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悦不服气地挺直背脊,却发现自己脑门才勉强够到沈淮桉的下巴。那句“我才不矮呢”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
“哼。”
舒悦攥紧拳头回到座位,把书包甩上肩膀,走到教室门口,胸腔里那股闷气越积越重,转身,像只炸毛的小猫似的瞪着讲台上的沈淮桉。
沈淮桉懒洋洋地往讲台边一靠,手随意拨弄着讲台上的粉笔,指尖一弹,粉笔骨碌碌滚到桌沿。
他看向舒悦,扬了扬眼尾,似笑非笑道:“这就跑了?小矮子脾气倒挺大。”
舒悦扒开下眼皮,吐舌头做鬼脸:
“你才小矮子,哪哪都小,略略略!”
沈淮桉表情一滞,眼底那抹玩味的笑意冻结。
那时候的舒悦还不知道,这句话对沈淮桉的杀伤力有多大。
她只看到沈淮桉唇角绷紧,眸色骤沉,心里涌起报复得逞的快意,得意洋洋地走出教室。
沈淮桉咬着后槽牙,脚底生风追出去。
走廊里回荡着沈淮桉中气十足的怒吼:
“舒悦!你给我回来!”
难得见到向来从容的沈淮桉被气到失态的模样,舒悦故意哼起轻快的小调,脚步不停,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沈淮桉三两步追上,一个转身挡在她面前,俯身逼近,扣住她的手腕。
他眯着眼看向舒悦:“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舒悦被沈淮桉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吓得心跳漏了半拍,却不想矮他一头,仍梗着脖子:“字面意思!”
她不就是调侃了下沈淮桉的身高吗?这人怎么反应这么大?
难道男生都这么在意这种小事吗?
沈淮桉盯了舒悦半晌。
女孩仰着脸,睫毛忽闪忽闪的,表情无辜又坦然,仿佛刚才那句“哪哪都小”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玩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踩中了雷区。
沈淮桉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他居然被这小丫头一句无意间的话气的跳脚。
沈淮桉松开钳制她的手腕,指节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低嗤一声:“行,舒悦,你等着。”
——
这场莫名其妙的对峙后,沈淮桉没再找她麻烦。
接下来的几天,沈淮桉既没刻意找她,也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好像那句“你等着”只是随口一说。
可舒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到底让她等什么?
她偷偷观察过沈淮桉的表情,可他神色如常,甚至偶尔和她视线相撞时,还会要笑不笑地挑一下眉,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真奇怪这个人。
九月中旬,校园里的枫叶开始变红,风一吹就簌簌落进走廊。
两个星期的课结束,中秋假期即将到来。
假日前的最后一节课,曾雅琴叮嘱些出行注意事项,并通知放假回来要组织一次数学摸底考试,让同学们别光想着玩,留出时间复习。
夕阳投进教室内,粉笔灰在光柱里缓慢浮动。
放学后,苏雨檬反坐在舒悦前座的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边缘,怨气连天地吐槽:
“这才开学多久就要考试呀,就三天假期,又要写作业又要复习……”
“没事,摸底考应该不会太难。”舒悦又数一遍卷子,还是没找到少的那张语文古诗词,她观望四周,最终锁定一旁装书包的厉书宜。
舒小心地问:“那个,我少一张语文卷子,你看看是不是拿多了?”
所有科的卷子是自习课统一发的,数量多,同桌之间有可能拿混。
厉书宜默不作声,从书包里掏出文件夹翻找,果真找到两张一模一样的卷子。
她抽出那张卷子放到舒悦桌上:“对不起。”
舒悦拿过卷子:“不用道歉,这都小……”
话没说完,厉书宜先背书包走了。
舒悦尴尬地舔唇。
苏雨檬一直盯着厉书宜出了教室,才趴在桌上问舒悦:“半个月过去了,厉书宜是不是还没跟你主动说过话?”
舒悦又检查一遍卷子,确认数量正确后塞进书包:“嗯,是的。”
经过上次值日,舒悦感觉厉书宜对她稍有亲近。
可厉书宜请假回来后,又恢复之前冷淡的模样。
苏雨檬起立,郑重其事地拍拍胸脯:“没事哒没事哒,你寂寞时候尽管来找我哦!包你高兴!”
舒悦背上书包,亲昵地挽起她的手。
“好的呢!”
——
中秋节当天,孙亮带来一堆螃蟹大虾等海鲜,来舒悦家过节。
许久不见的舒志远也回来了。
中秋节一家人团圆,舒悦自然开心,跑到门口迎接舒志远:“爸!”
舒志远摸摸舒悦的头,把两个精致的袋子在脚垫旁:“我给你和你妈妈买了新衣服,蓝色盒里是你的,去看看喜不喜欢。”
舒悦蹲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拆开。
盒子里是一条湖蓝色的连衣裙,腰身缀着一圈珍珠,像湛蓝大海里落下的星星。
孙亮在帮孙雯洁洗菜,听见舒志远的声音,甩甩手上的水,倚靠在厨房的门上:“哟,老舒,真是好久不见啊。”
舒志远换鞋进屋:“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公司,没怎么回家。”
“我姐搬来半个多月,我一次都没见着你,你可真是大忙人啊。”
“……”
舒志远镜片后的眼里羞愧一闪而过,他没接孙亮的话,进入厨房:“雯洁,我帮你吧。”
孙雯洁正在抽虾线,侧身躲开舒志远的手:“你去切菜吧。”
舒志远讪讪地收回扑空的手:“诶。”
门口,舒悦满心欢喜地举起裙子,站在落地镜前比量。
忽然,她嗅到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她把裙子放在鼻子前仔细闻。
那味道特别浓,是甜腻的茉莉香,熏的她喉咙发痒。
“悦悦,”孙雯洁喊了舒悦一声,打断她的思绪,“家里没有酱油了,你去楼下超市买一瓶。”
“哦,好。”
舒悦满腹心事地把裙子装回盒子里,换鞋出门。
吃完饭,孙亮回单位值班,舒志远本打算带舒悦母女出去玩,突然接一通电话,改口说公司临时有事,火急火燎地走了。
厨房里,舒悦帮孙雯洁刷碗。
舒悦想起刚刚裙子上的香水味:“妈。”
孙雯洁沥干盘子的水:“怎么了?”
“我试裙子的时候,闻见那上面有香水味。”
孙雯洁神色一变,仅一瞬,便恢复如常:“可能是售货员身上的吧,你先别着急穿,妈先给你洗洗。”
“哦,好的。”
舒悦冲洗碗里的泡沫,余光瞄着孙雯洁。
那香水的味道真是售货员的吗?
妈妈反应淡定,难道是她想多了?
——
深夜十点半,舒悦正蜷在被窝里刷题。
手机在枕边震动,她眯着眼点开q.q,严晴的聊天框跳出一条消息。
严于律己:【悦悦,告诉你一个坏坏的好消息。】
舒悦揉了揉眼睛,打个问号发过去。
严于律己:【下周我要去七中了,应该是你们班。】
信息量太大,舒悦目瞪口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拨通严晴的语音通话。
“怎么个情况?”
“唉,”电话里严晴唉声叹气,“我的学籍不在实验中学,今年这所学校不让借读了,所以,我就被发配回学籍本来应该在的地方,也就是七中。”
舒悦叹气:“好可惜啊……”
实验中学是省里最拔尖的重点高中,师资力量和教学环境是一顶一的优秀,不是普高可以比的。
“安啦!”严晴忽然提高音量,电话里传来她拍胸脯的闷响,“不能当凤尾,那我就争取当个龙头,你等我奥,咱们好姐妹到时候一起双龙戏珠!”
舒悦看向床头柜上的一摞书。
总有些家长热衷于用刻度尺丈量孩子的人生。
三岁说话晚半拍,就被盖上笨拙的印章;小学成绩单上的中游排名,直接被换算成难成大器的判词;中考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更成了终身烙在脊背上的平庸印记。
珍珠掉进泥里,只是暂时蒙了土不再发光,可是,有的人却对珍珠本身的价值视而不见,固执己见地认为它已深入泥潭,与土疙瘩并无两样。
舒悦表面接受现实,可无人的深夜,她还是会懊悔报考不慎,责怪自己初中不够努力,普高两个字像一块浸了水的厚重毛毯,沉沉地压在她肩头。每当她想要奋力奔跑时,那湿漉漉的重量就拽着她往后倒,让她在起跑线上踉跄,耳边总有个声音在说:“算了吧,再努力也追不上重点高中的学生。”
可严晴明明去过更好的高中,见过山顶风景,又从高处跌落,不得已回到普高,尚且能如此乐观向上,舒悦觉得,自己也无需在意那些定义她的言语。
一生很长,她不该迂回在曾经的失败中,就算成不了珍珠,也要做泥土里的野草,历经风吹雨打,烈火焚烧,依然会在下一个春天里疯狂抽条生长,待冰雪消融后,顽强地绘出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舒悦深吸一口气,释然地笑笑:
“等你,我们一起努力!”
——
开学的早自习,曾雅琴领着背白色书包的严晴走上讲台。
严晴简单做了两句自我介绍,曾雅琴把她安排在靠墙最后一排的空位。
她回座位经过舒悦身边,冲她wink一笑。
严晴早晚坐校车,中午挂寝,一上午的课结束,舒悦和严晴像初中一样,挽着胳膊一起去食堂吃饭。
用完午餐,严晴拦住要回家的舒悦,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这么久不见我,不想我吗?反正你家里也没人,你去我寝室,咱们叙叙旧呗。”
舒悦倒是很想和严晴多带一会儿,但考虑到严晴的室友,她问:“那会不会打扰到你寝室的人呀?”
“不会!”严晴拉起舒悦的手往女生寝室楼走,“我前天来送东西的时候看了,寝室算上我就俩人,而且她也说两无聊的,让我带朋友过来。”
舒悦随着严晴的步伐走,好奇地问:“你那个室友是几班的呀?”
严晴神秘地竖起食指,故弄玄虚,拉起舒悦向女生寝室跑去:“稍后你就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寝室走廊,在米色地砖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到寝室门外,严晴转身,打了个响指:“接下来——”
她推开门:“惊喜揭晓!”
随着大门被缓缓打开,舒悦看到中央桌旁的凳子上,坐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
女孩在梳头,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看来。
严晴像魔术师展示压轴戏法般,双手在舒悦身侧夸张地比划着:“戴雨丝!我带好朋友过来啦!”
重逢曾经的初中同班同学,戴雨丝自然不胜欣喜,热情地拖出邻座的椅子:“舒悦呀,快来坐快来坐,严晴没来之前这屋里就我自己,现在有了严晴,还有你,我终于不闷了!”
舒悦被严晴推着坐到戴雨丝身旁。
舒悦朝她微微一笑:“谢谢。”
严晴大方地拿出自己压箱底的饼干薯片,三个女孩边吃边聊,回忆初中往事,越聊越投机。
提及初中,严晴忍不住八卦,但又不好直说,旁敲侧击道:“你初中是不是有个喜欢的人呀?”
吃瓜乃人的天性也,更何况瓜主近在眼前,不吃就太暴殄天物了。
舒悦撕开一包薯片递给戴雨丝:“我也有所耳闻。”
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戴雨丝并没有遮遮掩掩,反而拍了下桌子,摆起说书先生的派头:“这件事,你们且听我细细言说。”【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