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因为我曾经也是”(二更)◎


    在最后的希望被无情掐灭后, 司云落几乎是瞬间便萎靡下去,像一朵被抽干了水分和养料的花。


    看着她迅速枯萎的样子,慕容星衍却又慌张起来, 懊恼于把话说得太重了。


    他不敢去看她毫无生气的眸子,只是将不再挣扎的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一边主动亲吻她的侧脸, 一边贴着她的耳边说话。


    “是你先答应我,你不会走的, 也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我自幼坎坷孤独, 没什么能够抓住的人或物, 唯有你不同,是我真正想要拥有的, 想要你时时刻刻, 留在我的身边。”


    “司空如默能够把你送进宫来, 就代表你在他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忘了他吧, 你还有我。”


    “我可以不计较你们的过去, 等司空如默死了, 我们就生一个孩子,他会拥有像你一样的眉眼, 而我则会赋予他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


    “我会成为你的亲人, 你哪里也不必去, 就在这里陪着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他絮絮说着, 到了最后, 终于挫败地埋进了她的颈窝。


    “你要相信, 我是认真地想和你共度这一生的。”


    他从未说过这么多话,司云落听到这里,石雕一般冰冷而美丽的脸庞终于有了反应,缓缓开口时,声音轻得像梦呓一般。


    她说:“我相信。”


    她又说:“因为我曾经也是。”


    少年帝王眼中残存的光芒闪了闪,终于彻底黯淡下来,归于一片虚无。


    司云落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我给过你机会了,慕容星衍。”


    即使获得了这样的答案,他依然不肯放手,仿佛在贪恋最后的温暖。


    他明明拥着他最心爱的珍宝,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拥有着她,只枯坐了一夜,直至烛泪燃尽,天之将明。


    *


    秋猎归来时,又发生了几件震动朝野的大事。


    其一是陛下在行猎时公然遇刺,虽然贼人已尽数伏诛,却始终未能找出幕后主使之人。陛下因此事震怒,誓要查个水落石出,一时间人人自危。


    其二便是遇刺一事累及随行伴驾的晟王殿下与镇北侯,二人皆落了个护驾不力的罪名,前者被夺了军权,赋闲在家,后者则被幽禁府中,无诏不得出。


    甚至连皇后娘娘也没能幸免,据传是由于重蹈覆辙,在陛下面前为镇北侯说了两句好话,就被陛下大声驳斥,禁足宫中,眼看着离打入冷宫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陛下甚至扬言,谁敢为镇北侯府求情,一律枭首示众,断其四肢,不准收殓。


    曾经如日中天的镇北侯府,如今落得这等凄凉下场,众人在感叹人生际遇无常之时,不免对帝王多了几分敬畏。


    不论外间传言如何,司云落的生活依然十分平静。


    冬日将至,算算也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慕容星衍了。她站在凤仪宫的梅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光秃秃的枝桠,像是在期盼它开花似的。


    站得久了,身上便冒出些冷气,她呵着气搓了搓手,好让自己暖和起来。


    这样的寒冷让她回忆起去岁在冷宫的挨饿受冻,兜兜转转了一圈,结果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不多一会儿,身子突然一沉,旋即变得暖热。她这才发现,是画晴从屋内出来,为她披上一件厚实的狐裘。


    狐裘是内务府新制的款式,但司云落却只记得,秋猎时司空如默还欠着她一件呢。


    虽然已劝过多回了,但画晴见她这样,还是忍不住再劝。


    “娘娘,您还要和陛下置气到什么时候?陛下昨夜又来过,就立在这梅树下看您的影子,看到屋内灯火暗了才离开的。”


    不错,她是被禁足了不假,但与传闻大相径庭的是,慕容星衍未曾薄待于她,是她执意不愿意见他,每每将他拒之门外。


    银丝炭、狐皮裘,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各种能哄人开心的小玩意儿乃至是当世奇珍,流水般不断地送入凤仪宫,也未曾多得她的青眼。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吩咐画晴照单全收,却依然不肯见慕容星衍。


    她在等,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在画晴以为娘娘又要对她的劝说无动于衷时,司云落却主动开口了。


    “不急。太过容易获得,总是令人难以珍惜。”


    画晴虽听不懂这话中之深意,但也明白眼前的冷战不过是暂时的,终有一日必会冰消雪融,心下稍慰。


    司云落又问她:“外面可有什么大动静么?”


    画晴道:“唉,左不过就是陛下又杀了一批人,所幸侯爷仍然不在此列。依奴婢看,陛下从前不是这等暴虐嗜杀之人,八成是同您怄气,怒气无处发泄,才让这些人倒了大霉。”


    “您还是快些同陛下和好,同时也劝劝陛下,就算大燕有文武百官,也经不起这么杀啊!”


    司云落当然知道慕容星衍是在发泄,抑或许他从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先前的温和甜蜜,不过都是营造出来的虚幻泡沫,一触即碎。


    她又忆起慕容既白所言:“若是有一日,她想离开了……”


    他是否早已料到今日之局?


    而慕容星衍不敢动司空如默,便是因为怕司云落会彻底心如死灰与他决裂,投鼠忌器罢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心中有了决定,最后看了那梅树一眼,便回身向屋内走去。


    梅树生出了小小的花苞呢,想必初冬的第一场新雪,也即将来临了吧?


    于是当梅蕊初绽,新雪忽至,少年帝王一如既往踏月而来,立于庭院中时,连长睫上都落了一层细雪。


    而他也毫无所觉,几乎要与周遭的纯白融为一体。


    直到窗边莫名开了一道缝,从中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冲着他勾了勾,随后便仿佛被冷到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慕容星衍像是得到了召唤,来不及拂去身上的落雪,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仪,借着窗子打开的缝隙翻了进去。


    窗纸上很快出现一双亲密交缠的人影,随后只听见女子细细地“呀”了一声,室内的光源突然熄灭,似乎是烛台被扫落在了地上。


    然后凤仪宫内就再也没亮起来过。


    画晴一早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陛下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


    慕容星衍睡得很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安眠,眼下笼着一层乌青。


    而司云落散着长发靠在他的怀里,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画晴下去,不必伺候。


    长发铺散下来,与慕容星衍的交叠在一起,颇具缠绵的意味。


    她撑起身子,凝望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熟睡的样子,像是孩童得到了心爱的玩具。


    ……罢了,一晌贪欢而已,她许给他就是。


    *


    朝野间又有了新的流言。


    陛下突然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两人重归于好之后,陛下却突然宣称,即日起不再临朝。


    若是放在历朝历代,御史台弹劾皇后的奏折能像雪片一样飞过来。究竟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后,会让陛下从此不早朝啊?


    但事情放在慕容星衍身上,便不是如此了。百官只会暗自擦一把汗,在心里偷偷感谢舍己为人的皇后娘娘。


    毕竟陛下一上朝动辄杀人,这朝还不如不上。


    慕容星衍却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自入冬以来,他头痛得厉害,难以压抑心中的暴躁和杀意,唯有在司云落身边,才能够缓解一二。


    太医看不好这病症,他杀了几个,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就不再治了,一天到晚守着他的小皇后。


    为了怕司云落担心,他须得十分努力,才能伪装得和从前相差无几,却仍然担心被她发现一丝端倪。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从前,装作已经忘却了过往那些不愉快的争吵。


    可即使慕容星衍再想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有些事也实在是拖不得了。


    比如,怎么处理司空如默。


    有一日,司云落正懒在榻上,歪着身子看一本书,慕容星衍就枕在她的腿上,借着窗棂间洒落的日光看她。


    他看得入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痴迷,直到司云落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把书摔到他的脸上。


    “看够了没有?”


    “看不够。”


    他也不恼,将书丢到一边,直起身子来亲她。


    两个人胡闹了一阵,直到慕容星衍主动提起了司空如默。


    一个司云落始终想提,却又不敢提的名字。


    慕容星衍开口时,像是同她商量的语气,决定却武断得令人不容拒绝。


    “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不杀司空如默,派他南下迎敌,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和老婆和好但身体差差的疯病龙龙


    2.等老婆给他憋个大招!


    3.小白的作用不明显,但是停药的效果逐渐开始显现了,何况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哥哥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插那么多人手进去


    4.所以龙龙只是猜忌小白,但没想过小白会与他为敌


    5.南下迎敌也是个死,稍微“光荣”一点的死法罢了


    第92章 第92章


    ◎“愿意”(一更)◎


    司云落没有说话, 纵使她实话实说,告诉他不愿兄长去白白送死,难道就有作用么?


    她心下微叹, 忽而抬手抽掉了绾发的玉簪,如瀑青丝霎时垂落下来, 发梢停在慕容星衍手边。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慕容星衍乐得见她主动,在她翻身骑上来的时候, 自觉地扶住了她的腰。


    被殿内熏的暖香一蒸,她的脸上无端现出一种媚色来, 在吻上他的同时, 带着近乎于决绝的勇气,这就足以让他心醉神驰了。


    帐子里的温度在逐步攀升, 隐约能够听见两人间的呢喃私语。


    “朕是不是需要提醒你一下, 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去上朝!”


    慕容星衍只是逗逗她, 并没打算真的管管他的小皇后, 于是这一番折腾下来, 就到了该摆晚膳的时辰。


    从湢浴里出来, 司云落一头湿发被绞得半干,仅仅着一身寝衣, 被少年帝王抱在怀里, 靠在他暖热的胸膛上。


    她半阖着眼, 看上去是疲累了,任慕容星衍随意舀了东西喂她, 送到唇边嗅一嗅, 才肯赏脸小口吃着。


    忆起最初的时候, 慕容星衍还逼迫她喂他桂花糕, 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可慕容星衍的心思亦不在于喂她吃饭上,司云落未曾拢紧的寝衣在挤压下叠出皱褶,拱出一个大缝来。


    发上尚未干透的水珠滴落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之上,又顺着沟壑流淌而下,汇入一片幽深之中。


    他忍不住心动起来,亦觉得口干舌燥,手上的动作稍慢了些,没能逃过司云落的眼睛。


    意识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看,司云落慌忙拢上衣襟,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巴掌打得多了,慕容星衍已经有了预判,一手擒住她扬在半空的手,再度低头吻下去。


    分离之时,他用拇指缓缓抚过红唇之上的潋滟水色,声音因为欲色而透着沙哑。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司云落彻底怂了,靠在他怀里的样子安静又乖巧。


    很好,但不像她。


    终于,她微微启唇,试探着问出了一个问题。


    “我能去见哥哥最后一面吗?”


    还是来了。慕容星衍对此早有预料。


    但入宫至今,哪怕是冷宫中最艰难困苦的日子,她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要求。


    她的要求或者说请求,从来只有一个——要见她的哥哥。


    可即使如此,慕容星衍还是愿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献在她的手边,虽然她可能并不需要。


    第一次的时候,他答应了她的要求,而眼下他更加不忍拒绝。


    就算知道在她眼里,一切不过都是等价交换,是为了哄他开心从而换取见面机会,故意设下的温柔陷阱,他也甘之如饴。


    于是他点头应下:“可以,我会派人护送你去镇北侯府。”


    看来在出征南下之前,慕容星衍是不可能放司空如默出府了。


    不过对于司云落而言,这样破格的宽宥已经足够。


    她高兴起来,双手捧上他的脸,似是要亲吻他,却被他突然的话硬生生打断。


    “唉,早知如此,方才不该抱你去洗的。”


    司云落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立时便羞红了脸。


    热切的亲吻变成恼恨的捶打,她一边声声骂他:“登徒子!不要脸!”


    *


    到了第二日,慕容星衍果然守信,遣人送她去了镇北侯府。


    因着司空如默长期幽禁于府中,无人敢抗旨上门看望,为了尽量低调,司云落并未动用鸾驾出行,仅是坐在慕容星衍安排好的马车中出了宫。


    她坐在车里,画晴伴在身侧,余下的近卫则伪装成普通护卫,分两列跟随在车前车后。


    司云落只撩开垂帘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人数虽少,但仅凭她现在这副身体,是绝对不可能顺利逃脱的。


    何况自苏醒以来,她也只在秋猎时出过一次宫,对燕都的地形并不熟悉,可谓是劣势占尽。


    画晴见她望着人流如织的长街出神,不禁有些担忧,便宽慰她道:“娘娘不必着急,再过一刻,马车行至南大街便到了。”


    司云落放下垂帘,摇了摇头。


    “我不是着急,只是感叹,这样繁华的燕都,往后也很难再见到了。”


    画晴不解她话中之意,还试图劝解于她。


    “怎么会呢,娘娘?陛下独宠您一人,哪怕您提出微服出巡,奴婢猜想陛下也会欣然同意的。”


    司云落只笑了笑,并不答话。


    画晴觉得,自秋猎归来,娘娘的性子似乎变深沉了许多,哪怕是像她这样从府里就伺候在身边的旧人,有时也不明白娘娘在想些什么。


    说话间,这辆朴素到毫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镇北侯府的后门。


    司云落围着黑色披风,头戴风帽,根本看不出女子身形,在管家的引领之下,穿越过深深庭院,见到了久违的司空如默。


    彼时他正立于庭院之中,用小匙去取梅蕊上积着的一层薄雪。


    披着玄金大氅的身影越发消瘦,司云落有些神伤,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哥哥!”


    司空如默闻言回过头来,便发现司云落已经奔到了面前,在最初的意外之后,浮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司云落瞧见他手中的陶罐,问他:“哥哥好雅兴,怎的就想起取雪水了?”


    司空如默却道:“我困于府中,不得踏出半步,除了为自己讨些闲趣,还能去做什么呢?”


    见司云落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他意识到说错了话,便执起她的手带她进屋去。


    “费了半天工夫,也只有这一小罐,便宜你了。走,我用雪水给你煮茶。”


    袅袅茶香飘散在室内,蒸腾起蒙蒙白雾,隔在司空如默和她之间,看不分明。


    但司云落今日来此,可不是只为了品茶送行的。


    “哥哥可知,陛下有意派你前往南境戍边?”


    司空如默点头:“自然知道。陛下已经调集了十万虎贲军给我,一月后开拔。”


    十万虎贲军,对上南境三十万大军,可真是以卵击石啊……


    况且司空一族祖上的战功是靠伐北打下的,封地也在西北之地,并不擅长南下作战。即使司空如默用兵如神,也不可能以少胜多,讨到便宜。


    慕容星衍此心,可谓昭然若揭。


    不过在她看来,这十万虎贲军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司云落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走到司空如默身边,然后伸出手,迟疑着抱住了他。


    慕容星衍派来的近卫就在屋外,他们之间的任何交谈,都会被听去记录在册,再呈给慕容星衍。


    她只能用这样的办法,装作对司空如默依依不舍,才能对他说几句要紧的话。


    朔风吹进了大开的房门,将庭院中的积雪吹至地面上。


    画晴非常及时地挪到门边,遮挡了近卫看向屋内的视线,为他们争取了一时半刻的宝贵时机。


    出乎司云落意料的是,司空如默对她并没有任何的抵触,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用力地回抱住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可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射了他一箭、伤了他……他竟然完全不计较。


    为了节省时间,她连忙抢在司空如默之前开口。


    “哥哥,我再问你一遍,你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这一次,他没有避而不答,也没有分毫迟疑。


    他的答案只有沉沉的两个字:“愿意。”


    早在那时,他就应该这样回答的。


    不,或许更早,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刻,司空云落就曾经问过他:“哥哥,你愿意带我走吗?”


    被幽禁府中的时候,他就在这间房里,无数次抬眼望去,看到少女揪紧了身侧的衣袍,讷讷开口重复着同一句话。


    等到他说出答案之后,虚影便会消失不见,像是日日夜夜对他的报复。


    可现在,她不在别处,就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手边。


    于是他又说道:“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以及,我还有件事,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司空如默的唇贴得更近,几乎就要吻上她的耳廓。


    司云落有些无所适从,又不敢在他怀抱之中挣扎,直到那些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边。


    “其实……你从来就不是什么镇北侯府的小姐。”


    “你是我从荒原上捡来的狼女,与镇北侯府、与我,都根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司空如默如坠梦中,于她耳畔悄声轻语。


    “真好……哥哥可以与你一辈子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放虎(?)归山的龙龙


    2.又名“落落的被戏弄的一生”


    3.到了现在感觉还是看不出来落落的计划呢,猜一下嘛(抛媚眼)


    4.关于“不让洗”的寓意,不知有没有人能get到,我好含蓄……


    第93章 第93章


    ◎他的眼中,从来只看得见一人(二更)◎


    司云落不是没有怀疑过, 自己的猜测可能是错误的。


    司空如默根本就不是阵眼。


    可事已至此,她无法再回头了,只能向前走下去, 寄希望于计划会有用。


    她浑浑噩噩的,不禁为司空云落原本的命运而感到悲凉。


    原来从大漠草原到重重深宫, 从这世间最自由到困于囚笼, 只需要被赋予一个姓氏、一个名字。


    她可以是任何人的皇后,任何人的妹妹, 唯独不是她自己。


    回程的路上,她从怀中取出那块嵌有“晟”字的令牌, 交托到画晴手中。


    “你寻个由头, 去一趟御膳房,若是陛下问起, 就说我想吃烤鸡腿, 派你去取。”


    “将这面令牌拿给御膳房的人, 并带句话给他, 就说请他履行诺言。”


    画晴听得似懂非懂, 看她郑重其事的样子, 仍然一口答应下来。


    司云落放松下来,靠在马车的软垫之上闭目养神。


    一切能做的她已经做了, 剩下的就只是静待时机而已。


    *


    一年之计在于春。按照大燕的法度, 春季的亲蚕礼事关农桑国本, 理应由皇后亲自主持。


    虽然慕容星衍并不是什么重礼数之人,去岁也并未提及什么亲蚕礼的事情, 可今年却一反常态, 要求她亲往燕都城外南边三十里的祭台, 完成当年的亲蚕礼。


    司云落藏着心事, 没有多问便答应下来,又去追问慕容星衍会不会同去。


    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甚至暗暗地松了口气。


    简直是天赐良机!


    慕容星衍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异常,虚虚拢着她一捧长发,又让其尽数自指间滑落。


    他耐心解释道:“亲蚕礼那日,正是镇北侯大军出征之时,朕要坐镇燕都,为其壮行,不能与你同去了。”


    司云落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现出来半分,反而装出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像是为了哥哥离开自己不能相送而内疚不已。


    只需淡淡一个表情,甚至连话也不必说,就能勾起慕容星衍无尽怜惜。


    他复又凑过来,在她的眉心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若一切顺利,亲蚕礼结束之时,你便能于祭台之上,目送你哥哥亲率大军出发。”


    怎么,不会还要告诉她这是他私心所致,故意安排,还指望着她感恩戴德不成?


    司云落心中冷笑,慕容星衍却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直接越过了这一步。


    索取些更直接的报酬,于他而言更为重要。


    因为知晓即将到来的结局,司云落也不吝于惯着他,只是每当欢愉散尽、浪潮退去,夜深人静之时,她若是没有疲累到即刻睡去,总会不厌其烦地用目光一遍遍描摹他的轮廓,仿佛是最后一次。


    *


    待到柳条抽芽,新蚕吐丝之时,亲蚕礼的日子便如期而至。


    司云落一大早就起身,在一众宫人的侍奉下换上皇后翟服,插上满头珠翠,才在画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这一身行头太过沉重,压得她直不起腰,亦抬不起头,她心里想着,等亲蚕礼结束就立刻卸下来。


    慕容星衍还没换好龙袍,只穿着常服走到妆台侧,抚上她的脸细细看她,让她总疑心自己脸上是不是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旁宫人都已经识趣地退了下去,在帝后身边侍奉久了,便明白陛下为何不纳妃不充盈后宫,因为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的眼中,从来只看得见一人而已。


    而这一人,于他而言便已足矣。


    慕容星衍毫无预兆地吻了上来,她担心花了妆容,双手小幅度地推拒着他,却勾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故意要将她的口脂蹭花。


    直到片刻之后,司云落终于得了自由,才悻悻地把他推开,用指尖擦拭着唇瓣以外的部分。


    “不是一大早才……怎么又……”


    “才什么?又什么?”


    他装作听不懂,一定要让她说出来,自己反倒先笑了。


    司云落彻底恼了,不再理他,招手唤画晴过来补妆。


    慕容星衍却表示不必,用簪子取了口脂,细细地点到她的唇上。


    他神情认真,一如先前替她贴花钿的时候,让她有一瞬的惘然。


    司云落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装作轻抿唇瓣。


    慕容星衍颇为自得,欣赏着铜镜中的她,目光在镜中和她面上来回逡巡。


    “朕的皇后,果真是最好看的。”


    “快闭嘴吧你,也不嫌肉麻。”


    司云落骂他一句,提着裙摆向外走,又被他从身后拉住。


    “落落,你还没有同我告别呢。”


    她愣了一下,悲戚一时涌上心头。但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一般,轻轻挣开了他。


    “嗨,才分开两三个时辰,还告什么别?用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她说完这话,不敢多看慕容星衍一眼,急匆匆地向外走,仿佛再看一眼,她的心意就会改变。


    慕容星衍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唇角的笑渐渐冷下来。


    “调集羽林卫、龙骧军以及燕都外驻军,守住宫城。”


    哪有什么出征的仪式,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已。


    *


    司云落不慌不忙,她早已与司空如默约定过时间,在一切尚未生变之前,她依然需要扮演好大燕皇后的角色。


    奉圭臬于神坛,向天祝祷,敬上谷种与蚕茧,这一套仪式行云流水走下来,司云落觉得自己可能比闻既白更适合去跳大神。


    亲蚕礼已毕,她立于祭坛之上,自高处眺望燕都的方向,却未曾见到大军如龙蜿蜒而来。


    莫非……临时又起了什么变故?


    司云落只能想到是慕容星衍发现了什么端倪,回想他晨起种种恋恋不舍的举动,明显就处处透着异常,是她做贼心虚,忙于遮掩,反倒疏忽了没有发现。


    她故作淡定,自祭坛上走了下来,回到鸾驾中第一件事,便是让画晴帮她卸去累赘的钗环,仅仅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


    做完这一切,她便出了鸾驾,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目光里,夺了一匹马翻身而上。


    她亦没有一句解释之言,便纵马狂奔,向燕都宫城的方向而去。


    *


    司云落一路冲进燕都,如入无人之境,守城士兵瞧见她身上的皇后翟服,无一人敢强行阻拦。


    待到宫城外不远处,却陡然受了阻力。


    十万虎贲军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宫城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司云落并未自称是皇后,只是于马上高喊。


    “我是镇北侯亲妹,速速让开!”


    队伍自动为她打开一个缺口,让她得以长驱直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骤然勒马。


    司空如默一身戎装,一扫之前幽禁数月的颓败烦闷,终于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


    他便是在此处,向对面阵前的一人大声呼喝。


    “司空一族先祖曾助慕容氏平定天下,如今陛下既然苦苦相逼,无法容人,我司空如默反了又如何?”


    而在他对面,也是大军压城,慕容星衍亦换了一身甲胄,在日光的映射下金灿灿的,晃得人几乎移不开眼。


    他对司空如默的话恍若未闻,一双眼只放在匆匆赶来的司云落身上。


    像是对旁的事情全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小皇后。


    “皇后失算了,对吗?你原本是想瞒天过海,假借亲蚕礼的时机,跟随司空如默的大军逃离燕都,朕说得对不对?”


    “可惜啊,这计划可算天衣无缝,却算漏了人心。相比于你,司空如默更爱他的皇图霸业!一旦给了他权力,只会助长他的野心罢了。”


    慕容星衍以马鞭一指司空如默,对司云落道:


    “你可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屡次选择、甚至为了他不惜背叛于朕的男人!他有哪点比得上朕?”


    “朕给你机会解释,只要你的理由可以说服朕,哪怕你随便编个借口,朕都会信的!你说啊!说啊!”


    见司云落始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少年帝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声音中的颤抖,面上现出一抹凄艳笑意,薄唇不带感情地吐出几个字。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回到朕身边,不然别怪朕下手不留情面,把你们全都杀了。”


    “三,二,一——”


    倒计时数到一时,司云落终于有了反应。


    她夺过司空如默马侧的弓箭,如慕容星衍所见过多次的那般,再度张弓搭箭,瞄准了慕容星衍的脑袋。


    “众将士听着!慕容星衍弑父杀兄,篡权夺位,天理不容,罔顾人伦!登基之后,错杀臣子,久未临朝,荒于国政!如此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有何资格居于这帝位之上!”


    “我等今日便顺应天理,体察民情,为大燕清君侧,肃清慕容氏一族血脉!”


    一番话条理清晰,掷地有声,阵前将士虽不言语,但以目互视,心间亦有动摇。


    虎贲军趁机齐喝三声,如同山呼海啸而来,以壮军威!


    慕容星衍却只是轻笑着,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


    他说:“皇后,你的箭术还是朕教的。你就那么有把握,可以一击即中吗?”


    司云落很想告诉他,她的箭术是师从名师,与他并无半分关系。但这都是阵外的事,她也没有必要与他争辩。


    作为挑衅,他甚至主动张开了双臂,解下头盔,露出最脆弱的脖颈给她看。


    “来来来,往这里射。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不能射中。”


    同时他又想到什么,声音陡然拔高,震得在场众人亦不敢言语。


    “你们总说朕血脉不纯,不堪大任。那朕倒要问问,如今除了朕,还有谁,配做这大燕的帝王!”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被老婆背刺的龙龙……果咩……他好心痛,痛死了


    2.小白还有戏份


    3.可能你们想不到这样怎么还能he,但我就能!


    4.明天he结局和普通结局大概率同步更新,我争取!我努力!我加油!


    5.只想吃糖,看不了一点虐的旁友,不要买普通结局,有刀,有虐,有玻璃渣乱飞,提前预警!!!


    第94章 第94章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司云落忽然忆起, 今日晨起他替她细致地点上口脂,痴缠着同她说话。


    他说:“落落,你还没有同我告别呢。”


    原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会后悔吗?


    为了不让早已知情的他看出端倪,放弃了唯一好好告别的机会。


    司云落没有料到, 事情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原本的计划, 便是慕容星衍所猜测的那样。自始至终,她只是想随着司空如默离开燕都, 离开他的身边,却从未想过要伤害他一分一毫。


    哪怕他方才已经扬言, 要把他们全都杀了。


    如果她存了杀他的心思, 在他身边的无数个日夜,早就有千百次动手的机会。


    在她面前, 他从不设防。


    慕容星衍见过她用箭, 知晓她一向准头极好。


    他在求死。


    不爱他, 他宁愿去死。


    真奇怪, 作为暴君, 不应该是“不爱他, 就去死”吗?


    嘴上说着厌恶屠刀悬颈,如今却甘愿引颈受戮, 就差把刀递到她的手上。


    不愧是慕星衍, 都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刻, 还能做下这等出格之事。


    司云落不明白,或许对于少年帝王而言, 与其在失去她之后, 被血脉中滋长的疯病日复一日地折磨, 倒不如真就死在她的手上。


    此时, 此地,此身。


    但有的时候,兵戎相见也未必就是不爱,只是慕容星衍永远无法理解罢了。


    司云落眼中隐有湿意,只是根本未及落下,就被朔风席卷而去,只余一片干涸。


    箭在弦上,迟迟不发,久到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心软,久到慕容星衍一双枯寂的黑眸里,渐渐又有光芒亮起。


    慕容星衍自认是个聪明人。


    他智多近妖,对这人世从来看得分明,甚至连如今的文治武功,还是建立在幼年时,先帝对他的几年教导上。


    那是母妃还受宠时,为数不多的几年好时光。


    出身微贱的六皇子,也并非生来就为人欺辱、落入尘泥的。


    直到母妃的疯病越发严重,有一日不小心吐露了实话。


    她并不爱先帝,连丝毫的情意都没有。


    上位者怎么可能期待,战利品能够萌生出一丝真心?


    慕容星衍第一次知道,原来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也可以是不爱。


    先帝抛弃他,是觉得他代表了帝王短暂付出的真心,是错误而耻辱的印记,像一个笑话。


    母妃抛弃他,是去追寻她一生所向往的自由,哪怕是以生命作为代价。


    从来轮不到他选择。


    被动抛弃,被迫接受,一直如此。


    不懂爱,不会爱,也不屑去爱。


    一切只是为了活下去,纵使活下去也没什么趣味,但起码可以将那些轻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可等到真的登临帝位,朝局如棋盘,众生皆棋子,他放眼望去,竟无一人可成为与他匹敌的对手。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无趣。


    接下来,不过连环设局,将政敌挨个连根拔起,仅此而已。


    虽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但似乎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直到镇北侯府将司空云落送进宫。


    那个老匹夫死得突然,他还在为没来得及下手而暗暗可惜,司空如默就遵循父亲遗志,亲自将妹妹送入宫中。


    镇北侯府曾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不可能让司空一族善终,不过是将兄妹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只要他们痛苦就可以了。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司空云落和母妃的命运,冥冥中有了惊人的相似。


    她的算计总是一眼便能叫人瞧出来,慕容星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她能将这一潭死水,搅成个什么模样。


    可她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起码在她身边,可以吃得下,睡得着,好过一些。


    虽然有时候会挨巴掌。


    镇北侯府就是这样教养嫡女的?真是叫人长见识了。


    直到她莽撞地闯进来,将原本一片漆黑的茧房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让光透了进来,晃得有些刺眼,他便再不能对她视而不见了。


    司空云落年纪还小,不明白有些承诺是不能轻易许下的。


    他没提醒,可他当真了。


    既然答应下来,就再无可能从他身边逃开。


    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看不懂司空云落了。


    抛开那些意图明显的小伎俩不谈,他发现他在意的事情变成了,她究竟爱不爱他。


    他体会到了先帝当时的患得患失,那种感觉磋磨着他,让他被恐慌和无助所淹没。


    他早已听闻兄妹二人有私,起初的不甚在意终于反噬,酿成了苦果。


    无论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还是一己私欲,他都理应除掉司空如默。


    可每当站在选择的天平前,司空云落却总是选择她的亲哥哥。


    完全没有为他想过,一次都没有。


    他疯狂地嫉妒司空如默。


    更加认定了,只要司空如默活着,她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但他忍不住试探。


    万一呢,万一她会选择站在他的立场,哪怕只有一次。


    可惜没有。


    换来的不过是他不忍看她伤心,一次又一次地放过,循环往复,不得结果。


    司空云落似乎一直天真地以为,他和司空如默可以和平共存。


    在她眼里,她的亲哥哥从无谋逆之心,被他这个暴君步步紧逼,处处打压,真是可怜极了。


    怎么可能呢?


    于是他借秋猎一事,让她看清了司空如默的真面目。


    可事情变得明朗起来,司空云落反倒沉寂下去,让他越发担心起来。


    她冷待他,他便受着;她虚与委蛇,他陪她演戏;她想扮成妖后,他便乐得做个暴君陪她。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心中别有计划。


    她要与司空如默逃走,去追寻自己的自由,和母妃一样抛下他,离开他。


    他想问又不敢问,放任自己沉溺于温柔乡,过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自从头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心中明白,是遗传的疯病终于缠上了他。


    他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只是希望她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就让除去司空如默这件事显得极为迫切。


    他人在病中,难以入睡,只不过浅眠而已。


    每当半夜时,他其实能够感觉到,司空云落总是靠在枕上痴痴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装作已经睡得熟了,等她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呼吸均匀平和下来,再睁开眼去看。


    有时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到她,却又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她,怯懦之下缩回了手。


    如今他丢盔弃甲,放弃抵抗,甚至不求她会爱他。


    哪怕她不肯回到他的身边,只要无意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与怜惜,便足以让他的希望重新燃起。


    他以自己的性命作赌。


    那么,他赌赢了吗?


    回答他的是利箭的破空之声。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箭矢穿心而过,刺穿了……司空云落的心口。


    司云落仍处在恍惚之中。


    她只是下意识伸手到胸口一摸,满手的鲜红耀眼刺目。


    迟来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开来,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她的手无力垂下,再拿不稳弓箭,任凭它们颓然落在地上。


    身形晃了晃,她再也支撑不住,从马上坠下的样子,像是被折断双翅的华美的蝶。


    连慕容星衍撕心裂肺的吼声,都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


    他在叫她的名字。


    终于不再称呼她“皇后”了,这样也不错。


    起码对于司空云落来说是的。


    在她坠下的瞬间,司空如默反应过来,及时从马上跳下,慌张地接住了她。


    她看着司空如默惊慌失色的脸,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


    她想问,为什么不信守承诺,与她一同离开燕都,无论此去南境结果如何,她亦不惧。


    她想问,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欺骗她,说什么“永不相离”,都是应付她的谎话!正如慕容星衍所言,从头到尾,他心中只有权力,只有帝位,对她这个妹妹全是算计,从无半点真心!


    可她一张口,只有鲜血自喉咙狂涌上来,染红了齿关,浸透了血红的唇瓣,比晨起新补的口脂还要艳丽。


    ……罢了,不过是一世轮回,说不说都没有什么要紧。


    司云落这才发现,她原来已经很累了。


    原来一年的时光,也可以这么漫长,无边的疲惫笼罩住她,让她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怕冷,也怕疼,更怕死。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她最后的结局,原来是被一箭穿心,以最疼的死法,被掩埋在这漫天风雪之中。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慕容星衍重重地摔下了马,又踉跄着爬起,以最快的速度向她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可他离得太远了,即使他再想飞到她的身边去,他也只是凡人之躯,没有半点仙术和道法。


    更何况,近卫们不会容许他如此冲动,不顾性命冲进敌阵中去。


    “切莫冲动啊!陛下!”


    “司空如默尚在,危险还未解除啊陛下!”


    “您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皇后……司空云落她已然救不活了!”


    最后一句话像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他骤然暴怒起来,双眼猩红着拔出了剑,疯了一般乱砍乱杀。


    “你胡说!她明明就在那里!”


    “是谁……谁准你们不经允许,私自放箭?!”


    谁拦他,他便杀谁!


    可更多的人一拥而上,制住了他。


    为了大燕国祚,这些人宁愿赔上性命,以血肉之躯去迎上他的剑锋,也要阻止他一时冲动。


    他贵为大燕的帝王,却连挣脱枷锁、自由行动都不能,只能冲着她的方向,拼尽全力伸出了一只手。


    司空如默颤着手,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已经胜利在望了不是吗?


    司云落的血越流越多,皇后翟服都被染得鲜红,他不知所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似乎无论怎样,都只是加剧她的疼痛罢了。


    到底应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他?谁又能来救救她?


    见司云落的双唇翕动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只能颤抖着,俯下身去贴近她,试图去听清楚她的话。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的目光划过慕容星衍,又望向天际。春日已至,燕都上空来了第一只北归的雁。


    希望下一世,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不要再……这么痛苦了。


    司云落这样想着,反而像是得到了解脱,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世间仿佛一瞬间静止,随着大雁的哀鸣,春的气息又重新自这片土地之上剥离。高天之上,大雪纷纷扬扬,重又落下。


    司空如默依旧不敢相信,他怀抱着妹妹余温尚存的身体,像哄她睡觉那样,轻轻地晃了起来。


    “落落?”


    可惜,她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亦不会再回答他。


    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不理他呢?


    她是他自小捡回来一手养大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会写的第一个字,是他的名字。


    他教了好久好久。


    她最喜欢叽叽喳喳地缠着他,直到他烦了也不罢休。


    “落落,哥哥知道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


    可怀里的人精致美丽,却脆弱得毫无生气。


    她再也不会应答了。


    直到温热的一滴泪落在她冰凉的脸上,司空如默用手一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应该生他的气的。


    自被他送入宫中开始,她理应怨他怪他,却还是在每一次危机关头,都挡在他的面前。


    她也不是没给过他机会。


    是他糊涂,他放弃了近在咫尺的自由,放弃了和她远走高飞的机会,只是想搏上一搏。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父亲的遗志被埋没,镇北侯府多年筹谋毁于一旦,连着他的雄心壮志也就此消磨。


    身为男子,若不能平定天下立不世之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觉得,功名利禄才是真的没有意思。


    他鬼迷心窍,所以上天让他经受了最惨烈的报复。


    他同时失去了他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


    是他活该。


    他可以怪慕容星衍,但他更恨自己,只因他清楚,他才是一切的源头。


    如果上次秋猎之时,他及时停手,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能不会。


    慕容星衍看着司空如默听取她的遗言,再度挣扎起来。


    “她肯定有话留给我!我要去……”


    只是话音未落,司空如默突然拔出剑来,干脆利落地刎颈而过。


    他死了。


    死时还紧紧牵着司空云落的手。


    阵营双方的将士都惊得鸦雀无声,连那些近卫们也不由得松了手上的力道,让慕容星衍挣脱出来。


    他连滚带爬地向前跑,没有一点帝王的威仪,也无人敢去阻拦。


    发现司空如默真的死了,慕容星衍将他一把推开,任他的尸体倒在雪中。


    然后缓缓伸出手去,似是不敢触碰司空云落的肌肤。


    等到确认了指尖的温度,他不安地膝行几步上前,直至将她冰冷的身体完全抱在怀里,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司空如默死了,她留给他的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慕容星衍眸中的光芒忽而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他像个闯了祸的孩童一般,将身子缩成一团,死死抱着他心爱的小皇后,崩溃大哭起来。


    慕容既白率军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春日飞雪,六军缟素,漫天飞雪落下,无情地掩埋了阵前的三个人。


    而慕容星衍在雪中,乌发一寸寸变白,宛若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


    所有人都认为,慕容星衍疯了。


    那些原本以为陛下滥杀无辜就已经够疯的人,是没见过陛下现在的样子。


    那一日,他哭到最后,泪水都流尽了,只余两道血泪蜿蜒而下,看上去可怖极了。


    他在风雪中枯坐许久,又忽然站起身来,依然不肯松开已经生机尽绝的司空云落。


    “对……你最怕冷了……那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他先是下旨,斩杀所有叛军,一个不留,又命令将司空如默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第二道旨意还未执行,他却又改了主意,慌张地向小皇后道歉。


    “落落,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对不对?你会生我的气……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


    司空云落的尸身保存尚算完好,她死前没受太多罪,那一支箭贯穿心脏,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他把箭柄折断,替她换上常服,擦去身上的血迹,重新挽鬓描眉,看上去就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将自己困在了凤仪宫里,不顾四月的天气,终日烧着银丝炭。


    温度过高,尸身便逐渐有腐坏的趋势。


    他发现了,惊恐地把炭盆全部扔了出去,只用身体的温度去暖她,却怎么暖也暖不热。


    后来他稍微清醒一点,便是大肆宣召方士入宫。


    只要能够让皇后复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若是不能,他当即便会砍了人的脑袋,将无头的尸首挂在城楼之上。


    尸首很快挂满了,飘飘荡荡的,夜里看着瘆人,连守城的兵士都怕,渐渐的,也就无人敢来应征了。


    慕容星衍觉得无趣,又迷茫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她苏醒过来看他一眼。


    日子久了,他甚至有些恨她。


    直到画晴战战兢兢地来见他,带来一封司空云落生前的手书。


    她甚至不敢去看那不成样子的尸身,只是低垂着头。


    “奴婢在整理娘娘的……东西时,发现了这封手书,想必是娘娘留给陛下的。”


    她不敢说生前,也不敢说遗物。整座皇宫之中,无人敢言及真相,告诉慕容星衍,司空云落已经死了。


    他听了这话,几乎是立刻抢了过来,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拆不开。


    好不容易打开了,一张轻飘飘的纸掉出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慕容星衍再度激动起来。


    他双眼通红,不敢有激烈的动作,连怒吼亦夹杂着隐忍。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活在这世间!”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在帝王的呜咽声中,画晴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才敢抹了两把眼泪。


    经此一事,慕容星衍终于承认,她就是走了,也不要他了。


    她去了这世间任何地方,就是不会留在宫里,不肯待在有他在的地方。


    他开始横征暴敛,为自己建皇陵。


    但司空云落的尸身早已等不了了,南境的三十万大军也等不了。


    于是比所有人都先杀进来的是慕容既白。


    宫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四散逃逸的宫人,身上背着为数不多的金银细软。


    外面高喊着“晟王殿下反了”,慕容星衍只当没有听见,依旧抱着他的小皇后。


    直到慕容既白一剑劈开了凤仪宫的大门,他才不耐烦地抬起眼,想看看是谁敢来打扰他和落落的独处。


    慕容星衍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皇弟浑身浴血的模样,连俊秀白净的脸上都沾满了血迹,拖着染血的剑尖一路走进来,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他仍然处于懵懂之中:“九弟,你为什么……”


    慕容既白终于看见了,司空云落如今的模样,几乎是瞬间就崩溃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他咬牙切齿,“你是想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吗?!”


    “要是早知道她留在你身边,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带她走!”


    慕容星衍的大脑迟钝地转动着,他已经太久没有思考过,这才恍然想起,慕容既白似乎对他的女人觊觎已久。


    他的面色冷下来,说话间难掩倨傲。


    “她是我的女人,你又算什么东西,有资格来和我争?”


    “很快就有资格了。”慕容既白用剑指着他,“慕容氏兄终弟及,只要你死了,她自然会是我的皇后。”


    “等我百年之后,她会与我一同合葬,至于你!不过是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罢了。”


    可慕容星衍的动作远比他想得要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慕容星衍已经夺过他手中的剑,一剑穿透了他的身体。


    没有人想到,帝王已经孱弱至极的身体还能瞬间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伤口很深,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却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慕容既白强撑着爬到门口,在地面之上拖出一长串狼狈血迹。


    他抬头看向昏暝日色,喃喃道:“大燕……要亡了……”


    慕容星衍觉得聒噪,安抚了司空云落几句后,单手把他提起来,丢到了凤仪宫外,任凭他垂下头去,没了声息。


    南境军攻入宫城那一日,皇陵也不过才刚刚兴建而已。


    慕容星衍亲手将凤仪宫各处泼上桐油,点燃了火折子之后,又回到了司空云落身边。在他心中,她仍是如生前一般的模样。


    他让小皇后靠在他身上,看着星点火苗迅速燃成熊熊烈焰,指着那处与她说笑,像是她生辰那日,在燕都夜空绽放的满城烟火。


    大火自凤仪宫烧起,很快绵延至宫城各处,没了救火的宫人,这滔天烈火燃了三天三夜才稍稍止息,留给南境军的,不过一片毫无生机的焦土而已。


    后世有载:


    北燕幽帝,成帝第六子也,少而聪敏,唯出身低微,瞳色有异,视为不祥。及加冠,登临帝位,迎司空氏入宫为后。


    其人暴戾恣睢,滥杀手足,以致镇北侯犯上作乱。谋逆未成,镇北侯伏诛,后亦有愧自裁。


    帝甚爱后,泣涕终日,荒废朝政,以致亡国。为帝王者,不可耽于女色,情钟一人,后世亦当警之!


    【📢作者有话说】


    1.省流版本:落落中箭,哥哥自刎,小白被杀,慕容自焚,全员be了耶!


    2.全员be未尝不是一种he捏!


    3.虽然很惨,但蠢作者写得很爽捏!


    4.关于小世界的事情,因为作者自己还没想清楚,所以不好给准确答复嗷,大概再更一两周这样子,就不统一回评论啦!啾咪!


    5.以及想要多多的评论呜呜呜


    第95章 第95章


    ◎爱别离if线结局:裙下之臣◎


    司云落稍稍抬高手腕, 这一次瞄准的,是慕容星衍发间的玉冠。


    她毫不犹豫放箭,羽箭激射而出, 正中目标,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惊诧之中, 玉冠自洞穿的豁口处延展出冰裂的纹路, 轰然碎裂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失去了束缚的墨发在朔风中飞扬,遮掩了慕容星衍黯淡的神色。


    原来即使是面对枕边之人, 她也不会心慈手软。


    不爱,便是不爱。


    司空云落亦无愧于镇北侯府的教导, 是他看错了人, 误以为她是只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没想到其人心狠, 远胜旁人。


    慕容星衍的近卫均张弓搭箭, 箭雨一触即发, 司云落却在这时扬声道:“当然有人, 比你更适合这大燕帝位!”


    她的手缓缓放在平坦的小腹之上。


    “慕容星衍, 我有喜了。”


    等等……等等?!


    在场众人皆难掩震惊, 近卫甚至忘记了放箭,齐刷刷地看向略显狼狈的帝王。


    慕容星衍神情复杂, 紧紧地盯着她, 似乎想从她面上看出些说谎的端倪。


    “……你再说一遍?”


    可司云落只是泰然自若, 并无一丝做伪的心虚。


    “我说,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她有恃无恐, 似是嫌沉, 又把长弓交还给司空如默。“你若是不信的话, 就赌一赌, 让人一箭射死我,再剖开我的肚子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骗你。”


    哼,他才不敢赌。


    司云落所料不错,因为慕容星衍忽然慌张起来,挥舞着手臂令近卫们放下弓箭。


    “都放下!谁敢伤了皇后,格杀勿论,诛其九族!”


    近卫们面面相觑,不得不弃了手中弓箭。


    皇后犯下的可是伙同镇北侯谋逆的大罪,陛下如此轻描淡写揭过,莫非是打算束手就擒吗?


    只是司空如默也盯着司云落的小腹,隐藏在厚重翟服下的少女躯体曼妙玲珑,让人很难想象,其中蕴藏着一个小小生命。


    “……落落,你认真的?”


    司云落轻声道:“自然是认真的。早先让太医院请过脉,才刚刚足月,看不出来什么的。”


    她扫了司空如默一眼:“哥哥不会也怀疑我是信口雌黄吧?兹事体大,我可不敢虚言诳瞒。”


    司空如默收回目光,仍然觉得这消息来得突然,让他一时半会难以接受。


    心爱的妹妹有了政敌的骨肉,听上去还是令人难以置信,但他二人已成婚一年有余,欢好多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可他越想,只觉得内心杀戮之意越重,恨不得现在挥兵冲上前去,将慕容星衍碎尸万段。


    司空如默没有办法伤害自己的妹妹,但慕容星衍怎么敢!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很快便见了血,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


    “没有,哥哥怎么会不信你?只是觉得事发突然而已。先前怎么不同哥哥说一声?”


    司云落歪头看了看他,忽然笑了。


    “我若是提前告诉哥哥,这孩子还会不会有命在,也犹未可知呢。”


    她抚着小腹,笑容中透出淡淡的幸福。


    “他来得正是时候,就连慕容星衍也被我有意瞒过了。若非如此,他怎会露出破绽,给你我可乘之机呢?”


    司空如默没料到司云落如此了解他,不禁哑然。


    可他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恨,只能将一切归咎于他自己。此生唯一的错误决定,便是不顾妹妹意愿,将她强行送入宫中,到头来酿成了伤人伤己的苦果。


    所幸他们之间,依然还有未来。


    司空如默想到此处,重又振奋起来。


    “既然你腹中已经有了慕容氏的血脉,那便按照最初的打算,去父留子,拥立幼帝登基。”


    “如今慕容星衍投鼠忌器,已然慌了神,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不急,再等等。”


    司云落如此说着,话音刚落,便又有一支军队自宫城后方杀出,战旗上正是龙骧军的番号。


    慕容既白一身锁子甲轻盈灵动,驭着马转瞬冲到了慕容星衍的身边。


    可怜近卫还以为援军到了,完全不加反抗,等到反应过来时,慕容既白的长剑已经横在了帝王的颈间。


    “慕容星衍在孤手上,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司云落微微一笑,主动策马上前去。


    所到之处,兵士皆主动让行,又如潮水一般在她身后合拢。


    自始至终,她的眼中只有慕容星衍,并无旁人。


    她欣赏着他的表情由震惊到不甘,最后同样将视线凝在她的身上。


    被至亲和挚爱一同背叛的感受如何?这一世她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如今也该好好让慕容星衍尝一尝,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了。


    她不是无权无势的孤女司空云落,她可是智勇双全的天之骄女司云落,这世间可堪与慕星衍匹敌之人。


    抛开情感的因素不谈,他就该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最棘手的敌人从来就不是司空如默,而是她啊。


    司空如默紧随其后,始终紧皱着眉头。


    慕容星衍只要活着,于他而言便是心腹大患,他刚想劝说司云落快刀斩乱麻,她却已经率先开了口。


    “陛下失德,不堪大位。自即日起,退居凤仪宫,不得踏出半步。”


    *


    亲蚕礼过后,春日已至,燕都内外也已冰消雪融。


    自那日司云落兵不血刃拿下宫城,如今宫内无人不晓,陛下被囚,皇后才是实际掌权之人。


    只是她完全没有上位者的凛冽杀伐之气,每日除了按时处理政务之外,便是私下会见大燕百官,间或赏景莳花,颇有一番闲趣。


    相比起君心难测的慕容星衍,这位皇后娘娘倒是睿智随和得多。


    不过牝鸡司晨也并非无人置喙,只是那些反对的老臣,不是很快告老还乡,便是死于非命。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再敢质疑了。


    画晴不关心朝政上的事,却时常盯着司云落仍未显怀的小腹,紧张得不得了。


    “娘娘应该多多休息,保重身体才好呢。这些国事交给侯爷或者晟王殿下就好了,那么亲力亲为,万一累着了,腹中的胎儿可怎么办呢?”


    司云落接过她递来的安胎药,浓黑的药汁气味苦涩极了,她皱了皱鼻子,又把它推到一边。


    “好苦。”她不想喝,却想出个办法来,“画晴,你替我去寻些蜜饯梅子来,要酸酸甜甜的。”


    怀了孕的妇人总有些挑嘴的,画晴不疑有他,立刻去了,心里欢欢喜喜的,娘娘若爱吃酸口,想必怀的是个小皇子呢!


    可待她取了满满一碟蜜饯梅子回来,却早已不见司云落的人影了。


    “娘娘?……人呢?”


    司云落早已回了玄德殿,正歪在暖阁的榻上,面对着进宫觐见的晟王殿下。


    慕容既白今日精神不错,特意换了一身松风墨竹的锦袍,越发衬得他眉目如画,意态风流。


    从前慕容星衍在时,他谨小慎微惯了,一直藏着锋芒。


    如今长剑出鞘,更是让人难以忽视,天潢贵胄的气质比之慕容星衍亦不遑多让。


    没了皇兄的在场,他也不再拘谨,亦不再称呼司云落为“皇嫂”,其心昭然。


    “落落,我刚做的桂花糕,带来给你尝尝。”


    他殷勤地打开食盒,端出那一盘子桂花糕来。


    桂花糕闻上去仍是同之前一样香气扑鼻,可司云落捻起一块,却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慕容既白不明就里,便问她:“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司云落摆了摆手,以袖掩面,作出一副要干呕的样子。


    “无妨……我近期胃口不好,吃不得甜腻的东西。”她面上蕴了些歉意,“怕是要辜负小白一番心意了。”


    她这样说,便让人想起她腹中的胎儿来。


    慕容既白面上的笑意一僵,踌躇着问她:“皇兄他……你准备如何处置?”


    司云落道:“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也没想好,再等等吧。”


    慕容既白略点点头,仍是着意提醒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皇兄在前朝还有根基,若不早做决断,只怕会受到反扑,反而于你不利。”


    “不提他了。”司云落故作苦恼,“今日唤你来,是有要事相商。”


    “南境三十万大军压境,我原本属意哥哥领兵,但想了想……或许还有更适合的人选。”


    她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纤纤皓腕,隔着榻上的小几,犹豫着牵住了他的小拇指。


    “哥哥声名在外不假,但毕竟是司空一族,若将大军交到他的手上,难保他不会倒戈攻下燕都。”


    “这天下原本就是慕容氏的,迟早也要交还。若不是为了保下哥哥一命,我也不至于选择和慕容星衍反目成仇……”


    她勾着他,摇摇晃晃地拉扯,却始终没有松手。温热滑腻的触感激起了慕容既白心中的怜惜,反手握住了她。


    他神色认真:“需要我帮忙的话,直说就是。”


    “如今放眼望去,朝堂之上并无可信之人,但若是由你领兵……”司云落顿了顿,“我会更放心。”


    慕容既白抿了抿唇,发现根本无法说出拒绝她的话。


    抑或许他永远都学不会,应该如何拒绝她。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我有一个要求。”


    他抬起眼,思忖着开出了价码。


    “待我得胜还朝,许我摄政王之位。”


    “好。”司云落答应得干脆,冲他笑了笑,“那就等着你凯旋的好消息了,摄政王殿下。”


    对于慕容既白而言,扶持皇兄的骨血即位并无不可,他关心的,只是司空云落的归处而已。


    慕容氏兄终弟及,寡嫂亦可再嫁,与其强夺皇位,不如以摄政王身份迎娶,或可顺理成章一些。


    慕容既白走后,司云落在小几上摆了一盘棋,与自己对弈,也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对面的墙壁处传来细微响动,通向玄德殿暖阁的密道从内开启,司空如默擎着烛火,从中缓步而出。


    司云落见他来了,便招呼他来陪她将这一局残棋下完。


    他吹灭烛火放在一旁,坐于榻上执起黑子,凝神细思后落在一处。


    “听说,你将南境的军权交到了慕容既白手里?”


    司空如默问得漫不经心,却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是。”司云落毫无愧色,“因为我不想让哥哥身陷险境。”


    司空如默面色稍霁,司云落继续道:“此去南境生死祸福难料,既是慕容氏的天下,便该由慕容氏的儿郎守护,你我不过坐享其成罢了。”


    慕容既白作为慕容氏的正统血脉,明里暗里支持他的朝臣不在少数,对兄妹二人而言始终还是存在威胁。


    利用战事将他支开一年半载,届时瓜熟蒂落,幼帝临朝,局面已经稳定下来,自然比现在安全得多。


    只是司空如默每次看着她的小腹,都会若有所思。


    “哥哥在想什么?”


    司空如默倾身过来,单手抚上她的脸颊。


    “哥哥在想……既然这皇位慕容氏坐得,我司空氏为何坐不得?只要这血脉由你诞下,便不会有人发现。”


    司云落顺势握住他的手,右手白子同时落下。


    “哥哥,这孩子虽然有慕容氏一半血脉,但身上也的的确确流着我的血。”


    她晃着他的手撒娇,话中有几分得意。


    “有哥哥在,还怕有人欺负我们不成?这江山的一半,还不是需要仰仗我们司空一族维持?”


    司空如默最喜欢她这样依赖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入宫前的那段日子。想想先前兄妹见不到面的光景,只觉得恍如隔世。


    待到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已经满盘皆输。


    他看着正好心情哼着歌的妹妹,眼中浮起几许复杂神色。


    她既然仍担着这大燕朝的皇后之名,又不许他取慕容氏而代之,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居于人前。


    更何况……慕容星衍依然活着,而司空云落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意思。


    她是不是,真的爱上慕容星衍了?


    这个疑问盘桓在心头,令他不安。


    他不禁问道:“落落,你究竟……把哥哥当什么呢?”


    司云落眯起眼,看着他笑。


    “哥哥就是哥哥。是这世间独一无二、我最亲最爱之人。”


    “所以,永远这样陪在我身边吧。”


    晚膳时分,司云落收起那份一块未动的桂花糕,亲自提着食盒往凤仪宫去。


    她可不敢随便吃慕容既白送来的东西,万一……里面加了什么不该有的成分呢?


    她如今身怀有孕,衣着更显宽松,步伐也越发缓慢,像是生怕动了胎气。


    一步一晃地到了凤仪宫门口,她便吩咐所有宫人下去,独自推开了宫门。


    殿内暖香醺然,光线暧昧不明,勾得人心荡漾。


    战败的少年帝王仅着寝衣,被缚在两人常居的罗床之上,四肢皆被明黄色的绸带紧紧捆住,无法挣脱。


    自从发现无人理会他的呼救后,慕容星衍索性不再叫喊,也可以为自己省点力气。


    司云落把食盒打开,捻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唇边。


    慕容星衍盯着她,不为所动。


    但司云落很有耐心,也不肯收回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终于,还是司云落先叹了口气。


    “你干嘛防我和防贼一样?我要是想对你怎么样,你还能活到今日?我的好哥哥和你的好弟弟可是经常追问我,为什么还不处置了你。”


    慕容星衍只是冷笑:“这么说来,朕还得多谢皇后不杀之恩了。”


    司云落欣然接受了他的“夸奖”。


    “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她又将桂花糕往前递了递,这次慕容星衍没有拒绝,或许也是真的饿了。


    喂完之后,司云落又端了茶来喂他,一举一动细致入微,像是个体贴的妻子,倒让慕容星衍看不透了。


    “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本来呢,如果不是你苦苦相逼,一定要取我哥哥性命,我也不必出此下策。”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想让大家都好好活着而已。”


    秋猎一事后,她便发现,如果始终被慕容星衍牵着走,那么这种令人绝望的循环就会无止无休。


    她累了,不想再为了哥哥,放下身段去向慕容星衍求情。


    她选择,由自己掌握主动权,掌控这一切。


    于是她开始布局。


    先是假意冷落慕容星衍,加重他疯病发作的程度,任他滥杀无辜,失了民心。


    再曲意逢迎,诱他不去上朝,坐实这昏君之名。


    哥哥已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慕容既白也会信守承诺,她从没想过能安然离开燕都,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到慕容既白反水而已。


    慕容星衍听完沉默半晌,终于道:“是我大意了……”


    他被对她的爱所蒙蔽,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


    但他又无法辩驳。


    是他心甘情愿,是他草菅人命,落得如此下场,他怨不得人。


    “但你以为司空如默和慕容既白是好对付的吗?你夹在中间,只会被猛虎和贪狼撕咬得渣都不剩。”


    怎么到了现在,慕容星衍还会认为她是那个谨小慎微、任人摆布的司空云落呢?


    司云落愉悦地笑了起来,故意逗他。


    “猛虎和贪狼,难道还能比恶龙更加可怕?”


    “他们势均力敌,彼此忌惮才能互相牵制,而一切之所以在我操控之中,不过是因为,他们都想要我而已。”


    “慕容星衍,你太强了,才会成为众矢之的。唯有我在这个位置上,才能让朝局达成平衡,同时保下你的性命,明白了吗?”


    事到如今,慕容星衍终于明白,他最爱的人,亦是足以与他匹敌之人。


    他别扭地扭过头去:“你保下我的性命做什么?我死了,你不是更能够为所欲为?”


    司云落对他这模样再了解不过,这是等着她来哄呢。


    她细细拭去他唇边的碎屑,依旧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间,周遭的温度几乎可以融化一切,连她似乎也尝到了,桂花的淡淡香甜。


    良久,她松开他,他凭借本能,还想紧随着她的唇瓣,却被绸带限制了行动,这才想起她才是困住他的罪魁祸首。


    而司云落已经跨坐在他的腰际,单手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不安分地向下,探进了寝衣之中,触及胸膛上的大片光洁肌肤。


    “那当然是因为,我爱你爱得要命,舍不得就这样送你去死。”


    她咬着他的耳朵说话,故意向里面轻轻吹气,感受到他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栗起来。


    “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够真正为所欲为。这盛世江山,我总是要你一同看看的。”


    慕容星衍轻轻喘着,却无法制住她作乱的手,额上的青筋毕现。


    他忍得辛苦,却只道:“你……身怀有孕,不宜……”


    “假的。”


    司云落吃吃地笑了起来,看他陷入了呆滞和震惊之中,似乎觉得有趣极了,啄吻着他的侧脸。


    “不这样说的话,怎么能骗你停手,骗过我哥哥和小白,骗过那些迂腐的朝臣呢?”


    “你还真敢……你就不怕迟迟不显怀,引人怀疑甚至漏了馅吗?!”


    面对慕容星衍的质问,她依然十分淡定。


    “怕呀,所以我现在不是来找你想办法了吗?”她揶揄道,“你努努力,现在也来得及,不然我只能自心底觉得,你不行。”


    “我不行,你还想找别人?”慕容星衍咬牙切齿,“你休想!”


    四下里无人打扰,两人困于床幔之下的一方天地,呼吸交融间只拥有着彼此。


    其实司云落并不担忧,就算没有这个孩子,等到三五个月过去,她早已凭借手腕稳定朝局,就再也不需要了。


    什么慕容氏,什么司空氏,整个大燕,都会臣服在女帝司空云落的石榴裙下。


    但她还是愿意拿慕容星衍打趣,毕竟看小暴君为了不输给旁人,而憋着一股气努力,实在是有趣得很。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慕容星衍总是将她禁足宫中,不许她踏出宫城半步,亦不许她出去见人。


    如今她倒是从中得了些趣味。有什么能比将暴君豢养成金丝雀,更让人有成就感的呢?嘻~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女帝落落,金丝雀慕容,冤种哥哥和傻白甜小白的he组合呢!


    2.格局打开!为什么不能两极反转!我们落宝明明很强!就是要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3.何况说句谎话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4.接下来慕容要努力耕耘了!可恶!他一定要证明他很行!


    第96章 第96章


    ◎半路捡到个慕星衍(一更)◎


    “小姐……小姐……快醒醒……”


    嘶……头好痛……


    不过这次的称呼听起来总算正常了, 起码不是叫“娘”,也不是叫“娘娘”……


    司云落大脑一片混沌,勉强寻回了意识, 自蒙昧之中睁开了眼。


    她努力眨了眨眼,眼前终于变得清晰, 目之所及便是一辆马车的内饰。


    虽远远比不上皇后鸾驾的豪华, 但也算得上精致舒适。


    身下传来颠簸感,说明马车仍在向前行路。


    司云落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触到了车厢内置的软垫,不自觉揪紧了它。


    失败了。


    她苏醒过来的瞬间, 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才会被传送到下一世轮回。


    等待她的,将是全新的身份和未知的命运, 以及无法预见的相逢。


    实话说, 不沮丧是不可能的, 她本来抱着凡试必成的心态, 现在却也不是那么信心满满了。


    她只好安慰自己,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犯错误不可怕放弃才可怕,起码现在可以确认的是, 岑如默并不是八苦轮回的阵眼。


    那么对于她来说, 正确选项将会在慕星衍和闻既白之间产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他们两个……


    她正出神想着, 视野中先是出现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张清秀但怯生生的小脸。


    司云落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比她年岁还小的小姑娘, 究竟是什么身份。


    额间依然传来钝痛, 她抬手摸索着伤处,干巴巴地问道:“我怎么了?”


    “哇!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以为……万一小姐有什么不测,奴婢怎么对得起老门主的临终托付呜呜呜……”


    吵死了……


    司云落干脆堵上耳朵,见那自称是她婢女的小姑娘依然抽抽搭搭的,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索性捂住了她的嘴。


    “不许哭了,像什么样子。”司云落冲她努了努嘴,“我撞到了头,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小姑娘眼角还沁着泪珠,闻言慌忙点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只盯着她看,可怜又可爱。


    司云落这才把手放下,问了两个最紧要的问题。


    “你是谁?我又是谁?”


    小姑娘有些傻眼,看起来又要放声大哭,却在司云落的目光警告中,硬生生憋了回去。


    “奴婢……奴婢叫小圆,是贴身侍奉小姐的婢女……”


    依据小圆提供的信息,这一世的身份是雪霁门的大小姐江云落。


    雪霁门乃是江湖上如日中天的门派,与江南的别雁楼并称武林双璧。


    但日前老门主因病去世,临终前嘱托唯一的女儿江云落,前往别雁楼去寻她的未婚夫婿,履行幼时定下的婚约。


    这门亲事是长辈定下的娃娃亲,为的是两派能够成为儿女姻亲,世代交好。


    但三年前陆楼主被人暗杀,别雁楼险些一蹶不振,雪霁门曾想悔婚,也就没再主动提起两家的婚约。


    而陆楼主意外亡故后,接掌别雁楼的也并不是他的独子,而是他的首徒。


    这个初出茅庐、本不被江湖看好和重视的年轻人,凭借沉稳老辣的行事风格,让别雁楼重新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如今形势倒转,雪霁门式微,倒是旧事重提,想要借助别雁楼的声威,稳固雪霁门在江湖上的地位。


    司云落听了,觉得自己这个便宜爹,似乎不太地道啊……


    于是她问道:“咳……所以我此行要投奔的未婚夫婿,便是陆楼主的独子,先前那位少主是吗?”


    小圆嗫嚅道:“原则上是的……但也不能这么说……”


    原来这陆楼主生前收过三个徒弟,幼时两家交好时,都是与江云落见过面的,可算得上是与她青梅竹马。


    大师兄便是如今的楼主,其人虽身居高位,但生性谦和,体弱多病,江湖传言他一步三晃,迎风咳血,年寿难永,嫁过去大概是要守活寡的。


    二师兄才是陆楼主的独子,陆楼主亡故时,他远在漠北,待其日夜兼程赶回时,却发现大师兄已然稳定局势,掌管了别雁楼。


    他因此心怀宿怨,时常与大师兄明争暗斗,私下培植势力,但就目前而言,别雁楼中还是支持大师兄的帮众较多,暂时不会走到刀兵相见的地步。


    小师弟是陆楼主捡回来的弃婴,平日里没什么存在感,但胜在性格乐天,待人宽和,是两位师兄之间的粘合剂和开心果,平息了不少一触即发的争斗。


    司云落听完只觉得头大,慕星衍这一个竹马就已经很让她烦心了,更何况是三个。


    “所以……我到底是要嫁给谁?”


    根据老门主的遗言,他年轻时为了躲避仇家,不慎弄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才收养了江云落。


    也就是说,江云落其实并不是他的女儿。


    而他生前曾多方打听失踪幼子的下落,期间寻访了十余年,而最后的线索,便是消失在别雁楼中。


    这件事情只有寥寥几人知情,不可外传,以防在她南下之时,有不臣之人觊觎门主之位。


    而她所要做的,便是在她的三个竹马之中,寻找到老门主的亲生儿子,并与他成婚,从而把人顺理成章地从别雁楼带走,回去继承雪霁门。


    时隔多年,随身的信物已无从查证,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就是她要找的人,右肩之上有一粒红痣。


    司云落觉得这种种条件叠加起来非常离谱。


    首先,她怎么才能看到人家的右肩?若不是受伤上药这种情况,那大概只有新婚之夜才能见到。


    且不说人家受伤了才不会让她一个外人上药,她毕竟身负婚约,总是要尽量避嫌的。


    若是等到新婚之夜的话,木已成舟,总不能说认错人了,临时要求换人吧?


    听着就离谱啊!


    司云落抓住小圆,让她帮忙一起分析目前的情况。


    “你看啊,目前能够确认的是,二师兄肯定是陆楼主之子,那么先把他排除掉。”


    如果大师兄才是她的目标人物的话……她怎么说动他放弃别雁楼唾手可得的权势,将苦心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基本可以说是天方夜谭。


    小圆摇摇头,表示十分不赞同。


    “大师兄不好,小姐若是嫁给一个病秧子,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呢!”


    因此两人迅速达成一致,将目标放在那位小师弟身上。


    希望能够一次成功吧!


    恰在此时,马车猛烈地晃了一下,随即停在了半路。


    司云落扶住小圆,才堪堪撑住身子,没有再次撞到头。


    小圆没好气地向外喊:“你们怎么赶车的!小姐身子娇贵,还能受得起这般惊吓么!”


    她说着便要出去查看情况,可刚刚站起身来,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忽然挑起车帘,不偏不倚架在她的脖颈之上,吓得她立刻倒退了几步。


    那剑上沾染了斑斑血迹,血迹仍是新鲜的红色,看得出才刚杀过人。


    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白皙,并未溅上一丝鲜血,而它的主人便是以步步紧逼的姿态,出现在司云落的面前。


    玄衣墨发,面如冠玉,却是失了血色的苍白。薄唇紧抿,轮廓分明,长睫掩住了眸底的一片暗沉,取而代之的是桀骜锐利的气质,似孤狼,亦似苍鹰。


    即使面对两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他依然充满警惕,始终不肯放松戒备。


    是慕星衍。


    车厢空间狭小,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很快就传到了司云落的鼻端。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圆的肩膀。


    “你先出去,我想,这位公子与我有话要谈。”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当街拦车强行要求搭老婆便车的龙龙


    2.猜猜他是哪个身份


    3.预警:下一章他很凶!会凶老婆!


    4.这一part是真公子x假千金,青梅竹马婚约组


    第97章 第97章


    ◎“敢动我的人?”(二更)◎


    说是有话要谈, 事实上不过是打发小圆离开的托词罢了。


    毕竟小圆不会武,待在如今的慕星衍身边,危险系数将会成倍攀升。


    小圆战战兢兢地离开, 将不大的车厢留给二人。


    慕星衍越过她,利落地翻身上来, 非常自觉地坐在侧边, 与司云落拉开一段距离。


    “让他们继续驾车,不要露出破绽。”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长剑依然横在司云落颈前,话语中颇具威胁的意味。


    怎么换了个身份, 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明明就是正在被追杀而身陷险境, 却完全没有求人帮忙的自觉,倒像这车是他家的似的。


    每当他化身bking时, 司云落就不乐意惯着他。


    她面上波澜不惊, 说话也是慢条斯理的:“这位公子, 把剑收了, 或许我会考虑帮你。”


    慕星衍沉沉地盯着她, 似乎是在判断这话的可信程度。


    在确认她手无寸铁, 并不能造成伤害之后,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终于还剑入鞘。


    司云落也信守承诺, 对外扬声道:“无碍, 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要赶到下一个驿站。”


    马车又重新动起来, 慕星衍闭上眼睛, 上半身却依然挺得笔直, 不肯靠在身后的软垫之上。


    司云落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他。


    相比于平时而言, 现在的他周身环绕着肃杀凛冽之气,冷漠更胜从前。


    以前他对着司云落总还能有个笑脸,如今更加难以接近,倒是对她也一视同仁了。


    哼,不理就不理了,谁还稀罕主动理他!


    司云落赌气不再看他,他反而在这时开口说话了。


    “你为何一直看我?”


    司云落随口扯道:“好奇罢了。”


    她确实想问慕星衍这一世的名字和身份,说是对他感到好奇,倒也没错。


    可慕星衍却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轻蔑地“哼”了一声。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多余的好奇,可能会让你白白丢了性命。”


    司云落不想理他了。


    要不是她现在是个不会武功的娇弱大小姐人设,高低得爆锤他一顿!


    她索性学着他的样子,也闭上眼不说话了。


    都说眼不见为净,可她眼前依然都是慕星衍的影子。有时是他抱她在怀里,絮絮低语的样子,有时又是他凑过来亲她,一味粘人的模样。


    她觉得她肯定是道心不坚,被慕星衍的美色蛊惑了。由此可见,男人只要成了祸水,也是天生勾魂夺魄的妖精。


    鼻端的血腥味仍未散去,反而越发浓重。


    司云落没忍住,偷偷掀开眼皮看他,发现他暗自蹙着眉,唇上血色尽失,有血迹自胸口渗出,浸湿了玄色的衣料,洇出一大片深色水痕,只不过离得远,看不分明罢了。


    这家伙显然是受了重伤,还想强自支撑,不肯向人求救。


    司云落鬼迷心窍,回忆起他唇上温热的触感,总是无法对他彻底狠下心来。


    她想了想,伸手去翻车上的包袱,既然江云落也是武林门派出身的大小姐,随身总该备了些伤药才是。


    可她的手还未触及包袱,只听铮然一声,长剑再度出鞘,锋刃贴在颈边,剑气几乎割伤她娇嫩的肌肤。


    与此同时,慕星衍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做什么?”


    司云落并不理他,手上动作未停,缓缓解开了包袱的活结。


    慕星衍似乎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并不怕死,甚至还敢无视他的警告,一双黑眸眯了起来。


    冷刃渐渐向前推进,凉意和痛觉相伴相生。


    一滴鲜血自雪白的颈间迤逦而下时,司云落终于寻到了一个贴着“金疮药”标识的白色瓷瓶,将瓷瓶扔到慕星衍手里。


    他堪堪接住,在看清那几个字之后,神色中多了几许复杂。


    长剑几乎是立刻就向后撤去,他将瓷瓶抛回给司云落。


    “不需要。”他维持着一贯的冷漠,完全没有感激的意思,“你不如留着自己用。”


    司云落指尖摸到自己的伤口,果然发现了一粒血珠。


    可恶!要不是为他找药,她也不可能平白受伤好吗!


    而他不肯用这药,大概率还是因为戒心过重,怕她在其中掺入毒药暗害于他。


    “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忿忿地骂着,抽出瓷瓶的软木塞,倒了少许粉末到手心里,再细细涂抹在伤口之上。


    而慕星衍看着她,双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哼!肯定是发现这药无毒,后悔了吧!


    后悔也不给你!


    司云落上完药,没好气地问他:“你什么时候下车?我这里可不是行善积德的,按路程算钱。”


    她开始和慕星衍算账,他倒是愿意当真了。或许在他的心里,这世间一切都是需要等价交换的,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他在身上摸索一阵,最终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


    暖玉入手生温,光滑温润,成色上等不说,应该也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够了没?”他问道,“不够也没有了。”


    司云落掂了掂分量,见好就收。这家伙一看就是穷光蛋,身上竟然连钱袋都没有。


    为了防止他临时变卦,她还特意将这玉佩贴身藏起。


    毕竟他总不至于对刚认识的陌生女子动手动脚吧?那她可就要喊人了啊!


    “方才听你说,你们要去前面驿站?”


    在得到司云落的肯定后,慕星衍道:“那我便在驿站下车,有劳。”


    他说完这话,又恢复了沉寂。


    司云落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有了坏主意。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在躲避仇家?”在慕星衍再度警惕起来之前,她迅速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追兵。”


    *


    “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


    慕星衍眉头紧锁,捏起面前的齐胸襦裙,很有几分嫌弃。


    “不然呢?这简直是个绝妙的办法好吧!保管让那些人发现不了。”


    司云落觉得,她在忽悠慕星衍穿女装这方面,应该是很有天赋。


    “对了,你先把伤口裹上,别弄脏了我的衣服。”


    慕星衍闻言只是沉默,过了半晌才仿佛痛下决心,轻声开口。


    “那……那好吧。你转过去。”


    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害羞什么?


    他这是成了个脸皮薄的大姑娘吗?


    司云落极想嘲笑他,但无奈时机身份不对,忍得她肚子都痛了。


    但她表面上仍是应了一声,乖觉地背过身去,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他。


    慕星衍同样转过身去,脱了外衣之后,将染血的里衣撕成三指宽的布条,开始给自己包扎。


    布条绕过肩背缠了数圈,很快又被鲜血染红,他用力勒紧,才减缓了血液的流速。


    而在肩背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其中以剑伤居多。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混到这个地步的。


    但若是慕星衍的性格,这结果好像也并不意外呢。


    而在他的右肩之上,似乎有……一颗红痣?


    莫非慕星衍就是她在找的人吗?


    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慕星衍加快了速度,却在面对那件襦裙时又犯了难。


    “……我不会。你能……”


    “不能。”


    司云落答得干脆,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


    “你不是不让我看么?那就自己想办法吧。”


    话音刚落,只听见“嘶拉”的裂帛声,慕星衍的声音随之传来。


    “……好像撕坏了,要赔吗?”


    司云落也顾不得什么能不能看了,直接就扑了上去。


    “你轻点啊!不许撕我衣服!”


    马车外面的小圆:“小姐和那位公子在说什么呢?听听看好了。……就开始撕衣服了吗?真刺激啊……小姐的事情还是少管的好!”


    司云落手忙脚乱地给慕星衍套上衣裙,宽大的襦裙遮住了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反而显得他有些消瘦。


    嗯~配上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若是再化个得体的妆容,那就果真是雌雄莫辨了!


    呃……就是身量高了些,袖子都短上一大截。


    她忍住笑意,给他戴上遮挡面容的幕篱,顺便将系带系紧。


    “等下你就装作是我的婢女,扶我下车之后,跟在我身后一同进驿站,不会被人发觉的。”


    慕星衍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司云落隔着幕篱,正大光明地看他,有些犯愁。


    根据她的分析,慕星衍既有可能是她的任务目标,也有可能是阵眼。


    但他目前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连名字都问不出来,实在是让人很难办啊。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天黑之前,马车终于驶入了驿站。


    司云落在慕星衍和小圆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却因为坐的时间久了,脚步有些虚浮,险些歪到慕星衍身上。


    他似乎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第一反应便是想闪避开去,却硬生生忍了下来,用小臂托住了她。


    司云落也不是故意的,站稳了以后就松开了他,小声道:“多谢。”


    他摇了摇头,无言地跟在她身后,直到进了她的房间。


    到了两人独处的时刻,他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换回了原本的劲装,在确认驿站的后院无人埋伏之后,便要自窗子直接跳出去。


    司云落伸手拦下了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都不说句谢谢吗?”


    慕星衍看着她,眼神中似有不解。


    “我已经支付过酬劳,为何要言谢?”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那作为交换,你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慕星衍不为所动,越过她的阻拦一跃而下,黑色的背影渐渐缩小,迅速消失在暗夜之中。


    还真是油盐不进啊……


    司云落躺回床上,取出那枚玉佩,对着昏暗的烛光看它。


    反正有信物在手,不怕会找不到他。或许很快,就会再遇见呢?


    可事情却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夜深人静之时,司云落忽然听到细微的异响,是有人闯进了她的房间。


    她屏住呼吸,右手摸到了包袱里潜藏的暗器,偷偷握在了手心里。


    她坐起身来的同时,已经有个高大的身影来到面前,轻而易举地将她提了起来,说话也瓮声瓮气的。


    “说!陆星衍在哪儿!老子亲眼看见,他和你一道进了这房间,你把他藏哪儿了?识相的话就快点交出来,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废话真多……


    司云落算是明白了,真不能怪慕星衍,而是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似乎没有人乐意好好说话。


    但马上,他就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有人比司云落的暗器更快,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


    身影轰然倒塌之际,慕星衍惨白的脸自他身后幽幽浮现,仿若暗夜之中的游魂。


    他嗤笑着甩了甩剑上的血迹:“敢动我的人,真是活腻歪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特意返回来救老婆的bking龙龙


    2.啊忘了说会有强制爱情节!比如半夜偷偷翻进老婆闺房酱酱酿酿


    3.聪明的宝儿应该已经知道龙龙的身份了,他竟然敢伤到老婆!活该没老婆!


    第98章 第98章


    ◎“我绝不会履行婚约”(一更)◎


    司云落松了口气, 与慕星衍隔着段距离对望。


    室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他的轮廓几乎融化在浓墨般的夜色中, 唯有一双眸子明亮如星,炯炯直视着她。


    温热的血液在死尸身下汇成涓涓细流, 向慕星衍的方向流去。


    他毫不掩饰面上厌恶神情, 一脚将尸体踢开,像是怕污血染脏了他的鞋尖。


    在确认司云落平安无事后, 慕星衍便打算沉默离开。


    房间的窗子洞开着,司云落甚至不知他是何时翻进来的, 他就已经扒着窗棂, 作势要跳窗出去。


    “等等!”


    司云落出言阻拦他,换来他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你就这么把尸体留在这里, 我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慕星衍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随手指了下隔壁。


    “换个房间?”


    他没觉得这是件多可怕的事, 见她不情不愿的样子, 还难得多解释了两句。


    “这里现在很安全, 我的人已经把麻烦全部解决掉了, 你安心睡下就是。”


    全部解决掉了?


    那意思是这驿站内外大概横七竖八都是尸体……也难为老板和伙计没被吓到。


    虽然是江湖儿女,司云落也没有和死尸待上一夜的癖好, 不客气地命令他。


    “叫你的人把尸体都拖走, 明日晨起的时候, 我不想看到不干净的东西。”


    慕星衍依旧只是默认。在他再度动身之前,司云落踱到他的面前去, 故意问他。


    “你凭什么说, 我是你的人啊?”她故作天真, “我是你什么人啊?”


    即使只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 她也能将慕星衍一时哽住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嘴角上扬起来。


    慕星衍再不通人情,也明白司云落是在有意揶揄他,于是选择逃避这个问题。


    司云落看着他像上次那样跃了出去,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明白他在别扭什么,一句话都不肯同她多讲。


    但能让慕星衍吃瘪,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好了起来,收拾好随身的包袱,淡定地出门去了隔壁房间,看也没看那死尸一眼。


    *


    翌日晨起时,驿站内外已被清扫一新,完全看不出前夜的刀光剑影。


    江南气候宜人,草木润泽清新,空气中似乎都蕴着淡淡的水汽,冲散了积蓄的血腥味道。


    慕星衍果然守信。


    小圆打着哈欠出来,这才发现司云落不声不响地换了房间,不觉有些惊讶。


    司云落怕吓到她,并未过多解释,只是道:“屋里好像有老鼠,睡不好,我便换了间屋子。”


    饶是如此,小圆也瞪大了眼睛。


    “老鼠!奴婢最怕老鼠了啊啊啊!”


    她慌里慌张地冲回房间去收拾行囊,司云落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处离别雁楼所在的潭州城仅有五十余里,司云落也不必急着赶路,从容用了些茶点,才叫车夫启程上路。


    穿过茂密竹海,潭州城便近在眼前了。马车自闹市中过,司云落不禁掀起车帘,被道旁繁华所吸引。


    她一向是爱热闹的,只是慕星衍从不肯尽地主之谊,带她在星序城转上一圈,上次在即墨城,也是还没去逛便打道回府了,实在是扫兴得很。


    远远望见一座高逾九丈的红楼,四面突轩,层层飞檐,在日光照耀下尽显气派。


    车夫见她看得入神,主动介绍道:“小姐,前面就是别雁楼了。”


    司云落早有预料,略略颔首。


    这别雁楼中势力斗争想必也是激烈得很,她最好还是明哲保身,伺机而动。


    拜帖递进去不久,便有人引司云落入内,前去拜谒如今的楼主,别雁楼的实际掌权人。


    司云落身份敏感,对方不敢怠慢,一切礼数都妥帖至极,这位楼主驭下之严,可见一斑。


    过廊桥,入内院,司云落被引至客堂,那位所谓的楼主早已在此等候。


    已经是即将入夏的天气,他仍披着件宽大的裘袄,几乎将整个人完全包裹起来。


    长发以玉冠随意束起,脸色虽是病态的苍白,双眸却坚定有神,如两盏不灭寒火,隐隐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上位者的强势自信和与生俱来的病弱感奇异般地杂糅在一起,又于同一个人的身上体现出来,让人很难相信,这样的一副病体竟然也能习武。


    见司云落款款而来,乔如默自高位上主动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以示欢迎。


    “落落,好久不见。”


    看着他这副模样,司云落总还有些恍惚。


    前世的司空如默乃是领兵杀伐之人,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刻,可见时移世易,眼前之人再也不是那个搅弄风云的权臣了。


    “哥哥……”


    待她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闭上了嘴。


    乔如默却很高兴,面上笑意亦多了几分,似是很喜欢她这样亲近的称呼。


    他刚要说些什么,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听上去令人揪心不已。


    一旁的侍从想要替他叫大夫来,却被他及时拉住。


    司云落也提心吊胆,看来传闻说这位楼主病入膏肓,并非作假。


    小圆冲着她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司云落浅浅摇了摇头,示意不得无礼。


    乔如默咳了好一阵,待他喘着气抬起头来,将帕子掩藏在袖中,司云落甚至瞧见了,帕子上一闪而过的血迹。


    ……这病得确实有够重的。


    司云落觉得,就算乔如默是她要找的人,这副身子大概也撑不到雪霁门那等苦寒之地。


    他又喘了片刻,终于艰难开口。


    “落落远道来此,不若在别雁楼中小住一段时日。算起来,你我兄妹也有多年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叙一叙旧。”


    司云落对于和他叙旧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毕竟不是江云落,只能推说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


    她正想搪塞过去,门外却响起了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


    “大哥!”


    如此耳熟……莫非……


    果然不出她所料,方既白兴冲冲地走了进来,目光掠过她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落落!早就收到传信说你近日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一路上可还顺利?从雪霁门至此处长逾千里的路程,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他喋喋不休,倒是和他原本的话唠性格一模一样,让司云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顺利吗?显然并不。


    路遇慕星衍劫持,还因为好心帮忙,险些卷入他与其他势力的争斗之中。


    所幸乔如默及时制止了他。


    “三弟,落落初来乍到,肯定已经疲累了,你这样追着人家姑娘问东问西,可是有些失礼的哦?”


    方既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向司云落道歉。


    “对不起啊落落,我只是太久没见你,有些激动罢了……”


    司云落示意无碍,他便又开心起来,对乔如默道:“大哥,让落落住在我旁边的园子吧!那里风景好,又清静,无人打扰,最适合姑娘家居住了。”


    乔如默微微一笑:“就依你吧。漪竹园确实是落落幼时所居之处,我已经命人提前打扫出来,与之前的陈设一般无二,落落安心住下就是。”


    看来传言果然非虚,方既白仍是心直口快的少年心性,而乔如默对他所言并不过多计较,看上去相当迁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这个师弟。


    司云落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岑如默和闻既白都已经出现,而昨夜那歹人曾质问她,将“陆星衍”藏到哪里去了。


    一派祥和的气氛忽然被不速之客打破,比陆星衍先进入客堂的,是一个沾满了血的圆形物什,外面用破布包裹系紧。


    好像……是个人头。


    陆星衍挟着满身的肃杀之气走了进来,恍若地狱归来的恶鬼修罗。


    他完全无视旁人的存在,只是用脚尖踢了踢那人头,好让乔如默看得清楚。


    “雷火堂堂主的人头,我给你带回来了,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磨着后槽牙,特意加重了声音:“楼,主。”


    其中的不臣之心显而易见,乔如默面不改色,让侍从验过那人头,缓缓道:“二弟,你出手就将雷火堂灭门,杀戮太重,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


    “留一线?”陆星衍不以为意,“他们暗算我爹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可能他们下地狱前也在后悔,当时怎么没有将我一同斩草除根吧。”


    乔如默不愿再与他争辩,转而道:“你身上煞气太重,落落会被你吓到。”


    陆星衍这才发现下首还坐了一个人,在发现是司云落时,眼中掠过淡淡的惊讶,但随即又沉入了眸底,被一片暗沉所掩盖。


    “她来做什么?”他冷声道,“我无心儿女情爱,绝不会履行与她的婚约。”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欠揍悔婚的bking龙龙


    2.现在的龙龙:我无心儿女情爱


    以后的龙龙:求求你了老婆嫁给我吧!


    3.落落:。听不见


    4.今天吃了正宗的藤椒鸡!好麻好麻好麻


    第99章 第99章


    ◎“还真是喜欢翻窗”(二更)◎


    司云落万万没有想到, 陆星衍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竟然会当场拒婚。


    他是不是忘了,在外面的时候, 他是如何死缠烂打要和她成婚的了?


    司云落青筋直跳,决定给他个下马威瞧瞧。


    不仅如此!出了轮回之后她也要好好磋磨他一番, 绝不会再轻松答应他成婚一事了!


    还得记得把合婚庚帖偷回来才行。


    她打定主意, 特地站起身来,走到陆星衍身旁, 却也是看都没看他一眼。


    “家父的确曾在我幼年时定下一桩婚约,不过只言及是雪霁门与别雁楼两家联姻, 却并未指定人选。”


    她语声凉薄:“陆公子还是不要自作多情的好。”


    此话一出, 陆星衍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差了。


    只是这尊杀神却也不敢对她如何,且不说她如今是别雁楼的座上宾, 她背后雪霁门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司云落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我远道而来, 便是为了家父遗愿, 只是成婚一事不可轻率, 还是需要斟酌后再行决定。”


    言外之意便是, 除了陆星衍,其他两人也是有机会的。


    虽然她也没有打算真的嫁给另外两人, 但反正陆星衍是绝不可能!


    乔如默笑意深深, 并未就此过多表态, 或许也是因为陆星衍在场的缘故。


    “落落舟车劳顿,想必已经疲累了, 不若先行安顿下来, 到了晚间, 我们再陪你一同用膳。”


    司云落答应下来, 便由侍从领着去了,与陆星衍擦肩而过。


    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既白便有些不满,埋怨起陆星衍来。


    “二哥,你怎么和落落说话的?人家姑娘大老远过来,我们总该尽到地主之谊吧?你倒好,见面就冷待人家,说话还如此不客气……”


    这心就差全部偏到司云落身上去了。


    陆星衍显然也很了解他的性格,并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径直转身离开,任凭方既白在后面叫他,他也无动于衷。


    方既白又蔫了下来,恹恹地问乔如默:“大哥,二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乔如默摇了摇头:“不会。他只是受了伤,赶着去包扎而已。”


    “二哥受伤了?那我得送两瓶上好的伤药过去!”


    方既白武功不高,肉眼自然是看不出来,但乔如默修为较他高出许多,当然发现了陆星衍已是强弩之末。


    方既白来得快,去得也快。乔如默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渐渐冷下来。


    没想到陆星衍能以一己之力灭掉整个雷火堂,连带他私下派去的人,都被解决得一干二净。


    看来陆星衍麾下的势力,远比他所了解的要更大更强。


    到了晚膳时分,陆星衍也没再出现。


    司云落反正也不想看见他,坐在乔如默和方既白中间,被两人轮番夹了满满一碗菜。


    潭州人嗜辣,偏偏迎合了司云落的口味,她吃得开怀,又灌了许多桃花清酿下肚,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有些微醺了。


    酒足饭饱之后,她便借着酒醉告辞,和小圆一同慢慢地往漪竹园的方向走,认一认路,顺便消食。


    漪竹园确实环境清幽,院落外有一片竹海,微风拂过便沙沙作响,眼下夏日即将来到,竹叶越发青翠,令人心旷神怡。


    司云落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之上,听小圆在旁边叽叽喳喳。


    “……那位陆公子也真是过分,小姐还什么都没说,他开口就要拒婚,什么意思嘛!”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门,司云落点燃烛火,小圆便去关门。


    “依奴婢看,他就是……”


    “就是什么?”


    第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吓得小圆浑身一抖,连门都忘了阖上。


    回身一看,陆星衍已经坐在房内,烛火映出的光影在他的面上摇曳,衬得他眸中幽暗不明。


    司云落却并不意外,只是道:“小圆,你先出去守着。”


    她自顾自将灯火全部点亮,顿时亮起满室光华。


    没什么可问的,尤其在她发现通向后院的窗子大敞着之后。


    她不欲理他,却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


    “陆公子还真是喜欢翻窗。”


    其实依照二人青梅竹马之谊,她理应称他一声“阿衍哥哥”才是。


    但慕星衍都不值得她如此称呼,讨人嫌的陆星衍更是休想!


    所以她刻意唤他“陆公子”,明摆着便要同他生分。


    陆星衍只当没有听见,但司云落能够感觉到,他周身气压变得更低,明显是心有不悦。


    要的就是他心有不悦!他越是不悦,她就越是欢喜,气死他气死他!


    “你不该来。”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却又没有多余的话了。


    司云落气不打一处来,相比于前一世阴郁偏执的小暴君慕容星衍,这一世的陆星衍更加冷酷淡漠,并且总是发挥自带的毒舌技能,简直更招人烦了。


    “我该不该来,就不劳陆公子置喙了。陆公子放心,我江云落毕竟还是知廉耻懂礼数的女子,不会强嫁给你,也请陆公子无事不要再来打扰。”


    话说到这份上,逐客令已经再明显不过。


    陆星衍也自座位上起身,却并没有从正门离开的意思,也未向窗子的方向走去,反而对司云落步步紧逼,直到她的后腰抵在了坚硬的桌角之上。


    他靠了过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几乎将她困在他打造的囚笼之中。


    离得近了,司云落可以闻到淡淡的草药味道,想来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过了。


    等等!她才没有担心他!


    她收回思绪,不假思索地去推他,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腕,只能和他贴得更近。


    他的温热气息落在耳畔,让她无端回忆起那些或缠绵或热烈的亲吻,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别选乔如默。不然刀兵相见的那一日,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看来实际情况与情报一致,陆星衍一直与乔如默明争暗斗,隐藏锋芒,只静待反叛的时机。


    司云落对这种江湖帮派夺权的争斗兴趣不大,她只想完成阵眼的心愿,尽早脱出轮回而已。


    既然这一世的陆星衍如此难以接近,那她便选择方既白好了。小白性格随和,容易沟通,只要她去问问他的心愿,他必然是会和盘托出的。


    于是司云落干脆顺水推舟:“哦?那我就依陆公子之言,选择小白了。只是成婚之事草率不得,我与小白也多年未见了,总需要些时间培养感情的。”


    她想法很好,若一切顺利的话,众人便可尽早脱身轮回,这婚大概也就不用成了。


    陆星衍停顿一瞬,又沉沉点头:“你最好是。”


    “记住,若我发现你别有所图,胆敢对三弟不利……”


    不利?不利会怎么样?


    司云落等他说出后面的话,冷不丁屋外却响起了方既白的声音。


    “落落在里面吗?”


    他怎么来了?


    两人俱是有些讶然,不过方既白的住处原本就距离这里最近,他过来一趟倒也方便。


    小圆得了司云落嘱托,连忙上前拦下。


    “方公子,小姐晚间饮多了酒,正在屋内小憩,要不您……明日再来?”


    方既白闻言没再坚持,将带来的一味丸药递给她。


    “这是安神解酒的丸药,药性温和,不伤身子,若你家小姐醒了,服上一粒感觉会好一些。”


    他说着说着,又从身后拿出来一物,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替我把这个交给你家小姐。她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小圆如数收了,目送他恋恋不舍地离开,才终于松了口气。


    屋内的司云落亦然,等到她发现仍与陆星衍维持着先前的暧昧姿势,便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推开。


    方才她提心吊胆,隐约听见了擂鼓般的心跳声,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她推得随意,却不巧碰到了陆星衍胸口的伤处,他便没忍住逸出一丝痛苦的轻哼。


    方既白还未走远,司云落生怕他听见,当机立断捂住了陆星衍的嘴。


    陆星衍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大胆,却也并未多作挣扎,只是垂下眼去,耳根有些红。


    方既白果然去而复返,不知道是否因为听见了异响的缘故。


    “落落,你还好吗?”


    司云落对陆星衍使了个眼色,扬声道:“我很好,不过是略有薄醉,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吗?”


    方既白踌躇片刻,终究还是问道:“我可以约你明日出门去看皮影戏吗?我是说……我想你会喜欢,逗趣解闷用的。”


    他说得语无伦次,司云落却答应得十分痛快:“好啊。”


    不愧是小白!知道她最喜欢上街乱晃了!


    方既白闻言果然高兴起来:“那明日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他说完便脚步轻快地走了,司云落这才放开陆星衍,懒懒地向后一靠。


    “看见了?如你所愿,进展神速。陆公子若是不放心的话,大可以派人跟着我们,看看我会不会对小白不利。”


    陆星衍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小圆得到许可推门进来时,陆星衍已经跳窗走了,两扇打开的窗户还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她探头探脑了一阵,确认屋内再无旁人,才将方既白带来的草编蝴蝶拿给司云落。


    “小姐,这是方公子给您的东西,果真是了解您的。”


    司云落将草编蝴蝶在眼前晃了晃,忽然说了一句:“你说在窗子上涂点毒药怎么样?或者撒一把毒蒺藜在外面,扎死那个不知好歹的陆星衍!”


    小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威胁老婆(将老婆拱手让人?)的龙龙


    2.龙龙:我都做了什么啊?!


    3.小白:多谢二哥助攻!但是就是说,你能不能别总偷偷跟着我们?真的会谢……


    4.不翻窗子,怎么和老婆酱酱酿酿啊?这技能很有必要


    第100章 第100章


    ◎“谢谢你,落落”(一更)◎


    翌日晨起之后, 司云落用过早膳,便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的桌案上,望着外面的庭院发呆。


    小白怎么还不来啊……


    上一世被困在宫中太久, 她无比向往今日的出游,不尽兴是不可能乖乖回来的!


    忽然窗台上出现了两个小小人偶, 看上去像是一男一女, 衣着长相倒是同她和方既白有几分相似。


    她顿时来了精神,一手托着腮, 一手去戳弄那人偶,却被它灵活地闪避开去。


    她轻而易举就猜到了是谁的手笔, 听着那人故意掐尖了嗓子, 模仿人偶说话。


    “小白小白,怎么还不带我出去玩呀?”


    “不要急嘛, 我这不是来接你了么?”


    两个小人偶手拉着手, 一齐迈着步子向前走, 样子颇有几分笨拙滑稽, 司云落禁不住笑出了声。


    方既白的头自窗台后冒了出来, 脸上同样挂着明亮的笑。


    少年的鼻尖沁着汗, 和他的眼睛一样,亮晶晶的。


    司云落取出随身的帕子, 主动替他揩去汗珠, 待他如从前一般亲厚。


    平心而论, 上一世的慕容既白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算是三个人里面最少生事的。


    哪想到方既白愣了愣, 一把握住了她揪着帕子的手。


    司云落吓了一跳, 以为他和陆星衍一样, 不喜旁人近身, 可他只是局促地咳了一声,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却仍未松开她的手。


    他的眼神飘忽着不敢看她,小声道:“落落,你小时候最喜欢二哥的,只肯给他擦汗……我也问过你,被你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没想到江云落对陆星衍还挺有好感的。


    想想也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就如同她和慕星衍一般。


    只是这种事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陆星衍明摆着不喜欢她,她还是不要往他身边去凑的好。


    于是司云落微微一笑:“小时候不懂事,怎么能当真呢?都过去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两个小人偶身上,问道:“可以把它们送给我吗?很可爱。”


    方既白面上多了几分羞涩,将人偶向她手边推去。


    “原本就是做来送给你的,喜欢吗?”


    人偶是中空的,可以戴在手指上,控制它们做出各种动作。


    司云落拿起代表她的那个,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它鞠躬行礼,笑了起来。


    “谢谢,我很喜欢~”


    不多时,司云落便随着方既白出门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掩映的竹海之中时,陆星衍自一旁的角落走了出来,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漪竹园环境清幽,他平时会在竹林中练剑,如此也不容易被乔如默的眼线发现。


    他抬手拭着额间,才发现并无一滴汗。练剑于他而言消耗不大,何况他才练了不久。


    这才初夏时节,三弟只稍微起早了些,忙活一番就出了这样多的汗,看来是时候该劝他加强锻炼了。


    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为一女子耽于享乐,而荒废了自己的剑术?


    他想着司云落殷勤的样子,眼底漫上一层阴翳。


    江云落的拜帖和身份是核验过的,并不作假。可陆星衍总觉得,驿站中沉着冷静、临危不惧的女子,与他幼时印象中娇滴滴的小姑娘大相径庭。


    她忽然出现,有意接近,究竟意欲何为?


    为了三弟的安危,他总是要格外留意的。


    他这样说服自己,趁那两人还未走远,保持距离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发现,他纯属多虑了。


    因为这两人真的就只是在街上闲逛,从街头晃到巷尾。


    司云落特别容易被任何的新奇玩意儿所吸引,每发现一处便要拖着方既白去看。


    为了方便,她没带着小圆,方既白便自觉地承担起了伺候大小姐的任务,大包小包拎了满手。


    司云落手里举着一串刚出锅的糖油果子。糖油果子炸得金灿灿的,外壳甜脆而内里软糯,是她从未见过的小食。


    糖油果子有些烫,她吹了吹,正要咬下一口,却没注意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手里的糖油果子险些飞了出去,还好她握得够紧。


    “好险好险。”


    她一边嚼着,一边抚了抚心口,方才可是排了好半天的队,若是掉在了地上,她可能会哭的!


    方既白付过钱,连忙过来问她:“没事吧?”


    司云落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极了一只囤粮的仓鼠。


    方既白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往事,不无感慨地回忆起来。


    “从前你也是这样,我记得第一次给你买糖油果子的时候,也是被人撞了一下,你没拿稳,就直接摔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真的吗……还有如此社死的往事……


    司云落尬笑着,只觉得脚趾抠地。虽然她不是江云落,但好歹用了这身份,也就只能认下来了。


    “当时大哥立刻就把你扶了起来,帮你拍着衣裙上的尘土,二哥最见不得你哭,冲上去把人拎了回来,一定要他给你道歉。”


    这样听起来,陆星衍以前也算是热心好少年,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那你呢?”司云落问道。


    方既白结巴起来,有些忸怩。


    “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把我手上那串糖油果子给你,你才破涕为笑了。”


    司云落吃完最后一口,将手中的竹签丢掉。


    “看来最后还是要归功于你,其实从头到尾我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串糖油果子而已。”


    方既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司云落发现他脸皮特别薄,随便说上两句甜言蜜语,都可以令他开心好半天。


    怪不得能夹在陆星衍和乔如默中间却依旧安然无恙,想来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别雁楼内部的暗流涌动。


    她还在出神,身边人流穿梭不停,方既白怕她再被撞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心。”


    他犹豫了一下,手沿着她纤细的皓腕滑落,转而牵紧了她的手。


    “跟紧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她垂眸盯了一会儿两人交握的手心,视线又回到他的脸上。


    “……小白,你单手提那么多东西一定很累吧,要不……”


    “我没事!我挺好的!我们快点去瓦子里看皮影戏吧!晚了就要错过开场了!”


    两人赶到的时候,入座的人已经很多,方既白带着她在人群中穿行,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第一排。


    他松开她的手,悄悄眨了眨眼。


    “我是这里的常客,所以他们给我留了位置。”


    司云落暗暗竖起大拇指夸赞他,难得占一回便宜,感觉还挺有面子。


    梆子一响,四周暗下来,观众们也渐渐安静。光源聚焦在空白的幕布之上,泛黄的暖光投射下,出现了一个皮影小人。


    “今日就来说说这当今天下,武林江湖之中,以雪霁门和别雁楼为首。”


    “雪霁门远在塞北,这别雁楼却是江南道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大门派。”


    “别雁楼原是由陆老楼主一手创立,可他走得突然,临终前拜托最得意的首徒乔如默代他接掌楼主之位。”


    “乔如默虽然年纪轻轻,一身功夫却十分了得,于别雁楼危难之际,独身面对几大门派围攻,竟然进退得宜,全身而退了。”


    随着幕后的解说,皮影小人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看起来非常勇猛,哪有半点病秧子的样子?


    司云落没想到吃瓜能吃到自己头上,偷偷去问方既白。


    “他说的是默哥哥吗?怎么完全看不出来?”


    方既白压低声音,向她解释:“那是因为大哥遭人暗算……”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道:“说得不对,乔楼主明明身中奇毒,怎么能说是全身而退?”


    解说淡定附和道:“不错,乔楼主虽未受重伤,却不慎中了一味叫做七步引的毒。此毒并非无药可解,但若要解毒,须得先废去一身武功。”


    “别雁楼当时危机四伏,乔楼主拖着病体勉强支撑,虽安然渡过难关,却也是毒入肺腑,难以化解了。”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往事……


    司云落忆起他咳血严重,不似作假,便知道这故事十有八九会是真的。


    周遭议论纷纷,皆称乔如默乃当世英雄第一人,为别雁楼殚精竭虑,不惜此身。


    议论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幕布的另一端又出现了个皮影小人,玄衣墨发,看上去有些眼熟。


    “乔楼主遭人围攻,身中剧毒之时,却忽有神兵天降。原来是陆老楼主的独子,他的师弟陆星衍前来搭救。”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此言非虚。别雁楼一门双杰,俱是英雄。”


    司云落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有关方既白的只字片语,不禁面露疑惑。


    他的表情也有些局促,显然是没有料到今日的戏目会和别雁楼相关,难掩沮丧。


    终于,他开口问道:“落落,我学艺不精,武功低微,亦无长处,不能像两位哥哥一样,成为名满天下的英雄。你可会觉得失望么?”


    在他们的光芒掩盖下,方既白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闲人罢了。若不是倚仗哥哥们的荫庇,或许在别雁楼中也没有立足之地。


    司云落却不这样想。


    “顶天立地是英雄,扶危济困也是英雄。你自然有你的长处,又何须与他人去比?”


    她想了想,补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方既白似是因她的话而十分感动,诚恳地执起她的双手。


    “谢谢你,落落。”


    司云落还不太习惯和他有这样正经的亲密接触,但剧情需要,她不得不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只是她总隐隐感觉,背后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所在之处,让她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一路尾随阴暗爬行的龙龙


    2.龙龙:让我康康……胡说什么,我对女色不感兴趣,只是担心三弟罢了


    3.师兄的毒和下一章有关!不是闲笔!另外小白以为他两个哥哥的关系还怪好的嘞!


    4.糖油果子其实就是潭州(长沙)这边的糖油坨坨,吸溜吸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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