


    简若沉对着调酒师说完,又侧身扭了扭,对关应钧卖乖道:“那次我也是被逼的呀。”


    关应钧:……


    他是个成年男人。


    不是愣头青也不是柳下惠。


    他真没想到简若沉演起来竟然这样放得开。


    上回在渡轮上是迫不得已,上上回在宴会中也没有如此亲密。


    关应钧轻咳一声,“我知道了,别乱动。”


    调酒师先前升起的戒心逐渐消失。


    这样一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漏勺能兜住什么呢?


    如果他能从简若沉嘴里套点话,岂不是能在陆堑面前站稳脚跟?


    调酒师把石榴汁推到简若沉面前,“你男人做什么的?”


    关应钧把搂着人的手往上移,捂住简若沉的嘴巴,像是怕他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似的,另一只手把石榴汁拿到鼻尖底下闻,“做点生意。”


    他不轻不重地将玻璃杯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加了氯|胺|酮?换一杯。”


    调酒师表情凛然。


    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下药加料都做过,被人闻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条件反射往楼上看,对上陆堑半眯起来的眼睛,惊出一身冷汗。


    耳机里传出一道声音:“怎么回事?”


    调酒师把石榴汁拿回来,换了一杯干净的,“对不住啊大哥,之前眼拙,没看出您是同行。”


    这话是说给陆堑和耳机频道里的所有人听的。


    只有常年和毒|品打交道的人,才能闻出各种毒|品之间的区别。


    这大哥看上去可不仅仅是打打交道,应该是技术人员,K·粉就K·粉,说什么学名。


    调酒师换了一副面孔,殷切道:“您是来走货还是来玩?”


    简若沉:“我们来打听点消息啊。”


    他微微趴下来,说悄悄话似的往吧台前凑,“有人在你们这里传我是八爪鱼,脚踩十八条船,他生气了。”


    调酒师往下一瞥,看见简若沉因为下趴而微微敞开的领口和里面袒露出的一抹白,在心里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小美人你不要害我!你男人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沉八号码头喂鱼!


    他别开视线,尬笑一声:“都是传闻嘛,漂亮的人总是传闻多。白金会|所被查之后,里面好多调酒师都换了工作,他们一散开,当天的事情就传出来了。”


    “那我在学校里的事情呢?”简若沉蹙着眉,“他们居然说我追陆堑!还和教授周旋,我看上去那么没品?”


    调酒师汗都下来了,感觉这辈子没这么热过。


    面前,是一个带着帽子口罩,一看就很牛的大佬。


    头顶,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这里的陆老板。


    耳边,是全开麦的全频道耳机。


    现在1892酒吧里,所有带着这个耳机的员工,都能听到有人说喜欢陆老板是一件没品的事情。


    包括陆老板本人。


    陆堑多爱面子一个人?


    他会不会被灭口?


    调酒师感觉自己死到临头了。


    他刚刚还觉得简若沉是只漏勺,问什么说什么,可以从他嘴里打听一点消息。现在他恨不得把漏勺的孔给堵上。


    调酒师语速极快地开口,“那些传言只是19号卡座来的客人随便说的,他们也不是我们这里的常客,里面还有一个外国人,我觉得他们就是随口传一传风云八卦。”


    他求救地看向关应钧,“大家都是无心的,您看您今天除了来查这件事,要不要做点小生意?”


    让他拉一单吧!


    陆老板有了进账,或许就不会怪罪他了。


    关应钧:“你这台里卖什么?氯·胺·酮、GHB、三·唑·仑、开|心|水和奶茶是不是都有?还有别的新鲜玩意吗?”


    调酒师以为他要帮自己一把,连连点头,“这些都有,我们不做新鲜货。您进货还是……”


    关应钧玩味笑了声:“过来玩,开什么单?开间房吧。”


    吧台这边查完了,谣言从哪儿来也有了头绪,现在该去查查包间和后厨。


    简若沉掏出金卡,“帮我们开个好点的。”


    调酒师欲哭无泪,哆哆嗦嗦刷卡结账,才把房卡递给关应钧,就听到陆堑在耳机里道:“稳住他们,别让他们上楼。”


    调酒师:……


    真是月薪一千八,拿命往里搭。


    房卡都给出去了才说?您看这黑衣男像好说话的人吗?


    他唯唯诺诺:“东西已经给出去了。”


    陆堑有点烦躁,“你被套话了。”


    真是蠢货!


    竟然把吧台里的货种都说了!拦都来不及!


    陆堑拍了一下栏杆,“通知所有人收拾东西,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他把雪茄放到架子上,起身往楼下走。


    简若沉带来的人不对劲,虽然气质上像同行,但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陆家能在香江活到现在,靠的可不只是运气。


    陆堑一动,关应钧立刻垂头道,“陆堑下楼了,应该是冲我们来的。”


    简若沉侧头,避开吹进耳蜗的热气,抬眸扫过去一眼。


    二楼的楼梯到吧台不远,下楼后再过一条走廊就能到。走廊旁边就是舞池,里面都是在摇头晃脑,疯狂蹦迪的人。


    如果陆堑把他们盯住,接下来就没办法去查后厨了,必须彻底绊住陆堑的脚步才行。


    但这里地形开阔简单,太难发挥。


    关应钧有些惋惜。


    这个酒吧不提供点餐,只提供果盘,果盘这种东西在吧台切一切就算了,哪里需要在寸土寸金的西九龙弄那么大的厨房?


    里面肯定有鬼。


    他小声道:“这里地形太开阔,很难避开陆堑。先上楼看包厢和洗手间,后厨下次再来。”


    虽然线索很可能会被转移,但安全要紧。


    简若沉眨眨眼:“我有办法避开陆堑。”


    他放开关应钧的手腕,独自往台上一迈。


    舞台被架高,人一走上去,立刻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头。他站在人群里,天然带着聚光灯效应,一下子吸引了全场大半的目光。


    有人吹了个婉转的口哨。


    简若沉笑着从裤兜里掏出一打千元面额的港币现金,将食指和拇指捏起,抿进唇瓣打出一个响亮的呼哨。


    台上台下的人立刻全部抬头。


    他们兴奋至极地看着这个雌雄模辨的美人,眼睛里全是最原始的欲望。


    简若沉拆开绑住两沓现金绑钱的纸带,手指一捻,港币呈扇形打开,扬声道:“Ladies and Gentlemen,have a crazy night!(女士们先生们,来度过一个疯狂的夜晚)”


    话音落下,抬手一扬。


    橙红色的千元港币立刻飘散在空中,洋洋洒洒落了一点在舞池里,剩下的陆续飘到舞池边的走廊上。


    周围寂静一瞬,甚至连音乐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0.1秒后,震天的欢呼声像是要将房顶掀翻。


    喧闹的人群冲下舞台,蹲下去捡掉在地上的钞票,将楼梯堵得严严实实。


    陆堑从没有见过这样肆意妄为的简若沉。好像双臂一张,天生就该活在所有人视线的正中央。


    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疯狂的客人彻底堵在了楼梯口。


    陆堑撑着扶手跳出来,拥挤的人潮让人动弹不得。他暗骂一声,再抬起头时,面前却没有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简若沉顺着人流下去,抓住关应钧的手腕,“走,去看后厨!”


    世界的喧闹声如此扎耳,但关应钧却觉得这一刻毫无声音。


    一切像是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极力保持冷静,刚一愣神,简若沉差点脱手而出。


    关应钧连忙将人搂住,先前忽略的柔软触感在这一刻分外清晰,烫得人蜷缩起手指。


    简若沉幽幽道:“你能不能轻点。”


    腰都要被撅断了。


    关应钧缓缓把手松开。


    两人走过一条走廊,往侧面一拐,就能看到在舞厅后面藏着的厨房。


    简若沉往外面探头,探到一半被压着脑袋揽回来。


    关应钧道:“站直了也能看见,别探,容易被发现。”


    后厨灯火通明。


    三堆排的整整齐齐的铝制饭盒在灯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


    简若沉呼吸逐渐急促,他想到了轮渡上那个被改装成炸弹的饭盒。


    要是能拿到这里的饭盒就好了,如果和警署里收缴的炸弹比对成功,他们就能拿到陆堑涉|毒的初步证据。


    后厨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转移?为什么突然转移?这个中转站我们经营了这么久,说不要就不要了?”


    几息过后,先前调酒师的声音响起来:“陆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陆堑才能活命,快点清点数量,少一个就准备吃枪子儿吧。”


    “哎……”有人叹了口气,忽然蹙眉道:“外面怎么突然这么吵?出什么事了?谁出去看看?”


    简若沉心中一紧。


    从后厨到大厅只有一条路,里面的人要是出来,一定会看见他们。


    怎么办?


    简若沉用气声问:“走吗?”


    他嘴里说着要走,眼睛却直勾勾黏在后厨最靠近走廊的那一堆饭盒上。


    要是能拿到,哪怕只有一个……


    简若沉舔了舔嘴唇。


    走廊里吹过一阵穿堂风,后厨里的人道:“今年冬天真冷。”


    调酒师的声音又响起来,他骂了句:“一群扑街!你们干活,我出去看看。”


    超级变变变


    关应钧脱下风衣外套, 罩住被冻得有点发颤的简若沉,当机立断:“走!这么多货放在这里,这些人手里肯定有木仓, 不能冒险。”


    简若沉被拥着往大厅走的时候, 回头看了一眼后厨走廊。


    调酒师的影子被灯影拉长,印在灰白的瓷砖上。他的手垂落着,握着一个长条形的东西。


    人影从拐角处探出来的一瞬,简若沉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


    一把锃光瓦亮的霰弹木仓。


    两人在调酒师的目光抬起之前,重新步入大厅。


    舞厅里的狂欢已经接近尾声, 堵住楼梯的人群逐渐散开。


    两人趁着这个机会矮身上楼。


    二人踩到二楼地板时。


    陆堑终于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环视一圈,没在一楼找到简若沉, 只垂眸思索一秒, 立刻调转方向快步往后厨走去。


    简若沉站在楼上看着陆堑的背影, 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还好……还好刚刚没有贪,还好没有投机取巧。


    但凡犹豫一秒, 他们现在或许就要进退两难,命丧黄泉了。


    陆堑真不愧是犯法的老手,聪明和敏锐都没用在好事上。


    简若沉轻轻闭上眼, 手指微微发着颤。到陆堑的中转站探查,竟然比在轮渡大劫案上拆炸弹还要刺|激!


    关应钧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 “走吧,去包厢。”


    “那个调酒师给我们开得多少号?”简若沉摸了摸身上风衣的兜。


    这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里面叮铃哐啷装着一堆东西。


    他摸到了火柴盒、摸到了香烟盒, 摸到了手帕和便携物证袋,还有一本半个巴掌大小的工作簿, 就是没找到房卡在哪儿。


    简若沉又开始掏另外一边,摸出来一个扁平弧形的小酒壶……


    关应钧沉默地掀开左半边衣领, 从左侧内兜里拿出了房卡,“在这。”


    简若沉:……


    还有内兜?


    他说不出话,直勾勾看着关应钧。


    这衣服好像90年代卖唱片和小光碟的货郎穿的。


    这些人熟练掌握衣内乾坤,看到潜在顾客就会走上前,拎住衣襟利落一敞,殷切推销:买片儿吗?


    那大衣里哗啦啦挂着三四列光碟,活像移动百宝箱。


    关应钧避开简若沉的视线,垂眸看房卡上的编号,“2123,在西面。”


    大衣的百宝兜极大地缓解了命悬一线的紧张感。


    两人并肩走向2123,路过洗手间时进去看了一眼。


    二楼不高,洗手间的窗边有根钢制水管,直通地面,能看见一楼的白炽灯。


    “白炽灯?”简若沉疑惑。


    他趴在窗台上,半边身体探出去,竖起耳朵听了听。


    楼下舞厅的音乐隐隐约约从窗口飘上来。


    舞厅和卡座都是霓虹灯,没有白灯。


    一楼唯一有白炽灯的地方是后厨。


    这个洗手间竟然就在后厨的正上方!


    关应钧拉开厕所隔间的门,查看里面的水箱。


    都正常,没藏什么东西。


    也是,大货那样光明正大地放在后厨,说明陆堑极有自信。


    这样猖獗的犯罪分子,怎么会在水箱之类的地方藏货?


    关应钧转身走出隔间,对上简若沉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你在盘算什么?”


    简若沉摆手,“没有。”


    关应钧没怎么信,弯腰把手上的灰冲干净,“我们光看自己的包厢没什么用,得去别人的包厢看,一般来说,中转站上面的包间里都会有现场吸的。”


    “哦。”简若沉把水龙头重新打开,伸手接了一点水掸在脸上,又用沾水的手指顺顺头发。


    洗手间的灯颜色暧|昧昏黄,暗橙的光落在简若沉的面颊上,显得人汗津津的。


    关应钧表情古怪,“你干什么?”


    简若沉小手比出ok,“我装醉,帮你撞开其他包厢的门,你记得来捞我。”


    他伸手摸了摸风衣右边的兜,拿出之前摸到的小酒壶,“我能喝吗?”


    关应钧呼吸微滞,委婉拒绝道:“我喝过。”


    理智鼓噪着,叫嚣着越界。


    可内里却有一道声音在说:任务需要,给他喝一口又怎么了?


    简若沉晃了晃那酒壶,还剩两三口的样子,“我喝酒上脸,不醉也像醉了,要装的话最好还是喝点儿。任务需要啊,关sir,大不了我以后给你买个新的。”


    少年说话的语速很快,刻意节省着时间。


    吐息时清新的柚子香气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唇瓣开合之间,小巧的唇珠微颤,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


    关应钧别开视线,觉得酒吧这地方实在邪门,让人神经躁动。


    他挥手道:“喝吧,不用买新的。这是应急用的,度数高,喝一口就行。”


    简若沉立刻拧开螺纹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杜松子的气味顺着绵柔的酒液落入胃袋,让人像是置身于碧绿的松林,随后,柑橘的芬芳冲上鼻腔,强烈的香味格外提神醒脑。


    他“哈”出一口气,将瓶盖拧好,放回口袋,把外套脱下来还给关应钧,再抬头时脸已经红了,“这多少度的?”


    关应钧道:“55%的杜松子酒,我带着是为了应急点火和消毒。”


    实在憋不住想泻火的时候也会喝点。


    酒精可以抑制大脑对性-冲-动的传导,很有用。


    关应钧将手插|进兜里,摩挲着金属的酒瓶瓶身,想到粉红的唇齿抿着瓶口的样子。


    明明只是喝了同一个瓶子罢了……


    他却觉得那两片唇瓣的存在感那样强烈。


    简若沉觉得脸烧得慌,却极度清醒。


    他又接了点水,拍在脸上,心一横,把毛衣脱掉拎着,露出里面的丝质打底衬衫。快步往洗手间门外走去。


    他在几个不够喧闹的包间门口停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一个最闹腾的。伸手搭在门把上一拧,脚下一错,跌跌撞撞冲了进去,直接撞到茶几边上。


    坐在沙发上的人发火:“1892现在的安保怎么回——”


    他声音戛然而止,盯着跌坐在茶几边的人。


    太好看了,不是人能长出来的脸。


    他甚至以为自己吸出了幻觉。


    这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次的幻觉格外漂亮罢了。


    简若沉眼神瞥过茶几上密密麻麻的插着管子的矿泉水瓶,胃里一阵翻腾。


    这东西警校里有图,是最早的简易吸du装置。


    这么多!


    那人见他盯着瓶子看,立刻会错了意,诱哄道:“小美人,跟哥哥混,想玩多少都有。过来?”


    简若沉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激怒了面前的男人,他刚刚吸过,正是最兴奋的时候。


    他站起身想去抓人,伸手却够了个空。


    关应钧一只手揽着简若沉,脸藏在口罩帽子里,语调阴鸷,“不好意思,我家的走错了房间。”


    男人讥刺道:“你家的?你知道我是谁吗?”


    关应钧转身,衣摆一动,恰到好处露出配木仓,“你是谁?”


    男人立刻不说话了,死死盯着关应钧。


    他不堪一击的尊严不许他在这个时候低头,但就算是现在的香江,也不是人人都能持木仓的。


    关应钧搂着简若沉出了门,继续往2123走。


    简若沉伸手,用力掐了一把脖颈处的软肉,甩了甩发昏的脑袋,“报警,他吸du。”


    关应钧:……


    虽然有点醉了,但法律意识是一点没忘。


    不过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陆堑性格谨慎,今天过后必定会换中转站,不再将1892视为最重要的交易地点。


    趁他们还没有将货品全部转移的时候叫来cib。


    cib就算不能截断这批货,也能抓一批吸du的回去。


    绝不会空手而归。


    关应钧拿出手机,找到通讯录中半年没打过的电话,拨出去,“计督察,是我……”


    简若沉侧过去,竖着耳朵偷听。


    关应钧垂眸看了一眼,由着他了,“嗯……还不错。我们这边也在跟陆堑,现在查到西九龙酒吧一条街这边的1892酒吧,这里是陆堑贩|毒的中转站,香江西九龙的毒|品基本都从这里走。”


    “陆堑手下的马仔买完,再层层加码分销。今晚过后陆堑恐怕要换地方了,你带人来查,要快,半小时之内。”


    “嗯……”关应钧笑了一下,“事成之后业绩分点过来就行。”


    电话那边的人笑着骂了一句。


    关应钧没理,挂断电话后动作利落地刷卡开门。


    电子门锁发出“滋”一声解锁。


    简若沉抬眼,还未扫视完内部陈设,就和坐在座位中央的男人对上视线。


    是陆堑。


    他不是去后厨了吗?


    怎么会先一步等在这里?


    简若沉心思电转,抬手勾住关应钧的手臂,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上面,嫌弃地啧道:“你来干嘛?”


    “来看看你。”


    陆堑双手交握搁置于腿根,左腿微微抬起,膝窝搭在右腿的膝盖上。


    跷着二郎腿的姿势,让他露出一截包裹在黑色皮鞋丝|袜里的脚踝。


    简若沉在心里呵了一声。


    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陆堑和江含煜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充满了心机!心机男!


    “看我做什么?”简若沉几乎要把头塞进关应钧的肩窝。


    陆堑不笑了,觉得这一幕格外碍眼。


    他不信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人独自喜欢了他三年多,那种黏腻的爱火燃烧了简若沉整个青春期,现在说不爱就不爱了?


    或许是欲擒故纵。


    陆堑烦躁地蹙起眉,“你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视线划过简若沉通红的脸,被汗水浸透的面颊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莹润极了。


    头发潮湿着,一缕缕聚在一起,脖子上有个红肿的印子。


    毛衣也被那个男人挎在臂弯里,那衬衫被解开几颗扣子。


    两人像是刚刚才酣畅淋漓地大战过一场。


    陆堑紧咬着后槽牙,讥讽道:“你不是不当别人的床|伴吗?”


    简若沉觉得陆堑有点莫名其妙。


    他张口就来,“我只是不想和cheap man纠缠,你不会以为谁都一样吧?”


    关应钧垂头看他,瞳孔震颤,脑袋上的渔夫帽都歪了点。


    简若沉胆子真的大,敢指着毒头的鼻子骂贱男人的……做警察以来还是第一次见。


    但或许就是因为这份肆意妄为,才让陆堑没有怀疑他的意图。


    这应该是简若沉拿捏好的分寸。


    陆堑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口,压下火气。


    他不能在同行面前落了下城,扬起一个笑,“兄弟,西九龙是我的地盘,抢生意,不好吧?”


    关应钧抬眸看了他一眼。


    一双锐利的眸子在帽檐下扫过来,陆堑浑身一凛。


    这双眼睛有点熟悉,但眼型没什么辨识度,又没有五官,叫人难以分辨真身。


    是大屿山那边的刘家?


    不,刘家好像已经金盆洗手了。


    到底是谁?


    陆堑点了根烟,将滤嘴咬在嘴里,“兄弟,我们谈生意也要有点诚意是不是?咱们不能总遮着脸。”


    关应钧漫步走到陆堑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这是个单人沙发,他叉开腿,简若沉立刻意会了,侧身坐过去。


    陆堑脸都扭曲一瞬。


    这算什么?


    在他面前就是贞洁烈子,在这个男人面前就乖乖巧巧小意温柔了,软得找不到骨头,哪里有以前那木头的样子。


    如果以前的简若沉是这样……


    陆堑不自禁将现在的简若沉和江含煜对比起来。


    这两个人总是被放在天平上。


    以往赢的总是江含煜。


    但这一次陆堑惊讶地发现,被精心养着的简若沉在公共场合落落大方,私下里却会给足男人面子,竟然找不出缺点来了。


    除了长得有点高。


    可这也是相对的,简若沉一米七几的身高,窝在那黑衣男怀里的时候却显得很小。


    陆堑想到了简若沉继承的遗产。


    他不自禁算计,如果简若沉还喜欢他,天泉都娱|乐|城肯定不会像现在一样捉襟见肘。


    失策了,不该派司机去杀人。


    但既然简若沉坐在这里,就说明司机没有得手,他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钓着简若沉。


    不过……现在必须先确认黑衣男的身份。


    跟他一样都是商人还好,就怕是条子。


    陆堑站起身,走到单人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兄弟,你连脸都不敢漏?不会是条子吧?你怀里这个,最近和条子近得密不可分啊。”


    简若沉现在就和关应钧贴得密不可分,他刚要说话,嘴巴就被人捂住,上半身和头都被揽进关应钧怀里。


    他懵了一瞬,就感觉面颊下的胸膛震颤。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派去警局的卧底?”关应钧嗤道,“怎么?西九龙最大的枭雄,不会警局无人吧?”


    简若沉:……


    要论做卧底,还得是关sir啊。


    陆堑要是说有,那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开始排查了。


    陆堑沉默半晌,“你诈我?”


    关应钧笑道:“交流交流。陆老板别这么拘谨,我只是听说这个小东西脚踏十八条船,所以来查查流言,顺便玩一玩,没有别的意思。”


    简若沉看了眼腕表,距离他们报警已经过了快15分钟。


    cib就要来了。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想到了在后厨正上方的洗手间。


    如果能拿到饭盒……


    简若沉直起身,伸手擦了一下脖颈上热出来的汗,对着关应钧笑道:“我想去洗手间。”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真心又好看,可能是因为学过微表情,所以笑的时候会格外注意眼睛和脸部肌肉的统一,眼睛微微弯起来,笑肌也提起。


    又浅又甜。


    关应钧伸出手,极自然地帮他顺了顺湿漉漉的头发,“去吧。别跑远。”


    陆堑后槽牙咬得死紧。


    他脑袋里一会儿是一年前,清隽的简若沉被他远远甩开的模样。


    一会儿又是简若沉此时窝在别人怀里,软和又甜腻的样子。


    简若沉起身,走之前还对着陆堑瞪过去一眼。


    包厢的门在身后缓缓虚掩上。


    锁扣声一响,简若沉立刻快速跑到一楼,把挂在存取处的羽绒服拿出来披着,然后又回到二楼。


    他之前来看的时候算过了,这个窗户在后厨大门的正后方,和后厨的门背道而驰。


    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


    他将羽绒服挂在洗手间隔间的挂钩,穿着衬衫,一只脚搭在窗沿上,看着下面的水泥地吸了一口气。


    二楼而已。


    以前他们训练的时候五楼都练过的,没什么问题。


    简若沉微微侧身,踩在了固定在外墙的水管上往下爬。


    这一个月被罗彬文好吃好喝养出来的肉,足以支撑他从二楼爬到一楼。


    冷风打在脊背,酒精令人极度兴奋又极度冷静。


    简若沉喘着气,脚有些发软地踩在了一楼地面。


    关sir说得对,确实该认真锻炼了。


    他一边想,一面侧身藏在阴影里,视线看向窗内。


    铝制的饭盒少了很多,大半都被转移了。最后一摞还有30个左右,零星散落在架高的木板上。


    后厨里暂时没人。


    简若沉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些,手腕一撑翻进去,脚才落地,就听到后厨门外传来的声音。


    “怎么回事?”


    “黑警来了消息,说cib正在往这里来!”


    简若沉一凛。


    黑警,一般指毒贩在警局内部安插的人。


    陆堑竟然真的在警局里安排了卧底!


    他拿起一个饭盒,揣进裤腰,用皮带固定好。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人鼻尖冒汗,调酒师和马仔进门的前一秒,简若沉翻窗出了后厨,轻轻关上窗。


    肚子前面贴着一个冰凉的盒子不好受,爬水管上去比爬水管下来更难。


    简若沉刚扒上水管,就听到后厨里传来一声:


    “咦?谁开的窗?我们刚刚出去的时候开着窗吗?”


    “就这么一条小缝,你想太多吧?谁会想到我们陆老板在寸土寸金的地方摆这么多货啊?”


    简若沉咽了咽口水,扒拉着水管网上爬。


    水管已经有点老化,爬的时候只能轻轻地,否则会闹出动静。


    爬到中段时,他听到窗户被移开的声音。


    简若沉几乎完全不敢动了,脑子里甚至能模拟出调酒师探头出窗,发现他后,用霰|弹木仓一喷子将他打下去的样子。


    还有一米……


    简若沉喘了口气,听到下面的人说:“老大,外头没人。”


    “老八不是怕热吗?说不定是他偷偷开了条缝通风。”


    “别管了,条子要来了,快点搬最后一点!”


    窗户滑轮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接着是窗棂撞到窗框的声音。


    窗户关上了。


    简若沉猛然松了口气,竭尽全力向上一蹿,扒住了二楼洗手间的窗沿。


    他探头看了看,确定洗手间没人后才翻进去,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气。


    刺|激。


    肺都要喘出去了。


    就是这上厕所的时间有点长,一会儿得想个办法糊弄陆堑。


    简若沉走到挂衣服的隔间,取下羽绒服套在身上,一丝不苟地拉好拉链。


    蓬松松的羽绒服臌胀地罩在身上,立刻把凸起的小腹遮住了。


    好在饭盒扁平,不是很大,不然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带。


    简若沉站在洗手池前面,将手上脸上蹭到的灰洗干净。


    陆堑这人疑心病比关应钧还重,必须找一个顺着陆堑心意的理由才能搪塞他。


    不论怎么说,陆堑的脑子和心一样脏,估计觉得他和关sir弄过了。


    简若沉收拾干净自己,确认没有一丁点破绽才动身回2123.


    距离他们报警已经过去28分钟。


    再过一小会儿,缉毒警察就要到场。


    他推开2123的门,步履有点蹒跚地往里走。


    陆堑眯起眼,狐疑道:“你去干什么了?怎么穿了羽绒服?”


    简若沉:“洗手间那么冷。”


    陆堑思绪一滞。


    也是,那步履蹒跚怎么说?


    蹲久了腿酸?就算是解大手也不至于去将近一刻钟吧?


    他盘问:“你做亏心事了?”


    简若沉裹紧自己的羽绒服,用肚子顶着饭盒,嘟囔:“没你干过的亏心事多。”


    他感觉饭盒要掉了,于是伸手捧了一下。


    陆堑:……


    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做了亏心事的人会这么嚣张?


    “你捂肚子做什么?”


    简若沉:……


    我窝藏了你的犯罪证据。


    他心思电转,小心翼翼把脸埋到关应钧颈窝,然后道:“弄太里面了,难受。”


    关应钧:……


    幸亏是有帽子和口罩,不然他此时此刻震撼的神情,必定会暴露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


    陆堑冷着脸站起来。问不下去了,情不自禁想要东想西想。


    面对这个周旋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摘下口罩的男人,他觉得自己彻底输了。


    现在又不可能去掀男人的帽子,如果真是同行,这样做就是得罪人。


    以前他能得罪,但现在他的财路被断了两条。


    轮渡大劫案被查,暂时不能再做。


    江鸣山入狱,江家那边也暂时捞不出油水。


    江含煜虽然拿到了继承权,但是江鸣山的判决还没下来,他拿不到所有财产。


    现在只能靠贩|毒。


    陆堑还想说点什么。


    但警笛声响彻夜空。


    陆堑掐了一下指节,心脏猛跳。


    关应钧投出一抹戏谑的视线,“陆老板安保一般啊,把条子招来了?”


    陆堑笑了声,“管好你自己。”


    他转身往外走,将关应钧和简若沉抛在身后。


    陆堑一走,简若沉立刻掐着关应钧的手臂长舒一口气,“快跑!”


    他站起身,抱着肚子里摇摇欲坠的饭盒,“快出门上车,上车后跟你说。陆堑迟早会反应过来报警是我们做的,否则不能解释我们一来,家就被抄了。”


    “嗯。”关应钧带着简若沉从酒吧后门冲出去,掠过一条街,直奔停车场。


    简若沉被他扛在肩膀上,感觉自己身上的零件都在叮铃哐啷,铛铛作响:“我可可可以自己跑。”


    “你太慢。”关应钧眨眼之间跑到吉普面前,把简若沉丢进副驾驶,上门开车一气呵成。


    他将车钥匙插|进孔,刚要打火,一束强光就照过来。


    简若沉立刻矮身弯腰,藏在座位和仪表台中间。


    关应钧也让上半身滑落,任由强光从车内扫过去。


    紧接着,货车柴油发动机的声音响起,一辆红色货车风驰电掣地开上了马路。


    简若沉看了一眼那辆车,车上集装箱后面的铁门敞开着,门上攀着两个拿木仓的马仔,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随时准备开木仓。


    等货车走远,两人才从外部的视野盲区里钻出来。


    关应钧点火开车,有些沉默。


    铝制饭盒里的货被全数转移,下次碰到这种机会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陆堑太警觉。


    一般人绝不会碰到一点疑点就立刻转移。


    他太果断了。


    关应钧后仰躺在座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额角发疼。


    每一次碰到这种事,都让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扎根在香江的毒瘤,害死的警察数以百计。


    “咚咚。”


    窗户被敲了两下。


    关应钧几乎立刻拿起配木仓,条件反射上膛,指着敲窗的人,另一只手把简若沉支棱起来的脑袋按下去护住,“谁?”


    窗外的警察被吓了一跳,“我啊……”


    关应钧呼出一口气,“计督察。”


    简若沉的肚子都被还没拿出来的饭盒膈痛了。


    他直起身,抱着肚子吸气。


    计督察看向坐在副驾驶的白发混血少年,“简若沉是吧?久仰大名啊小财神。”


    简若沉:?


    他的名字都传到cib了?


    计督察看起来大约30出头,脸色蜡黄,一看就经常熬夜。


    他穿着一件黑色带帽子的冲锋衣,戴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还挺斯文败类。


    简若沉问好:“计sir晚上好。”


    关应钧看了他一眼,对外面道:“计白楼,上来说。”


    计白楼打开后座的门,坐在简若沉身后,笑道:“我现在连你的副驾驶都坐不上了?”


    关应钧道:“这是陈近才的副驾驶。”


    “我一看这车,就知道是你又抢了陈近才。”


    计白楼叹了口气,“让陆堑那群马仔带着货跑了,这回只能抓到点吸的,和以贩养吸的。”


    简若沉从后视镜瞄过去一眼,


    计白楼笑起来,“看什么啊,我好看吗?”


    计白楼、陈进才和关应钧是三种完全不同的男人。


    计白楼斯文,陈近才张扬,而关应钧处事带着处变不惊的冷漠。


    能被关应钧直呼大名还请上车的人,大概率跟他关系不错。


    任谁也想不到这三个竟然是好朋友。


    简若沉掂量了一下三个人的关系,很给面子地夸,“好看。”


    计白楼笑起来,说了和陈近才一样的话,“你真有意思。”


    简若沉:“你在cib什么职位啊?保密性高吗?”


    计白楼惊叹地看着他:“你对我这么直白?哪里有这么直白的打探?”


    “因为直白地问叫聊天,隐晦的打探,叫刺探敌情。”


    简若沉笑道:“关sir疑心病可重了,我猜你们刑事情报科出来的都这样,所以直接聊比较好,省事。”


    计白楼看向关应钧,“陈近才跟我说你运气好,我还觉得他在说大话,现在我信了。”


    他调侃完朋友,又对着简若沉不紧不慢道:“我和你关sir以前在cib的保密等级差不多。”


    简若沉点了点头,他拉住拉链,把衣服解开。


    计白楼震惊,“你干什么?我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镜片后狭长的眼睛都瞪圆了,“你?”


    关应钧震惊地呛咳一声,“你怎么弄来的?”


    饭盒!


    天,简若沉竟然在那样严密的防备之下弄了一个饭盒出来!


    计白楼听到关应钧的质问,更加震撼,“你不知道??”


    关应钧:“我跟你一起知道的。”


    他看向简若沉,“所以你抱着肚子,说……”


    “我当时差点就露馅了。”简若沉呼出一口气,“还好脑子转得快。”


    关应钧耳根发烫。


    简若沉把盒盖打开,露出里面的粉砖。


    计白楼凑上前看了一下,“是整条猪肉,恰好一千克。”


    他垂眸看着简若沉的发顶,再次说了和陈近才一样的话,“关应钧,我真眼馋啊。”


    关应钧握着方向盘的手用了点力。


    “还有。”简若沉看向计白楼,“我去偷……额,拿emmm。”


    怎么说都有点不遵纪守法。


    关应钧给他改词,“变。”


    简若沉:“……我去变这个的时候,听里面的人说,他们安插在cib的黑警告诉他们cib出警了。”


    计白楼的眼神一下子冷下去,“你是说……我这里有卧底?”


    简若沉摸了摸鼻子,“嗯。”


    三人还想说点什么,不远处传来跑车低沉的发动机声。


    简若沉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羽绒服团成团,包住饭盒后扔向后座,然后没趴稳似的跌到副驾驶和驾驶座中间的空隙里。


    他痛呼了一声。


    关应钧一手拽住他,另一只手解开车门锁,“计白楼,快走,不能让人看到你跟我在一个地方。”


    计白楼看着团成团的羽绒服,到底还是没拿。


    这是关应钧拿到的东西,没说给他,他不能拿。


    跑车的隆隆声停在吉普车前面,车门开启的声音传来。


    关应钧神色一凛。


    是冲着他们来的!


    他单手戴好帽子,又扶起简若沉,把痛得泪眼汪汪的人端到自己腿上,“好了,没事,疼就哭。”


    简若沉刚憋出来的眼泪差点被笑憋回去。


    “咚咚。”


    驾驶座的车门又被敲了两下。


    关应钧烦躁地啧了一声,将车窗降下来一半,“干什么?没看见在办事?”


    简若沉湿润的眼睛出现在车窗缝里,一颗泪珠坠在眼睫上。


    陆堑呼吸有点炽热。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一声,“是不是你拿的?”


    简若沉嘶着气:“什么我拿的?你在说什么?”


    陆堑爆了句粗,“别装!是不是塞在羽绒服里拿走了!”


    他后来想了想,越想越不对,简若沉的羽绒服,肚子那里鼓起一块。


    看着很像塞了东西。


    简若沉看向后座的羽绒服,感觉自己腰间的手紧了紧。


    陆堑视线森冷阴沉,“我们少了一条猪肉。”


    简若沉:“你要猪肉你去菜市场买!”


    陆堑讥讽地笑起来,“你男人就是搞这个的,你不知道猪肉是什么情有可原,他会不知道猪肉是什么意思?”


    他等不下去了,一脚踹在吉普车的后车锁上,抬手握住后座的车门,用蛮力拉开。


    关应钧的手放到了腰间的配木仓上。


    简若沉的眼泪也收住了。


    陆堑看向后座上团在一起的羽绒服,一只手摸向后腰,握住木仓,玩味的眼神落在简若沉身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从那人身上下来,然后跟我说,到底有没有?”


    他顿了顿,引诱似得,“以后跟着我,我给你活命的机会。”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指收紧,另一只手抽出了木仓,拨开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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