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晚上。
周宅明心堂。
“这是怎么了?”周绪一回到家里就来找夫人, 等走进内室时发现夫人表情不对,眼圈似是有些泛红,不由将夫人的脸抬起来, 坐在床沿仔细打量着,浓眉皱起, 顿时露了凶气:“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府里有人闹你?”
周绪一连问了好几声:“难道是住在府里的谢氏小崽子来烦你了?”
周绪想了一圈, 夫人是个性好软和又温柔的, 肯定不会生宝贝女儿的气, 慎之和他在府衙忙着, 府里就剩谢家小崽和陆思远,陆思远这几日出门去了,谢家小崽子算是半个客人,不过谢家崽子应该也没胆量惹夫人才对。
“我没事, 你的晚饭可用过了?”萧洛兰见周宗主回来了, 关心问道, 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已经很晚了,这几天周宗主和慎之一直很忙。
“我和慎之在府衙那边早就吃过了。”周绪又问了一遍:“没事的话,那为啥眼圈红了,感觉像哭过似的。”末了,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夫人薄薄的眼睑处,一抹微红顿现, 瞧着怪心疼人的。
“我下午去天下茶楼听说书了。”萧洛兰见周宗主追问个不停, 便说道:“现在还觉得那个说书人的故事很好, 一直想着那个故事。”
“不过一个故事, 怎还哭上了。”周绪这才放下心, 因为一个故事眼圈红红的, 周绪一估砸,觉得这样多愁善感的夫人还真惹人又爱又怜。
“夫人今天出去玩了?”周绪笑问道,他和慎之最近在忙,女儿又不是时时刻刻陪在夫人身边,府里又没个说话的人,时日久了夫人心中肯定苦闷,多出去逛逛街也是好的。
“在府里呆着无聊,便去桂坊那边转了转。”萧洛兰抬眸:“周郎,你要不要再用一些,我让府里温了饭食,慎之那的小厨房也温了补身体的汤。”
冬天天黑的早,晚饭肯定吃的也早,再加上周宗主和慎之都是武人,平日里的饭量一直很大,这一天忙下来,待到了晚上应该也饿了。
“还是夫人得我心。”周绪豪迈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笑道:“就等着回家再吃上一口热乎的,外面天又下雪了,我还想喝两杯烧刀子。”
许久不尝烈酒味,周绪还真有点想了。
“不如就喝一杯吧,烈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好。”萧洛兰道,黛眉微蹙。
“哈哈,就听夫人的,就一杯。”周绪很是受用夫人的关心,脸上都是笑意,没过一会,饭食呈了上来,份量都不大,俱是清淡的,唯一带肉腥的是一碗微辛辣的薄片羊肉高汤。
周绪喝了一大口,浑身冒热气,舒坦的不行,他让夫人也用一些。
萧洛兰用了小半碗的百合甜羹。
两人洗漱过后就上床休息,屋内吹灭灯后,唯有窗台透出月光,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周绪低头轻轻亲了一口夫人的香肩,担心她被冻着,直接将人抱在怀里,热气呼涌,又亲了一下夫人的耳垂,暗金细绳绕过夫人雪颈垂落下来,玉牌在昏暗处发出温润的淡光,光晕浅浅,暗香浮动。
萧洛兰被亲的脸颊潮红,鼻尖冒汗,尤其是周宗主今晚喝了烈酒,亲吻时酒意似乎也传了过来,口腔热辣,上涌着醺醺醉意。
萧洛兰溢出声音,她连忙抿住嘴唇,羞的浑身泛红。
周绪有一段时间没和夫人亲香了,一时之间有点控制不住,眼睛都发红,真恨不得把夫人揉到自己骨血里,满掌盖不住的丰脂软腻。
“好夫人,搂紧我。”周绪哑声问道,带着绵绵情意。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迟疑了一会还是将双臂圈住了周宗主的脖颈,头羞怯的转向另一边,只听耳边周宗主的笑意越浓。
一番云雨之后,两人又去洗了个澡。
萧洛兰半躺在床头,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周绪倒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揽着夫人,又亲了一下。
萧洛兰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有时候她是真觉得周宗主黏她黏的过分,若不是要去府衙办公,她恐怕一刻也不得闲,这人究竟喜欢她什么呢?萧洛兰看向周宗主,在她过半的人生中,从未遇到像周宗主这样浓烈炙热的感情,强势的不给她一点选择的余地。
周绪睁开眼睛,笑道:“夫人为何突然看我。”他自个长相自个知道,勉强算是端正周全罢了,年轻时就没和芝兰玉树,俊朗非凡这一类词搭过边,现年纪上来了,更显风霜,所以周绪不认为是夫人忽然之间被自己迷住了,才默看了他好一会。
萧洛兰想问问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但脸皮薄的她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没什么,我们睡觉吧。”萧洛兰轻声道。
“我舍不得睡。”周绪实话实说:“眼一闭就天亮了,天亮就要离开夫人去府衙处理公事了。”
“若是时间可以过的慢点就好了。”周绪喃喃道。
萧洛兰脸微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伸手摸了摸周宗主的脸,这几日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早出晚归的,没一刻得闲。
依照萧洛兰对周宗主的了解,若是可以休息,他肯定会休息的。
“那我也不睡陪着你。”萧洛兰想了个法子。
周绪被可爱的夫人逗笑了,满心柔软,他狠狠的抱住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处,这几日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嗜血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如烈火焚原,撕扯他的理智,额头青筋爆起,周绪狭长的眼底阴鸷骇人。
那些人怎么敢这么羞辱他的夫人。
不仅派一个阉人过来宣诏。
花容夫人…这种不正经不入流的名号也敢封给他的夫人,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连一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她受,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幽州距离长安太远,圣旨一下,不管它有多严密,始终会泄露,更何况皇帝也不想隐藏,周绪脸色冰冷至极,估计长安的那些世家高门早就得知了夫人封号一事,世家圈子环环相扣,这种私底下的消息就像风传的一样快。
封号既定,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人尽皆知,周绪只希望夫人能知道的晚一些。
周绪转动眼球,淡淡的血丝萦绕,他一定要让那群人付出一个惨痛的代价才行,要让他们想起花容夫人这个封号就感到彻骨的寒意。
说实话,周绪已经很久没见这种直接的挑衅行为了,府衙里的众人围着这次离奇的举动已经梳理了好几天,又定制了一堆反击计划,周绪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几日他仔细琢磨着,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抓到一个重要的点。
但不管怎么样,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周绪慢慢平息好呼吸,不让自己吓到夫人,手掌缓缓的摸着夫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转移了话题:“今天玩得开心吗?”
萧洛兰靠在周宗主的胸膛上,周宗主像火炉似的,在冬天很暖和。
“挺开心的,我还给两个孩子买了驱傩面具,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听说那天还会有和尚进行浴佛礼,给民众祈福,还有驱傩队伍表演。”萧洛兰并没有在周宗主面前提见到廉世清的事,她让春花和夏荷就当作不知道这事,那两个护卫她也让他们不要说起这事。
周绪听着夫人清缓的话语,心渐渐宁静下来:“腊八节那天我不去府衙了,就陪着夫人,我们一家人好好逛逛。”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这样会不会误事?”萧洛兰问道。
“就一天而已,不碍事。”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脸:“然后呢,夫人又逛了哪些地方。”
“登云楼里有首萧公的诗,我觉得挺有趣的。”萧洛兰继续说道:“就是【秋思】那首,里面描写的都是吃食,可惜等明年春末我们去清河的时候估计吃不到秋天的螃蟹了。”
萧洛兰有点遗憾,她也挺喜欢吃螃蟹的,江南的螃蟹才好吃。
周绪在心里记下这事。
“…夏荷带我们去天下茶楼,我们选了一个二楼包厢,茶楼说书人讲的故事很好,讲的是一位将军与梨娘的故事。”
萧洛兰把梨娘的故事讲了一遍,没听到周宗主的声音,便抬头看了看,发现周宗主半闭着眼睛,隐有睡意。
周绪将夫人朝怀里带了带,在夫人的香气里昏昏欲睡,沉浸其中,心神松缓下来。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他很快就要睡着了,眉宇间的皱痕也淡了些。
周宗主从不把公事上的烦心事带回来,每每见她都是带着笑意,萧洛兰心里五味杂陈,廉世清都知道了封号的事,想必周宗主也知道了,那个封号是不太好,相比其他夫人的,显得有些不尊重人,不过周宗主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他不说,萧洛兰就当作自己不知道,但自己不在意,周宗主却是明显很在意,以往周宗主的情绪不会有那么大的波动。
似乎在她面前,周宗主总想当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第142章
“阿娘, 这是不是要开始了呀?”
萧晴雪趴在窗户上面,脸上带着阿娘给她买的面具,望着楼下圆台上的说书班子, 她第一次来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书, 感觉看什么都新鲜, 抱着雪球看了好一会, 有些惊奇:“这个班子还有几个姨姨说书。”
以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说书人好像都是男的, 这样看, 这个说书班子挺不错的嘛。
“这些女妇是班主带着她的娘子一起训练好的,要善口技,模仿上各种女音才能登上台说书,很难得呢。”夏荷对小娘子笑着解释道。
“快点坐下来。”萧洛兰招呼女儿, 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 临窗推开, 也能看到楼下,已经到午后了,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听说书的人。
萧晴雪单手托腮,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干果吃着,怀里的雪球被阿娘养的足足胖了一圈,抱起来重实实的, 放到膝盖上都觉得很有分量感, 萧晴雪又呼噜了一把雪球可爱的毛毛, 人声渐起, 阿娘给她倒了一杯茶。
萧晴雪看着她的阿娘, 心里被陡然而来的幸福感充斥的满满当当晕陶陶的。
“傻乐什么呢?”萧洛兰剥了一个橘子给女儿, 对她突如其来的傻乎乎笑容有些不解。
萧晴雪眼眸弯弯不说话。
吃了一盏茶的功夫,楼下说书班子开始正式登场了,又是醒目拍案声传来。
“此接上话,龙威将军与梨娘初相遇就记住了那个可怜的娇娘,没成想过几日就在寺庙又见到了梨娘。”
“一是威武不凡的少年将军,一是妙龄女娇娘。”
萧晴雪听了一会,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阿娘和春花,夏荷她们都听得好认真,不好打扰她们,萧晴雪拨弄自己腰间的香囊,又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小鞭子,萧洛兰无奈道:“早上跟你说听书你听不惯,非要跟来。”
“我想陪陪阿娘嘛。”萧晴雪感觉自己在听有声小说似的,若是说书班子讲一些鬼怪故事,她会更有兴趣。
“一下午你能坐得住?”萧洛兰心底还是很高兴女儿今天说要陪她,不过她也不忍拘了女儿性子,便道:“桂坊这条街上有不少好吃好玩的,你若觉得无聊就带着护卫一起下去玩玩,我就在这等你。”末了又让女儿戴上帷帽遮风挡寒,随后习惯的叮嘱了一句:“不要走远了。”
萧晴雪眼睛一亮,她生性就爱热闹,喜欢人多,听到阿娘这话真想亲一下她的好阿娘。
“那我下去玩了,玩过就回来。”萧晴雪带着四个护卫就溜出了门外。
一身红衣猎猎,明艳活泼。
不多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响,萧洛兰心里一动,将窗户开的大些,然后看向隔壁窗户那,发现昨天遇到的黑袍妇人手搭在窗台处,头也看向她这边,被兜帽盖了一半的脸露出一个下巴,两侧微下垂的唇角有些冷厉,看起来不好接近。
萧洛兰撩开幕篱,想对她打个招呼。
她是真的喜欢梨娘的故事,也是真的喜欢写出这些故事的人。
下午好会不会太简单了些,她应该是那位夫人吧,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和她讲过的金犇的事,当时周宗主对金犇他娘只简单说了几句,更多的是在讲金犇,如果她不是金犇他娘,也没关系,萧洛兰就是想和她交朋友。
“撩幕篱做甚。”黑袍妇人声音轻哑,不带一丝情绪:“夫人若想见我,我可以直接过去找夫人。”
春花微皱秀眉,站在主母身边。
萧洛兰将幕篱撩的更大一些,目光直视她,眼眸清柔透亮,弯唇笑道:“隔着一层透罗纱,我看不清你,便把幕篱挑开些,如果你想过来我这屋,你再过来。”
萧洛兰认真的回了黑袍妇人的话。
黑袍妇人这次只望着台下的说书人,不再说话,唇角却是越发往下,瞧着冷冷的。
金犇看向主母,他是知道这个人的,以前无缘得见,昨日与阿娘才第一次见到,金犇自个知晓阿娘脾气,她并不是不待见主母,而是…她甚少与人交流,不知该如何和他人相处,所以显得不近人情了些,但绝不是讨厌这位主母。
不过…主母的确如崔郎君所说,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金犇摘下兜帽,黑铁面甲下,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异于常人,发冠被束的整整齐齐,刚欲开口想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
黑袍妇人蓦地转头,恶声道:“谁让你摘下帽子的?还不快戴上!”
金犇早已习惯阿娘对他的喜怒无常了,他刚想像往常一样听阿娘的话把兜帽重新戴上,可不知为何突的想到节度使夫人对阿娘说的话。
金犇脑子一转,道:“戴上帽子便看不清阿娘了。”
黑袍妇人微愕。
就在金犇以为阿娘被他的孝心感动到了,没想到阿娘突然出手将帽子又给他重新扣住了。
黑袍妇人恶狠狠道:“闭嘴,不许说话。”
金犇奥了一声,直板板的站在阿娘身后。
萧洛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刚刚瞧着可清楚了,金犇他娘扣帽子的时候,金犇就弯下了腰,头也低了下来,让他娘扣的更方便一些。
黑袍妇人听见笑声,背脊越发挺直,头抬得高高的,一直藏于兜帽下的唇抿成薄薄的弧度,可耳边笑声不像以往听到的那般带着嘲笑暗讽的意味,黑袍妇人不由看了过去。
发现节度使夫人就只是简单的笑着,那张脸好像把一冬天的暖阳都装到了里面,和煦温软的不可思议,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可爱的小事便会心笑了起来。
黑袍妇人转头望着台下的说书班子,周身冷意如冰雪消融。
萧洛兰止住笑意,发现那扇窗户突然被关上了,她倾身望了一会,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了敲门声。
金犇敲门,等门开了以后让阿娘进去。
萧洛兰见金犇他娘站在屋内一角,有些认生的样子,便让春花她们先离开。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萧洛兰摘下幕篱,其实她摘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因为金犇他娘好像特别不喜欢别人摘帽子,等看到金犇他娘也放下了自己的兜帽,萧洛兰这才定下心。
她看见金犇他娘,露出一个笑容,藏在兜帽下的妇人发鬓处已经有了几缕银丝,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刻痕,面上无多大表情,唇角下撇,纵使这么多的缺点可是仍然掩盖不了妇人脸型流畅,眉眼透着一种孤傲的清冷。
“我叫金荷婉。”黑袍妇人看着节度使夫人,硬邦邦说道。
“我叫萧洛兰,金夫人唤我兰娘就好。”萧洛兰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对面。
介绍过后,两人又没声了,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平日里的社交有点少,也不知这里交朋友是如何交的,她有点犯愁。
“下次不要随便摘幕篱。”金荷婉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像是告诫一般偏执的说道。
“太美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143章
金荷婉听着楼下大堂里的说书声音, 因故事是自己写的,所以她几乎只听了一小段就能知道下面要讲什么,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了对面的节度使夫人身上。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个丰腴清艳妇人的搭在桌上的手, 干干净净的,没有染丹寇, 细腻柔润的手背泛着柔和的光。
金荷婉话一说完, 内心忽的翻腾起微妙的难以克制的后悔懊恼又夹杂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倔强, 她微撇过头去, 坐姿愈发挺直。
她的话对于面前这妇人完全是不必要的, 说出口了反而带着诅咒的意味,现在已经不比以前了。
黑袍妇人的脸色更加冰冷,显得阴沉沉的,反正她的一生好像就没有说过什么好话, 伤人又伤已, 若她不喜也是应该的, 金荷婉捏紧手中茶杯, 面上表情越发寡淡。
“我知道了,谢谢婉娘你的提醒。”
萧洛兰愣了一下,随后轻笑道谢道,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对女儿的担忧从未少过,不管去哪里, 她都让女儿身边带够了人, 就担心有人会欺负她, 现在居然有人像是大姐一样对她表达关心。
虽然婉娘话有些不合时宜, 但她明显没有恶意, 萧洛兰就当是婉娘对她的善意提醒了, 萧洛兰笑容愈发温和。
金荷婉抬头望着萧洛兰,见她毫无芥蒂,仍然好脾气的软和笑着。
“你不觉得我多话就行。”金荷婉别扭的移开视线。
“不会,我平日在府里也无人说话,婉娘能与我交心我很开心。”萧洛兰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终于说出来了,她不是会社交的人,但婉娘似乎比她还要不会社交……
金荷婉眉间刻痕都松了些,有点不相信,眼前妇人什么身份,不客气的说只要她下一个请帖,全幽州只要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妇,世家主妇都会趋之若鹜。
不过节度使夫人来阆歌这么久了,好像是没有听说过她办过什么宴会,以前还以为这位夫人看不上幽州北地…想问问,又忌交浅言深,思量了一会作罢了此想法。
萧洛兰喝了口茶,不经意的将桌上的茶点往婉娘那边推了推。
金荷婉注意到这个动作,过了一会将手帕叠放在左手心,右手捏了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慢慢吃着,细嚼慢咽,不言不语,又用了半杯茶,最后金荷婉绷着脸把桌上的梅花糕往节度使夫人那推了推。
萧洛兰吃了一块梅花糕,轻愁道:“我明日暂时不来了,等过了腊八之后,我再来天下茶楼,明日缺席一天,后日听《梨娘传》恐怕就连不上了。”
金荷婉沉默了一会,最后道:“等你后日来,我把明天讲的情节和你说一声。”
萧洛兰顿时笑道:“那就谢谢婉娘了。”
“不用谢。”金荷婉道。
萧洛兰静静听着楼下说书的声音,没过一会就听到了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她看向门外,果不其然,门一会就被打开了,女儿小喘着上了楼。
“阿娘!”萧晴雪喊道,脸颊有点红,兴奋冲冲。
“你跑什么?”萧洛兰招手让女儿过来,发现婉娘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兜帽,又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
“阿娘,她是?”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好奇问道。
“她是娘的一个朋友,你叫金姨。”萧洛兰拿出手帕给女儿擦汗,玩也没个度,也不知遇到什么事了,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
“金姨好。”萧晴雪礼貌问好。
黑袍妇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声音很轻的应了一声,匆匆道:“我先走了。”
萧洛兰不懂婉娘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她刚站起来,婉娘就关门离去了,想了想还是又打开了门,除了护卫之外,在二楼尽头处看到了穿着黑袍的金犇以及婉娘,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下去了。
“阿娘,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叫金姨的朋友啊?”萧晴雪抱着雪球,站在栏杆处也看向黑袍妇人:“而且金姨旁边的是谁啊?”
“阿娘新交的,他是金姨的儿子。”萧洛兰转过身:“说吧,急匆匆的跑上来什么事?”
萧晴雪挽住阿娘的胳膊,笑道:“阿娘,我在街上遇到阿木了,他告诉我阿爹去宝亲王府了,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你上次不是和慎之去看过了吗?”萧洛兰道。
“这次不一样嘛,这次可是阿爹带人去的。”萧晴雪晃了一下阿娘的手臂:“去吧,去吧,我好长时间没看到阿爹了,想去看看他。”
明明是想看热闹吧,萧洛兰知道女儿爱凑热闹的性格,可又想到周宗主这几天早出晚归的,女儿又爱睡懒觉,晚上天黑了自然也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见周宗主和慎之的次数最近的确有些少。
“那只能只在外面看,不打扰他们做事。”萧洛兰道。
“保证听话!”萧晴雪做了一个敬手礼。
萧洛兰被女儿古灵精怪的模样逗乐了,将她怀里的雪球抱过来:“好了,走吧。”
一行人坐了马车前去宝亲王府,桂坊距离宝亲王府还有一段距离,萧晴雪又下马车买了几串糖葫芦,准备把跟来的春花,夏荷姐姐们也分一支,四五支糖葫芦抱在一起,宛若抓着一把红通通的花,三文一串,一共十五文,萧晴雪抓着花,摸索了一下腰间的钱袋子。
“我。”旁边传来熟悉的嗓音,带着一丝紧张:“我来付吧。”
萧晴雪一看,发现是拓跋阿木,展颜道:“好啊,等过几天我请你吃。”
拓跋阿木付完钱,见马车和周府护卫就在不远处,握着腰间的刀道:“晴雪,我发现有两个黑袍人在跟踪你和主母。”
萧晴雪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哈哈,不用管了,其中一个是阿娘新交的朋友,我喊她金姨,另一个是金姨的儿子啦,对了,阿木,我和我娘准备去宝亲王府看看,你去不去?”
拓跋阿木之前就觉得那黑袍男子身形眼熟,心里的猜测和萧小娘子的话一对上,就稳了八分,原本他还想拦截一下,最后控制不住自己走向了萧小娘子,想和她多说两句话。
“阿木,你去不去啊?”萧晴雪发现拓跋阿木在她面前似乎更木了,问他话咋不回呢。
拓跋阿木望着萧小娘子,目光始终不敢太看萧小娘子的脸,眼睛低垂着:“去的。”
萧晴雪带着阿木朝马车走去:“对了,阿木,最近几天怎么没看到你人啊。”
“我这几天都住在虎头军军营里。”拓跋阿木声音轻轻的,藏在话里的难过没人听见,其实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他已经在城外的军营住好久了,可他不在的日子里,萧小娘子并没有发现他的消失。
拓跋阿木难受的心都拧在了一起。
是啊,她是金尊玉贵的天之娇女,身边的人何其多,他没有了,还会有其他人围在她的身边,周家十六,戚酒酒,戚酒酒她那个文采斐然的哥哥戚以鸣,她的门客逍遥子,她的部曲蒋大他们,她的好友兼师父崔郎君,以及阆歌城里暗处对她有意的世家郎君们,读书人…
她的身边围绕的人那么多,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年轻俊杰,才子文人,他又能算什么呢?
拓跋阿木想到这里有些不甘心,兄长曾让他接手拓跋势力,毕竟拓跋是他的本部落,因回燚一战,族里的人都推崇他,他在拓跋部落里当然可以比在虎头营里舒服,可拓跋阿木不愿意这样,如果他一直在那个位置,一直是附庸,那他怎么更进一步接近心上人。
他宁愿用回燚军功换取脱离拓跋部落进入玄甲营的候补营,也就是虎头营。
他现在是甲字骑兵长,若能再进进就能升到玄甲营那边,玄甲营是节度使的亲兵营,他要升的更高。
可他升高了,萧小娘子的眼睛里就会有他吗?拓跋阿木跟在萧小娘子身后,看她上了马车,看她分了糖葫芦,看她趴在窗户处无忧无虑的对着他笑。
“阿木,过来啊。”
拓跋阿木像受到蛊惑一般,手脚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
“呐,给你的。”萧晴雪分出一只糖葫芦给他,她们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不打扰到过路行人。
拓跋阿木扫向车内,连主母在内四人,萧小娘子在他还没来的时候就买了五串,很有可能多出来的那串是萧小娘子想多吃的那串。
拓跋阿木拿着糖葫芦,这一刻恨自己的笨口拙舌。
“吃啊,我们等吃完了再走。”萧晴雪讲的随意,完全不知道某人心底的惊涛骇浪,震耳欲聋。
萧洛兰看向窗外的拓跋阿木,发现他暗淡的浅蓝色眼眸在女儿唤他的时候忽然就亮了起来,随后巴巴的走了过来。
萧洛兰斜倚车璧,笑着看两人,一个迟钝,一个青涩。
心里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最是无邪少年时。
也不知周宗主年轻时候是怎么样的,萧洛兰回忆了一下从遇到周宗主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想象不出来
第144章
“阿兄也在啊。”
萧晴雪站在阿娘旁边小声说道, 她探出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宝亲王府外面都是麒麟卫,个个披甲执刀, 反而瞧不见宝亲王府的护卫,麒麟卫军卫官秦风正在和她的继兄在说着什么。
“带了这么多人, 难道阿爹要把宝亲王的家抄了?”萧晴雪奇思妙想道, 她抱着雪球, 踮起脚尖往那张望, 没有发现宝亲王一家, 她还记得她上次与阿兄来的时候,亲王府的管家护卫还做做样子站在前面,现在阿爹一来,连样子也不敢做了。
“宝亲王就算要被抄家也是皇帝抄。”
萧洛兰也不知周宗主到宝亲王府干什么, 应该是追究回燚三床弓/弩一事吧, 不过周宗主若是因生气把宝亲王家抄了, 名头不太好听, 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有名才好顺理成章的办事,宝亲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亲王。
“我就是瞎猜的。”萧晴雪正想再看看,忽然发现继兄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吓得她连忙躲了回来:“阿娘,阿兄好像发现我了。”
拓跋阿木见萧小娘子有些紧张, 便道:“宝亲王府这边一直都被监视, 我们这边进来了, 暗处的麒麟卫应早就得了消息。”
果不其然。
周慎之从台阶下来径直走到了母亲和阿妹这边, 看见拓跋阿木也没惊讶, 见他们一行人把马车停在远处, 身边护卫女婢也没带,便知道她们是想悄悄过来。
周慎之先对着母亲施了一礼,笑道:“母亲,阿妹,可是来找父亲的?”
萧洛兰心里松了口气,慎之若是问了她和晴雪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她还不好说,总不能告诉他晴雪贪玩想来看热闹。
“我看快到傍晚了,我就想和阿爹,兄长一起回家用飧食,便带着阿娘来找你们了。”萧晴雪灵机一动道。
周慎之脸上笑意更浓:“我知道了,不过父亲现在宝亲王府做客,外面天寒,母亲,阿妹不如一起进去等会,我给母亲带路。”
“谢谢阿兄。”萧晴雪笑的像小狐狸一样。
“既如此,麻烦慎之了。”萧洛兰心里熨帖,对慎之笑道,相处久了,她对慎之这孩子的品性越发喜欢。
“阿木,你也一起来吧。”周慎之笑道,总不能单独留一人在这,况且拓跋阿骨是他父亲的义子,不管怎么样,在外面,周慎之都会把礼给全了。
拓跋阿木看着周慎之眼中无甚波动的笑意,周慎之手指转动着大拇指处的玉扳指,笑容不变。
“走吧。”周慎之带前走去,一边和母亲,阿妹介绍宝亲王府,亲王府自是奢华贵气,它作为一个亲王府,建造时就已是最大的规格,先帝还格外破例将大片土地也批给了他,宝亲王府后院囊括了三山两湖,当做是闲暇乘景去处,亲王府内除了宫女,还有太医,内侍,小监,织造坊,浣衣院,采买局,宛若一个小型的皇宫,怪不得当时人人都称赞先帝手足情深,朝廷内外无不赞誉,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派宫女太监来伺候这位宝亲王,给足了这位老亲王的面子。
萧洛兰看着那些装饰精美绝伦的宫殿庭院,对已经死去的先帝隐有心寒悚然之感。
她从书上得知,其他亲王皇子从来都是遥领虚职,只在长安建府生活,从未有哪个皇亲真正到了他的封地上当土皇帝的。
尤其是宝亲王这个土皇帝还当的名不其实。
等到了亲王府正院前,萧洛兰隔着透罗纱望着停在院内的棺材,听不到王府里的任何声音,宫女太监缩成一团,王府护卫被执刀的麒麟卫围在一起。
一旁的萧晴雪望着这个棺材,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这东西会被怒气冲天的王府里的人当柴火劈掉烧了,没有想到居然还留着,不仅如此,还在棺材上面搭了一个小棚子…
她阿爹在外人面前这么可怕的吗?
“父亲就在正堂大厅里。”周慎之道。
大厅大门敞开,不过四周并无护卫,风吹雪落,庭院深深,隔绝了外界。
周绪坐在大厅首位,左手位是面容冷峻的周宣,下面分别是崔什子,以及赵青山。
王府的主人宝亲王则坐在右首位,他的斜对面刚好就是赵青山,属于他的名义上的大都督长史官。
宝亲王披着一件鲜红的狐裘,老迈的脸已经挂不住皮,过于鲜艳的红色让他反而显露出暮年之气。
萧晴雪一进屋就被这里的严肃气氛吓了一跳,她小心的跟在阿娘身后,屋内众人见主母前来,纷纷起身施礼才坐下,周绪站起来,脸上淡淡的神色才有了一丝笑意:“夫人来了。”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身边的椅子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望着宝亲王和堂内众人,都是她认识的。
宝亲王第一次见到这位幽州主母,隔着幕篱,老眼昏花的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老亲王看向门外,晚霞绚丽,美景如画,他又再能看几年呢?
先帝利用他,先帝死了之后,他的好侄儿皇帝继续利用他,这次周幽州大胜,他的好侄儿皇帝又会给他送什么呢?美人美酒,金银珠宝,长安送来的探子宫女侍卫死了一波接一波,他的好侄儿借着关爱伯父的由头就送了一波又一波。
他这一生活的可真窝囊啊,可活的再窝囊,他还想活着啊。
老亲王干枯瘪瘦的手搭在紫檀木椅上,转头对节度夫人笑道,声音苍老:“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将军夫人第一次来我府里,我都未能安排宴会待客,真是失礼。”
萧洛兰听着宝亲王客气的过分的话,轻声道:“亲王客气了。”
老亲王叹了口气。
周绪喝了口茶,道:“宝亲王,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了,您在背后使坏可不地道啊。”
崔什子双手拢袖,咳嗽了一声:“亲王,不瞒您说,暨兴的王安王氏已经全部被收押在监,王氏与两朝重臣工部侍郎许晦清的关系我们也都查的一清二楚了,回燚的三床弓/弩不日就会收回。”
“您这边若是还不说实话三床弓/弩究竟是怎么来的,那我们就不准备和您讲情面了。”
老亲王转动手腕上的佛珠,眼眸混浊,问了一个其他问题:“我的人都被你们监视起来了,根本出不得王府,朝廷是不是要来人了?”
“每隔几年朝廷就会慰问您,生怕忘了还有您这个亲王。”赵青山文雅笑道:“圣上如此孝亲敬长,亲王该感恩才是。”
老亲王脸皮抽动了一下,要不就说文人的嘴,淬毒的蜂尾,能刺的你生疼。
“周幽州打胜仗的时候也会来人。”老亲王垂下眼睑,一副垂垂老矣的神态,一语双关,点到即止。
一直不说话的周宣追问道,脸因怒气涨红:“十五年前,先帝派人赏赐三军的时候是不是?”
老亲王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周绪沉声道:“说人话!”他最烦这些该死不死的老不死胡叨叨!
老亲王浑身一颤,他干干的道:“先帝当初也不想的,当初王安只是作为一个暗棋藏在纶城郡下的石弓镇里。”
“周幽州你大破突厥王庭的时候,先帝担心功高震主,希望你把儿子送到长安,其他节度使都是这样做的,只要你也这样做,先帝当初也不会做的那么绝情无义。”
“是你拒绝之后,先帝才会把三床弓/弩混在犒劳边境将士中的赏赐里一同送到了我这边,因你当初去了长安,所以名义上由我来分发赏赐,毕竟先帝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有点权的宝亲王。”
“石弓镇盛产花岩石,黑水石,石头体积大,分量重,古阊城初建,正是需要这种石头的时候,我用特制的箱子分装好,让那些调/教好的弩手夹在军队中全部运送给王安,由王安从古阊城送到回燚那。”
“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收手了,一切由王安负责,至于周幽州所说的十字弓/弩,应是许晦清与王安合谋所为,我一概不知。”
老亲王后悔莫及,可怜颤声道:“我一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
周宣拂袖掷杯,茶水泼了一地,怒道:“何谓一生一错,此错罪不可赦,不能赦!你们这样做和叛国资敌有什么区别?!幽州为了抵抗突厥,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将士他们,他们知道该有多寒心…”
周宣双目赤红,虽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还是怒发冲冠!
萧洛兰脸色发白,第一次直面这种龌龊事,心里的恶心感怎么也止不住,人心之恶超出了她的想象,对昱州饥荒熟视无睹,就为了担心周宗主有不臣之心,担心龙椅坐不稳,居然亲手把三床弓/弩给了回燚,暗中输送□□…
一个人的坏,真能坏到如此地步吗?
崔什子喝了口茶,发现茶水起了波纹,放下了自己有些微颤的手,剧烈咳嗽了一声,颧骨泛红,赵青山收起折扇,面无表情。
周慎之眼底冰冷,拓跋阿木坐在最后方,低垂着头。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阿爹,发现阿爹脸色居然是最正常的,他怎么就不生气呢,萧晴雪想,她光在一旁听着就要气死了,脸都气红了。
“所以,您老良心不安了这么多年都忍着没告诉我。”
周绪摸着自己的胡茬,笑问道:“如果我不问,您是不是还想带着愧疚下黄泉?”
宝亲王凄惨悲痛后悔的神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第145章
大厅内只能听见老亲王呼哧呼哧的老人喘气声。
宝亲王捏住扶手, 惊惧的望着周幽州朝他走来,断断续续道:“周…周幽州,老朽当时也是受人摆布, 你又何必对一个老人咄咄相逼,况且这些年, 我一直被你软禁在此, 纵使宫阙三千, 奴婢无数, 可依旧不得自由, 这难道还不够吗?”
“而且这事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我。”老亲王最后一句声音略大,他睁着混浊的双眼,五指像干枯的树枝紧紧抓住扶手。
周绪起身走到宝亲王的身前,笑容微微:“您老是想说自己只是一个帮凶, 让我不要追究了?”
宝亲王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还真不敢说出来, 周幽州对敌人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他只会一视同仁,况且还有以前的恩怨,这个结根本无法解,周绪唯一的崽子一直未送到长安,这一直都是先帝的一块心病,现在这病已经传给了他的侄子, 而他也一直
寄人篱下,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堂堂一个亲王落到如此地步是在可悲!可恨!
周绪望着这位宝亲王慢慢说道:“您是一个亲王, 生下来就是龙子, 地位万人之上,身边奴婢成群的伺候着,您看,纵使您被先帝送到了阆歌这个偏远的苦寒之地,他仍然会派人好吃好喝的供着您,不让您受委屈了。”
周绪用鞭子拍了拍老亲王的脸,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阆歌食邑一万三千户,赏赐源源不绝,您是先帝和圣上给天下人看的一个尊孝敬老的旗帜。”
老亲王因这侮辱的动作,脸皮樘红,怒不敢言。
“在我这里,您是圣上与我和平相处的代表,可上月大雪天的夜里,您偷偷的跑了,亲王这样做岂不是寒我的心,惹圣上对我徒增猜忌。”
宝亲王被周幽州无耻的话气的不行,眼前一黑,什么和平相处的代表,明明他在这就是一个质子身份,被扣押在这苦寒之地,被监视,终日生活在战战兢兢中。
天下人都知道,你周绪都要和他的皇帝侄子撕破脸皮了,加上回燚弓/弩一出,他不趁机跑了,到时让你周蛮子宰了祭旗吗?
“周幽州说得对。”老亲王咳嗽一声,有气无力道:“老朽年纪这么大了,也想通了,现在只想留在阆歌安安分分的颐养天年,不愿再过问外界的事了。”
周绪将手搭在宝亲王的肩膀上。
宝亲王浑身一抖。
“亲王德高望重,为天下皇室宗亲的表率,我相信亲王的人品,一定不会与其他豺狼同流合污的,是不是?”周绪微笑问道。
宝亲王望着那张犹如恶鬼的脸,心思急转,脸上汗瞬间就下来了,额头冷汗津津,先前这周绪特意提了回燚弓/弩一事,不消说,此次回燚大捷,侄子肯定要派人来的,周幽州的意思是有机会就要让他亲自出面作证吗?给皇帝侄子泼脏水…不,也算不上脏水,毕竟三床弓/弩的事是真的,可他如果抖落出去,先帝的脸面,侄子的脸面,皇家的脸面究竟要往哪里搁?
这是要做千古罪人啊!
老亲王脸色煞白,真相一出,那就是天下沸反了!
不,不行…老亲王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摇头,可一抬头就看到了周幽州的眼神,冷的瘆人,像一把刀锋,锐利的刺痛人心。
“我…老朽…”宝亲王艰难说道:“老朽再想想。”
“希望亲王好好想清楚了。”
周绪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搭在紫檀高椅的扶手处,右手拿着错金乌鞭的鞭柄,软鞭很长,长长一截垂落到地上,上好的青金石砖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光可鉴人,倒映出乌鞭上乌黑泛金的色泽。
老亲王盯着那一点微刺目的金光,心情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他勉强抬头,除了周幽州,还能看见周幽州身边的妇人,淡青的透罗纱直接笼罩全身,像是披了一层山间薄雾,幕篱朦胧间,更是看不真切。
想必她就是周幽州的夫人了。
崔什子笑道:“时日不早,亲王您也早些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宝亲王很想笑着送一下,可惜他发现他怎么也笑不出来:“老朽无力,不能送诸位。”
周绪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对宝亲王道:“在此别过,不劳烦亲王相送了。”
宝亲王等人全部走了之后,骤然瘫倒在华贵的椅子里,鲜红的火狐裘内装着老去的躯壳,双目无神盯着厅堂上方富丽堂皇的红漆藻绘。
过了许久,王府管家才悄然进来,诚惶诚恐的问道。
“王爷,节度使大人送的东西还在正院,这大过年的,放着是不是太不好,要不要…”
“就收在后面库房里吧。”宝亲王疲惫的挥了挥手:“传我的命令,让家里人最近安分一点,不要出去了。”
管家见王爷似要休息,慢慢退了出去。
宝亲王则注视着管家离开的背景,眼神幽幽…
府外大道上。
萧晴雪在阿爹话音刚落的时候心突突跳,心有余悸。
“严密监视宝亲王府,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周绪对秦风吩咐道。
“喏!”秦风应道。
周宣与秦风骑马离去准备做宝亲王府的包围布防,崔什子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咳嗽了一声,而后对主公笑道:“我与青山约了晚上小酌,就不陪主公了。”
赵青山摇着扇子道:“今天好不容易下了一个早差,我准备与什子不醉不归。”
两人对着主公,主母拜别之后才一道离开。
“阿妹,走吧。”周慎之骑马,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坐马车太慢了,我们先骑马回家。”他转头道:“阿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用飧食。”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见阿爹和阿娘站在一起,猜到兄长准备留空间给他们相处,于是也干脆的上马。
拓跋阿木有自己的马,他听到邀请,过了一会答道:“阿兄在家等我回去,今天不方便。”
萧晴雪扭头看他,天色昏暗,阿木又总习惯低着头,她还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周慎之道:“既然这样,那就有空再聚。”
“阿木,再见。”萧晴雪对拓跋阿木挥了挥手。
周慎之看向双亲:“父亲,母亲,我带阿妹骑马先行一步。”
周绪点头道:“嗯,把妹妹看好了。”
周慎之笑道:“我会的,母亲再见。”他学了一下阿妹的用词习惯。
萧洛兰露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慎之这样像带女儿上下学的哥哥。
“慎之再见。”
周绪听到夫人话里的柔软笑意,也笑道:“行了,快走吧。”都多大的人了,还黏乎乎的,像什么样子。
周慎之笑着带着妹妹走了。
萧洛兰上了马车,因周宗主这次也坐马车,春花,夏荷她们就在外骑马而行,马车里燃着炭盆,温暖暖的。
萧洛兰坐下没多久,周绪就将夫人的幕篱摘掉了,他坐在夫人身边,见夫人不说话,捏了捏夫人的手:“怎么不说话了?”
萧洛兰转头看向周宗主,其实她心情始终闷闷的,开怀不起来,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先帝挺坏的。”
周绪望着夫人的脸,将人抱在怀里。
“那么多条人命的牺牲,难道他就不在乎?”萧洛兰喃喃问道,心还沉浸在宝亲王说的那些话里。
周绪玩着夫人的手,似一捧酥雪融化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夫人因丰腴之故,腕骨处都有一层软绵,一摸上去,皮肤像有吸力一般,周绪爱不释手的揉捏着,听到夫人的话,他想了想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皇宫摘星台的时候,还怀疑自己眼花了,这世上居然有那么高的琼楼玉宇,当时我就想登上去看看。”
“等我登上摘星台的时候,我往下看了一眼,发现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变得很小很小,像蚂蚁似的。”
“而皇帝从出生就站在了天下最高。”
“夫人觉得他的眼里会有那些卑小的蝼蚁们吗?”
萧洛兰怔怔望着周宗主,并未感到任何宽慰。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雪颈,迷醉在她的香气里:“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视人命如草芥,打仗多了,人在我眼里就不是人了。”
“位置越高,越会忘记自己。”
周绪有些呼吸不稳,他搂住夫人细腰,见夫人衣领被自己弄的有些凌乱,情不自禁的吻了夫人后颈处的雪白皮肉,察觉到夫人轻轻一颤,雪白的后颈处顿时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周绪心情愉悦的眯起眼睛。
萧洛兰蜷缩起手指,敏感的躲了一下:“别闹。”
“就听夫人的。”周绪偷香成功,笑着拢好夫人衣襟,将人重新抱在怀里。
马车轱辘不停转动,安静的马车里,萧洛兰心绪起伏不定,她转头看着周宗主,似在问他:“你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周绪故作姿态不说话。
萧洛兰其实只是有点迷茫,心底刚浮现失落,就感觉到自己的唇被重重的亲了一下。
周绪大笑道:“当然不会了。”
萧洛兰听他如此信誓旦旦,反倒有些不信了:“我才不信。”
“好夫人。”周绪笑道:“我的心在你这呢。”
就夫人这个性子,连亳不认识的胡姬,流乞都想帮一帮,他还能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第146章
腊祭节。
好几天不曾下雪的天今儿不仅没下还出了一个大太阳, 就连寒风也比往常小了许多,不算暖的冬日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劲,也吹来了腊祭的欢快气息。
萧洛兰一向起的早, 可周宗主每日起的比她还早,往往是练完武之后又洗了个澡才会到她这边, 时间上刚好能和慎之碰一起, 偶尔慎之会留在这边用饭, 更多的时候, 是萧洛兰和周宗主两人, 等人都出门当差了,她的女儿才会姗姗来迟,萧洛兰一般会空些肚子和她一起吃一些。
其实依萧洛兰看,女儿起的也不算迟, 就是一个正常的学生起息时间, 早上八点醒, 然后洗漱一下, 估摸八点半左右到她这里吃饭。
无奈这里的人起的太早了,萧洛兰打了个哈欠,她今天起的也挺早的。
周绪穿着簇新的暗纹玄色长袍,脸上带笑,大步走到内室,顺便挥手让屋内的女婢不用在这伺候了。
“我给夫人画眉。”周绪大包大揽的说道。
萧洛兰扭过头看他:“周郎, 我已经画好了。”只要用螺黛轻轻的描两下, 修饰一下眉型就成了。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 见真画好了, 有些可惜, 他将手里的熊氅放在一旁的美人塌上, 笑道:“上次猎的黑熊已经做成大氅了,夫人看喜不喜欢?”
一共两件,一大一小。
俱是黑色,上好的皮毛油光水滑,阳光照在上面,似会发亮一般,一看就柔软异常,她穿的那件系领的毛毛处有一圈深紫色的紫貂毛,毛上缀了星点珍珠,更显贵重华丽。
周宗主那件就是整体的黑色,和她那件相比有种简约美。
“我那件会不会太花哨了些?”萧洛兰委婉说道,其实真的很花哨啊,豪气逼人,让她选的话,像周宗主那件简单一点就行了。
周绪将夫人那件那过来仔细看了看:“没有啊,我觉得让绣娘再绣些金线上去,弄些花纹,领口再贴些小点的宝石,这样更好看。”
“不,这样就挺好了。”萧洛兰连忙道:“就这样吧。”她可不想穿的像圣诞树一样。
萧洛兰想到这,忽的笑了起来。
周绪坐回榻上,见夫人发笑,轻咳了一声,他就是想把自己夫人打扮的美美的,那些金子宝石多好看呐,特别是金子,金灿灿的,不放在夫人身上简直浪费了,但夫人对身外之物是真的不在意,珠钗首饰都是往常用的那几样,他若不是经常从库房里翻出几样,夫人估计能一年用到头。
这让周绪的心里酥酥麻麻的,只觉得夫人还需要自己照料,若没了他,夫人可怎么办?
周绪又忧又喜。
萧洛兰发现周宗主的表情很怪,她不明所以的将珍珠耳坠戴好,又戴好翠玉手镯,瞥见妆奁里金灿灿的金丝长命缕,手指顿了一下,将它也戴了上去,冰冰凉凉的软金贴在她的皮肤上,很快被体温捂热了,她将大袖垂下,遮住了金丝长命缕。
“今天也是佛诞节,夫人,我给你贴个花钿吧。”周绪兴致勃勃道,他在妆奁里挑了一个莲花纹形状的花钿,花钿是一种被打磨的极其薄透的贝壳做成,雕刻成莲花状,用金箔粉和花汁上色。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贴这个东西,额头一凉。
就见铜镜里的妇人额头处多了一朵淡红色的莲花,花蕊部分是金色,衬托的妇人愈发成熟妩媚。
周绪越看越觉得好看。
“好了,我们走吧。”萧洛兰起身,周绪将大氅披在夫人身上身上,又低头亲了一下夫人的脸侧,正欲牵手的时候,发现夫人手腕上多了个东西,周绪看了下,袖口金丝缕若隐若现。
萧洛兰被周宗主看的面红耳赤,莫名羞意浓浓,想抽回手。
周绪笑着将夫人的手握紧,按耐不住正还想亲亲夫人唇的时候。
萧洛兰眼疾手快的阻止,羞瞪了周宗主一眼:“口脂会花。”等会还怎么见女儿和慎之,说罢,就快步走出了内室。
周绪跟上夫人。
等到了一家人吃饭的外厅,萧洛兰发现女儿今天也起了个早和慎之一起过来了,她扬起笑意,招呼两个孩子快点过来,早在梳妆的时候她就让人把早食摆上了,这样吃的时候,温度刚好,也不会太烫。
萧晴雪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衣裙,外披莲青色的带毛披风,脖间绕着一个黑色皮毛的围脖,踩着小羊皮靴就噔噔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石青长袍,披着灰鼠裘衣的慎之。
“阿娘,阿爹,早上好。”萧晴雪对着两人福了一个万福,额间的莲花纹金箔花钿耀耀。
她见到阿娘额头上的花钿和自己是一样的,更加开心了。
“儿拜见父亲,母亲。”周慎之做了一个简单的礼节。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笑道:“快点吃饭吧,吃完饭,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玩。”
萧洛兰入座之后,对两孩子道:“桌上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一点。”
腊八节这天早食用腊八粥,粥里食材丰富,有大米,小米,红豆,红枣,花生,栗子,杏仁,葡萄干,诸等东西加上少许黄/冰/糖细细熬煮至微浓稠状态,萧洛兰在周宗主起床练武的时候,她也就起身了,去了一趟明心堂的厨房,等煮的差不多了才出来。
腊八蒜是用紫皮蒜与米醋泡制而成,吃起来酸辣开胃,可以放在鸡蛋薄饼上再加上薄片羊肉卷着吃,外加每人一杯羊奶,和饭后去味的橘子。
周绪感受到夫人的用心,一连用了三碗,其余人也是饱腹状态,萧洛兰见他们都吃完了,心情愉悦。
等用完餐之后,一家人便出门逛街去了,顺便在路上消食,无邪山这边只有一个周宅,等过了周宅范围,才会到内城的大街大坊。
萧晴雪到了大街上干脆把帷帽摘下来,望着街上的热闹场景,空气中都飘着腊八粥的香味,街面上还多了不少和尚,远处敲锣打鼓的不知是在干什么,萧洛兰也远远的望了一眼。
周慎之对每年的腊八节活动已经很熟悉了,他笑着为母亲和阿妹解释道:“每到佛诞日就会有寺庙里的主持和僧人进行一场祈福活动,妹妹若好奇可以去看看。”
一家人和人流一起向前出发,萧洛兰发现路边居然还有麒麟卫巡逻,专门辟了一条道给佛教的僧人,路两侧则是看热闹的民众,两边的酒肆小楼也站满了人,小摊贩上也多出来了不少佛教用的莲花宝经,手串珠子,供香,以及佛像雕刻,木鱼,萧洛兰看了一路,觉得还挺新奇的。
周绪一直牵着夫人的手,对佛教感观一般般,但在幽州的寺庙都挺老实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骤闻前面撞钟声起,好像有几十号人一起念诵佛号,人头攒动间,只能看见有一莲花高台被人抬着在划分好的空道上缓缓而来。
萧晴雪也看到了,她踮起脚尖看了一会感觉不过瘾,拉着继兄的袖口,转头对阿娘道:“阿娘,我让阿兄带我去前面看看,这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那你注意些安全。”萧洛兰叮嘱道。
周慎之刚想说自己会看好妹妹的,就被阿妹带着往前冲了,周慎之只能跟上,为阿妹开路,护在她身侧。
周绪等两个孩子去玩了,低头问夫人:“夫人要不要看?”
萧洛兰望着人群,笑道:“算了,我们在这看看就好,等一会祈福队伍应该就到这里了。”
周绪想了想,拉着夫人也往前走,不过他只选旁边人少些的侧道,将人群挡在自己外面,萧洛兰被他牵着,也不知周宗主是怎么走的,她居然没感受到什么拥挤。
等到了近前,萧洛兰都能看见对面的女儿,慎之就站在她身边。
莲花高台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僧人,外披一件红黄袈裟,莲台四处被白纱所遮,微风吹动,萧洛兰看到了熟悉的人。
正是闭着眼睛的何进,敲着木鱼,大声念诵祈福佛经,前方有二十名僧人开道,与他一道合唱,后面还有小沙弥在洒花瓣。
“是何进啊。”萧洛兰没想到何进小师父还有副职,她想到这觉得自己想岔了,何进小师父本来就是和尚,所以这是做回老本行了?
不过,怎么没看到鱼心?她记得两人一向走的很近,萧洛兰张望了一下,没想到下一刻郑鱼心像一条游鱼从旁边人群里窜到主母面前,语气很是惊喜。
“主母,主公,你们也出来玩了啊?”
她挎着一篮子梅花,脸上笑嘻嘻的。
萧洛兰含笑道:“好久不见,鱼心。”
周绪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郑鱼心用手指卷着长发,眼看队伍又要走远了,对主母说道:“主母,我得跟过去洒花,你们玩的开心啊,我先走了。”
“好。”萧洛兰见小姑娘风似的跑走了,感叹道:“鱼心和何进处的真好。”
萧洛兰看完了一圈完整的佛诞日的祈福活动,发现何进小师父就一直闭着眼睛,从没睁开过,敲木鱼的样子虔诚又庄严,沐浴在阳光下,配合着悠扬的佛音,明明周围人声鼎沸,萧洛兰听久了,却有一股宁静之感。
郑鱼心跳到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空篮子,得意道:“我把祈福的花瓣都送往您这边了。”
萧洛兰望着自己身上的花瓣,抿唇柔柔笑道:“多谢你了。”
何进走过来,身上的袈裟不见,只是一身白衣似雪,黄金重瞳湛然有神,对着主公,主母合什道:“小僧拜见主公,主母。”
萧洛兰知道两人是来打招呼的,估计何进还是郑鱼心拉过来的,她道:“何进师父,你在哪个寺庙当主持。”有空她就过去看看。
郑鱼心乐不可支的倒在何进身上,快言快语道:“他啊,到现在还只是菩提寺的挂名小僧,只不过主持看他长的好,就让他上去了。”
“没办法,只要闭上眼睛,他就长了一张慈悲的脸。”郑鱼心啧啧道。
何进笑着不说话,也不进行任何反驳,任由郑鱼心笑跌在他肩膀处。
等两人走后,萧洛兰后知后觉。
“周郎,你说他们是不是互相喜欢?”
可是和尚能谈恋爱吗?萧洛兰不确定了。
周绪收回视线,见夫人对这两个门客挺关注的,便多说了几句:“有可能,而且郑鱼心对何进还有救命之恩,当年就是她从洛阳把何进救了下来,两人半背半逃的到了我这,我本来不想收的。”
萧洛兰好奇道:“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周绪低头在夫人耳边道:“我告诉夫人,夫人万不能告诉他人。”
萧洛兰心一紧,认真点头:“嗯。”莫非是什么大秘密。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的耳尖,笑道:“夫人不觉得何进的眼睛颜色像金子吗?”
萧洛兰愣了一下,气的她伸手掐了一下周宗主的腰,这人怎么又逗她。
周绪瞧着夫人嗔怒的盈盈水波,心疼的揉了揉夫人的手:“莫气,莫气。”
萧洛兰不管他,拧身就走。
周绪立刻追上去。
萧洛兰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眼底清浅的笑意如桃花盛开。
第147章
天上星河转, 人间夜幕垂。
站在高楼上俯瞰阆歌时,灯火阑珊,月色如水流动, 好似天上星河反倒人间,屋檐翘角, 檐下风铃随风撞, 铁马声不绝于耳。
十重楼阁, 高低错落在这座繁华大街上, 底下之景一览无余。
萧洛兰坐在栏杆下方的长椅上, 细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看向旁边趴在栏杆处看景的女儿,他们一家人在这吃了饭,席间又饮了些酒, 女儿和她有点醉了, 便出来透气吹风, 周宗主和慎之饭量大, 还在里面用着。
“乖宝过来,让我看看脸还热不热?”萧洛兰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贯的温柔舒缓,她也有点醉了,看着旁边的女儿,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这么可爱又美好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萧晴雪慢慢的眨了一个眼睛, 然后在阿娘身边坐好, 脸颊晕红, 眼眸泛光, 整个人幸福的开始冒泡泡, 今天玩得好开心啊, 下午的时候继兄带她去看了游灶神,驱傩戏虽然没有上午佛诞游们整齐有序,也很有趣,扮做判官,神鬼,钟馗的那些驱傩人热热闹闹的逐家逐户敲门,有点像她们那的闹财神。
她还看见了府里的夏荷她们,后来得知阿娘给她们放假了,让她们也出来玩玩。
晚上她和阿娘,继父,继兄们一起在外面吃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就连饭桌上的果酒好像都比以前的好喝。
心里甜滋滋的。
萧晴雪挽着阿娘的手臂,感受到阿娘在摸她的脸,香香的:“阿娘,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萧洛兰放下手,女儿脸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应是晚上果酒喝多了,俏丽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像小猫似的。
萧洛兰整理好她脖间的围脖,不让寒风进去了,弯唇笑道:“开心。”
“嘿嘿,我也开心。”萧晴雪将长腿伸直,只想歪在妈妈身边,她现在好快乐,身体睡倒在椅子上,萧晴雪拉着妈妈的手不放,感觉天上的星星都在她的眼前转啊转,阿娘的眼睛真漂亮,是妈妈的眼睛…
萧洛兰望着醉酒的女儿,听到她醉意浓浓的不停嘟囔着妈妈,不由会心一笑,等人睡了,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正想抽手背她进屋的时候,手被女儿充满依恋的蹭了一下,女儿又说了一句醉话,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我爱你。”
声音小小的,却瞬间冲撞在萧洛兰的心尖上。
她坐回椅子上,将女儿的头颈处放在她的腿上,让女儿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低头理了理她蹭乱的碎发,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也爱她,很爱很爱。
周绪趺坐在案间席上,轻纱帷幔飘动,看到他的夫人坐在楼外栏杆处,月色独独落她一人身上,清辉满身,好似在发光。
“父亲,彭晖估计年后到阆歌,河西节度使高芝曾告知我们此次前来彭晖所带甲士约两千人左右,圣上赏赐之物却并未在队伍中,而是乘船先行,由礼部侍郎齐南华先行押送。”周慎之端坐于父亲对面的案桌处,道:“可齐南华的船只就停在了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那不走了,说是船坏了要修。”
周绪喝了口酒,道:“齐南华肯定是想等彭晖一起走,最好跟在彭晖后面。”
“常叔现在是安邑一城兵尉,周围的营丘,寿春,郢城都是我们的人,等彭晖和齐南华凑一起的时候,父亲,我们要不要先干掉一些?”周慎之问道。
“高芝手里还有一小半的河西三郡,现在彭晖正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落川城。”周绪转动酒杯,眼睛沉沉盯着里面的酒水:“据杨东回禀,他已经暗中收留彭晖一行人好几日了,偏偏又把彭晖的信息告诉我们。”
“这小子是想两头都不得罪,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绪嘴角泛起冷意:“郢城,营丘,安邑寿春现在已是我们的了,你说齐南华的船停在安邑城的老牛渡口背后有没有高芝的推波助澜。”
“既想卖好于父亲,又不愿得罪朝廷,看着犹豫不决。”周慎之皱眉道:“可高芝这人先前杀河西旧部将领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心软。”
“首鼠两端,刚愎自负,内残外忍,这样的人不可信。”周绪摇头道:“不过用用还是可以的,我已经发信给杨东让他代替我去看望一下高芝。”
“他想站两队,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那齐南华那边先暂时不动吗?”周慎之道。
“先不动。”周绪又喝了口酒。
周慎之也用了一杯,他与父亲用的都是烧刀子,母亲和阿妹用的则是果酒,此间酒楼晚上就接待他们一家,其余谢客,因此高楼之上除了铁马风铃外,十分安静。
周慎之想到圣上给继母受封一事,在心中思量了一会,还是小心措词道:“母亲封号一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周绪放下酒杯,招手让儿子过来。
周慎之顺从的入座在父亲案前,周绪摸了摸胡茬,又放下来,最后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皇帝。”
周慎之望着父亲的表情,心中一凛,父亲虽是叹了口气,但看他眼里的冷意,好像一头猛虎,择人欲噬,带着血腥的意味。
“儿明白了。”周慎之低下头道。
“傻孩子,我都不明白皇帝有什么后手,你明白什么了?先前找宝亲王也是因为这人是个重要棋子,到了阆歌,不管是先帝的人还是皇上的人都要见见他,为父这才敲打敲打他。”周绪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许是见多了夫人对儿女的疼宠,周绪对儿子也难得的流露出温情,粗犷冷硬的面容也软了下来。
周慎之抬头望着父亲鬓角隐现的霜色,感觉到粗糙大掌下温暖的温度,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心中的愤怒呢?
花容夫人哪里像一个正经的封号。
圣上借此羞辱父亲,他做儿子的哪能没有感触,周慎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结实有力,其实他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导致周慎之对母亲的印象很少很少,听到更多的词就是父亲,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要听父亲的话,他是父亲。
他幼时生性顽劣至极,每逢父亲打仗回来的时候,他从不去迎接,当做没这个人,自己在府里假山处躲藏着,让孙伯他们急疯了也不出来。
可是,父亲往往能轻松的找到他的藏身处,将他给揪出来。
那时的他多不懂事啊,被提溜着衣领,对父亲又踹又踢又骂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戾气。
最后父亲冷着脸夹着他坐回位置上,还用绳子绑了他,让他看着他吃饭。
他看父亲吃的那么香,不管自己,顿时又气又委屈又难过,哇哇大哭。
父亲只好将自己抱在怀里,坚硬冰冷的盔甲很冷,父亲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胡茬也刺刺的,擦眼泪的动作也很粗糙,大掌茧子刮的他脸生疼,一点也没有侍女姐姐温柔。
可周慎之小时候就喜欢呆在父亲怀里。
他的父亲是个大将军!打败突厥的大英雄!只有他能说父亲不好,其他人都不可以说。
可惜,相聚时间总是短的不可思议,他也在聚少离多中渐渐长大了。
“等会叫个马车让你妹妹睡车里回去,你护着一些。”周绪看了一眼外面,起风了,也该回家了。
“儿知道了。”周慎之回过神,应道。
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一起起身。
周绪走到外面,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夫人身上,周慎之轻松的抱起睡着的妹妹,萧洛兰心跳了跳,担心摔着了。
“母亲,我带妹妹坐马车先回去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看慎之毫不费力的模样,点头道:“晚上结冰了,你让马车赶慢点,小心路滑。”
周慎之应下,带着妹妹离开了。
周绪看向夫人,伸出手:“夫人,我们也走吧。”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立刻感觉到了暖意,她闻了闻味道,这酒味还挺大的,也不知喝了多少。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又不是在家里。”
周绪傻乐呵着,趁着无人,捧着夫人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又亲了好一会才放开夫人。
萧洛兰摸了摸嘴唇,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星眸如水。
等到了楼下,慎之他们已经不见了,因有宵禁之故,深夜的大街上此刻空无一人,清冷寂寥,唯有明月悬空。
萧洛兰轻轻呵出一口气,空气中白雾隐隐,她提着大氅两角,让宽松的大氅不至于垂落在地。
“夫人上来,我背你。”周绪蹲身道。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阔的后背,伏在上面,把大氅两边往周宗主身前拢了拢遮挡夜间寒意。
周绪感受到夫人贴心的动作,掂了掂夫人,大声笑道:“回家喽!”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穿街过巷,周绪听见夫人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月照人间万万年。
他与夫人只拥有刹那。
周绪心里既满足又遗憾。
第148章
萧洛兰看到楼下大门处走进来的黑袍妇人, 等她上了二楼,站在门口打招呼:“婉娘,下午好。”
金荷婉跟着节度使夫人进到屋内。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萧洛兰发现跟在婉娘身边的金将军好像不见了, 就只她一人,她摘下浅灰色的幕篱, 顺便将窗户打开, 听到了楼下说书人开场的声音, 与其他包间传来的模糊的说话声, 茶楼里人来人往的, 清净是清净不了的。
“他有事情忙去了。”金荷婉坐下来,将兜帽也拿了下来:“原有个小厮跟着我,我让他在楼外等我。”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笑着将茶点推过去, 两人一起用了一些, 金荷婉坐在椅子上, 见对面的节度使夫人一直在忙着绣东西, 才放松了些。
节度使夫人她今天带了不少小东西,一个小箩筐被放在了桌上,箩筐里放着几种褚红,淡粉,鹅黄的上好布料,皆是适合小娘子的鲜亮颜色, 另还有诸多小佩饰。
恰逢楼下拍案声起, 金荷婉喝了口茶, 便说起了昨日节度使夫人缺了的故事, 她的语调没有什么波动, 倒像是在照字读着一般, 有种生冷感,说道一小段落,金荷婉没由来的对自己厌烦。
萧洛兰绣好一个字,抬起头来:“梨娘今晚会去赴约吗?”
“当然不去了。”金荷婉垂下眼眸,声音冷冷淡淡的:“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她与龙威将军的相好有甚好见的,梨娘难过一段时间就会放下,再遇到一个书生。”
萧洛兰愣了下,她原本以为梨娘和龙威将军是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没想到前期的龙威将军是男二啊,这个转折还怪新奇的。
“那梨娘会和这个书生在一起吗?”萧洛兰好奇问道。
金荷婉过了一会说道:“不会,她以后还会遇到好几个人。”
萧洛兰点头道:“这样也挺好的,梨娘还小,可以多处处几个,不急着挑。”她等了好一会没有听见婉娘的声音,便又抬头看了一下她,发现婉娘愣愣的看着自己,萧洛兰不觉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问道:“怎么了?”
“你觉得梨娘这样做好吗?”金荷婉对自己写出来的话本一直都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自厌又自傲,她就不爱俗套的一生一人,她偏要让主角见识一个又一个各种的男人,不好了就丢,她曾投过自己的话本给书社,结果被书社的那些老夫子跳脚如雷的丢了出来,她当时有股解恨的痛快感。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空虚痛苦,又找了茶楼班子让他们说书给她听。
“很好啊。”萧洛兰回想了一下,觉得梨娘挺好的一小姑娘。
许是节度使夫人太过自然的回答,金荷婉渐渐松开紧攥的手,将自己写书投书社的事情说了出来。
萧洛兰放下手里的针线。
“现在的小书都是风流才子野庙遇狐狸精,要不就是落魄书生求娶富家女还一股铁骨铮铮的味,一看就是那些读书人写的白日美梦,他们书社想收,我还不想糟了我的话本。”金荷婉下巴微抬,不想让节度夫人知道自己曾经的失败,很是不屑道。
萧洛兰听完以后,当做没听到婉娘话里的逞强,虽然相处不久,但她感觉婉娘是个十分要强的妇人。
她点头道:“是那书社有眼不识金镶玉,误了婉娘你的话本。”
金荷婉紧绷的嘴角放下来,她望着节度使夫人手里的淡绿的布料,终于开口问道:“兰…”
萧洛兰抬眸含笑望着婉娘。
“兰娘,你在绣什么?”金荷婉镇静的问道。
“腊月二十八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想做一条宫绦给她,便在后面绣一些字,你觉得这两句词怎么样?”萧洛兰笑道,并将手里的淡雅布料递过去。
金荷婉接过来,看了一下,认出这布料是南方那边的蝉翼丝所制作而成,因软柔而出名,所以兰娘一层做外,一层当内里,内里那层已经绣好了两句词。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祯平吉祺,万事胜意。
四行小字也是用淡绿的丝线绣成,不突兀,刚好的颜色点缀在上面。
“我原本觉得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也不错,但想想又不适合女儿,就用了这个。”萧洛兰道,她还准备做一个禁步给女儿,宫绦可以在年后开春的时候用,禁步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用。
金荷婉认真想了一下,道:“这两句就不错了。”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全诗词太过悲了,不适合那个娇俏的小娘子,她将布料还回去,等绣好了,兰娘估计会再裁剪编织一下,选好流苏,这样宫绦才能做好。
一个宫绦要想做好,也需要花费不少的心思,金荷婉在心里记下腊月二十八,准备那天让儿子上门送个礼物给兰娘的女儿。
萧洛兰听了一会说书,发现婉娘又出神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往事太多,无从回忆,又处处都是回忆。
“这个花样再勾几笔更好看些。”金荷婉瞄见了小箩筐里的几个花样,便出声道。
“是这个芙蓉花花样吗?”萧洛兰拿起一朵芙蓉花样,里面的几个样式都是府里绣娘给她的,她原是准备将花样绣在香囊上的。
“嗯,还可以用双色两面针法,绣起来更好看。”金荷婉道。
“不知双色针法是什么样的?”萧洛兰觉得婉娘懂的好多。
“那个针法我也不会,我还是从一位好友那里看到过得知的。”金荷婉想到兰娘的身份,迟疑了一下,说道:“兰娘你应该是认识的。”
“是崔婆婆吗?”萧洛兰一下就想到了崔婆婆,其实她原本是不会绣东西的,还是崔婆婆教给她的。
金荷婉摇了摇头:“是青山先生的娘子,她叫月娘。”她迟疑问道:“难道兰娘你没见过她?”
听儿子说,青山先生一直受节度使重用,兰娘应该知道他夫人吧。
“原来是青山娘子,青山先生和我说过他的娘子手很巧,但他娘子体弱不常出来,我与他娘子就一直无缘得见。”萧洛兰想起青山先生曾经在不系舟那边对她说的话,便解释道。
“原来婉娘你和青山先生的娘子是好友啊。”萧洛兰感概道,这世界很大,也很小。
“以前是。”金荷婉硬邦邦道:“她不出门就算了,反正我找她,她也很少出门,就在家养身体。”
“月娘她身体不好吗?”萧洛兰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眉头,上次她想让府里的李繁去看看,结果被青山先生回绝了。
“月娘她身体是弱了点,但也没到病弱地步,她就是整日郁结于心不开怀,整日想着事,没病也被她想出病来。”金荷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萧洛兰回想了一下青山先生的为人,温文尔雅,每次谈到他娘子都带着笑。
金荷婉叹了口气:“其实按我来说也没什么,就是子嗣艰难,可月娘就好像着魔了一般苦闷。”
原是这事,萧洛兰宽慰道:“你让月娘把心放宽,这事急不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金荷婉扯了扯嘴角:“我是不会再劝她的,让她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罢。”
等到傍晚,萧洛兰和婉娘道别,她坐在马车里,等着女儿,大约半小时后,萧晴雪就抱着雪球撑手跳上了马车。
“阿娘。”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窗外的蒋大牵着小主人的马,跟在马车后面。
“怎么变成小花猫了?”萧洛兰拿出手帕给女儿擦了擦额头的灰:“还在和逍遥子他们弄烟花?”
“我已经放了一下午烟花了。”萧晴雪得意道:“等过年的时候,我放给你们看看。”
“注意不要炸到手。”萧洛兰道。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靠在阿娘身边乐悠悠的,临近一个拐口的时候,萧洛兰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婉娘,只见婉娘在路口站了一会,带着小厮去了坊里。
萧洛兰抬头看了坊间名字,高馨坊,青山先生和廉世清的宅子就在这里,婉娘的宅子在另一条街坊处,所以,婉娘这是特意找月娘的。
还说以后不劝了,明明就是放不下还嘴硬心软…
萧洛兰抿唇而笑。
第二天下午。
萧洛兰还像往常一样到茶楼等着婉娘,她在这可以一边听说书,一边弄宫绦,还可以和新朋友一起聊天说话。
绣了没一会,听到了敲门声。
萧洛兰有点疑惑,婉娘今天来的有点早啊,打开门。
春花敛衽道:“娘子,是府里的思远郎君看见您在这,想要和您打招呼。”
其实不用春花讲,萧洛兰也看到了,陆思远对她长揖一礼:“侄儿拜见姑母。”他身侧的女子带着帷帽,也对她福了一个万福。
“俞六娘拜见将军夫人。”
萧洛兰大约知道那位女子是谁了:“思远,俞家娘子,你们先进来吧。”
入座之后,萧洛兰正想着如何开口,便听陆思远笑道:“姑母,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老爷子已经催好几遍让我回家,我已经打算今日就坐船回浔江郡,先前已经和表哥,姑父说过了,得知您来了这,便来此和您拜别一声。”
萧洛兰没想到陆思远找她是为了这事,她关心道:“江上风浪大,你们的御寒衣物都准备好了吗?”
“多谢姑母关心,已经准备好了。”陆思远笑道:“等年后,我和大哥一起再给姑母您拜年。”
“六娘是我母亲姨姥家的外侄女,这次和我一起来阆歌游玩,现在她也需要归家了,我让她也和您拜别一下。”陆思远道。
“好孩子,你们路上注意安全。”萧洛兰对俞家小姑娘不知该怎么相处,便只能说些关心的话。
俞玉隔着白色纱帽望着节度使夫人,只觉玉容隐约,幽香馥郁,身姿体态如花般动人。
离开茶楼,俞玉神思还有些恍惚:“她就是花容夫人吗?”
陆思远皱眉轻声提醒道:“这个称号不是你能说的,以后万勿再提了。”
他有预感,这个称号将会引发一场猛烈的腥风血雨。
第149章
金荷婉硬拉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娇小妇人进了熟悉的茶楼包间, 这间茶楼不大,一共就上下两层,来的也都是一些平头百姓, 二楼的包间常年不满。
对比楼下,楼上还是清净一些的。
娇小妇人拘谨的跟在金荷婉身后, 临到入门了, 还是紧张的不敢进去, 臂弯处挎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萧洛兰注意到婉娘今天带了陌生的妇人,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妇人, 笑道:“婉娘,你带了新朋友吗?”
金荷婉将身后妇人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她是青山先生的娘子,月娘,今天特意给你带了许多花的花样。”
娇小妇人摘下帷帽,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将竹篮放在桌上, 瞧见对面的节度使夫人, 眼眸微微睁大,随后连忙垂下眼,站起来万福道:“妾身王月娘拜见将军夫人。”
她是知道这位夫人有多受宠的,因此万分不敢怠慢,甚至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月娘唤我兰娘就好了,婉娘就一直唤我兰娘的。”萧洛兰轻柔的青山娘子坐下来, 又把桌上的茶点朝她们那里推了推。
王月娘心里的弦稍微松了些, 露出一个笑容, 等婉娘拿起一块栗子酥, 节度使夫人用了一块桂花糕, 她才吃了一块红豆糕。
楼下说书声渐起。
金荷婉将竹篮里的花样取出来, 好几种不同的花样呈现在桌上,萧洛兰望着桌上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的各色花样,赞美道:“好漂亮的花色。”
“这都是月娘自己绣的。”金荷婉将芙蓉花样递给兰娘:“她平日里最喜欢绣花。”
萧洛兰接过来,又称赞了一声:“月娘手好巧。”
王月娘被节度使夫人称赞的脸一红,声音细细道:“夫人若喜欢,我可以绣一些给您。”
“谢谢月娘你的好意。”萧洛兰越看越喜欢,听见月娘这样说,弯唇道:“不过距离生辰时间还足够,我想自己绣一个给我家的小娘子。”
王月娘手捏着手帕,觉得节度使夫人说的很在理,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生日,亲手做的意义更好。
“月娘你的花样实在做的好看,可以教我吗?”萧洛兰真诚问道。
“当然。”王月娘连忙答道:“当然可以,这绣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那就谢谢月娘了。”萧洛兰道。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一边听着说书,一边绣着花,萧洛兰坐在月娘身侧,丝线在她手中仿佛活了一般,讲解的时候十分仔细认真,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就是说话声音一直很小。
萧洛兰学了一会,觉得月娘真是心灵手巧,她想起青山先生,笑道:“青山先生一直在我面前夸月娘你手巧,如今一看,青山先生还是谦虚了。”
王月娘骤然听到节度使夫人有趣温和的调侃,满脸通红又无所适从。
以前她也被一些夫人邀请过做客,可惜因为生性木讷,爱好绣活一事让一些世家夫人诟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再加上无儿无女,于是心思更加敏感,于是渐渐的不再出门,终日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这次受婉娘相邀,她内心其实是极度恐慌的,若是因她之故,惹的夫君在节度夫人面前落了坏印象怎么办可好,这让王月娘的心一直提的高高的。
幸而,节度夫人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高冷。
王月娘露出进了屋内的第一个羞涩又腼腆的笑容,虽然有了年纪,但面色白净,温婉秀气:“夫君他经常在外忙碌,我为他所做的不多,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金荷婉见不得月娘贬低自己,道:“衣食住行,事事操心,哪里是小事了。”
月娘呐呐道:“夫君忙的是大事,我在内宅也无甚事…”待看见婉娘脸上神色不好,连忙住了口。
金荷婉被月娘软面团的懦懦性子气的心闷,又放心不下,也幸亏青山先生是个持正端方的,若她夫君是个心不正的,月娘还不知会受多少磋磨。
可是这人就立不起来,她又能如何?
萧洛兰发现婉娘和月娘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子,但也能看出两人关系极好,月娘也是很在乎婉娘看法的,不然也不会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婉娘。
“看什么,你的花样不讲了吗?”金荷婉扭过头去。
月娘连忙又继续讲解起来,萧洛兰听完以后绣了一个极小的芙蓉,不过不好看。
“没事,多多练习就好了。”月娘安慰道。
萧洛兰对月娘笑道:“谢谢月娘,我回家再多练习几遍。”
“不用谢哩。”王月娘揪着手帕,偷偷的看了一眼节度夫人,发现她长的可真好看,艳色姝浓若盛开的牡丹花,成熟丰腴,但是浑身上下俱是温和的气息。
她就静静坐在那,就能吸引人的眼球,连王月娘都控制不住看了她好几次,对她笑时,屋子好像都亮了起来。
“有空的话,月娘可以和婉娘一起来这里喝茶,我经常在这听书。”萧洛兰主动邀请道。
“我会的,兰娘。”金荷婉点头道。
王月娘声音仍然小小的:“我,我也会的。”
萧洛兰笑容更盛了些,她看出婉娘是想带着月娘尽可能多出门散散心的,她对月娘和婉娘的性子也喜欢,也许,她们可以做好朋友。
在接下来的几天,婉娘经常来,而月娘是每隔三四天才会来一次,她们也并不拘于茶楼,而是会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玩一玩。
月娘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也算是肯出来了。
萧洛兰有时也好奇婉娘和月娘是如何认识的。
毕竟她俩的性格看起来南辕北辙。
不过萧洛兰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她好奇过了就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上午和崔婆婆打理府中庶物,下午有空就会和婉娘或是月娘聚会,傍晚回府,有时间就会下厨,女儿最近因为生日要到了,经常在她身边打转,太炀的罗金虎前两天还来了一趟,送来了账单和银钱,利润还挺可观,萧洛兰充当了女儿的小金库,得知罗金虎家里有喜,送了一份贺礼给他。
周宗主自从腊八节之后又忙起来了,萧洛兰经常弄些好克化的宵夜和他一起吃,慎之那里的小厨房,萧洛兰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每晚必温上饭食。
李繁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药味,她经常与药材打交道,连身上衣物都沾染了些。
她在周宅有一块自己的药园,里面放着自己收集到的各种药材。
萧洛兰闻到熟悉的药味就知道是谁来了,她在小厨房内转身道:“李大夫,你看火候是不是差不多了?”
李繁上前低头看了一下罐里煮着的四君子汤。
四君子汤男女老少皆适合饮用,是冬天食补的一种汤药,主要由党参、白术、茯苓、甘草熬煮而成,补益脾胃,温养身体。
药香扑鼻,李繁笑着道:“再熬煮一刻钟就可以了。”
黄昏舒漏,屋外立雪,小厨房的烟火气中,萧洛兰浅笑道:“上次煮的时间过了,有点苦,晴雪一连吃了两三个橘子和蜜饯,这次不能再熬过了。”
“其实我喝着还好,就她娇气。”萧洛兰回想起女儿被苦到时皱成一团的小脸,笑从心来。
李繁轻笑道:“小娘子舌头灵着呢。”
“她呀,就是好吃。”萧洛兰先预备盛出一碗,女儿回来的早,剩下的放在一旁灶台上冷却,等周宗主他们回来时再温一下就好。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时间过得好快,正准备去鹿鸣苑那里看女儿回来没有,就感觉门外光亮忽的被挡住了大半,
李繁已经不见了,周宗主站在小厨房的门外,正看着她,许是临近黄昏的缘故,周宗主的脸藏在阴影中,表情也看不清楚。
“吓我一跳。”萧洛兰抚住胸口,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周宗主吓了一跳,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吗?而且,今天下班这么早?
萧洛兰觉得奇奇怪怪的,就被周宗主抱了一下,腰身被勒的有点紧。
“怎么了?”萧洛兰等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回忆了一下最近的事,她这边没什么,府里也好好的,女儿那边更是没什么。
周绪低头闻着夫人身上的烟火味,没有说话,大掌托着夫人的颈,亲了上去,力度有点重,萧洛兰手抵住桌台,看见周宗主的脸时,怔了一下。
刚才在暗处没有看清,现在近前了,发现周宗主额头处的青筋隐凸,黑色的浓眉压低,狭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戾气翻滚,唯有瞳孔光亮处倒映着她。
他亲着她,像是一头野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萧洛兰茫然不解,究竟怎么了?她也没听说过发生什么大事啊。
“肚子饿了,提前回来看看夫人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周绪低沉笑道,萧洛兰不懂这人还怎么笑的出来,一张脸上,眼神和笑容瞧着怪扭曲的。
“炒虾仁五蔬,炙羊肉,鸡蛋肉羹。”萧洛兰指了指罐子:“还有四君子汤,你若早回来应该提前通知一声,饭我就做了我和晴雪两人的。”
“没事,让厨房的人再做一份就行了,快的很,我和夫人一起用。”周绪舔了舔夫人雪颈。
“想一起用就用吧。”萧洛兰说完,犹豫了一会,又轻轻的拍了拍这人宽阔的后背。
周绪头埋在夫人脖颈处闷笑出声。
用飧食的时候,周宗主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慎之沉默的厉害,他和父亲分坐两边,还是以前的座位。
萧晴雪猛一见今天晚上阿爹和阿兄全部早下班了,高兴的多用了一碗饭,对阿娘撒娇道:“阿娘,我肚子已经饱了,那四君子汤我就不喝了。”
萧洛兰无奈道:“不想喝就不喝吧。”
周绪面色如常,笑道:“女儿家家的可以喝些甜汤,至于夫人做的四君子汤,放心,不会浪费的,我将它喝了。”
萧洛兰没忍住看了下慎之,往常这汤是一人一碗的,慎之也有,慎之坐在案席上,如雕塑一般。
女儿吃完饭就离开了。
周绪平静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搭在案桌上的左手青筋暴露。
萧洛兰发现这是他说完喝汤之后那话后,忽然怒极的举动,可惜,慎之一直食不言的规矩用饭,也没发现。
这父子两人究竟怎么了?一日不见就起了隔阂。
等慎之对他们行礼离开之后,萧洛兰发现周宗主仍然坐在案桌上,身上玄衣冷沉,看见她朝他看来,居然还笑了笑,烛火晃动下,这人一直在压抑自己暴怒的情绪。
萧洛兰想了想,道:“我去拿些饭后水果来。”
她在一处小花园里找到了慎之,慎之走的并不快,甚至比往常还慢一些。
萧洛兰望着慎之的背影,发现他今天连书童小厮也没带,就孤身来了。
“慎之。”萧洛兰喊了一声。
周慎之立在原地,而后又转身,对母亲行了个礼:“母亲。”
萧洛兰望着人高马大,身形威武的慎之,又犯了难,究竟该说什么好,见慎之一直低着头,萧洛兰不禁关心道:“晚上的汤我再送一碗给你。”她把大氅递过去:“外面天冷,下次多穿些衣服。”
周慎之望着氅衣,发出母亲明显是匆忙之间追上来的,她身上也未披御寒的衣物,想到每晚厨房温馨的饭食,天气变化时的叮嘱,周慎之猛地又低下了头。
“儿谢谢母亲。”周慎之接过来大氅,石子甬道处的石灯发出暖黄的光芒。
萧洛兰发现慎之眼底有些红。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低着头,萧洛兰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萧洛兰对慎之也算是当自己的半个孩子对待了。
“发生什么事了,可否和母亲说说。”萧洛兰语气更加温柔。
周慎之不语。
萧洛兰叹了口气,对这父子没辙:“那快些回去吧,这天看着马上就下雪了。”
周慎之看向母亲,手垂在身侧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入风雪中。
萧洛兰抬头望着天空下下来的雪,感觉肩上一沉,温暖的温度瞬间包围了她,周绪将自己的大氅给夫人系好,将人围的密不透风,牵着夫人的手:“我们回去吧。”
见周宗主避而不谈晚饭的事,萧洛兰有些微恼,她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家人平安,和睦相处。
周绪抚着夫人的背,将人揽在怀里,在黑暗中,沉默的爱着他的夫人。
“你和慎之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呼吸不稳的问道,还挂念着这事。
周绪大掌抚上夫人的腰,微微鼓起,他低下头听了听又亲了亲,粗糙的手盖住柔嫩的雪腹。
“是因为朝廷的事吗?”萧洛兰想来想去,最近好像就出了她的封号,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压根伤害不了她,她只是见周宗主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也装作不知道。
周绪摩挲肚子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吻上夫人的唇。
等第二日,父子两都上班了,萧洛兰也出了门。
登云楼。
萧洛兰在这里用了一盏茶,她思来想去,发现最能为她提供情报的是就廉世清,可廉府在高馨坊,那里一堆做官的,萧洛兰觉得自己一人去拜访不妥,于是来到了曾经和廉世清见面过的登云楼。
如果廉世清有意向她靠拢,应该会关注她的动向吧,萧洛兰不确定道。
直等到敲门声起,廉世清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萧洛兰才放下心,她打开门,廉世清仍然一身清贵。
“下官拜见将军夫人。”廉世清进门就行了一个礼。
房门被关上。
“廉大人请坐。”萧洛兰道。
廉世清在将军夫人的对面右侧入座,以示尊卑。
“廉大人,你可知朝廷最近出了事,和阆歌有关的?”萧洛兰轻声问道。
廉世清望着将军夫人,见她不知情,便有些为难,这事明显是节度使不想让夫人知道的,他若说了恐讨不了好,尤其是这事和他上次告知的事态还不一样,更为严重了些。
“不能说吗?”萧洛兰觉得这些人真的好奇怪,愈发不解,她学着周宗主的样子,眼睛微眯,冷淡道:“如果不能为我做事,廉大人对我来说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廉世清见对面妇人微垂眼睑,眉眼冷倦了几分,盛颜轻斥,一副他无用便随手丢弃的模样,咬了咬牙道:“十日前,彭晖与齐南华一起做船继续向阆歌出发,进度很慢,过了浔江郡就是南阳郡,最后再至阆歌。”
难不成还是封号这事?萧洛兰听得认真,面上却不显。
“可彭晖在浔江郡停下了。”
萧洛兰点点头,说到浔江,萧洛兰就想到了曾经与她辞行的陆思远和那位俞家小娘子,他们估计早归家了吧。
“彭晖拿了圣旨直接进了陆府。”廉世清声音愈发低:“最后圣上在圣旨上封了已逝的陆氏三娘为燕国夫人,此事因封锁之故只有少数人知道。”
萧洛兰听完以后,绷住脸上神色,细细思索几番,心里有种恍然又惊悚感,背后有寒意渗出,先前她还道当今皇帝气量小,如今看来,明明是她看不透,把人想简单了。
这个挑拨离间计用的极其阴险又毒辣。
廉世清久久不见将军夫人说话,他心思转了转,问道:“将军夫人可想要个依靠?”
萧洛兰被这话惊的眼睛睁大,怎么要?依靠也能要?而后见廉世清目光微垂,似乎…在看自己的肚子。
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所说的依靠是什么。
萧洛兰站起身,心有些乱,衣袖打翻茶杯,茶水溅了一地。
廉世清还想再说几句,大门忽的被打开。
周绪穿着玄甲,腰别长剑走进来。
廉世清后退两步,正欲行礼,被踹了个正着,肺腑剧痛,廉世清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津津。
萧洛兰望着突然出现的周宗主,慌乱了一下,尤其是最后廉世清所说的话,让他人听去,岂不是坐实了挑拨离间那计的作用。
萧洛兰有些着急,就感觉手被周宗主握的有些紧。
周绪坐在座位上。
面无表情的沉声开口。
“夫人的依靠就是我!”
第150章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身侧, 左手被握的有点疼,她怀疑周宗主是不是听到她与廉世清的全部对话了。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整个登云楼静悄悄的, 外面不远处站着全副武装,披甲执锐的将士们。
屋内气氛冷凛, 廉大人压抑在喉间的咳嗽音偶尔响起。
“是下官莽撞, 言语不当, 还请将军责罚。”廉世清整理好衣物, 艰难起身行了个礼, 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萧洛兰见他疼得脸色煞白,想到这人的无妄之灾是自己引起的,抿了抿唇,被茶水浸湿的袖口贴在手背处, 冷冷的, 周宗主一来, 似乎屋内温度也下降了。
廉世清腰弯的更低了些, 只觉如芒在背,他咬牙不再出声,只望着将军夫人绣着花纹的裙裾。
萧洛兰见周宗主眯眼盯着廉大人,眸光越发阴沉,面色也冷的吓人,心瞬间紧了起来, 她轻声开口道:“廉大人, 你先下去吧。”
廉世清听到将军夫人的话, 过了一会慢慢退了下去, 离开时, 他带好房门, 挺直了身体,走出登云楼时,就见整条街道已经被全部肃清。
他摸了摸闷痛的肺腑处,还好,并没有骨折,自己也未吐血,廉世清想起节度使在军中流传颇广的异于常人的力气,狐狸似的眼睛闪过沉思,这是给他留的情面吗?毕竟他现在是夫人那边的人。
寒风吹面,廉世清忽的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从容离去。
登云楼内。
萧洛兰想拿出自己被握紧的手,试了几次并没有成功。
“廉世清告诉夫人的封号了。”周绪大掌稍微松了松,让夫人的手不要挣扎的太过厉害,纵是如此,夫人的手背还是蹭红了一片,周绪盯着那一片红痕,用拇指指腹慢慢摩挲着,却始终不让夫人的手离开自己的掌控。
见周宗主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萧洛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周绪摩挲着的动作未停,日光剪影,他沉静的面容有种冰冷的味道,盔甲反射着寒光。
萧洛兰反手主动握住周宗主的手,声音轻柔:“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封号不愉,但是我并不在意那个封号,它…”
周绪看向夫人,眼珠子乌黑,像是深潭,第一次打断夫人的话:“我在意。”
萧洛兰银牙轻咬唇,不知该怎么开解,她一直不说就是想淡化这件事,其实她真的无所谓的,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平常这个封号还用不着,在家里,府里的人都是以夫人,娘子称呼她,在外面,就是兰娘,将军夫人,若是有人唤她花容夫人,她又不会少块肉,根本伤害不了她。
可她不在意,这个封号却好像变成了一根刺扎在了身边人的心上。
周绪看着夫人,只有看见她,他身上的冷意才淡了些,对上夫人略焦急的眼睛,周绪知道她不在意的。
可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他身上这具半新不旧的盔甲已经跟了他许多年了,腰间的长剑却是新的,没用过几次,毕竟剑是君子之器,他也要有一把在外做做样子不是。
可他周绪本质上就是一个还没洗干净泥巴的提刀子武人,装什么君子!做什么大度模样?别人都如此欺辱他的夫人了,他还要想这想那的,让那些看夫人笑话的宦官好活?让那些世家私下耻笑他的夫人?
是,他现在是改不了那个封号。
周绪嘴角冷笑,可他却能让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脸:“我去趟浔江郡,过几天就回来。”
萧洛兰拉住他,不让他起身,蹙眉微皱道:“不过就是一个封号,周郎,就算了吧。”
她也许是真的不懂古代人,不过就是一个封号,真的用不着这样,而且彭晖是皇帝的心腹,万一他还有什么恶毒的后手怎么办,萧洛兰现在对那素未谋面的皇帝产生了深深的戒备。
周绪定定看着夫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萧洛兰有点急,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她终是说出来心底的顾虑:“你去浔江,去陆府,你让慎之怎么办?”
陆家是慎之的外家,周宗主这一去,明显不是去做客的,而且还有彭晖在那…
“你多为慎之想想,慎之从小就无母,陆家的舅父舅母们一直很照顾他,万一你和陆家起恶了,慎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萧洛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封号一事是圣上下决定的,你心中有气也应该对准主事人,不要凭白拿孩子撒气,这样不好。”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发现他脸色仍然没有一丝缓和,心里不由挫败。
“浔江距离阆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顺流而下,最多七日即到。”周绪垂着眼:“现在距离彭晖入陆府已经过了十日有余,夫人不妨猜猜,陆家为何始终没来人告知封号一事?反而当个缩头乌龟般龟缩不动,一点表态也无,就连封锁消息也是我派人去做的。”
萧洛兰一怔。
“因为陆家觉得这事对他们有利益,夫人封号不好又何妨?”周绪讲出事实:“反正慎之不是夫人的亲生孩子。”
“只要对慎之有利,我看陆家的人对圣上的封号很乐见其成,一直袖手旁观中。”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在这件事上偏激过头了,她拧眉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别把人想太坏了。”
“是夫人你把人想的太好了。”周绪望着夫人:“夫人为陆家想,为慎之想,为何无人为夫人想想。”
萧洛兰不赞同道:“陆家是陆家,慎之是慎之,你不能把他们看作一体,这样对慎之也太不公平了,而且做人做事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本就不是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再说,你又想让慎之怎么做呢,他夹在中间也难,你就别再为难他了。”萧洛兰握住周宗主的手,道:“虽然我没有见过慎之母亲,但我想天下大多数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子女的,她去的早,慎之早年无母亲庇佑。”
“孩子想母亲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过于苛责他。”
“燕国夫人这个封号,慎之觉得自己母亲合适也无可厚非,我也没有意见,给晴雪说清楚以后,相信晴雪也会理解的,一家人在一起和睦相处就好,特别是我们做长辈的,多多包容一些。”
萧洛兰从未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对这起了芥蒂的父子两简直像在操心一对大龄熊孩子,尤其是周宗主,固执起来十分难搞,萧洛兰都没信心可以说服他。
周绪手搭在剑上,仍是没有松开,他直直看向门外:“你过来做甚?”
萧洛兰随周宗主的目光看去,发现慎之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儿听说父亲要去浔江。”周慎之抱拳垂首,声音有点沙哑:“便过来看看。”
“是要去一趟,你可要和我一起去。”周绪平静问道。
此话一出,萧洛兰就知道自己刚刚讲的话是无用功,她松开周宗主的手,旋即又被人紧握在掌心中,她到底要怎么说,周宗主才能明白,只是一个封号,她根本不在意的。
周慎之抬起头,双眼微红:“敢问父亲去浔江何事?”
“昨日我让你去,你不去。”周绪眼皮一掀:“如今我要去了,你要阻拦?”
周慎之挣扎道:“孩儿不敢,父亲,舅舅他们这次是有错,您把此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放心,你母亲的封号我不会动的。”周绪扶剑起身,擦肩而过。
周慎之浑身僵硬在原地,他猛地转身怒道:“只是一个体面的称号而已,父亲就不能对陆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绪眼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萧洛兰不懂这两父子怎么吵起来了,虽然是慎之单方面的吵,她走过去,想调解一下,又担心慎之对她有介怀。
“让母亲见笑了。”周慎之笑容勉强,他知道陆府是靠父亲的关系才水涨船高的,借的是他父亲的势,而舅舅舅母他们这次做的事的确有些过了,让彭晖大肆宣诏了不说,还让他住在陆家,周慎之猜测是舅家想让给母亲的封号广为人知,毕竟他的亲生母亲是父亲的原配。
可舅家这样做将他的继母置于何地?尤其是圣上给继母的封号明显的低人一等,世人最喜看笑话,周慎之明白父亲生气的原因,可是,陆家是他母亲的娘家,他小时候在陆家生活过不少时间,舅舅舅母待他若亲生。
他可以和陆家生分,但却做不到分割。
昨日父亲让他去浔江,他猜测父亲是想让他和陆府做个了断,所以他才拒绝了,如今他如果前脚拒绝,后脚就跟去,周慎之担心父亲会愈不喜陆家,只能压下心中所想。
“没有。”萧洛兰摇摇头,哪有什么见笑的,她反倒为周宗主这唯我独尊,不容他人忤逆的性子感到头疼。
五天后。
萧洛兰正在给宫绦收尾,却心思重重。
听到敲门声,她放下手里的宫绦,将其收进盒子里:“廉大人,请进。”
廉世清行了个礼,直接进入正题:“拜见将军夫人,将军已经从浔江启程回来了。”
一天也没多呆?那看起来应该没做什么事,萧洛兰听到这,心下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问道:“将军没去陆府吧。”只要不去陆府,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没有。”廉世清道:“将军到了浔江割了舌头就离开了。”
萧洛兰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眸惊大:“割了舌头就走?谁的舌头?”
“回禀将军夫人的话。”廉世清弯腰道:“是彭晖的。”【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