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合一
云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好极了, 继续发挥,“再说了!妖怎么了,他们吃你家大米了?反倒是他们陆家, 打着武林正道的旗号, 背地里干着连畜生都要摇头的勾当!畜生界也是有底线的好吗?”
陆风冷笑一声:“你在这里胡搅蛮缠,有何证据?就凭一张嘴?”
“证据?”云真把那本皱巴巴的册子高高举起, “这不就是证据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怎么炼丹, 用什么材料,火候怎么控制!你要是觉得我在胡说, 大可以让大家传阅一下, 学习学习你们陆家的烹饪技巧!”
陆风刚要开口, 云真根本不给他机会, 他深谙吵架的精髓在于别给对方还嘴的机会。
“还有!诸位可曾见过陆霆?”云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有没有想过为何他常年闭关不出?我今日碰巧见到他了, 好家伙, 周身妖气冲天,妖味比我大师兄这只正经修炼了几百年的狐狸精还要冲!”
萧逢之在后面补了句:“小师弟,倒也不必拉踩。”
陆风大喝:“一派胡言!”
“我胡说?”云真指着大门,“那好, 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见见陆霆,看看他是人是妖!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要是陆霆敢当着天下英雄露面,我立刻跪下给他磕三个响头,叫他一声爷爷!”
师父在下面抹了把汗,心想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这要是陆霆真出来了,他们流云宗的辈分不就乱套了吗?
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
“陆家主确实很久没露面了……”
“武林大会也是陆风代他出席的……”
“难道真有什么隐情?”
“怎么?”听见这些话,云真得意洋洋,尾巴已经翘到了天上,“不敢让他出来?还是说他现在的尊容,已经到了有碍观瞻的地步了?”
眼看形势逆转,舆论的高地快要失守,陆风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届武林人士稍微忽悠一下就瘸了。
“好一张利口!”陆风眼中杀机毕露,“空口无凭,说得再好听也没用,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诸位!此事关乎武林正道,绝不能被妖物蒙蔽!我提议,立刻搜查流云宗,看看他们到底藏了多少妖物!”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几个陆家的托儿开始响应:“搜查流云宗!”
“揪出妖物!”
云真急了:“你们讲不讲道理了!”
“等等。”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所有人转过头,只见谢家家主谢沧海出现在外面,手里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谢霄明黑着脸跟在他身边。
谢家本来没参加晚宴提前走了,据说是谢家主觉得陆家的饭菜吃不饱,非要去街上买烧饼。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可能是因为听说这里有更大的瓜吃。
江湖人最喜欢看热闹,尤其是别人家的热闹。
“那本书,”谢沧海指了指云真手里的册子,“拿给我看看。”
看着谢霄明朝他走过来,云真犹豫了一下。这可是关键证物,万一谢霄明因爱生恨,把对大师兄的怨气撒在这本书上,把它撕了怎么办?
“给他。”萧逢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谢公子虽然脾气臭了点,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是吧?谢郎?”
最后那两个字,萧逢之说得格外温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谢霄明的背影僵了一下,那一瞬间,云真觉得他可能会先拔剑砍死这只狐狸。但他忍住了,咬牙切齿地从云真手里抢过那本册子,走回去递到谢沧海手里。
谢沧海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从好奇变成了恶心,最后变成了愤怒。
这书上画的图解实在是太直观了,不仅有如何捆绑灵兽的教学,甚至还有剖解示意图,画工粗糙但胜在写实,红红白白的,看得人胃里直翻腾,刚才吃的烧饼都在往上涌。
谢沧海合上书,差点没吐出来,他看向陆风:“贤侄,你家的食谱,口味挺重啊,我是个俗人,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吃的。”
“谢世伯,这不过是一本伪造的……”陆风还在试图狡辩。
“伪造?”谢沧海冷笑,“你是说有人特意伪造一本炼丹秘籍,就为了陷害你?”
“就是!”温婉适时站了出来。
她指着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动物:“陆家抓捕灵兽炼丹,只有那些灵力充沛、身体完好的才会被扔进炉子,而这些受了伤的就会被扔掉,以前我原本以为是猎户所为,直到今天……”
师姐蹲下身,摸了摸那只瞎了眼的狼,狼发出一声委屈的低鸣,听起来像是在哭,又像是在骂街。
“如果我们流云宗真是妖物巢穴,这些动物为什么不攻击我们,反而躲在我们身后?”温婉反问,“这些没有修炼成精的灵物不懂人心险恶,也不懂什么武林正道,它们只知道谁在帮他们,谁要害了他们。”
有了谢沧海的带头,加上刚才云真那一通搅合,围观的武林人士终于回过味来了。虽然他们容易被煽动,脑子经常离家出走,但也不是真的傻到家了。
“陆风!你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陆家才是邪魔外道!亏我以前还觉得陆风长得帅,没想到是个变态!”
“我就说陆家的饭菜怎么一股怪味。”
“把我刚才随的份子钱还我!”
刚才还义愤填膺要烧死妖物的人,现在恨不得把陆风扒皮抽筋。这就叫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师父见状,立刻换上了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指着陆风痛斥:“陆风小儿!老夫早就看出你印堂发黑,心术不正!今日神兽显灵,就是要揭穿你的真面目!你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英雄!”
云真嘴角抽了抽。
陆风看着周围一张张愤怒的脸,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人,现在都恨不得上来咬他一口。他不再辩解了,脸上的假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平静。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都留下来吧。”陆风说,“正好,炼成万灵丹还缺不少材料,一只狐妖,一只猫妖,还有……”
他盯着云真:“一个上好的鼎炉。”
云真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是这样。
陆家常年和灵物打交道,当然看得出他不是灵物。他知道鼎炉是什么意思,话本里的鼎炉,通常是指那些体质特殊,可以帮助修行者提升功力的人。
他不是食材,是炊具?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物尽其用?反正他这辈子注定要在厨房里发光发热了。
他的记性不太好,总是需要听到一些东西才能回忆起一些事情。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把他家门口的石狮子都埋了半截,他在书房里睡觉,炭火烧得正旺。
“那些人又来了。”管家哆哆嗦嗦地说。
“我不管他们说什么!”他爹拍了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云家虽然只是商贾之家,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谁敢动我儿子,我就跟谁拼命!”
过了很久,管家说:“可是那些人是武林中人,我们惹不起啊……老爷,要不然……”
“惹不起也得惹。”他爹说,“大不了我们搬家,离开江南,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后来他们没有搬家,因为他进了流云宗。
云真一直以为他爹是想让他学点真本事,好光宗耀祖。现在想来,他爹大概是想把他藏起来,藏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流云宗那个破山头,穷得连草都不愿意多长几根,谁能想到那里会藏着一个什么天生的鼎炉?
师父那个老骗子,原来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爹给师父的钱也不是生活费,而是保护费,难怪这么大方。所以在他决定出师的时候江止才会跟着他,师父甚至直接把他变成一只鸟。
陆风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鼎炉难寻,尤其是像他这样自带灵气的。诸位,你们的修为都卡在瓶颈很久了吧?”
人群中果然有些人眼神闪烁起来。在长生不老和武功精进的诱惑面前,道德的底线往往很低。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待沙尘散尽后,一人穿着暗红袍服走来,隐隐有血腥气扑面而来。
陆霆终于现身了。
云真倒吸一口凉气,从桌子上跳下来,动作敏捷地躲到了江止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他刚才说要磕头叫爷爷的话,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他要是真叫爷爷,那江止不就成他爹了吗?这辈分乱了,以后还怎么谈……咳咳,怎么相处?
陆霆的目光扫过人群,那些原本义愤填膺的武林人士,此刻都被他吓得面无人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做鸟兽状散开了。有些不怕死的还留着,或者躲在远处看热闹,毕竟这种级别的热闹,错过一次要后悔一辈子。
“二叔!你来得正好!”陆风大喊,像是见到了救星,忙迎上去,“这些妖物想要……”
“啪!”
话还没说完,陆霆就一掌把陆风掀翻在地。力道之大,陆风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趴在地上不动了。
“蠢货。”陆霆冷冷地说,“陆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陆风吐出一口鲜血,惊恐地看着陆霆,半个字都不敢说。
“你以为我真的会乖乖待在那个破地方,对着那三尊泥菩萨发呆?”陆霆嗤笑一声,“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蠢到什么地步。”
他转过身,那双浑浊泛黄的眼珠子死死盯住了躲在江止身后的云真。
那一瞬间,陆霆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类似于野兽看见生肉时的吞咽声。
他深吸一口气,鼻翼耸动,眉毛拧在一起,似乎闻到了什么极其美味、又极其令他憎恨的味道。
“滚开!”陆霆的声音沙哑刺耳,“孽种……别挡着老子的道。”
他一步步朝江止他们逼近。
“你娘味道不错,你应该也不差。”陆霆咧嘴一笑,“毕竟是我的种。”
江止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生理上的父亲,脑海中那些好不容易被镇压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
火焰,鲜血,尖叫声,还有那张在火光中狞笑的脸,和这双金色的眼睛重叠在一起。
“杀了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把他撕碎!喝干他的血!”
江止的瞳孔开始收缩,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云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别听他的!他是想激怒你!他就是想让你变成疯猫,好把你一锅炖了!”
但江止似乎已经听不见了,他眼中的世界正在变成血红色。
陆霆根本没理会云真的叫嚣,他提起一掌,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冲了过来。
一道青色剑光斜刺里杀出,谢霄明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可能是为了在萧逢之面前表现一下英雄气概,竟然拔剑冲了上去,一剑刺向陆霆的双目。
陆霆竟不闪不避,眼皮一合。
“叮——”
那锋利的剑尖刺在他眼皮上,竟发出了金铁接触之声。
谢霄明大骇,这还是人吗?这是铁王八成精了吧?
陆霆随手一抓,握住剑身,猛地一甩,谢霄明连人带剑被这股蛮力甩飞出去。
“霄明!”谢沧海大喊,心疼得胡子都要竖起来。
他正欲出手,却被一道黑影拦住。
“退后。”
江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下一瞬,就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迎向了陆霆。
剑光如龙,破空而至。
江止的剑快得看不清影子,招招致命,直刺陆霆的要害,陆霆根本不闪不避,用双掌硬接江止的剑。
这两个人根本不像打架,更像是两头野兽在争夺领地。
云真早就被师父一把抓了出去,边走边喊:“师父!怎么办啊!二师兄要疯了!”
师父却很淡定,还在观察陆霆的招式:“啧啧,这一招练得不到位,看来吃了妖丹也没长多少脑子。”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点评!”云真快急死了,“快想办法啊!”
“你不相信你二师兄?”师父问。
“我信!但陆霆不是人!他是变态!”云真带着哭腔。
师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真儿啊,方才陆风说你是鼎炉,实在是他见识浅薄,陆霆的魔功卡在瓶颈二十年,日夜被妖丹反噬,唯有你可以帮他摆脱桎梏,脱胎换骨,你不是什么鼎炉,是至纯的天生灵体,想不想帮你二师兄?”
云真拼命点头:“只要不用下油锅,干什么都行!”
另一边,江止和陆霆已经过了十多招。
陆霆抓住一个破绽,一拳轰出。
江止横剑格挡。
“轰!”
整个人退了数丈,嘴角溢出血。
“这就是你的本事?”陆霆嘲弄道,“太弱了,把你的妖力释放出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的种!”
江止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冰冷如霜。他确实感觉到了,体内那股妖血在沸腾和叫嚣。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变得更强,强大到足以撕碎眼前这个男人。
但他想到了那只圆滚滚的小鸟,那个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却还试图用羽毛给他止血的笨蛋,那个叽叽喳喳,说要保护他的傻瓜。
那种温暖的触感,是他这辈子感受过最热的温度。
不。
他不想变成陆霆那样,不能为了力量而失去一切。
场中突然多出一人,江止瞳孔骤然一缩,看见师父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陆霆面前。
四周的人都惊呆了,这老头不要命了?
师父站在陆霆面前,笑眯眯地说:“家主,有话好好说,何必大打出手呢?”
陆霆大怒,一掌拍向他。
然而,手掌在离师父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住了,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陆霆大惊。
“老夫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这点保命的功夫还是有的。”师父一脸欠揍的表情,“你打不着我,气不气?”
与此同时,一个温暖的身体突然撞进了江止的怀里。
“二师兄!”云真一把抱住他,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你要杀人便杀,我不管。可你要是变成他那样,我就自己跳进丹炉里,省的你日后后悔吃不到热的。”
江止低头,看见云真脸色苍白,但眼睛亮得吓人。
云真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二师兄,师父说我是什么灵体,大概意思是我是个大补丸?反正我这辈子除了吃和睡也没什么大用,今天就废物利用一把!”
没等江止拒绝,云真就开始了,“借你点运气!这可是祥瑞之气,比那个什么妖力高级多了!经过天道认证的!”
云真闭上眼,按照师父的说法调动起全身那种他从未理解过的灵气。他不知道怎么传输,但他知道怎么给,就像小时候把好吃的好玩的塞给别人一样,拼命地把那种暖洋洋的气息往江止身体里灌。
瑞气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入,瞬间冲散江止体内肆掠的妖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仿佛冰雪初融,春风拂面。
江止低头,看见云真额头全是冷汗,唇色苍白,却还在笑。
不似第一次看见时那般惊艳,但隔着混乱的世道,隔着仇恨与杀戮,那笑容像是一张网,让他在这红尘里不能动弹。
原来所谓克星,不是猫吃鸟,不是天道要他孤独。
他练剑,不是为了杀谁,而是为了护住怀里这个笨蛋。
这才是他的道。
他低声说:“够了。”
“不够!”云真咬着牙。
见云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江止只能狠心推开他。师父回头看了一眼,也不再和陆霆纠缠,像个泥鳅一样滑走了。
他的剑变回了纯粹的锋利,剑光如流水,无孔不入,剑气如山岳,势不可挡。
陆霆原本轻蔑的眼神变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跟不上江止的速度了。
剑气仿佛无处不在,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江止身形一闪,出现在陆霆身后,一剑刺出。没有花哨的招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剑,却快到了极致,准到了极致,那是他练了千遍万遍的一剑。
“噗呲。”
利刃入肉的声音。
陆霆的动作定格了。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剑尖从背后穿透,滴着血。
不是什么妖术,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剑,却穿透了他引以为傲的铜皮铁骨,刺破了他那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你……”陆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重新变回了黑色,“这是什么妖法?”
“人杀人,不需要妖法。”
江止抽出长剑,手腕一抖,甩去剑锋上的血珠。
陆霆轰然倒地,扬起漫天尘土。
“二师兄!”
刚跑过来的云真还没来得及扶住他,自己先腿一软。
江止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往下倒的云真。
云真虚弱地靠在江止怀里,眼冒金星,嘴里还不忘嘟囔:“二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像不像大侠……”
“嗯。”江止紧紧抱着他,声音有些哑,“像。”
“记得……”云真抓着他的衣领,用尽最后的力气交代遗言,“给我立个碑……写上……神鸟大侠……还有……供品要放红烧肉……不要放小米……”
说完他就晕了过去,嘴角还带着满足的微笑,好像已经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
江止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手在微微颤抖。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陆风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妖孽……”他还是不死心,颤抖着指着江止,“他杀了人……他……”
江止连眼皮都没抬,用下巴蹭了蹭云真的头顶,动作非常温柔,与刚才那个杀神判若两人。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那些所谓的武林正道。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昏迷不醒的人。睫毛很长,睡着的样子很乖,不像平时那么聒噪,好像要更漂亮些,就是睫毛上还沾着他身上的血,不太干净。
江止伸手,轻轻擦去云真脸颊上的血迹,然后抱起他,踏过陆霆尸身,走过满地狼藉,一步一步往外走。
师父在后面喊:“哎!老二!别走啊!这烂摊子谁来收拾啊?”
师父看着众人,尴尬地赔笑,搓着手:“去吧去吧,年轻人嘛,这丹房,要不咱们众筹修一下?”
江止头也没回,仿佛没听见。
比起那些,他现在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给这只差点变成烤乳鸟的笨蛋喂点吃的。
云真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居然还没喊饿,这不正常。
得赶紧喂点红烧肉,把他喂胖点。变成人的云真太瘦了,全是骨头,抱着硌手,还是做鸟的时候手感好,胖乎乎的,揣在怀里也很暖和。
而且,鸟虽然会叫,但不会说话,比较安静。
但如果是云真,吵一点也没关系
云真醒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焦香味,这味道和他梦里的红烧肉相去甚远。
他没有立刻睁眼,而是在脑海里迅速复盘了一下自己的人生。按照话本的流程,大侠在惊天动地的一战后晕倒,醒来时通常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躺在雕花大床上,旁边坐着以为他死了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二是身处阴曹地府,旁边是阎王爷。
但这股焦糊味实在太煞风景,既不旖旎,也不阴间,倒像是一个手艺极差的厨子正在报复社会。
云真猛地睁开眼。
入眼既不是床帐,也不是奈何桥,而是一团噼里啪啦乱响的篝火,以及更远处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云真费劲地扭过头,看见江止正坐在火堆旁。
这位刚刚手刃了武林盟主的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把让人闻风丧胆的剑。
只不过,覆舟此刻并没有用来杀人,而是串着两条死不瞑目的鱼,架在火上接受酷刑。
鱼已经黑了一半。
“二师兄,”云真虚弱地开口,“你在用什么烤鱼?”
江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举了举手里的剑:“剑。”
“我知道是剑,”云真痛心疾首,感觉心在滴血,“这可是神兵利器,削铁如泥,你居然拿它当签子用?剑灵会哭的,真的会哭的。”
江止淡定地翻了个面,让鱼的另一面也均匀地变黑:“它不会哭。”
“为什么?”
“耐热。”
“……”
云真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江止的外袍,这件衣服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但已经干了。
“饿吗?”江止问。
“饿。”云真老实回答。他在昏迷前最后的愿望是红烧肉,现在虽然只有烤焦的鱼,但好歹也是肉。
俗话说得好,饥不择食。
江止把剑递过去,剑尖上戳着那条稍微没那么黑的鱼:“吃吧。”
云真看着那条鱼,虽然卖相凄惨,但对于一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他也不矫情,伸手去拿。
江止却拿着剑柄往后退了一下,没有递给他。
云真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人难道还要搞什么“叫一声好哥哥才给吃”的把戏?
“烫。”
“哦。”云真接过那把沉甸甸的剑,感觉自己此刻特别豪横,全天下大概只有他能享受这种待遇,用砍过武林盟主的剑当餐具。
他对着鱼最肥美的肚子,狠狠咬了一口。
那一瞬间,云真的表情凝固了,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盐。
不仅没有盐,甚至连鳞片都没刮干净。焦脆的鱼皮混合着半生不熟的鱼肉,那一嘴就像直接啃了一口泥,土腥味在口腔里炸开。
江止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着跳动的火光,似乎在等待一个评价,又或者只是在观察云真是不是还活着。
云真含着一口鱼肉,艰难地咽下去,眼眶都红了,悲愤地说:“你是不是想毒死我,好继承我的家产。”
“……”
江止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能吃。”
“能吃和好吃是两码事!”云真快哭了,“石头也能吃,问题是谁愿意吃啊!”
对于江止来说,食物大概只有两种属性,能维持生命的,和不能维持生命的,味道属于第三种属性。
云真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啃这条色香味弃权的鱼。
“你吃不吃?”云真一边吐鱼刺一边问。
江止摇头。
云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人可能不是真的不饿,而是知道他知道自己做的东西难吃。
之前那种生死相依、恨不得融为一体的情绪,在烟火中迅速冷却,就像那条可怜的鱼一样,从滚烫变成了焦炭。
云真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想起自己之前挂在江止身上,大喊什么“借你运气”、“我是灵体”之类的话,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是特定的环境下,头脑发热导致的脑抽行为。现在冷静下来,两个人坐在湖边,吃着没盐的烤鱼,要是再谈什么我保护你你保护我,那就太矫情了。
有些事,发生过就算了,没必要拿出来反复咀嚼。就像这条鱼一样,吃一次就够了,绝对不想来第二次。
月亮挂在树梢,夜风吹过,带着水汽,又迅速被篝火烧干。
“二师兄。”云真喊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嗯。”
“你真的是猫妖?”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云真觉得必须问清楚。
“半妖。”江止严谨地纠正。
“那你平时……”云真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吃老鼠吗?”
江止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云真很熟悉,是他想要拔剑的前兆,虽然现在剑上还串着鱼,但这不妨碍他用眼神先杀一遍。
“不吃。”
“哦,那就好。”云真松了口气,“那你平时看见线团会想扑吗?”
“不会。”
“那你从房顶跳下来是不是一定脚着地?”
“那是轻功。”
“你会变成猫吗?就是那种,嗖的一下,变成一只黑色的大猫?”
“不会。”
“你会猫叫吗?”
“不会。”
云真不信。这怎么可能呢?这是种族天赋啊!就像鸟会飞,鱼会游一样。
云真凑过去,歪着头看着江止,循循善诱:“怎么这都不会!很简单的,我教你,喵——喵——喵——”
他学得惟妙惟肖,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意味。
“你给我喵一下!就一下,我不告诉别人。”
“……”
“不喵算了,真没劲。”云真撇撇嘴,把最后一口鱼咽下去,“我们现在在哪?”
“你想去哪?”江止反问。
云真愣住了。
想去哪?
他本来想说去江湖。他以为的江湖,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样。
他见识过了真正的江湖。真正的江湖就是一群人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打来打去,就是陆家那种用活物炼丹的变态,就是那些墙头草一样的江湖人士,今天喊你是英雄,明天骂你是妖孽。
他突然觉得江湖有些没意思,甚至可以说是很无聊。师父说得对,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而人情世故通常都会让人很累。
“我想回家。”云真说。
他的确想家了,想他爹娘,想那张软乎乎的大床,想厨子做的红烧狮子头。
江止站起身,用不知哪里扯来的一块破布擦了擦剑上的油渍。
“好。”他说,“明天去城里拿你的衣服,然后带你回家。”
云真都快忘了这茬了,他还穿着大师兄的衣服,那身长袍上还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爹娘看见估计会以为他是逃难回来的。
两人灭了火,沿着湖边的小路慢慢走着。偶尔有鸟掠过,发出一两声啼鸣,听起来特别凄凉。
刚走了一会儿,大概也就几百步。
“二师兄。”
云真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耍赖不走了,“我不行了,我的腿告诉我,它已经和身体分家了,现在正打算离家出走,我也拦不住它。”
江止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再走两里。”
“两里?”云真哀嚎,“对于一个刚刚死里逃生,还饿着肚子的大侠来说,两里路就是西天取经的距离!我不走,你背我。”
其实云真也没真指望江止背他,这只是他一贯的耍混策略,就想让江止停下来歇会儿。毕竟他刚刚受了伤,又打了那么久。
谁知江止走到他面前,转过身,蹲下。
“上来。”
云真愣了一下,看着江止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扑了上去,两只手紧紧搂住江止的脖子,生怕被甩下来:“二师兄,你真好!简直是菩萨再世,活佛下凡。”
江止把他背起来,步履平稳,好像背上并没有多大重量。
云真把下巴搁在江止的肩膀上,随着江止的步子一晃一晃的,热气喷在江止的耳边。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爹娘带他去看灯会,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趴在他爹背上,觉得全世界都很美好。
“二师兄,咱们聊聊呗。”云真闲不住,那张嘴不说话就浑身难受,就像鱼离开水会死一样,他不说话也会憋死。
“聊什么?”
“聊聊人生,聊聊……”云真眼珠子一转,图穷匕见,“聊聊你是不是早就对我有非分之想。”
江止脚步一顿,随即恢复正常:“没有。”
“骗人。”云真在他背上晃荡着两条腿,像个得逞的无赖,“你要是对我没意思,干嘛对我变的那只鸟那么好?又是喂食又是洗澡,还给我做窝,我当人的时候都没这待遇,你这就是爱人及鸟。”
“那是鸟。”
“那你怎么解释在丹房,你为了我差点变成疯猫?”云真不依不饶,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那眼神,啧啧,凶得像是要吃人,要是眼神能杀人,陆风早被你凌迟三千刀了。”
江止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官方解释:“我们是同门。”
“少拿这个当挡箭牌。”云真不满道,“怎么没见你护着大师兄?他被人追得满山跑的时候,你都在看戏吧?”
江止:“……”
“还有啊,”云真凑得更近了,嘴唇几乎贴到了江止的耳朵上,“我做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你亲了我。二师兄,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趁虚而入,占我的便宜了?”
“你生病,不张嘴。”
“喂水用嘴喂啊?”云真大惊小怪,“这借口也太老套了!现在的话本里都不这么写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烂俗桥段!”
“没看过。”
云真笑得更欢了,“我现在给你做一个选择题,听好了啊。”
江止:“不选。”
“不行,必须选。”云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假设,如果我和一个香喷喷的红烧猪蹄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江止毫不犹豫:“猪蹄。”
“……”云真气结,“为什么!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只猪蹄?”
“你会游泳。”江止淡淡地说 ,“猪蹄不会。”
“……”好有道理。
“二师兄,”云真的声音低下来,“其实,刚刚我真的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江止托着他腿弯的手突然收紧。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死了,你就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师父不靠谱,大师兄不正经,师姐心里只有姑娘,没人陪你说话,没人惹你生气。”
云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语气非常沧桑:“我想着想着,就觉得特别难过,你本来话就少,再没人和你说话,迟早得退化成哑巴,到时候别人问你话,你只能嗯啊哦,多可怜。”
江止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脚步放慢了一些。
“所以,”云真把脸埋进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为了防止你变成哑巴,我决定委屈一下自己,勉为其难地留在你身边,每天陪你说说话。”
“二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很讲义气?”云真抬起头,一脸得意,“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过了很久,久到云真以为江止不会回答的时候,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好。”
“那你呢?”云真趁机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嗯。”
“嗯是什么意思,不许嗯,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喜欢谁?”
“你。”
“我是谁?”
江止停下脚步。
前方,一个庙宇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江止微微侧头,看了看背上的人。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让平时冷硬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
“云真。”
“在!”云真响亮地应了一声,声音格外清脆。
“喜欢你。”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云真突然问:“刚才那个选择题,如果不是猪蹄,是我和别人掉进河里,你选谁?”
江止看着他,眼神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像是某种专注的捕猎者锁定了它的猎物,又像是守财奴盯着他的金元宝。
“没有别人。”
江止说。
“只有你。”
云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掩饰一下自己的害羞,比如“二师兄你真有眼光”或者“那是自然”,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傻乎乎地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又走了一会,江止背着他走进了那个破庙。
破庙里只有半尊没脑袋的佛像,和一地干草。那佛像盘着腿,虽然没了头,但还是端坐着,看起来格外诡异。
云真盯着那尊佛像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二师兄,你说这佛像是怎么掉脑袋的?是被人砍掉的,还是自己掉的?”
“不知道。”
“我觉得应该是看破红尘了,主动把脑袋摘掉的。”云真一本正经地分析,“你想啊,当佛多累啊,天天被人烧香磕头,还得保佑这个保佑那个,烦都烦死了,脑袋一掉,眼不见心不烦,多好。”
江止把云真放在干草堆上,自己坐在一旁。
“那个……”云真挠了挠头,感觉有点奇怪,怪得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虽然现在气氛很好,但我还是想说一句。”
“什么?”
“我饿了,那条鱼根本不顶饱。”
“……”
江止闭上眼,“睡觉。”
“哦。”云真乖乖应下,但他不老实,像只虫子一样往江止身边拱了拱,直到拱到江止怀里才停下来。
夜深了,风吹过破庙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鬼在哭。云真打了个哆嗦,又往江止身上贴了贴。
云真并没有睡着,他感觉江止也没睡。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听着风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江止看过来的目光。
不知是谁先动的,距离越来越近,云真感觉江止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有点热。
江止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那种压迫感又来了,但这次不让人害怕,反而让人心跳加速。
就在嘴唇即将碰到一起的时候,云真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做好了献出初吻的准备。
“猫和鸟是不能同养的!这是常识,你懂不懂!”
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迅速分开,动作整齐划一。
只见师姐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那架势活像是来捉奸的。她一眼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云真,二话不说冲过来,一把将他从江止身上拉起来,护在身后。
“真真别怕!师姐来了!”
师父慢悠悠地从门口走出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为师也是刚到,拦不住嘛。”
云真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欲哭无泪。
此时此刻,他只想对那尊没脑袋的佛像说一句:大师,我也想出家——
作者有话说:早期人类训练人机影像流出【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