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哪怕他仍旧以这种不由分说的姿态侵入她的生活, 郁雪非也看得出来,商斯有过得并不算好。
他瘦了,面部线条更为凌厉, 凛冽的眸光掩不住疲惫, 话音带着几分强弩之末的无奈。
原以为她的离开会让他的生活重归宁静, 却不知道他找她找得很辛苦, 栈山航海而来,出现在她眼前。
可偏偏郁雪非没法相认, 不然之前的所有付出都前功尽弃,反而在他们的感情上平添一道裂痕。
理智告诉她,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然而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现在,再回头太难,她也不敢回头了。
在朔风几乎快要把她冻成冰雕时, 郁雪非终于思绪回笼,继续扮演韩国留学生Shirley Kim,带着几分疑惑看他,“Sorry, Im afraid that youve got the wrong person.(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商斯有却只是笑着,一步步逼近她, 眼神像是X光, 将她从上至下看透,“别闹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进一步,郁雪非便往后退一步,就像他们第一次在孟祁的会所吃饭那样, 最后她快要撞在路灯灯柱上,商斯有却先一步上前,用手充当了她的背与灯柱的缓冲带。
郁雪非看到他吃痛地皱了下眉。
也因此,彼此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她几乎是被圈在他怀中。
她一颗心颤得厉害,回忆翻上心头,不由酸了鼻腔。
曾几何时,她多熟悉这个怀抱,无数个缠绵相拥的夜晚,她能听见他清晰的心跳,在胸膛内为她怦然。
可就是这么一个深爱的人,哪怕这么近,她也不敢再伸手回应。
郁雪非敛下片刻的心疼,用强硬口吻道,“Sir, if you go on like this, I will call the police(先生,如果你继续这样,我要报警了).”
商斯有直直对上她的目光,并不理会那句警告,“我知道是谢清渠要你出国,她安排了林秋实为你打点一切,对么?”
说着,有一片雪花恰如其时地落在她睫毛上,他低着眼,要替她拂去,“非非,你是被强迫的,我不怪你。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在他指腹快要触到的片刻,郁雪非呼吸都停住了,强忍的泪水几近决堤。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地戳穿她精心罗织的谎言,只听一声闷响,商斯有的温度与气息从她鼻尖抽离,一记重拳裹挟着寒风,将他击倒在地。
郁雪非吓得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江烈。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江烈把郁雪非护到身后,冷眼下睨,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不让她受委屈?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伤害,怎么还好意思出现在她眼前?”
又是他。
商斯有啐了口血沫,将摔在一旁的眼镜捡起来戴好,嘴角噙着笑,谈不上是什么情绪。
不过有一点他很确定,江烈的出现无异于盖章印证,就算郁雪非再怎么假装不认识,他也没有找错人。
“这是我和你姐姐之间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
“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江烈冷笑,“没听见她说,她不认识你么?”
商斯有也云淡风轻地回敬,“是吗?”
两个男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郁雪非身上。
她碰了碰唇,呼吸在极寒的天气具象化为一团白雾,盖过眼底的不忍。最后,她抬睫,对上商斯有的眼,一字一句道,“我……我不认识你。”
能看见商斯有的瞳仁急遽地缩了一下。
郁雪非不习惯如此剑拔弩张的对峙,尤其是用言语为刃,刺向她曾经的爱人。往他心间捅的刀、流的血,她何尝不是一样的痛?
在事态恶化之前,她拉过江烈的手,带他离开现场,“我们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十指紧扣,连江烈都愣了片刻,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跟着郁雪非往家的方向走。
她走得很急,连个高腿长的江烈都要加快步伐才能赶上她的脚步。
而商斯有也没有再追上来。
直到到了家门口准备开门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手抖到拿不稳钥匙,而满脸都是泪水。
江烈不做声,从她手里接过钥匙开了门,又把门外的袋子拎进去,然后烧了壶热水,倒给她,“没事了,郁雪非。他走了。你刚刚表现得很好。”
“对不起小烈,我不该再把你扯进来。”她捧着水杯絮絮,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要不是你,我今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来想了那么多次,他再出现的话我就当不认识,可是他真的站在我眼前时,我一下就慌了……”
原来真的有人,光是站在那儿就能让她心如擂鼓,久久不歇。
“所以我说过,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他还是笃定,郁雪非对商斯有的感情只是创伤应激综合征,“这段时间我住这儿,至少能保护你,但你需要想明白,以后怎么办。”
继续不明不白地跟他纠缠下去?还是用什么办法让他彻底死心?
哪怕是一封结婚喜帖,也不能让商斯有放弃她,她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做。
郁雪非擦了把泪,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就听我的,首先不要心软。”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郁雪非对商斯有有感情,必然会不忍心,“他之所以敢五次三番地纠缠你,就是知道你善良,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跟他分开,那就要狠得下心来,别想你们之前的过往,只当他是那些烦人的追求者,所有好意统统拒之门外。”
她思忖片刻,说了句“好”,“那如果他还是不放弃呢?”
江烈反诘,“假如他真的爱你,会这么不尊重你的意愿吗?”
郁雪非无言以对。
有时候爱是成全,是放手,是体谅,是莫强求。
可商斯有的爱从来都是占有、偏执、永矢弗谖,足够忠诚,却不自由。
可是爱一个人,又怎么舍得让她成为槛花笼鹤呢?
后来一连几日,多伦多都被埋在厚厚的雪里,连她兼职的咖啡店也暂停营业,不必再去打工。
至于裴秋芷,她正巧去温哥华交流演出,下周才回来,于是郁雪非也白得带薪假期,一连几日未曾出门。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从卧室的小窗眺见路灯下一抹寂寥的影。
商斯有长期停靠的那个街边,连雪也比别的路上更薄。有时候他在车内,有时候他站在路边,指间一点猩红,在夜里刺眼得像是信号灯。
郁雪非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
从前他丁点不碰,整个人身上只有洁净的檀香气息,可那天意外遇见,她嗅见淡淡的尼古丁味道,即便经过特殊处理,那种辛辣、富有侵略性的气味还是与商斯有这个人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想,在分开的这半年里,商斯有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为什么不能学聪明一点,沿着原本光明灿烂的人生轨迹,去选择家里安排的康庄大道呢?
偏偏那么执着,非要在她身上寻求一个答案。
可她又是给不了答案的人。
大约过了三四天,雪终于停了,天空开始放晴,郁雪非早上起来时,仍然看见他的车停在昨晚的位置。
他似乎没有走,就在车里过的夜,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这样将就会不会感冒。
刹那失神后,郁雪非很快整理思绪,将窗帘拉上,遮住他停留的地方。
看不到,就可以装聋作哑,权当不知道。
“小烈,我今天要去咖啡馆工作,你陪我一起吧。”
“好。”
就算她不说,江烈也有打算陪她去上班的。商斯有一直不走,他不放心郁雪非独自出门。
即便是天晴了,气温仍然很低,况且下雪不冷化雪冷,稍不注意要着凉。
他们俩一起出了门,江烈看见她羽绒服衣领间隙一截光洁的脖颈,摘下自己的围巾替她系上,“别冻着了。”
郁雪非没有拒绝,任他将围巾缠紧,仰脸莞尔一笑,“越来越会照顾人了,以后你女朋友肯定很幸福。”
江烈神色一黯,“别胡说,我不找女朋友。”
“那是你还没遇到那个心动的人。”郁雪非说着,把门反锁好,又拧了下把手确认,“走吧,错过了这班地铁,就赶不上了。”
“好。”
推开院子的小门,郁雪非忽然想到什么,犹豫一番,还是伸手去挽江烈的胳膊。
他也僵了片刻,然后默契地牵着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
“冷不冷?”
“还好,你的手还挺暖和。”
……
两人的姿态自然亲昵,丝毫不像假装,刺得商斯有太阳穴神经突突直跳。
他刚想靠近,郁雪非却视若无睹地加快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
商斯有第一次发现,原来北美的冷空气会绞得肺疼,惹得他咳了好几声,雪地上绽开一串嫣红,仿佛西山的腊梅。
他抹了下唇角,才发现有血。
却也顾不及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刚准备发动车辆,秦稷的电话却追过来,“人见到了?”
“嗯。”
“听上去情况不是很好。”
“是,她那个弟弟也在,跟个保镖似的寸步不离。”
秦稷乐了,“那姑娘呢,她什么态度?”
“装不认识。”
“你就没争取争取?”
“争取了,还被揍了一拳。”
“你也有今天!”电话那头传来他的笑声,“得了,哥们儿最后帮你一次,不然连句话都说不上,忒废了点。”
商斯有深吸口气,连回敬他揶揄的劲也没有,“你打算做什么?”
“我投的一家公司手上有那小子的订单,如果你需要,分分钟可以出问题,让他赶回去处理。”秦稷问,“怎么样,要不要?”
“好,谢了。”
“客气。”
他看向后视镜中的自己,眼底血丝遍布,脸色却惨白着,像是见不得光的吸血鬼,只能在暗处日夜无声地窥视。
可哪怕这样,也没能换来她一时的垂怜。
郁雪非的确是不一样了。
除了第一面的惊吓与慌张,她就像是完全失去与他有关的记忆一般,连半点情绪都没有展露。
想到这,商斯有的心脏就像是在遭受一场盛大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疼得连呼吸都不能够。
他不得不靠在方向盘上缓了缓,等那种锥心剜骨的痛感减退后,才发动了车辆。
郁雪非寻常活动的范围不大,基本上除了家和学校,就是两个打工的场所。
他不知道今天郁雪非出门要去哪儿,先去琵琶教室碰碰运气。
雪天人少,工作室门外听不到半点声响,他推门进去,看见只身改琴谱的裴秋芷。
她抬眼,迎着他的目光,有些诧异,“May I help you?”——
作者有话说:“他不配站在你眼前
你的痛怎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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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商斯有环顾四下, 眼神的痕迹不言而喻。裴秋芷又问,“是找人么?”
“是。请问您是否认识一位叫Shirley的女生?”
看来就是Shirley的那位前男友了。
裴秋芷点点头,“她今天不在, 你改天再来吧。”
商斯有会意, 道了声谢, 转身走出去。
几乎是在他背影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 裴秋芷走到窗前,望着大楼进出口的方向, 目送他离开。
是错觉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与年轻时的商问鸿那样相似, 她几乎要认错。
刚才他们的交流都是用的英语, 她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国籍。如果是Shirley的男朋友,那么也有一定可能性是韩国人……
裴秋芷心慌意乱,直觉让她难以名状地惶恐。
年少时的一笔债, 原以为早已算清,时至今日才知,那是无论岁月如何冲刷,也无法消弭的错误。
如果真的是那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人都是自私的,就像商问鸿会选择谢清渠,而裴秋芷会抛下亲生骨肉, 无非这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而已。
她原以为所有的一切在她登上前往加拿大的飞机时就能一笔勾销, 殊不知光是一个模样相似的人,就能引起这样大的动荡。
再见到郁雪非时,裴秋芷着意打探了一下情况,旁敲侧击问她前男友身份。
难得见清心寡欲的裴老师对什么事如此上心,等只剩两人在场时, 于小萌眉头一皱,“这事儿不简单。”
“好端端地,咱们也没提这个话题,她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是不是把你弟弟误认成前任了?”
前几天江烈陪她去咖啡馆遇到了于小萌,所以被这个大喇叭知道了他过来的事情。不过还好在加拿大她们几乎没什么共同好友,她的八卦也没地方说,只能在平时随便拈来一句调侃。
郁雪非凝神想了想,“不会吧,江烈也就今天送我过来,他们都没见过面,怎么误会?”
“或许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呢?”于小萌脑洞开得很大,“该不会他和裴老师也认识,说不定还有什么亲戚关系……”
“打住。”郁雪非连忙叫停,“江烈的亲戚我都见过,没你说的这回事。兴许只是裴老师无聊,随口问几句呢?”
“行吧,你这人真挺无聊的。”于小萌嘟囔着,倒也不是嫌弃,郁雪非确实跟她的那些朋友们不太一样。
她较真,开不起玩笑,但正是因为较真,于小萌才喜欢逗她玩。
郁雪非也发现了她的恶趣味,想理的时候理一理,不想搭理了就把她晾在旁边,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比之前乐团里硝烟四起的时候好多了。
果然,晾了两分钟,于小萌又自己找话茬,“不过你弟弟挺帅的,有没有女朋友啊,要不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郁雪非抬眼瞥她,“考虑好啊,如果你俩成了,你得叫我姐姐。”
“你……”于小萌打了个寒战,“那还是别了,光想想我就一身鸡皮疙瘩。”
郁雪非笑着没说话。
她原本打算在门口跟于小萌分道扬镳,谁知于小萌非要展示一下自己的车技,拽着她往停车场走。
“怎么就不肯上我的车呢,我真的开得很稳!”
“不了,我不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胡说八道,我开了这么久怎么就没事?”
“你开了多久?”
“算上今天有一周了。”
“……”
郁雪非连连告退,“要不咱们明年再联系?”
“明年?明年你还在这儿都两说。反正你住DT,就这么一截路,能出多大事——”
两人还在拉扯,于小萌动静一僵,后面的话也卡在嗓子里。
郁雪非还兀自奇怪,循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瞬间化作石雕。
她那位不可能出现的“前男友”,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幽幽地投过来。
被他一看,于小萌前回偷用琵琶被训的回忆涌上心头,顿时不寒而栗,悄悄松开拽着郁雪非的手。
郁雪非瞪大眼看她:你怂什么?
于小萌脸瘪成苦瓜:没办法,他实在太吓人了,姐们儿祝你好运。
这么一比,她更情愿跟于小萌去兜风。
可是上一秒还非要拉她上车的人,现在头也不回地要走。
郁雪非猛地一把抓住于小萌,死活不让她逃,就当看不见那一幢高高的黑影,闷着头往她车上走。
“喂……”
“别说话。”
令人意外的是,商斯有并没有跟上来,她们顺顺利利地坐上了车,只是于小萌后怕,系安全带的手都在抖,最后还是郁雪非帮她扣了进去,“就这么怕他?”
她反问回来,“你不怕?”
“怕。”
“那你说得这么轻松!”
郁雪非不一样,她更熟悉商斯有,知道他就算再出格也干不出多荒唐的事儿,所以有恃无恐。
商斯有是绅士。
哪怕离经叛道,骨子里仍旧是要风度、守规矩的绅士。
她这么想着,看于小萌像模像样地发动车辆开出去,心中的弦刚松了些,突然一记急刹,差点将她弹出去。
预料到新手开车没轻没重,却没想到于小萌的技术如此惊人。
现在郁雪非觉得,横竖都是死,她还不如去找商斯有,至少能有个全尸。
“于小萌,你——”
“别说我了,你还是看看前面吧。”
于小萌自己都惊魂未定。本来开得好好的,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辆车,横截在她跟前,要不是反应及时,肯定要撞个稀巴烂。
问题是那车她赔不起啊!
徐徐降下的车窗后面,赫然是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鼻梁俊挺,下颌线锋利清晰,金属镜架的光泽若隐若现。
原来拦道截车的亡命徒,就是郁雪非眼里的“绅士”。
她深呼吸两下,推开门朝商斯有的车走去。
眼下情况很明朗了,如果她不肯亲自面对,他就不会放过她。
此刻郁雪非才后知后觉,商斯有早已布好局,只待她自己走进去。
今天江烈突然接到电话,说是他们上线运营的程序出了问题,需要紧急调试,他又得千里迢迢地赶回去。
那时候她就眼皮直跳,祈祷这一切只是巧合,而不是商斯有蓄意为之。
如今看来,倒是某人故技重施,又开始不择手段。
她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一丝目光都不肯分给驾驶座上的人,“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商斯有敛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把车移到一旁。
于小萌一脸错愕,不知是走是留,郁雪非冲她摆摆手,示意先离开。
随着引擎声渐远,空旷的停车场又重归宁静。
郁雪非仍旧不肯一顾,神情冷淡地直视前方,倒让商斯有不知该如何开场,唇紧紧抿成一线,车内的空气凝固如铁。
从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景,只不过那时郁雪非不愿意,他有千百种法子让她低头。
现在却不是了。
商斯有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直至手心沁出微微汗意,也依旧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倒是郁雪非在冗长的沉默后率先出声,“商斯有,我长话短说。来加拿大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任何人都无关,但是你的母亲确实帮了我的忙。做这些,是我蓄谋已久,之前一切的甜言蜜语,只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她能感受到商斯有呼吸一窒,犹豫了两秒,又继续说,“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上你。我不会接受一个强盗,哪怕你做得再多、再好,从根源上就是错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一直想离开你,每时每刻都在思考怎么从你身边逃走最合理,终于,我等到了这个机会,哄骗你放下心,让我一个人出国,然后直接逃走。”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犯人在阐述自己的犯罪事实,却又带着点得意。
商斯有用力得指节发白,肺腑绞碎了一般,疼到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非非,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实话。无论谢清渠用什么来威胁,我都不可能让她真的伤害到你。”
他顿了下,调整呼吸,才又继续说,“你告诉我,出国是谢清渠强迫你的,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也并非你本意,如果你喜欢加拿大,我可以陪你待在这边——”
“还听不明白吗商斯有,我做这一切都是自愿,在你身边的每时每刻都觉得煎熬,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些你不是知道吗?”郁雪非恨他执迷不悟,为什么非要陷入她这潭泥沼,“你自己也清楚,我对你没有感情,所以无所不用其极地监视我、看管我,就怕我真的有朝一日逃走,不是吗?”
那么多尖锐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往脑子里钻,像是万千根银针扎在他神经上,耳边泛起一阵嗡鸣。
商斯有不得不合眼定了定神,沉重的呼吸让他心口剧烈起伏着,好半晌,还是没能遏制住被她激起的怒焰,捏住她下颌,迫使郁雪非直视自己,“有本事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四目相对的一霎,郁雪非的心中有什么呼啸而过,徒留一阵凄凉。她强打精神,看向他的目光悲悯而嘲弄,“无论再说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骗你非我本意,可若不是你强行破坏了我的人生,又何至于此呢?”
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掏出那张黄大仙祠的签文,“还记得它么?我们一起去香港时,向黄大仙求的签文,我不慎弄丢了,但你说它是个好寓意,还是帮我寻了回来。”
“知道当时我求的什么愿么?”
“我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离你越远越好。”
显然,商斯有听不得这样的话,手上力道加重,疼得郁雪非蹙了眉。
可疼得又何止是下颌骨。
她强忍着泪,唇角酿着几分谑意,哂笑道,“商先生,如果您知道我想的是这个,还会为我寻回这张上上签么?”
仅在方寸之间,两人呼吸交缠,却不似往日里的厮磨缱绻,有的只是针锋相对的紧张。
毋庸置疑,此时此刻,只需要一枚火星,就能引燃他们之间的积怨,以或惨烈、或悲壮的方式为这段感情做结。
郁雪非原以为她这一记回旋镖,已足够让他死心,甚至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等待商斯有的报复。
殊不知他却松了她下颌的桎梏,忽然笑着说,“非非,倘若你心里真的没有我,又为什么会一直留着这张签文,还放在那么重要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非:一巴掌
川:打得不疼,她好爱我
我是真有点受不了了[裂开]
第73章
郁雪非眨了眨眼,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哪怕她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他依旧论迹不论心,从细枝末节里寻觅她爱过的蛛丝马迹。
她的手指慢慢蜷紧, 牙齿咬住下唇, 好半天才下定决心, 将那张轻飘飘的纸片从塑封袋中取出, 利落撕碎。
粉色的碎纸纷扬落下,像是去岁抖落在他车顶的西府海棠。
商斯有只觉得心头突地一刺, 当年提起庄又楷与赵蔓枝的旧话一语成谶,然而不同的是, 或许他锥心剜骨、抽筋扒皮, 也追不回郁雪非了。
她的动作决绝到几乎无情,至末冷冷看着他,声线毫无波澜, “这样呢,商先生肯信我的话了吗?”
“非非,你就这么恨我?”他呼吸愈发重了,“过去那么长时间,难道你没有一分一秒……”
“您想问我,对您真的没有感情吗?我不是早就告诉您,我做这一切, 只是为了报答您的恩情。”郁雪非轻笑道, “您帮我忙,我陪您睡,仅此而已。”
商斯有错愕地看她,希冀从她眼里窥见丝毫的不忍。可惜,那双曾经情动的眼眸又恢复曾经的清冷, 瞳仁黑白分明,不掺杂任何的情愫。
她太了解他,因此明白怎么伤他才彻底。
半晌,才听他低哑嗓音,“你就这么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然呢,我要怎么提起我们的开始,我有求于你,你用地位和权势逼我就范,不是吗?”
这段开始得不明不白的感情,由此永远烙下印记:它卑劣、肮脏、不堪,永远无法被光明正大地提起,对内对外,都只是纸醉金迷里的一段荒唐词笔。
商斯有眼圈泛红,胸口起伏,“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不是——”
“自欺欺人没有意义,商先生。”
郁雪非闭上眼,害怕再多看他一秒,就藏不住心底的不忍。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印象中商斯有向来处变不惊,最失态的时候,莫过于因她的欺骗而恼怒。
还有就是眼下,被她伤得体无完肤。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线微颤着,“如果你想说,因为曾经我用身份向你施压而不平等,我可以负责任地对你说,这次来加拿大,我已经放弃了所有。”
“我宁愿不做这个商斯有,也不想失去你。”
越是这样,郁雪非越觉得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
她没有因此而感动,正相反,商斯有的放弃让她觉得自己的付出一文不值。如果不是为了他,她又何必躲到多伦多,打乱所有人生计划,重新开始适应一个陌生的环境?
苦涩与无奈酿成她心间的愠恼,郁雪非再没忍住,冲商斯有发火,“你说这些做什么,自我感动吗?商斯有,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把我拖进你的人生,又要为我搭上一切,我承受不起。商公子,你要是玩够了就放过我,行吗?”
她边说边哭,最后连声音都哽咽,在他回应之前,推开门下车去。
身后传来车门开合的响动,脚步声渐渐逼近。
商斯有刚想上前拉住她,却听郁雪非说,“不要过来!”
他身形一僵,仿佛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小孩,老老实实地遵守游戏规则。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商斯有真没料到,会有一天如此束手无策,连进一步都忐忑,“还是说,无论我怎样做,你都不肯给我个机会?”
郁雪非也停了下来,却没回头,“是,不要在我身上再浪费时间了。过几天有暴风雪,您就回不去了,商先生。”
“如果我说不呢?”
“那是您的自由,我管不着,但麻烦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提步要走,可商斯有先一秒攥住她的胳膊,“郁雪非,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感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推开我?”
“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就因为你这样!”郁雪非猛地抽出手,“因为你从来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一意孤行,随心所欲!因为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因为你永远不懂得尊重,不懂得放手!”
“这些理由,够了吗?!”
商斯有愣在原地,刺骨的寒风像是一把把小刀,刮得脸疼。
而与他一步之遥的郁雪非,由于适才的话情绪激动,正在沉沉地呼吸。
白雾从她口中钻出来,一团团的,仿佛晃动水晶球时纷纷的雪片,又在转瞬间落尽,归于平静。
世界万籁俱寂。
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吹散一地荒芜。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敢舍弃,才是勇。
那只僵在冷风中的手还保持着之前拉她的姿势,许久许久,才缓缓地握紧、垂落,手背已冻得通红。
商斯有再没说什么,郁雪非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大颗大颗的热泪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又顺着脸颊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感情压抑太久,倾泻而出时便汹涌不止。郁雪非哭得快要缺氧,脑袋里嗡嗡作响,心口疼得快要炸开,不得不蹲下身缓缓。
这时候一辆车停在她面前。
还以为是商斯有,郁雪非埋着头让他走,后来一只手搀住她的胳膊晃了晃,于小萌的声音接踵而至,“是我!你怎么哭成这样了?”
她讷讷,“你还没走?”
“没走。”幸好没走,不然郁雪非这德行,怎么回家?
于小萌将她拽起来,“诶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多邋遢啊。”
“我都这样了,你还损我?”
“成,放你一马。走吧,姐姐送你回家?”
“嗯。”
“就只是个嗯?连句谢谢都没有?”
“好吧,谢谢你。”
郁雪非庆幸此刻还有于小萌,能在最狼狈的时候逗她一笑。
说来也怪,以前见面就火星撞地球的两个人,现在居然能如此融洽。
而曾经耳鬓厮磨的那人,却被她狠狠伤害后,留在了多伦多的寒冬里。
回去的路上,郁雪非也顾不上于小萌驾驶技术高低,只觉得自己好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车正驶入一幢公寓停车场。
郁雪非揉揉眼睛,“这是哪儿?”
“我家啊。”于小萌刚说完就发出一声尖叫,“我靠,自然而然就开了回来,忘了要送你回去了。”
“……”
所以其实之前一直误会了于小萌,她这人就是单纯缺心眼吧?
她准备调转车头,“你家住哪儿啊?我现在开过去。”
“不用了,我在你家避避风头。”
“?”
郁雪非看她,“怎么了,不行啊?”
“不儿,我怕那谁半夜把我家砸了。”
至于说谁,彼此心知肚明。
想到刚才对商斯有说的那些话,郁雪非抿抿唇,“不会的,他应该不会来了。”
且不说商斯有不知道于小萌住在哪,就算知道又如何?她的狠话丝毫不留情面,商斯有的尊严不允许他再低头。
江烈后天就可以赶回来。
在这之前,她和商斯有不要见面,分开冷静冷静,也许才是当下最好的做法。
但愿今天之后商斯有能真的想明白。
郁雪非不敢回想今天商斯有的表情,每想一次,她的心就像被紧攥着一样疼。
她没法保证,如果商斯有再靠近一步,是不是心里那道防线就会崩塌。
所以最好到此为止。
郁雪非像一条离开水面的雨,每一次呼吸都宛如凌迟。最后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躺在于小萌家的客卧,独自睁眼到天明。
*
厚重的胡桃木门推开,一股浓烈的酒精气息扑面而来。秦稷耸着鼻子扇了扇,等味道散了些,才往里面走去。
酒店套房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的夜景成为了唯一的光源。
他走得小心,不是怕绊倒,而是生怕踢到这个房间的主人。秦稷毫不怀疑,就商斯有这样,迟早把自己喝撅过去。
事实证明,商斯有离那道危险的界限就差分毫。
“喂大哥,你演哪出啊?”秦稷好不容易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我再晚点到您要与世长辞了知道吗?想自.杀好歹体面点儿啊,穿着个睡袍,别人给你看光了都!”
商斯有呛了水,正在旁边咳嗽,被他逗笑,咳得更厉害,撕心裂肺,吓得秦稷忙过来给他拍背。
等他咳完,秦稷看着纸巾上的血丝发愣,“什么情况?”
“没什么事。”商斯有抵唇又咳了两声,声音沙哑,“估计是冻着了。”
“你真是不要命。”
原先说他寻短见只是玩笑话,但现在秦稷觉得,这玩笑开不得,随时可能成真。
别的倒是其次,人在他这儿出了事,家里能放过么?
于是秦稷安顿好他,起身开了灯,把桌上床边的酒瓶给收了,又去找他的烟盒,“三十了,身体还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
商斯有没回答他,另起话端,“你之前那小女朋友,现在找到了没有?”
秦稷皱了下眉头,酒杯丁零当啷放到水槽里,“我找她干什么,铁了心要走,那就放她走。”
“不怕再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那应该是她担心,能不能再遇到我这样的冤大头。”
商斯有扯了下唇,顺手抄起一杯漏网之鱼就要喝,被秦稷看见了迅速夺走,“我的话你当耳边风?”
“我在想,你该庆幸自己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秦稷这才认真看商斯有。
以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现在整张脸白得病态,挂在唇上的葡萄酒血一样红。
这回他动了真格,国内乱成一团也不管,非要亲自来一趟,而秦稷为了包庇他,也顶着不小的压力。
似是有谁叹了口气,“什么天仙啊,就这么放不下?”
“我只是不相信她那么恨我。”
明明还会记住他的生日,用心准备惊喜。
明明接受了他的求婚,还口口声声说爱。
就算感情没那么真,又何必赠他一场空欢喜。
秦稷看他,想起自己反复播放那段生日祝福影像的日日夜夜,心里没来由地拧了一下。
都说要及时止损,然而当局者迷,又如何看得清?
最后他点燃一支烟,火机砂轮滚动的声响格外清晰,眺向茫茫的夜色,吁出一缕青白,“过两天暴风雪,航班停飞,还能帮你拖延。老爷子如今情况不好,就连我也得回去,这次再不成的话,还是早做打算。”
商斯有垂眼,“知道了。”
然而他做的是另一番打算。
固然秦稷肯帮他,却不能强求人家一起all in,押上所有去换这一局的,只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很快就能看到文案名场面咯[亲亲]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
敢舍弃,才是勇。”——《痴情司》
第74章
借住的这两天, 于小萌颇尽地主之谊,不仅送她出门,下课还要来琵琶教室接, 热忱得令人意外。
连裴秋芷都看出来了, 说她们俩似乎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为什么这样说?”
“以前你们只算是熟人, 现在看, 却像朋友了。”
朋友。
郁雪非重复着这个字眼,忽然笑了下, “没想到我有一天能跟她成为朋友。”
还是经历了生死一遭,惊魂未定的那种朋友。
“确实令人意外, 我感觉Shirley你应该是很难跟人交心的类型, ”裴秋芷正在写教学报告,聊天时抬睫看她一眼,“这一点我们很像。”
“我和您差距还很大。”
“别这么说, 我在你这个年纪远没有这么通透。”裴秋芷的声音如潺潺的溪水,轻柔淌过她心间,“那时候很多事看不穿,总想要个结果,后来才知道,其实没结果也是一种结果,我想求的, 是圆满。”
她很少提自己的过去, 乍然言及,让郁雪非有些讶异,“那您后来如愿了吗?”
“算是吧。”
裴秋芷环顾着这间房子,脑海中又浮现商斯有的面孔。她后来查证了,那的确是商问鸿的独子, 虽然年龄改小了一岁,但裴秋芷相信,她绝不会认错。
当年以为丢掉一个包袱,展开新的人生,谁曾想再见到他还是会心头一紧。
放弃他得到了在加拿大的一切,对于二十多岁的裴秋芷而言是最优解,可茕茕一身这样多年,她有些后悔了。
裴秋芷想要弥补自己的过失,却又不敢与他相认,只能从旁敲打,“前几天你不在,有个男人来找过你。他很高,戴着眼镜,是你前男友么?”
“对。”郁雪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您才问我他的事情,我和于小萌还以为您认错人了。”
她没想到商斯有会找到这来,“他跟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问你在不在,我说没有以后,他有些失落。”裴秋芷见她没怎么设防,试探着问,“你们……真是因为性格原因分开的?”
郁雪非摇了摇头,“不全是。”
“能跟我说说吗?”裴秋芷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旁观者清,或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
许是因为裴秋芷向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孤姿态,即便是突如其来的关心,也很难让人回绝。
郁雪非知道,自己身边人多多少少对她和商斯有这段关系存着自己的情感立场,江烈就不提了,于小萌是个大嘴巴,她不想说得太多,以免传出去对商斯有不利。
而此刻,裴秋芷无疑是最好的树洞。
她温柔耐心,又与这件事毫不相关,角度的确最为客观。
郁雪非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是现实的问题,老生常谈,家里不同意。”
“他家还是你家?”
“他家。”
果然,商家多年的做派始终如一。裴秋芷不着痕迹地在心中讥讽完,了然颔首,“那他呢,他什么态度?”
“他……他倒是愿意为了我去跟家里抗争,是我不想他做这么多。”郁雪非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羊毛开衫的边缘,“我觉得,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在一起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不合适。”
“但如果你换个角度想,他肯费很大力气跟你在一起,难道不是证明了他的诚心么?”
“我不需要这些,我只想让他过得好。”
“没有你,他真的能过得好吗?”
郁雪非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答案是否定的。
上次见面她就看得出来,商斯有并不好,憔悴得几乎脱相,原先剪裁合身的大衣显得有些空,可他身形挺拔,气场依旧强大,若非朝夕相处,很难发现区别。
裴秋芷见她不语,继续说,“Shirley,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有时候对错是因人而异的,裁断权不一定在我们手中。”
“那么这更说明我们理念不同,不是很适合。”
“可是惦记对方的心是一样的,我说得对不对?”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漏进来,像是揉碎了的金箔,无声荡漾着,令她想起什刹海的波光。
鸦儿胡同一巷之隔的地方,藏着京城最标致的水景,金灿灿的朝阳曾在无数个清晨唤醒她,而那时候,身边还有熟睡的爱人。
郁雪非心弦微颤,还想负隅顽抗,“我们……”
“Shirley,作为过来人,我的话你可以当做参考——当年我遇到与你相似的情况,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那么在乎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很幸运。”裴秋芷依旧微笑着,“如果你对他有感情,那么就不要辜负彼此这份心意。如果没有,那就另当别论。”
“人生无非几个重要的节点,做了错误的选择,就要走很长的弯路,你可以好好考虑。”
……
郁雪非一直回想着与裴秋芷的话,切苹果时心不在焉,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等她反应过来再看,已是鲜血横流。
郁雪非连忙放下刀,到处找创可贴,江烈洗完澡出来看见一地狼藉,问她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切到手了。”
她包扎好伤口,准备回到灶台前,却被江烈扭送到一旁,“都受伤了,先歇着吧。你本来打算做什么?”
“我想煮点热红酒,快到圣诞了,还是要有点氛围。”
“这我会煮,你休息,我来。”
他去年来美国读书时,被拉着参加party,唯一欣赏的东西就是派对上的热红酒。后来他要来配方学着煮了一次,心想早晚要让郁雪非尝尝。
雪平锅里翻起绛红色的热浪,浓郁的葡萄味混合苹果与鲜橙的香气在房间里漫开。
江烈突然问,“这两天他来找你了吗?”
郁雪非眼皮一跳,说没有。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的车停在外面,人似乎也在。”江烈语气平静,“他真的很想跟你谈谈。”
“没那个必要。”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郁雪非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面对商斯有,“奇了怪了,你不是一直避免我们见面,怎么现在当起了说客?”
“堵不如疏,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把话说透了,让他自己走。”
“你觉得他能这么轻易放弃的话,会追到加拿大来吗?”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蹙眉道,“小烈,你在试探我?”
话音掷地,室内一片阒寂,只有火上的红酒咕噜咕噜地滚着。
江烈顿了许久,久到热红酒快要煮过头也没察觉,最后是郁雪非上来关掉火,才听他说,“对不起。”
“我在门口遇见他,他说最后一次跟你谈谈,但你不肯见,他就一直在外面等。”
“我想,如果你笃定了以后不跟他再有联系,不妨借此机会说明白,一刀两断。”
郁雪非怔神,扬眸看向阴沉沉的天,像是随时会垮下来一样,莫名心头一紧。
“人生无非几个重要的节点,做了错误的选择,就要走很长的弯路,你可以好好考虑。”
裴秋芷的话在耳畔回响,每想一次,就让她的意志动摇一次。
真要就此了断吗?
如果真的在今天做了了结,之后他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有句俗话这样讲,当人在犹豫的时候,内心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像现在,郁雪非有了心底的答案,只是不愿面对。
她听见自己声线颤着说,“我不知道。”
江烈认真地看她,眸光闪过一隙不忍,“这是最好的机会,不要前功尽弃。”
“躲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离开他?就今天,跟他把话讲清楚,从此你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再也不跟他有交集,不好吗?”
“我不知道,小烈,你不要逼我。”她说着,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我之前说的话已经够伤人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快下雪了,就等他自己走吧。”
“要是他不走呢?你会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这么在外面等?”
“我……”
“承认吧,你就是狠不下心。”江烈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待在他身边太久,你都忘了以前我们是怎么生活的,忘了那么平静美好的日子,又是如何被他搅成一滩烂泥。”
“我不介意你对我没有别的感情,我喜欢你那么多年,从来也没想过要你的回应,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他,还那么放不下?”
“那你呢,”郁雪非反问回去,“你喜欢我什么?”
“这还不清楚吗?我们是最熟悉彼此的家人,一起共度难关,从那么难的处境走到现在,无话不谈——”
“所以你觉得这是爱。”郁雪非深吸一口气,毫无避让地凝望着他,“那如果我告诉你,商斯有做的,是曾经我为你做的百倍、千倍,你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吗?”
“我不想听。”江烈赌气说,“你对他仁慈,倒是够狠心伤害我。”
郁雪非缓缓释出一抹苦笑,她对商斯有真的仁慈吗?
那些话,只怕说给江烈听,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都要添一道裂痕。
可是商斯有还要再试一次。
但郁雪非说不出那么决绝的话了,这场雪就是她的答案。
郁雪非跟江烈在沉默中吃完晚饭,他还在生气,改代码时把键盘敲得震天响。
她也不理会,该做什么做什么,都不耽误。
江烈的心结需要自己解。
屋外早已飘起鹅毛大雪,世界的纷纷扰扰仿佛都被这场雪埋住了,长夜漫漫,静谧无声。
只是郁雪非一页谱子看了许久,心早已飞到屋外,老是想商斯有还在不在,乱成一团。
风饕雪虐,他没理由等到雪停。
如果非要等,只能说明商斯有脑子不中用,下雪了都不会躲。
即便如此自我安慰,她还是没法专注,后来分了大半锅热红酒,才勉强有了点困意。
郁雪非睡前习惯性从卧室的窗子向外眺,天地白茫茫一片,朔风嘶吼,什么也看不清。
商斯有应该走了。
这样大的雪,有时候车都要埋进去,不走是傻子。
郁雪非心定了点,刚要拉上窗帘,手却骤然僵住,连带着呼吸都停了瞬霎。
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她看到一个颤巍巍的人影,仿佛随时要碎掉。
这个傻子!
再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郁雪非满脑子都是商斯有苍白的脸、羸弱的身体,还有去年因为跪在雪天里,疼了半个月不能下地的腿。
那时候杨少勉没少打电话来叮嘱,叫他别不当回事,再这么伤膝盖,早晚要残废。
尽管商斯有通话时避开了她,郁雪非还是知道他的腿是旧伤,经不起再折腾。
他真出事了怎么办?
郁雪非大脑一片空白,裹上羽绒服出去,一开门,狂风卷着雪片劈头盖脸砸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种天气,他怎么还能在外面待这么久?要是她真的狠心不见,就宁愿冻成冰雕吗?
雪下得大,这么一会儿已经堆到了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总算在商斯有摇摇欲坠的前一秒扶住他,指尖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再看商斯有,眼神已经开始变得迷离,脸上泛着病态的红光。
都冻到发烧了!
郁雪非反复试他额头的温度,心急如焚,“你疯了!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着,烧坏了怎么办?不要命了吗?!”
商斯有却咧开一个笑,“这不是……见到你了吗?”
郁雪非横他一眼,有病,真的脑子有病!
脸上挂着霜,身体却滚烫,连睫毛上都结了冰,还不知道找地方躲躲。
“还站得住吗?能不能走?”她在考虑如何把这尊大佛请回家,就当救死扶伤,“能走的话跟我进去……”
话音未落,人高马大的男人摇摇晃晃,一下栽到她肩头,差点把她也压倒。
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郁雪非呼吸停滞,心跳得飞快。
然而下一秒,她又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这么一大个人,她怎么挪进去?
北美的寒风刮得肆虐,冷得她睁不开眼,好半天,她晃了晃商斯有的肩膀,准备回去请救兵,“你待着等我,我找人扶你。”
他却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你走了就不会来了。”
“就一会儿,五分钟都要不了,我保证。”
“你之前也是这么对我保证的,你说永远不会离开。”
然后呢?消失得杳无音信。
郁雪非鼻腔酸涩,眼泪迅速蓄满眼眶,再多的解释在这一瞬显得都太苍白。
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时就被抛弃了一次,后来长到三四岁,又被当作累赘送出去。
这是他最难跨过的心结,偏偏最爱的人又赠予他一道新伤口。
无论她有什么理由,在商斯有眼里,就是自己再度被抛弃,在奔逐求爱的道路上,一直像是那个追日的夸父,直到力竭倒下的那天也未能如愿。
“我向你道歉,”好半天,郁雪非才挤出这句话。太冷了,她真的怕商斯有出事,“我们先进去好不好?你等我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你走不动路,我找小烈来帮忙——”
商斯有撑起眼皮,迷蒙地看她,“真的吗?”
“真的。”郁雪非热泪滑落,“这次我不骗你,真的不骗你。”
呼啸的寒风像野兽嘶吼,雪花落在她的发稍眼尾,一张瓷白的脸冻得微微泛红,看上去还是那么我见犹怜。
而最让人心疼的是那发红的眼圈。
怎么有人连流泪都这么漂亮?
无论是什么问题,似乎都能在她的泪水中一笔勾销。
他害怕看到她难过。
商斯有颤着手去揩她的泪水,勉强笑了下,话音很轻,“好,我信你。”
“非非,不要哭,我不想你掉眼泪。”——
作者有话说:一首《够钟》《我怀念的》送给江烈小朋友[害羞]
第75章
“过了这么久, 终于想起他们商家的种了?他要把孩子接回去,给你什么条件?”
“送我去加拿大。”
“就这样?”
“您觉得不够?”
“不够!”裴父的声音雄浑有力,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他倒是潇洒, 撇下你一走了之, 留咱们一家被戳脊梁骨, 现在把你送出国,无非想息事宁人, 我不同意!”
“您不是一直觉得小川是个拖油瓶吗,现在好了, 人家要把孩子带回去, 还谈什么条件?”
裴秋芷双手一叉,脸撇到一边,“当初就是听了你们的话, 没有及时打掉他,还想着靠孩子让商问鸿娶我,结果呢?面都没见到不说,月份大了,必须得生下来,又怪我让您二老受累。现在商家把他接回北京,您二位颐养天年, 我也能出去深造, 有什么不好?”
老人沉默不语,片刻后,裴秋芷又说,“无非是觉得没给您钱呗,要多少, 我去谈。”
裴父这才叹了口气,“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搭进去名声跟青春——”
“得了吧,当年您指着鼻子骂我不检点,转头又让我挺着肚子去逼.宫,才不觉得我的名声可惜。”
争吵声戛然而止。
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拖鞋踩在瓷砖地上,嗒嗒作响。
商斯有迅速跑回床上,拉好被子,死死闭着眼装睡。
未几,房门被推开一条缝,客厅昏黄的灯光漏进来。
裴秋芷借着这道光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眉心微微一颦,又在转瞬舒开。
确认他睡得很沉,她关好门,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而商斯有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还小,不理解妈妈和家爹话中许多字眼的含义,但很清楚的是,有人要带他走。
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吗?
去到那边,他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吗?
离开那天商斯有表现得根本不像那个年龄段的小孩,仿佛是一个被人摆弄的布偶娃娃,商问鸿带他坐高级轿车,全程不哭不闹。
上车前最后一刻,他还听到家爹的抱怨,“白眼狼,养这么久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一声不吭地收回留恋的目光,踏上去北京的路。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过是从一个围城到另一个围城。
他不能再做裴行川,而是冠以新名字商斯有;他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能为商家蒙羞。
从童年开始,他就不得不配合家里罗织一个个谎言,对外永远蒙着一层名为“商斯有”的皮套,那是属于商家子孙的,他只能做套子里的人,无法流露半点真情实感。
他时常觉得自己虚伪,却又无法改变,真亦假时假亦真,后来连商斯有自己都分不清,他的选择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还是商家的期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商斯有,还是裴行川,还是另外一个什么人。
这些都令他怀疑存在于世的意义。
他向前走,生命里出现过的人和事背道而驰,变成模糊的信号,面目全非地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
他们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他伸手去接,却只剩一手的虚无。
……
再睁眼时头疼欲裂。
商斯有花了点时间适应房间的光线,眯着眼勉强辨认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但是空气中淡淡的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他心中刚浮出那个房间主人的名字,一道冷冷声线将他拉回现实,“醒了?”
江烈架着腿大马金刀地坐着,脸色不豫,显然耐心耗尽,“醒了自己吃点药,我要回学校了。”
“你这是……”
“受人之托。”
要不是郁雪非说商斯有现在的状况离不得人,他至于在这里盯着吗?
显然这场高烧降低了商斯有的思维灵敏度,他缓了好一阵才回神,问郁雪非在哪。
江烈本来就烦,刚抄上书包背好准备走,被他的话绊住,眉头蹙得愈发紧了,“该干嘛干嘛去了,难不成你想让她时时刻刻在床前守着你?”
事实上,郁雪非也是这样做的。
商斯有高烧不退的那一晚,她就在他床边坐了一晚,不停地换水擦他的身体降温,急得满头大汗。
后来他一直昏迷不醒,郁雪非到处求医问药,但暴雪天的多伦多连叫个救护车都难,只能用家里的药让他退烧。
所幸后来发热的症状得以控制,可她还是不放心,直到今天清晨,雪停了,商斯有各项体征恢复正常,她才勉强合了会儿眼。
没睡多久,又爬起来收拾出门,准备买点食材煲汤喝。
江烈目睹这一切,嫉妒得发狂,却又无计可施,只好耍点嘴皮子功夫,才能从心理上挽回一点自己的颓势。
商斯有没有与他计较,摁了下太阳穴,道了声谢。
他要翻身去取放在桌上的眼镜,昏迷太久四肢无力,整个人往前栽下去。
江烈心里低骂一声,还是上前搀住了他,“郁雪非又不在,你惺惺作态给谁看?”
“眼红吗?”商斯有扬唇笑了下,“曾经你动手术的时候,我看着她照顾你,也是一样的心酸。”
那时候他隔着病房玻璃看着他们惺惺相惜的身影,只恨自己不是被她珍重的那一人。
如今时移势易,两人角色调转,但彼此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江烈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大病一场的人身子还虚,不过才折腾片刻,就冒了一身冷汗。
相比起第一次见时,那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今的商斯有真像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个人。
不再那么凌厉强悍,甚至有些可怜。
江烈深深地看他,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们本就不该有交集?你还做你的商公子,她也继续当那个不问俗事的郁仙儿,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非眼下这样,一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另一个也为红尘扰扰所累。
“我想过,”商斯有稍敛眸,神色很淡,“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继续当行尸走肉的商斯有,人前光鲜,人后一无所有,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倒不如现在,即便痛苦也切身可感。”
“但不仅你痛苦,她也痛苦。”
“我知道。”
“真的爱一个人,舍不得她难过。”
“我也知道。”
江烈冷笑出声,“道理你都懂,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因为不甘心。”商斯有说着咳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再试最后一次,她还是不接受的话,我再不纠缠。”
以前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勉强,就算有,他也有办法做到。
可是那天郁雪非的话深深扎进了心里,商斯有回看他们的曾经,只觉得自己混账。
再爱也不能抹杀他犯下的罪行,血淋淋的事实就是印证,他就是个强盗,不过片刻拥有过她的感情,就想永远据为己有。
他意识到自己的卑劣、龌龊、不堪,如同郁雪非所言,一意孤行、随心所欲,从来不问她想要什么。
所以他想最后争取一次,与她平静地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若她还是不能回心转意,他就放弃。
就像磁铁相斥的两极,再怎么努力,终究也不会碰在一起,总有些事会教会他妥协。
江烈久久无言,只有商斯有的咳嗽声起伏着。他想了片刻,还是起身倒了杯热水回来,“但愿你说到做到,不然我会替她收拾你。现在再打一架,我未必会输。”
商斯有被他逗笑,呛水又咳了两声,“现在你找我打架叫趁人之危。”
“那你当时不也是么?她为了我的手术来求你。”江烈话仍然保持着距离,却在无形中敞开心扉,说出埋藏许久的话,“我一直挺后悔,要不是我,她才不用受那么多委屈。”
他睨向商斯有,“你最好别让她再为难,不然——”
说着,少年挥舞两下拳头,端的是警示意味。
商斯有咳着应了声知道。
江烈没再多说什么,收拾着出了门。
那场噩梦般的暴雪已经停了,但雪还未化尽,屋外一片皑皑,白得耀目。
有人在门口铲雪,动静不小,但因为房子彼此隔得远,并不算很听得清。
空气安静得连一丝噪音也无。
商斯有开始环视郁雪非的房间,空间不大,却窗明几净,被她布置得很温馨。
她刻意藏好自己过去的痕迹,没有琵琶乐谱、指甲,桌上散着几册语言学校的书籍,还有些艺术理论课程的资料,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有几盆小小的多肉,一看便知精心打理过,长得很饱满。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她在哪,哪儿就充斥着生活的气息,是那种平静温和的踏实感,莫名令人安心。
仿佛以前的光景,郁雪非会为他系领带、整理袖扣、擦拭眼镜。这都是细枝末节的事,大部分时候也无需旁人代劳,可看她那样做,用最认真的态度对待最小的琐事,任何人都会被打动的。
她就是那么善良、美好、温柔的一个人,生来就懂得怎么去爱最恰当。
他静静地沉浸在这一区属于她的世界。
闭上眼,嗅着她的气息,就像是彼此相拥。
*
郁雪非从超市买完东西出来,才看见江烈的消息。
他打字素来简练,就交代了两件事:
一,他已启程回美国。
二,商斯有醒了。
浏览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郁雪非眼皮一跳,心脏忽然不受控地加速跳动。
尽管过去了两三天,每每想起那生死攸关的夜,她还是忍不住悸动。
她安顿好商斯有,折返回屋子里叫江烈帮忙,两人还吵了一架。
最后回来时,商斯有已经晕了过去,那张精致的脸半埋在雪中,像一座被遗弃的神像。
人也如此,无论郁雪非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
那一瞬间郁雪非真是怕极了,打求救电话叫不来救护车,她甚至考虑自己去医院搬援兵。
后来还是江烈拉住她,让她冷静下来,“如果现在连你都慌了,还有谁会救他?”
郁雪非才缓了缓心绪,认真思考怎么处理他。
退热贴、冰水、酒精……她想了各种办法,他的体温才稍稍降下来,刚要松口气,睡梦中的男人却絮絮呓语。
无论怎么听,翻来覆去无非那句话——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
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
郁雪非心乱如麻,回到家门口掏钥匙都花了快两分钟,在她终于对准锁孔时,门突然打开,露出Chelsea八卦的脸,“Surprise!”
她提前回来了。
之前说好要跨完年才回来,早了快一周。
郁雪非先是笑了笑,寒暄两句,忽而脑中警铃大作,她的房间里还躺着一个大男人啊!
一瞬间,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连说话都变得结巴,“吃饭了吗?我前两天听说有家西班牙餐厅很不错,不如一起去尝尝?”
“拜托,你不是刚买了食材么?”Chelsea突然变得没那么识趣了,“我还没怎么尝过你做的饭,要不……”
“……改天可以,但今天真的有点不方便。”
郁雪非把食材塞到Chelsea的怀里,“你把它们放进冰箱,我去加件衣服,我们就出发好吗?”
“好吧,我正好跟你分享这次去阿拉斯加的见闻,要不是暴风雪,我还能多待好几天……”
再顾不得她的碎碎念,郁雪非做贼心虚地溜进卧室,火速关门反锁,生怕被Chelsea看出什么端倪。
偏偏一抬眸,就撞上了商斯有的视线。
他没有戴眼镜,头发垂顺,比平日里少了些锐气,没有穿上衣,即便瘦了不少,鼓胀的肌肉线条依然清晰。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郁雪非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她深吸口气,随便抓了一件外衫朝他那头扔过去,然后转身面壁,“你…你先把衣服穿好!”
以前不是没看过,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去跟破戒一样,充斥着罪恶感。
“可是非非,你的衣服太小了,我穿不上。”
“那你的呢?”
“我也不知道。”
郁雪非迟钝地想起来,他的衣服被雪水浸透,送去了干洗店。按照加拿大人的工作效率,估计还要等两天才能取。
“那、那我等一下去给你买一件。”她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心跳直逼一百八,“明天我室友出去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躲着她?我见不得人吗?”
“你……”
不对,他的声音怎么这么清晰?
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热的呼吸,随着呼吸的节奏,喷吐在她后颈。
郁雪非转过身,猝不及防鼻尖擦过一片柔软,像是他的唇。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跳声无形放大。
他们之间距离太短,哪怕是一个抬头,都会吻在一起。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在教唆她遵从本心靠上去,可郁雪非死守着理性的底线,躲闪着他的目光,偏过头去,“你、你要是实在没衣服穿,找个披肩披着好了。”
商斯有垂睫看她,忽地笑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
“真没有么?”
她承认自己在说谎。
重逢这么久,他们吵过闹过,何曾贴得这么近?
曾经稀松平常的事情,如今像是偷尝禁果,哪怕彼此越界那么一点点,都要带着十足的侥幸。
被商斯有的气息环拥着,那些回忆涌上心间,足以令她意乱情迷。她无法抗拒这个男人。
而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秘密,一寸寸低下头,去找她的唇。
郁雪非大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抗,还是说,就此不做挣扎,任他吻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Chelsea的呼唤,“Shirley,你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甜一下下,嘻嘻[害羞]
第76章
“Shirley?”
Chelsea还在叫她, 惊得郁雪非如梦初醒,下意识推了把面前的男人。
按以往他们力气的悬殊,按理说应该很难推动他, 不知因商斯有生病体弱抑或其他, 他一下重心不稳, 往后退了几步, 跌坐在地上,抑着声咳了好几下。
郁雪非慌忙上去问他好不好, 却被反手拉入怀里,肌肤相贴的一瞬, 所有感官被骤然唤醒, 叫嚣着相拥的欲.望,像一双双无形的手,将她推向商斯有。
笃笃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唔……没、没事。”
如果说之前商斯有烧到四十度,那此刻郁雪非觉得自己应该有六十度了,浑身烫得仿佛在被火烤,而始作俑者却满脸无辜,用气音在她耳边问,“真的没事吗?”
“你…你守点男德行不行?”
她有些生气,不知道气自己没定力, 还是商斯有太阴险, 但又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有这句软绵绵的责怪,倒像是撒娇。
商斯有勾了下唇,放开了她,“去吧, 不然你室友该撬门了。”
“……”要不要看看因为谁才耽误这么久的呢?
郁雪非深呼吸几下,整理好头发,准备出门前跟他叮嘱,“在我跟她说清楚之前,你不要出这间卧室。”
“如果我想上厕所怎么办?”
“……忍着。”
她必须得走了。
再不走,整个人的底牌都要被商斯有看光,看得出她之前那些狠绝全是伪装,本质上还是那个温暖良善、总是心软的郁雪非。
她打开门钻出去,锁舌扣上的一瞬间,还能听到她擂鼓般的心跳。
Chelsea站在门廊前看她,目光充斥着好奇。
“你这不是没换衣服么?”
“嗯……我试了试,还是觉得这套最好。”
“你真的没事吗?脸很红,好像发烧了。”
“试衣服热的,没关系。”
郁雪非快速裹上围巾和帽子,把欲言又止的Chelsea推出门,“走吧。”
至于那家久负盛名的西班牙菜如何,郁雪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全程纠结怎么跟Chelsea坦白,毕竟最开始隐藏身份的初衷是躲商斯有,现在正主找上了门,她也没必要再骗人了。
尽管这么做实属无奈,可辜负别人的信任,到底良心不安。
她踌躇许久,总算灌下一杯酒,壮着胆子说了中文,“Chelsea,其实我是中国人。”
对方表情平静,好一会儿,才迟钝地表演起惊讶来,“啊?!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
Chelsea耸肩,“好吧,我的确猜到了一点,只是没证实而已。林秋实可没出卖你,是你的行为习惯露了馅。”
难为她看破不说破,还要费劲和郁雪非演戏。
“抱歉,虽然我有这样做的原因,但还是欠你一句对不起。”郁雪非心中大石落地,语气也变得轻快,“不过看样子,你似乎见怪不怪?”
“嗯哼,留子圈里的瓜还少吗?什么老赖躲债啦,贪官逃窜啦,还有连环诈骗犯,多了去了。”Chelsea打量她,“不过看你面相这么有佛性,应该不是这些原因。难不成……”
她又露出那副浮夸的吃惊表情,“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霸总和小娇妻的剧情!”
郁雪非突然觉得彼此还是有保持距离的必要的。
Chelsea的联想实在太丰富了。
由于这层原因,郁雪非没能启齿家里藏着一个男人的事。
她怕Chelsea马上要在脑海里播放连续剧,及时止损,还是缓缓为宜。
再说Chelsea提到要出去过圣诞,不过短短两天,真要瞒也能瞒得住……
大约是因为心里想着事情,她走得并不快,缀在Chelsea身后好几步,以至于听到对方惊呼,反应过来Chelsea开门看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Chelsea猛地关上门,退出来看门牌号,确认无误后,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悚,“家里有个男人!”
郁雪非呼吸一顿,缓缓闭上眼。
这次换成Chelsea狐疑,“Shirley你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嗯,我刚刚吃饭就想告诉你来着。”
“但不是之前来找你那个小帅哥诶,他……”
“是不是高一点,戴着眼镜,看着成熟一点?”
“对对对!”
“没错,是他。”
Chelsea愣了一下,很快敛下自己的讶异,“我懂了,小帅哥出局了是吗?”
不愧是靠留子pdf瓜喂饱的人,对于男人的更迭见怪不怪。
郁雪非不知该如何解释商斯有的身份,又怕Chelsea按照之前的思路继续发散,只好说,“不是,他是小帅哥的朋友。”
“男朋友的朋友也能收入麾下吗?”没看出来,Shirley真是女中豪杰。
“怎么跟你说不清呢,他不是我男朋友——”
商斯有本来站在餐边柜喝水,门突然开了一下又关上,然后再度打开时,这样一句话顺着门缝溜进来,让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不是郁雪非男朋友,那谁是?
两个女生进了屋,撞上他视线,不同程度地僵了下。
一个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另一个则心虚躲闪。
空气凝固了半分钟,Chelsea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手说嗨,“帅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Chelsea。虽然我见过Shirley的前男友,但我不会对你有偏见的——”
在她说出更糟糕的台词前,郁雪非连忙推着Chelsea进房间,“好了,你累了一天,赶紧休息吧,早点睡觉晚安明天见!”
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响声沉闷得像京城的暮鼓晨钟。
一切重归阒寂。
商斯有将水杯顺手一搁,推了下眼镜,“交代交代?”
他身形优越,哪怕是她的披肩加江烈的睡裤这样的搭配,也丝毫不减风姿,腰往后一倚,胯顶出些许,活像海报大片,性感得无法言说。
郁雪非哽了哽,开口时嗓音微哑,“她胡说八道的,别听。”
“前男友,偏见,怎么一回事,嗯?”
“……一时半会真的说不清。”
她缓和下心绪,转守为攻,“再说我们正式分手了,我再找个男朋友也不奇怪吧?”
当时她离开留下的分手信,虽然仓促,却也算为这段感情画上了句点。
现在她可是自由身,硬气点理所应当。
这么想着,郁雪非挺直腰杆,终于敢直视他,“我想,已经分开的情侣,也没有给对方交代自己近况的必要。”
商斯有目光停在她身上,像是一道红外线,几乎把她看穿,“单方面分手没有任何效力。”
“谁说的?”
“我说的。”
“……”郁雪非忘了,在她的事上,他真的很难讲道理,“这似乎不是重新开始的态度吧,商先生?”
“那好,”他退让一步,“你有提分手的权利,我也可以不接受,是不是?”
“是。但你是不是该尊重我?”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觉得跟我在一起委屈不开心,我接受你离开,可明明事实并非如此。”
他的手松松抄兜,语气平和而耐心,“你不忍心看我出事,面对我还会心动,这才是事实。”
许是因为商斯有用这种好商好量的口吻与她商榷,郁雪非并不排斥讲述自己的真实想法,“好,我承认你说得对,但是除了感情,两个人要在一起,不得不考虑其他很多因素,比如你的身份和家庭。”
她深吸口气,“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去做什么,我知道你为我可以放弃许多,可是那些太沉重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也不想自己觉得内疚。”
“我做这些全都心甘情愿。”
“商斯有,这是你现在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日子过得满地鸡毛,你不会后悔吗?至少现在你拥有的一切是确凿的,它不会骤然消逝,甚至可能伴随你终生,这比什么都重要。”
商斯有静静地看她,那颗凝结的心一点点裂开,是春汛来临的悸动,却也是凉入肺腑的清醒。
她的人生经历太多跌宕,不得不做最坏打算,用自己的包容成全别人,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回去吧,商斯有。你属于北京,那些绮丽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我不忍心看你遭罪。”
这些话,郁雪非推敲了无数遍,生怕说出口后商斯有会怒火中烧地质问她,因此每个字词都经过了细致的打磨。
然而一切吐露后,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既不曾否定自己的爱,也不隐瞒对他的担忧,无论商斯有如何抉择,她能说出来,这就够了。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良久,商斯有启唇,告知了他的决定,“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依旧能为我保留一席之地,不要太快接纳新的人,不要因为想要逃离过去,而仓促投入下一个怀抱,好吗?”
郁雪非心头一紧。
明明是这么平和的交流,却在她心中掀起惊天骇浪,不亚于那日说尽伤人的话时,情绪的起伏跌宕。
大家彼此都太明白,气头上的话不能信,可是往往冷静说出口的,是最真实的想法。
如果商斯有这次真的想通了放手,他们应该没有以后了。
郁雪非,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问她。
她凝神听自己的心跳,半晌才略略颔首,莞尔着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不要太着急,我们小情侣有自己的节奏[星星眼]
还得把最大的难题解决了才行捏
第77章
“要是他真这么想通了,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啊?”
于小萌咬着贝果堡,嘴里含混不清,“我是觉得你俩折腾一圈怪费劲的, 不如就这么回去算了。”
“照你这样说, 回去了也无非是重回原点, 其实想通了反而才是最好的。”
“哎, 人家千里迢迢追过来,这诚意多动人, 一般小姑娘早沦陷了,就你铁石心肠。”
“正因如此, 我才不能那么自私呀。”郁雪非睨她一眼, “这事情你可不能说出去,不然你自己也有麻烦。”
“我知道的,放心。”
于小萌虽然缺心眼, 但还不至于什么人的舌根都敢嚼。商家什么地位,四九城里人人门儿清,她犯不着去趟这摊浑水。
这两天商斯有病还没好全,郁雪非允许他暂住在她家里。Chelsea又出门找朋友过圣诞去了,她不用把人藏起来,就把他赶去睡沙发。
商斯有提出抗议,“这样对病号真的妥当吗?”
她卷起被子, “那就我睡沙发。”
自然, 这样的斗争商斯有很难占上风。
他养病的这几天,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寄人篱下。
郁雪非严格要求他戒烟戒酒,准时吃药,早睡早起。
但她始终没有逾越一个照料者的界限,除了关心他病情, 其他概不过问。
郁雪非知道,尽管那天开诚布公地谈完后,他们之间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她已经那样说了,就不该再给商斯有留幻想的余地。
这种感觉很奇妙,之前闹得那么轰轰烈烈也没能分开,而眼下真到了决定是否继续的临界点,却意外地平静。
如果有一天,郁雪非醒来后发现商斯有离开了,永远从她生活里消失,她大概也不会奇怪。
街道上已经大张旗鼓挂满圣诞装饰,夕阳洒下来,金光灿然,几欲迷人眼。
郁雪非忽然想起前一年的圣诞,她赌气回了林城,在朋友圈看到乔瞒发的圣诞聚会照片,意外拍到一角的商斯有。
他偏头朝外看,身后是车水马龙的长安街中轴线,整个人融于声色,又疏于红尘,无端令人着迷。
那才是商斯有。
精心装点的橱窗里,摆着各色圣诞限定甜品,红彤彤的草莓垒成圣诞树的形状,挤上白色的奶油与糖霜,再点缀一枚榭寄生叶子,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郁雪非意下一动,推开门进去,铃铛声叮铃作响。
她买了一个草莓蛋糕、一个苹果肉桂卷,还有姜饼人饼干套盒。店员很热心地掏出圣诞特色打包盒,系上红绿相间的丝带,递给她时笑吟吟说“Merry Christmas”。
听着喜庆的祝福,郁雪非心里却遽然闪过一丝酸涩。
和商斯有在一起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就好好过个节吧。
到家时已是暮色垂垂,开门时意大利番茄肉酱的香气扑面而来。
餐桌上摆着两只高脚玻璃杯,葡萄酒已经醒好了,隐约漾开幽香。商斯有呈上两盘意大利面,干酪与香芹点缀在通红的番茄肉汁里,也别有圣诞风情。
不得不说,他们也算默契,连今天的准备都如此不约而同,仿佛默认了这就是最后的晚餐。
“我很久没做过饭了,如果不好吃千万别说出口,就当给我个面子。”
商斯有系着她的碎花围裙,画面荒诞又意外地和谐。放下了盘子,他又过来接她手里的东西,“买的什么?”
“蛋糕。”郁雪非恍然回神,只觉得鼻尖酸酸的,“没关系,如果不好吃,我还可以吃甜食。”
他笑笑,“行。把外套脱了就开饭,你去收拾一下。”
曾经郁雪非洗手作羹汤,倒非因不得已,而是她很享受这种亲手烹饪的乐趣,尤其是为最亲近的人。
而如今,这个角色换成商斯有,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决定做这顿饭的时候,是否怀着与她一样的心境?
他们斟酒、碰杯,第一口酒吞下去前,彼此什么都没有说。葡萄酒漾动时折散开的光波映亮彼此的眼,藏不住的小心,仿佛第一次约会。
郁雪非拿起刀叉,“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
“吃吧。”商斯有说,“我试了试,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她搅起一卷意大利面放入口中,味道算不得特别惊艳,但并不坏,比有些餐厅做的要合她胃口。
“挺好吃的!”她由衷道,“原来你会做饭,竟一点也看不出。”
“只是偶尔会煮点东西吃,谈不上会。”
“家里不是有樊姨么,她应该不至于让你开火吧?”
“你来之前我基本住国贸,有时候工作晚了吃个宵夜,也不能惊动她老人家赶过来给我做不是?”
郁雪非又吃了一口,看着他,忽然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放心吧,”他依旧气定神闲,“除了你,我还没做饭给别人吃过。”
“?这你都猜得到。”
“当然,之前你给我准备惊喜时我就想过,有朝一日也要好好做一顿饭招待你,只是没想到像今天这样,多少有点仓促了。”
说这句话时商斯有的语气很轻快,但郁雪非还是听出一丝伤感。
她拿着叉子的手一顿,“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
“是啊。”商斯有朝她举了举杯,“我明天就要回国了,你不是该感到开心吗?”
哪怕做了这么久的思想准备,听到最后结果的一瞬间,郁雪非还是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掏空了,只剩一个不服输的信念,支撑她坐着继续这出好戏。
“是,我……我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她勉力笑着干杯,“或许我说了太多谎话,你未必肯信,但是有一句是真的。”
“跟你在一起很开心,谢谢你,商斯有。”
商斯有呼吸一滞,片刻启唇,“我也是。”
他很想问,只有这句而已么?
那么那句“我爱你”,也只是蒙骗他的假话么?
答案到底不得而知。
后来,那瓶勃艮第酒庄的陈年好酒被他们喝得精光,记忆最深刻的不是它如何绵柔顺口,而是对方唇齿间慢慢发酵开的浓醇与苦涩。
就当是最后一次放纵,她接纳了他,缠吻着他的喘.息,彼此深深嵌契,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变成肉.体的纠葛,让这一晚永远深刻铭记。
许是太久没做,商斯有不肯放过她,窗外从夜色迷蒙到天光大亮,她脱力时,才终于得以睡去。
醒来时商斯有已经离开,房间内的凌乱已被收拾过一遍,若非四肢酸痛提醒她昨夜的荒唐,她几乎要怀疑那是一出酒兴正酣而起的春.梦。
可事实是他真的走了。
除了身上的吻痕和脑海中的回忆,他从她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至于商斯有到底怎么想通的,郁雪非仍旧没有头绪,直到有一天,林秋实久违地找到她。
还以为是谢清渠又有什么指示,郁雪非有些紧张,喝柠檬茶时不安地将吸管咬得变形。
然而林秋实却说并非谢清渠的意思。
他推上来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次是商先生让我来找你。”
怕她误会,他又飞快补充,“不是主席,是你一直躲着的那位。”
郁雪非的心忽而悬起,手心沁出汗意,“怎么了?”
“商先生无偿赠与你一套房产,这是协议与公证书,还有房屋资料。什么时候时间合适,你需要回国办过户程序。”
她第一眼扫过去,就看见“西城区鸦儿胡同”几个字,整颗心像是被重重拧了下,连着胃也跟着疼。
原以为这个故事在他离开时就画上了句点,不曾想,原来还有这样的尾声。
郁雪非不敢再看,颤抖着把资料送回去,“可以不接受吗?”
“这需要你与商先生当面谈。”林秋实神色一晃,“不过现在这个情势,有点难。”
“……为什么这么说?”
“变天了。”
短短三个字,却足以扼住郁雪非的咽喉,让她许久才缓好呼吸,只觉得天旋地转,“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林秋实点头,“对。”
今年冬天注定不太平。
最开始商斯有递出辞呈时,商问鸿不以为意,因为很快有一波人事调动,而他极可能平步青云。
谢清渠的脾气、商斯有的出逃,这些后院失火的事他都抛诸脑后,打算等这次职位确定下来再逐一料理,岂料这次一切因果就像多米诺骨牌,将要倒下的前夕,那个站在牌下的人还浑然不觉。
先是商力夫病逝。
再是商斯有出国的事被举报。
紧接着,所有矛头指向商问鸿,让上面匆匆撤下他的公示,进行调查。
……
“所以现在,商斯有他也被牵连了,是吗?”
林秋实沉默,然而沉默就代表了他的回答,“之后事情的走向还不明朗,好在这份协议与公证没问题,我建议你收下,不然以后……”
郁雪非合眼深呼吸几下,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前所未有的冷静,“能帮我买一张几天后回国的机票吗?给我点时间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没问题。哦对,商先生吩咐了,办理过户的委托手续都已经交代过,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去会有人跟你联系……”
“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回去。”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商斯有会突然放下这么深刻的执念,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帮不上忙,她也做不到作壁上观。
更何况,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他依旧考量着她,用那套她住了最久的房子代替自己,做她后半生的靠山。
“无论好坏,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抛弃他。”——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回国!
当然川家里是没什么问题的哈,这个后面会交代,但不会写得太清楚
抱歉来晚啦~明天争取多写点[心碎]
第78章
郁雪非去了学校跟咖啡馆, 最后一站来到裴秋芷的工作室。
她这两天主要是处理离职与退学的事情,至于行李、租房解约、行前手续等等,都委托旁人代劳。
时间太紧, 她实在分身乏术, 但是裴秋芷这儿, 势必要亲自来提离开的。
“回国?这么突然?”裴秋芷有些意外, “出什么事儿了么?”
“是,的确是有些变故。”她没说得太仔细, “这段时间多谢您照顾了。”
“大家都是只身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事已至此, 裴秋芷明白也不必说什么挽留的话, 就祝她一切顺利,“希望日后还会再见。”
郁雪非笑了下,“借您吉言。”
她最后看了眼这间在特殊时期收容她琵琶梦的教室, 转身离开时,并未留意到裴秋芷欲言又止的表情。
人的第六感可以敏锐到残忍,哪怕郁雪非不曾言明,裴秋芷还是猜出些许,能让她走得那么急、那么决绝的事情,难道与他有关?
这次以后,裴秋芷或许很难再听到关于商斯有的消息了。
固然可以从新闻中捕捉到只言片语, 可是那太远了, 又多经过粉饰修辞,不可全信。
最后一个机会,她还是想试试。
唇瓣启合再三,终究没忍住,在郁雪非快进入电梯时叫住她, “等等!”
郁雪非停下,“怎么了裴老师?”
“是商斯有出事了吗?”
女孩的眸光骤然滞住,“……您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他有没有提过他另一个名字,裴行川?”
郁雪非看着裴秋芷认真的神色,大脑一片混乱,仿佛正在经历宕机重启。
裴秋芷。
裴行川。
之前所有蹊跷的端倪,都借此联结起来。
难怪她那么关心他们的感情变化,难怪裴秋芷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
“该不会……”
“是的,我……我对不起他。”裴秋芷洇红了眼眶,“抱歉,之前劝你那些话有我的私心,但我只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些许,或许杯水车薪,但总归聊胜于无。”
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潇洒出尘的裴秋芷,而是一个痛苦的母亲。但即便如此,郁雪非却感受不到丝毫怜悯,只是还未能从讶异的余震中缓过来,才静静听她倾诉。
“当年的事我有我的不得已,刚生下他的时候,那些闲言碎语让我觉得这辈子都毁了,差点想带着他去死。”
那时候她都抱着孩子走到长江大桥上了,小小的婴孩一直安静地窝在怀里,直到她想要放下他时才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裴秋芷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正在做多么可怕的事情,赶快将他抱紧。
那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怎么可能毫无感情。
只是相比于名利、身份、益处,母爱不值一提,只能排在后面。
“他跟着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商家来接他时,我才同意将他送出去,至少在北京他能有更好的前程,总比在武汉碌碌一生好……”
她絮絮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像一片雪花,将郁雪非的心彻底冰冻。
商斯有到底要怎么接受这些事实?
他内心要多强大,才能挺过那些阴霾?
难怪,他对爱有几乎极端的偏执,容不下半分瑕疵,因为他从未得到过。
寒意穿透她四肢百骸,以至于再启唇时,郁雪非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裴老师,我敬重您的成就,也感念您的照拂,可是这件事我帮不了您,也不想帮。”
“他在商家也过得并不好。一个能狠心抛弃自己孩子的男人缘何再来找他,您应该很清楚,更何况商夫人也非等闲之辈,商斯有会被如何对待,您理应心中有数。”
“我无意置喙你们的往事,但也做不到劝他原谅。现在我很感激,至少您没有当面与他相认,不然他只会更痛苦。”
说完这番话,郁雪非用冰冷的指尖去触关门键,“我言尽于此,裴老师,我们还是别再见了。”
裴秋芷讷讷无言。
轿厢门徐徐向中间合拢,女生清冷又淡漠的脸越来越窄,最后完全消失,像一场盛大的落幕。
裴秋芷说不上是什么心绪,但相比自己的掩耳盗铃、自以为是,显然她更懂什么是真正的爱。
平时总是温和娴静的女生,这一刻像是他的骑士,披坚执锐,毫不胆怯。
她该庆幸,即便无法弥补自己的遗憾,可当年那个可怜的孩子,拥有了一个懂他的爱人。
*
返程的飞机是头等舱,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郁雪非并没怎么睡着。
林秋实提前帮她联系到樊姨,落实好了到京后一切接应工作。
依旧是老马来机场接她,然而大抵是颓势难掩,这位健谈的司机一路上也并无多话。
因为叶子凋零落尽的缘故,冬天的北京很容易显得荒芜,车辆穿梭过畴昔熟悉的皇城街巷,郁雪非心头却升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悲怆。
她离开时几乎什么都没带,回来也只有一只小行李箱。至于其他的东西,她交代了于小萌帮忙收拾打理,轻装上阵回国,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理的负担一般。
年底气温低,却依旧是干冷,相比多伦多动不动就下一场大雪的天气,算得上温和。
郁雪非站在那间熟悉的院落门前,深吸一口北京干燥的冷空气,种种旧事浮上心头,莫名惹人眼红。
“郁小姐,屋外冷,快进来吧。”樊姨出来应门,看见她,也没藏住声音里的哽咽,“乔小姐、叶先生、孟先生他们听说您回来,早早在家里候着了。”
当初不辞而别,郁雪非对乐团和商斯有都有交代,偏偏这些朋友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曾想他们不计前嫌,还会在这关头相聚于此。
她鼻酸得厉害,眼角溢出湿意,又飞快抹去。
如她第一次来这座院子一样,绕过汉白玉照壁,由抄手游廊往里走,穿过竹影掩映的院落,来到休息室外。
隔扇门推开,三两而坐的人还是那些人,只是从前多半围坐谈笑,如今各人面上都是一样的凝重。
郁雪非不及开口,乔瞒先扑上来抱住她,“小郁老师,你总算回来了!”
那些一路上忐忑着准备的见面语,此刻全都烂在了肚子里,只剩满腔的悔意,以及一丝缓缓回甘的庆幸。
“你走的这一阵,乔瞒瞒可惦记了。”叶弈臣说,“听说你回来,她第一个跑来这儿,还把我们都叫了来。”
郁雪非回应了乔瞒的拥抱,轻轻拍拍她的背,“对不起小乔,我……”
“没事儿,你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乔瞒的杏眼蒙了一层雾气,“现在川哥正在接受审计调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尽管我们不相信他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到底夜长梦多,就怕回来以后什么都没了。”
世间荣华莫不如是,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可楼塌了那一瞬,阒然无声,轰然的余威都在世人心间。
她坐下来,听在座者谈论如今的局势。
商家这回遇到了大麻烦,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就算最后没落什么罪,也会因此剥一层皮。几乎是老爷子刚走没多久,失去这一层保护,那些蠢蠢欲动的脏心思就藏不住,汹涌而来。
谢家远庙堂,能帮衬的地方不多;叶家沾亲带故,多多少少会出些力气,但到底不在这次的核心岗位,劲使不对地方。
至于乔瞒、秦穗、孟祁、萧渝章,更是有心无力。
唯一能帮得上忙的算是高政,但一看商家大势已去,他火速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
“提起这孙子就来气,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到关键时候倒靠不住了,真是白吃我那么多顿饭!”孟祁忍不住破口大骂,“哪怕假装帮点忙呢?跑得比谁都快!”
“好了,骂他有什么用?也算借此看清一个人,是好事。”秦穗倒是意外地冷静,“雪非姐,其实这件事并非毫无办法,只是川哥当时并不接受……”
郁雪非眉心一跳,“你说就是。”
“朱麟正有很大的话语权。”
谁不知道两家将结秦晋之好,若非郁雪非的出现,作为儿女亲家,朱麟正无论如何都会帮这个忙。
可当时郁雪非出国,商斯有一系列变故闹得沸沸扬扬,朱晚筝就算再不计较,传出去的话都有损她及朱家的颜面,形势一下就复杂了起来。
眼下真要朱家帮忙,要么是商斯有履行婚约,把朱家丢的脸面补上,要么,就是有更好的利益交换。
显然后者是商家无法提供的,所以只剩前一条路。
但商斯有就是不肯,宁愿玉石俱焚。
郁雪非越是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越觉得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鸣响,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遥想去年时,她还因为朱晚筝的挑衅电话难过,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拦在他们面前的,还是朱小姐。
然而这次却怪不了她。
朱晚筝有什么错,在这场风月博弈中,她也落得满盘皆输,最后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曾经的点滴渐渐浮现在眼前,最后匆匆掠过,定格在唯一一次去府右街大院时,朱晚筝在檐廊下投来的目光里有一隙稍纵即逝的不忍。
郁雪非心意一动。
或许朱小姐没那么厌恶她,甚至可能有点同情,这就是她的机会。
时机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从前怎么也放不开的一双手,如今却在世事蹉跎间悄然无声地分开了。
深思熟虑后,郁雪非下决心说,“我去找朱晚筝谈谈,看看会不会有转机。”
“你找朱晚筝?”乔瞒惊讶地瞪大了眼,“这真能谈下来吗?”
“从加拿大回来之前,我与商斯有已经和平分手了,之后我可以离开北京,至少不再是朱小姐的麻烦。”
她没有别的筹码,只能用自己当条件,去与朱晚筝交换好处,“总归要试试吧,万一呢?”
孟祁叹了口气,“哎,当初看着你和川哥那样,哪想着会落得如今这个结局?”
一向潇洒的秦穗沉默良久,兀自红了眼眶,“你才回来又要走啊,这回去哪?又跑到国外吗?”
“不,我可以回家呀。”郁雪非笑着说,“好像没跟你们提过,我家在林城,夏天非常凉爽,欢迎来避暑玩。我回去以后,当个琵琶老师教教课,也蛮好的。”
话虽如此,郁雪非心里很明白,如果她真是因此回到林城,这些人估计很难再见了。
当初她说把商斯有还给北京,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不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如愿以偿。
真的挺好的。
那天几人围坐到夜深,把人送走后,郁雪非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
天边悬着一轮圆月,不算全满,但是也有个八九分,将盈未盈的状态,皎洁的素晖洒下来,把地上照得白且亮,像下过雪一般。
她忘不了第一次来这里时,高高低低挂着的鸟笼像一座森林,令人不寒而栗。
而眼下却是一片荒芜,零星挂着的笼子内空空如也,鸟儿也不知所踪。
真应了那句话——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郁雪非的泪无声滚落。
开始只是沉默着流泪,可后来越来越止不住,发展到后面竟是不可自抑地大哭起来。
瘦削的女孩儿蜷在廊下,哭声悲戚幽怨,与三两寒鸦的叫声揉在一处,更添几分凄凉。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哭他的坠落,哭自己的无奈,还是哭他们历经千帆后,还是不能相守?
如果是这样,最开始何必反复考验真心,珍惜彼此相拥的时刻就足矣。
好安静,只有她的哭声,淅淅沥沥像一场下不完的夜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天亮放晴?
后来不知哭了多久,郁雪非有些累了,睁开眼时,迷迷糊糊看到一只在地上蹦蹦跳跳的金丝雀。
它带着几分好奇与恐惧,在数步之外观察她,一点点靠近,用头顶的绒毛去蹭她的手背,一点不怕人。
郁雪非停下来打量它。
没了精心饲养,它的羽毛不再那么丰盈光鲜,甚至有些憔悴,却在这个饥寒交迫的严冬也没有离开。
它是真的丧失了飞翔的本能吗,还是甘心折翼,永远困在这里?
她试探着朝它摊开掌心,小雀儿没有半分犹疑,欢快地蹦进来。郁雪非不确定是否它就是当时商斯有放进她手里的那只金丝雀,可此时此刻,她的心与这只小小的鸟同频共振,仿佛阔别已久的旧识。
郁雪非把它拢在手心,轻声说,“傻不傻,要是没人来,冻死在这里怎么办?”
金丝雀啾啾几声,像是在回应她:你不就来了吗!
她破涕为笑,笑着笑着眼里又润了起来,“行,就再留你一个冬天吧。”
“明年春暖花开时,你也该离开啦。”
第79章
刚开始联系上朱晚筝时, 郁雪非没想到她会那么爽快地答应见面,毕竟她们之前仅有的交集实在算不得美好。
可眼下局势如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试一次。
朱晚筝约她在一个餐吧见面, 黄金地段, 有一个广阔的露台, 可以俯瞰CBD的都市天际线, 驻唱歌手的声线慵懒迷人,氛围极佳。
“吃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我说完就走。”
朱晚筝半倚着,端详眼前人, “出去一趟, 你变化确实很大,刚刚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你也是。”并非寒暄,这次一见郁雪非的确觉得朱晚筝的气质变了不少, 明媚、大方、自信,“听说你最近工作很忙,没打扰到你吧?”
朱晚筝笑,“也还没忙到见个人的时间也没有。让我猜猜,你是为了川哥的事情来的,对不对?”
郁雪非点了点头,“我们之间的交集好像也只剩他了。”
有一瞬间, 朱晚筝的眼眸忽暗, 却又迅速消失不见。
她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如同所有高门贵女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度,“他家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没想到的是你会找到我。”
朱晚筝抿了口咖啡, “说吧,打算跟我谈什么条件?”
见她如此直接爽利,郁雪非反而觉得轻松,“我知道之前因为我的存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次去加拿大,我和商斯有已经谈好了和平分手,从今往后,我可以离开北京,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
“打住。”朱晚筝比了个停的手势,“你怎么还觉得我想嫁给他?”
郁雪非愣了下,徒然地眨眨眼,话卡在嗓子里。
“看见这个餐吧了吗?是我投资的项目。”朱晚筝继续说,“以前呢,我老想着该像从小见识的那些大人一样,当个贤内助、好妻子,为自己的丈夫运筹帷幄,可是这次出来创业,像是突然来到没有天花板的地方,感觉以前那些想法都太过时了。”
“我的确喜欢川哥,因为他有风度有原则,而且待人不薄,可是这不意味着我一生都要绑在他身上。”
一番侃侃发言,让郁雪非的心凉了半截。
是啊,朱小姐有那么多选择,何必非要栽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她的父辈将她托举到这个高度,就是为了提高容错限度的。
未来的人生有大把的可能,拘泥于此,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对不起,是我贸然揣测,只是现在走投无路,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说着,郁雪非收拾手包起身,“今天打扰你了。”
朱晚筝看她那扫兴的样子,促狭的劲头到此为止,轻笑道,“急什么?我也没说不帮啊。”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朱晚筝一双明眸善睐的眼扑闪着,“我看上去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你这么怕上当受骗。”
郁雪非攥紧包带,不知道到底要不要信她一次——毕竟如果朱晚筝嫌她烦,想就此打发了也未可知。郁雪非想不明白朱晚筝以什么立场帮她。
两厢沉默中,身后的爵士乐声衬得这个蓝调时刻愈发梦幻,像是一个被泡泡托起的梦,让郁雪非有些恍然。
朱晚筝却在仔细观摩她的眉眼,确实很像她的母亲,带着内敛含蓄的书卷气,却又更冷、更出尘,如观音垂目、菩萨低眉。
“你忘了?之前在别院,你放了我一马。”片刻后,朱晚筝启口,“我是知恩图报的人,放心吧。”
郁雪非微颦的眉这才舒开些许,“那只是一件小事……”
“但是是很重要的小事,至少没让我当着那么多人下不来台。”
她的声音很轻,却永远住进了郁雪非心里,“你的善良是注定会交好运的,或早或迟而已。”
在回鸦儿胡同的路上,郁雪非反复回想朱晚筝的话,心里还是不踏实。
从十七岁开始,她的人生剧本像是被人掉了包,从此走上下坡路,所有际遇只有糟糕与更糟糕的区别,因此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朱晚筝不计前嫌,仅仅因为当时她没有回敬那杯酒,就愿意在这样的大事上劳心劳力,真的有可能吗?
*
约莫在年节前夕,调查的事情有了风声,传到谢清渠耳朵里,总算松了口气。
姐姐谢盛藻看她这几日食不下咽,脸色都不比从前,如今终于大石落地,难免高兴,“嘴上说不管他们家,真出了事,你还不是提心吊胆的?现在踏实了吧?”
“那还不是因为牵连到我,对咱家来说也不是好事。”谢清渠嘴硬,“商问鸿就盼着这次提拔,遭了这样一出,虽然不至于降职,但向上走肯定难了。要我说,也是报应。”
“得了,你就耍耍嘴皮子威风,那几日还不是三顾茅庐地去拜访朱麟正?”
谢盛藻给她递过一盏燕窝,“要说起来,这回朱麟正可帮了不少忙,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谢清渠一怔,“什么?”
明明那几日她去朱家拜访吃了个软钉子,三两句话被打发出来,连面都没见上。
“难道,不是因为你?”谢盛藻也颇讶异,咦了一声,“那是怎么回事?”
“我得再去找一趟朱麟正。”谢清渠心慌意乱,险些把燕窝碗打翻,“之前因为儿女婚事闹得不愉快,如今承了人家的情,还不知道怎么个意思,哪有这种道理?”
她急匆匆赶到朱家,这次终于见上了朱麟正。
从前轻视的人,如今再见已需高攀。谢清渠一辈子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然而作为这个家当下的主心骨,不得不忍辱负重。
朱麟正待她依旧客气,可已不复当年的尊重。两盏茶后,知她登门的目的,朱麟正直言,“真要谢的话,你就谢川儿那个小女朋友。”
说得谢清渠一头雾水,“跟她有什么关系?”
朱麟正笑了两声,调整个更舒服的坐姿,“说来也巧,之前筝筝了解到她的一些背景,说来给我听,才知道原来跟我们家也沾亲带故。当年三线建设,大伯代替我父亲去了大后方,后来就在那边扎了根。”
那个年代支援后方,无疑于断送了回京的路。
朱氏夫妇因为劳累早逝,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她在林城出生、长大,并不知道与北京的渊源,但是父母的栽培让她鹤立鸡群,也正因此,曲高和寡的痛苦使得她在一念之间犯了错,然后整个人生剧本改写,酿成苦果。
朱麟正拿出一张褪色的老照片,递给谢清渠,“你看看,是不是跟那姑娘还挺像的?”
她垂眸,正觑见相片右下角处“朱琼庚午之秋留念”的字样,心头一颤。
“这是她的母亲?”
“没错。”
朱麟正目光深沉,“其实我找了他们很多年,但始终没下落。如果不是大伯让步,哪能有我今日?”
“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报答的机会,哪知我这位堂妹早已兰摧玉折,只剩她的女儿郁雪非。正巧遇上这件事,筝筝说她难得求人,让我务必帮一把。”
一件件往事让谢清渠听得指尖发凉,想起自己对郁雪非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被朱晚筝看在了眼里。
那时以为她这样做是表明商家的重视,殊不知也令朱家看清了她。
如此一来,郁雪非成了一家的救命恩人,她这个棒打鸳鸯的主力,又能落得什么好?
见谢清渠讷然无言,朱麟正又似喟叹,“甭说你了,连我都有局限,单凭出身就判定一个人的人品优劣,本身就是一种偏见。筝筝也跟我说了之前她在夜店那事儿,是为了救董家那闺女才出此下策,人小姑娘心地善良,压根不是以讹传讹那样。”
“这是我们这代人的通病,你不要太自责,但是往后儿女事上,还是多放手吧。”
……
当晚,谢清渠罕见地回了府右街大院,立在檐廊下看那株丁香树,恍惚间,似乎看见树下抚琴的伶仃身影。
她是真的恨郁雪非吗?
还是在这个无辜的女孩儿身上,投射了自己过多的恩怨?
不曾想,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哪怕她刻意让郁雪非与朱晚筝敌视彼此,到头来却是她们两人救商家于水火。
明明是与她当时相类的处境,可故事中的人换了,结果也截然不同,这一对比,倒显得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私丑陋,荒诞不经。
真奇怪,明明以前她也是知书达礼的谢二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久久凝望着丁香树,直至月上枝头,一阵寒意由内而外地浸透了她,谢清渠才忽然下定决心,来到商问鸿的书桌前,随便取了张便笺,洋洋洒洒写下四字:离婚协议。
*
“离婚?就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么?”
“我没有闹。”
“那你这是做什么?”
才到前院,商斯有就听到父母的争吵声,似乎有魔力般穿透了长长的回廊。他摘下围巾手套交给一旁的管家冯伯,眉心稍拢,“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夫人前阵子回娘家,这两天来了大院儿,还以为和好了,不曾想一来就提离婚。”老人叹了口气,“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现在离婚,别人要怎么看?也难怪主席会不高兴。”
在维护家族利益上,谢清渠是一个合格的辅佐,除了最开始因为商问鸿私生子的事情气得厉害,其余时间都能最大程度地抛开个人情绪,做当下最有利的选择。
在家事上,商问鸿一向扮演的是好好先生的角色,而谢清渠操持上下,难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所以今儿这一出连冯伯都觉得新奇——怎么反而是谢清渠从容不迫,商问鸿暴跳如雷?
“刚好您来了,我去报告一声,也好叫他俩歇歇。”
商斯有拦住他,“不用了,他们矛盾由来已久,吵吵也是好事。哪有夫妻一辈子不红脸的?我一会儿进去劝劝。”
老冯只好点点头,应了两声退下。
商斯有站在外面,下意识想点一支烟,又想起郁雪非的叮咛,笑着将烟盒收了回去。
当初离开时生怕牵连到她,商斯有一个字也没有说,不料这场风波过去后,她居然是第一个迎接他的人。
那一刻,郁雪非眼中喜悦的泪让他无比确信,他们之间并非全无感情,正因为有情,才为彼此几度妥协。
这次他不能再退步了。
经历了一次权力地震,他成了这个家中最能依靠的顶梁柱,从今往后不必再受掣肘,第一步,就是要留住他最珍视的人。
他走到书房外,正欲叩门入内时,却听到谢清渠在说,“商问鸿,你这个假好人还没做够吗?明明藏着最阴狠的心,却支使我去当这个坏人。你知不知道,这次朱麟正肯捞一把,不是因为你这张老脸,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郁雪非!”
商斯有呼吸一窒。
“你说什么胡话?她怎么可能——”
“她是朱家去三线建设那一支的后代,朱麟正惋惜她的际遇,总想着怎么弥补,结果正好出这档子事情,人家小姑娘不计前嫌去找朱晚筝求救,你才能平稳度过这一劫!”
“不可能,是郁雪非说给你听的?”
“是朱麟正亲口说的。”谢清渠冷笑,“当时为了逼她离开,是你说什么乐伎在古代也不过是下九流,叫我让她认清身份和现实。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但是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是这段吃人的婚姻!”
“那天太阳很大,她就这么坐在院子里,一首接一首地弹曲儿,汗如雨下,却不敢流一滴眼泪。你当我看不见吗?可是我想啊,为什么人家对川儿那么死心塌地,裴秋芷却能说走就走,还不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心?”
“啪!”
一记耳光声让话音戛然而止,响动太大,甚至惊落了枝梢上累累的白雪。
“你……你还敢打我?”谢清渠的声线颤抖着,“好啊,今天这个婚离定了!”
后面还有争吵与砸东西的声音,嘈杂得令人心烦意乱,可夹杂的咒骂还是被商斯有听进了心里。
谢清渠一边诉苦自己多年的隐忍,一边物伤其类,为郁雪非鸣冤,“要不是你们父子都一样的自私,我和她何至于此?甚至连最后,我还要去做那柄伤人的刀,好让你,风清气正的商主席,不沾半点血腥!”
所以,郁雪非在这段关系里到底得到了什么?
她不图名利,不好钱财,就连离开也不曾带走什么,可他还一直要求她爱他。
她的喜欢是割肉饲鹰,默默承受着一切,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他,才让他的心枯木逢春,一点点长出血肉,拥有反哺爱的能力。
商斯有从不知道,故事的背后、磁带的B面,竟悲怆得啼笑皆非。
他一直以为给予她足够的感情与尊重,重新审视自己,改掉她不喜欢的毛病,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却不知在无形中亏欠她那样多。
他觉得自己在付出,然而事实却是索取,当了强盗还不知足,要招摇过市宣称自己凭努力取之。
何其可笑。
很突然地,商斯有想到江烈,想到他们最后一次见时,桀骜的少年唯一一刻的沮丧。
“我一直挺后悔,要不是我,她才不用受那么多委屈。”
现在他也后悔了。
……
郁雪非跟郁友明通完电话后,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然而,华灯掩映的四九城似乎永远不眠不休,时刻都那么热闹。
郁友明问她今年要不要回家过年,她说不确定。商斯有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她想多陪陪他。
听到他们和好的事,郁友明喜笑颜开,才把她离开的半年多里,商斯有一次次往返于林城与北京的事说给她听。
“我觉得小商这孩子,虽然身份不凡,但对你的心是真的。哪怕知道劝不回你,他也依旧每个月来一次,看看我和你何阿姨,陪我喝喝酒聊聊天,爸爸觉得他不会让你受委屈。”
一番话说得郁雪非有些脸热,“爸,一码归一码,他对我好,可是婚姻大事,还是要家里同意才行。不说了,我挂了。”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心突突直跳,好半天才缓过来,想起给商斯有去个电话。
他接受的审计调查没出半分纰漏,得益于离开前对京元的架构调整与严格把控。正因此,集团还押着他的辞呈没有批复,随时可以坐回原来的位置。
相较而言,商问鸿则因为作风等问题受了处分,虽非大过,却也不能再肖想一步登天。
因为地位大洗牌,商斯有决定正式和父母谈自己的婚事,如今没了朱晚筝的坚持,商问鸿又寥落于此,理应十分顺利。
他们说好今晚吃得隆重些,就当庆功宴,可樊姨把菜热了又热,也没见主角凯旋。
郁雪非一通通电话拨过去都是关机,心下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直至夜深还未见人来时,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府右街。
第80章
长安街依旧灯火通明, 一墙之隔的府右街胡同,镀着权柄的金光,仅是远观都令人望而生畏。
因为警卫管制, 车只能停在胡同口, 郁雪非想进入大院却被拦了下来, “请问您找谁?”
“商斯有, 商总。”
“请出示一下证件。”
郁雪非自然没带。她走得急,浑身上下就一部手机, 找了半天找到身份证照片,递给警卫员, “这个可以么?”
对方比对着看了看, 把手机交还回去,“麻烦您联系商总,得到他同意才能进去。”
“我联系不上他。”
“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抱歉。”
深冬的北京晚上气温零下十度,她穿得单薄,下意识往手上呵气,尝试着再拨一次商斯有的电话。这回还不及接通,就见他从胡同深处走出来,用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的,十分自然地带进了大衣衣兜里。
警卫员怔了下, 继而惊恐不安地道歉, “商总,我不知道……”
商斯有却摆摆手,“职责所在,理解。”
他们走出数米,来到暖黄街灯下, 商斯有才看清郁雪非冻得通红的鼻尖,摘下围巾给她缠上。
他系得仔细,快要把她裹成木乃伊,只露出一双永远黑白分明的眼睛。
郁雪非本来担心得要命,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下子火气蹿上来,扒下围巾,露出一张芙蓉面质问他,“你干嘛去了?等你很久了知道吗?好歹你给我说一声……”
气没撒尽,后话被他的拥抱裹住,全融在这个檀香浓郁的怀中。
北风还是那么萧瑟冷厉,郁雪非却不再觉得冷,像是一瓣渐渐被他捂热的雪花,只在衣襟留下六角水痕。
商斯有的下颌抵着她的发,话音温醇,“非非,当时谢清渠那样对你,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郁雪非怔然,装傻道,“你说什么?”
“她叫你来过这里,是不是?”
正是当时谢清渠的羞辱与逼迫,郁雪非才不得不远走高飞。
令他感到费解的是,他无法推测出郁雪非什么时候与谢清渠见的面。
是出国那会儿,还是后来为了进董事会,他忙于工作无暇分心的时候?
然而无论是他的疏忽还是无能,郁雪非遭遇的一切木已成舟。一想到这一切因他而起,商斯有就永远无法饶恕自己。
郁雪非喉咙哽了下,涩意瞬间涌上心头。原本没人关心的时候,遇到什么都能咬牙扛过来,偏偏现在有人懂了她的委屈,反而变得娇气,泪水不受控地盈满眼眶,“都过去好久了……”
“过去就能当没发生过么?”他的嗓子有些哑,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愤怒,“如果知道所谓我的家人、母亲会这样对你,这辈子都没有脸面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不要这么说,她是她,你是你。”
郁雪非就贴在他心口,可这是唯一一次,商斯有觉得自己没有拥抱她的勇气。
她太美好了,所以容不得半点亵渎,他为何现在才懂得,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痛苦因他而生,是他的自私酿成一切恶果。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还带着她在这条错误的航线上越走越远。
商斯有的沉默让郁雪非察觉到危险,衣兜里交缠的两只手,为什么那么久还觉得冷?
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说话带着鼻音,难得显得娇憨,“说到底,她也没真的伤害到我。之前我在外面演出不也是这样么?只是这次表演的对象变成她而已。至于其他的,我听过更难听的辱骂,她已经算是很文雅了……”
絮絮说着,却始终没等到回应,郁雪非有些慌了,仰起头,试图从他神色中找到些许反馈,“商斯有,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嗯了声,深邃的眼里满是不忍,“听到了。”
“那你不理我。”
“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像一盏默默燃烧的灯烛,在最晦暗的时刻照亮他,待到天光大亮,才看见座下堆积的烛泪。
多好的女孩儿,偏偏折在他手里。
他也配。
哪怕是严冬,长安街上热闹依旧。府右街的门前挂着红色的灯笼,提前妆点年节的气氛,却依旧映不亮他的眼。
郁雪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并非从前对他肆意倾轧的恐惧,这一次,是怕失去他。
“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这儿吗,我们沿着长安街骑车,然后你非要在这里教我,害我摔了一跤,你还站在旁边笑。”
她隐去眉间的戚戚,转而提起从前事,“那时候我想,这人多可恶啊,我们林城全都是山,上坡下坎,不会骑车不是很正常么?要是有机会让你去林城,我就要带你爬山,看我跑得飞快,你在后面气喘吁吁,肯定很有趣。”
这番活泼言论成功让商斯有弯了唇,“原来,那时候你就想过带我回家了?”
“嗯,我想的是回去以后找人在小巷子里给你套一个麻袋,趁乱把你揍一顿。那边我熟,要真有什么事,好逃命。”
她文静秀气地说着荒诞不经的话,反差得可爱。商斯有的愁云因此散了几分,哈哈大笑着捏她脸颊,“原来你不是被小乔带坏的,本身就一肚子坏水。”
两人打打闹闹一阵,郁雪非踮起脚,温柔吻在他唇角,轻声说,“商斯有,当时来到这儿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也有过预想,进到这间屋子里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因此跟家里吵架,那么多难关我们都挺过来了,不是么?”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如对楚璧隋珍般小心。
这一路如此跌宕,幸运的是他没有丢掉她。难道反而在最后一公里,要前功尽弃吗?
他应该将她的手攥得更紧,紧到这辈子都不再松开。
可是那些旧事不能就此算了。
郁雪非没来前,商斯有跟商问鸿谢清渠摊了牌,他们承认郁雪非还不够,必须就之前做的那些事向她郑重道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怕稳重如商问鸿,都被他重燃硝烟的做法气得颤颤巍巍,险些站不稳。
昔时风光无限的人哪里经历过这些,即便知道登高跌重,也不肯真的承认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曾经所拥有的一切皆为泡影。
商问鸿跌坐在太师椅里,一个不忿,掀翻桌上的文玩墨宝,七零八落掉了一地,“让她入门就够了,你还想我们给她道歉?钱、地位、名声,哪样不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不要太得寸进尺!”
谢清渠也帮着劝,“是啊,你爸有高血压,不要再说这种话刺激他了——”
可商斯有也只是冷眼相看,拆穿他们的谎言,“他真的有高血压么?还是说只是用它来逃避冲突?我看你们刚才吵得那么厉害,似乎完全没顾虑到这一层。”
他倚着门,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挂着个戏谑的笑,继续道,“从小到大,只要我提出什么有悖于你们的想法,就要做这出戏来骗我,我实在是看透了,也看烦了。”
“有些事情并非你们不面对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种下的恶因结了苦果,不能永远这么粉饰太平。”
说话间,他瞥了眼谢清渠,“刚刚您不是声讨我爸正起劲么,现在要给郁雪非道歉,你们就统一战线了?离婚到底是厌倦了这种生活,还是想大难临头各自飞?”
谢清渠被他怼得语塞,脸色一阵红白。
像是觉得无趣,商斯有又看向商问鸿,“至于您刚才讲的那些话,我希望您能明白两点——第一,人家肯不肯过这个门、接受您所谓的馈赠还两说,别急着给两者画等号;第二,谢二小姐不也说了么,要不是看在她的身份,朱麟正根本不必管咱家的事儿,没让您登门道谢都算好的了,承认自己从前的错误很难么?”
空气几乎凝固,静得落针可闻。
原本说商斯有只是打算用自己挣来的地位换一个首肯,那么现在他必须为郁雪非挣回她该受到的尊重。
甚至不惜用这种近乎自毁的姿态。
“知道您二位要脸面、要名声,刚好,我也有可以为之交换的东西。”他语气轻快,“大不了就把我的身世公之于众,把这些污糟事摊开给人瞧,我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们可未必。”
“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这不只是陈述您做过的一切事实么?”
商斯有转身,深深吸了口硕冬的寒意,又对谢清渠嘲讽道,“您要离婚可得快些,不然等我的声明发出去,得跟着一块儿丢人。”
说完他扬长而去,留下二人一坐一立,面面相觑。
……
思绪回落,商斯有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忽而意下一动,“要不今天再带你玩一次吧。”
“玩什么?骑车?”郁雪非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思考,竟然话锋一转,得出这么个结论,“现在能骑么?我看路上都结冰了……”
“不,咱们玩个大的。”
他遣返了司机,带着郁雪非坐上车,关闭手机,开启一场全然即兴的夜奔。
再度经过长安街,风中猎猎的红旗像是一盏盏灯笼,将这条庄严的大道妆点成天上街市。郁雪非看着不断倒退的窗景,像是第一次来北京一样,为天朝古都的恢弘倾倒。
她开始敬畏它,到后来恐惧它,最后爱慕它。
然而这一刻,华灯千盏落进她心里,她只想铭记它。
这是北京。
最熟悉又最陌生、最憎恨又最挚爱。
而如今,也是此生她最难忘的地方。
一切都因为车座旁的那一人。
“下雪了。”
郁雪非看着窗外飞过的点点白霜,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样样都好。”
商斯有从后视镜看她欣喜的模样,这么久了,还像是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每次都那么新鲜。
他不动声色地勾下唇,“嗯,一定。”——
作者有话说:后面应该都是甜甜的噜~【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