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⑥①个吻 酒会那晚那个人是……檀砚书……


    檀砚书知道岑礼下午和徐远忱在一块。谢女士的案子事关小葡萄之后一两年的生活质量, 所以尽管岑礼产假还未休完,他也没法阻拦她心系工作。


    好在这个案子有很大一部分工作是徐远忱帮着完成的,岑礼没太辛劳,目前为止也只剩下最后的开庭环节, 胜利在望。


    他不知道岑礼和徐远忱这两天是否就小葡萄的问题聊过, 但当岑礼主动提出要和他解释的时候, 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相信岑礼。


    比起卫宇哲,徐远忱这个近在眼前的人威胁力几乎为零,他很清楚这一年来他眼睛看到的东西,也记得那天早上岑礼亲口告诉他的, 她爱他。


    岑礼爱的人是他檀砚书,这就够了-


    验证完实验结果已经是晚上八点,窗外天早已暗下来,只剩绿灯昏黄照在林荫道上。


    檀砚书走出实验室,在湖畔的槐树下接到母亲的电话。


    电话里声音嘈杂, 母亲长话短说,让他立刻去一趟首尔, 还赶得上见外婆最后一面。


    檀砚书没第一时间给岑礼打电话, 而是驱车回家, 预备收拾行李的时候面对面和岑礼说明情况。


    谁知门锁“咔嗒”一声开启, 室内一片漆黑, 岑礼还没回来。


    檀砚书愣了一下, 手指下意识去摸墙上的开关, 却在触到冰凉的墙面时停住。


    他没开灯,径直摸索到小卧室,开了灯,将行李箱摊开随便塞了几件衣服, 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他点开岑礼的对话框,指尖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最终选择拨电话过去。


    那边迟迟没接电话。


    听筒里机械的等待音一声接一声,像钝器敲在他耳膜,直到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嘟嘟”声,电话自动挂断。


    檀砚书这才发觉,掌心不知何时已渗出细汗,屏幕也被指纹糊得斑驳。


    他深吸一口气,把电话从耳边拿下,猜测她那边还在处理工作,或者和徐远忱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浦东机场过去很远,十点半的航班,他不能再在家里逗留,又觉得在手机上报备不够郑重。


    思绪纷乱间,他眼角扫到吧台边的那本便签本。


    是小葡萄上次随手抓来玩的,事后被岑礼收起来搁道一边,扉页上还留着小葡萄的口水印。


    檀砚书盯着那处印痕,忽然就有了决定。


    他坐到书桌前,快速在便签纸上写下一行字:


    ~·~·~


    外婆病危,我临时飞一趟首尔,落地联系你。


    外婆情况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妈手足无措,我大概要在那边待上几天,等事情处理完以后就立刻回来。


    ~·~·~


    做完这一切,檀砚书关掉所有不必要的电源,只留玄关那盏鲸鱼小夜灯,暖黄的光晕在黑暗里像一句无声的安抚。


    门锁“咔哒”落锁,行李箱滚轮滚过走廊,声音渐远。


    而屋里,那片小小的便签,被冰箱贴紧紧焊在冰箱上-


    岑礼和徐远忱在谢女士家等到傍晚,对方航班延误当天赶不回来,将时间推迟到明天下午,岑礼带着小葡萄和徐远忱分道扬镳,去找林双语。


    林双语不久前刚结束一段亲密关系,连着好几天社交网站都没更新,岑礼不太放心,正好抽空来她家看看,带小葡萄来哄哄干妈。


    到了楼下,车子停好,岑礼想给林双语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知何时没电关了机,约莫是下午等待谢女士的空隙整理资料忘了看剩余电量。


    岑礼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葡萄,小家伙正吮着手指,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完全不知道她妈此刻的无奈。


    本来可以这会儿插上充电器先给手机充上电,但她下午喝了咖啡,这会儿人有三急,顾不上那么多。


    “你干妈那么宅,没有人约会的话她应该都在家的吧,咱们不打招呼直接上去?”岑礼小声嘀咕,抱起小葡萄,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岑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上去看看。


    林双语曾经给过她一张备用门禁卡,一直放在她的卡包里,没想到今天还真派上用场了。


    “走,咱们上去碰碰运气。”她一边哄着小葡萄,一边从包里翻出那张卡。


    电梯里,岑礼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忍不住苦笑。


    今天在外面努力维持了大半天的精英律师形象在这一刻被疲惫打回原型,她现在只想上个厕所,然后把孩子交给林双语抱着,让她有时间喘口气。


    电梯门一开,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林双语家门口铺着的那块“踏者生财”地毯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她按了门铃,等了几秒,没人应。


    又按了一次,还是没人理。


    岑礼皱了皱眉,蹲下身,从包里摸出门卡,“嘀”一声,门就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和香薰蜡烛混杂的味道。


    岑礼心里一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开了客厅的灯,把小葡萄放在沙发上,她这才冲向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小葡萄情绪还算稳定,没哭,大概是她回来的及时。抱起女儿,岑礼才有精力重新打量林双语混乱的家。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沙发上还卷着一条毛毯,茶几上摆着没喝完的红酒,竟然有两只高脚杯。


    “双鱼?”岑礼低声喊了一句,没人应。


    她人靠近卧室,还没敲门,里面终于传来动静,林双语揉着头发推门出来,暴躁地张嘴就要骂人。


    “是我。”岑礼连忙往后退了退,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啊,这都晚上了你还没起……不会是睡了一整天吧?”


    看到是岑礼,林双语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好半晌才睁开眼睛,人往客厅沙发上一靠,又沉沉躺进去。


    岑礼轻轻走过去,蹲下身,才发现她眼睛睁着,眼角有一块很明显的青紫。


    “你怎么来了?”林双语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来看看你呀,怎么这一回这么走心,分开了还彻夜买醉?这很不像你的作风哦。”岑礼轻声说,转身把小葡萄塞到她旁边。


    “心情不好的话,我来给你送个小天使,小葡萄最会讨人开心了。”


    小葡萄一见林双语,立马咧嘴笑,小手扑腾着要去抓她的头发,嘴里还“咿呀咿呀”地叫着。


    林双语看着她,眼里一下就有了活力,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倦乏:“干妈刚睡醒还没洗脸,别嫌弃我眼角有眼屎哦。”


    岑礼没问,也没多说,只是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先抱她,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林双语点头,把小葡萄抱进怀里,小家伙软软地趴在她胸口,小手还不停地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岑礼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各种食材一应俱全,再仔细看看发现很多牛奶、速食都已经过期了。


    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充电器,插上电源,开机,给林双语点了个外卖。


    回到客厅,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又把酒瓶一个个收进垃圾袋,动作轻却利落。


    林双语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眼眶又一次发热,声音低低的:“礼礼,你现在居然学会照顾人了?”


    岑礼没回头,只是淡淡地说:“结婚、生孩子,女人不想长大也不行,我要是还不成长怎么面对小葡萄?”


    她转过头,冲林双语笑了笑,“说说吧,这回是遇见真爱了?”


    林双语看着她,终于笑了,摆手道:“什么真爱啊,你想象力真丰富。”


    说着伸手去逗小葡萄。


    小葡萄不明所以,小手一伸,一把抓住了干妈的头发,用力一扯。


    “哎哟!”林双语疼得直咧嘴,却笑出了声,“你这小坏蛋,怎么能扯美女头发!”


    岑礼拿着小葡萄的奶瓶过来,看见这一幕,也笑了,“她这是喜欢你,才扯你。”


    林双语抱着小葡萄,抬头看她,“那你把头发留长给你女儿扯啊,我这头发刚做的,两千块诶,怎么好扯的呀。”


    正说着话,卧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岑礼闻声扭头看过去,看见个男人从林双语房间走出来。


    岑礼看向林双语,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林双语肩膀一耸,“三土,你之前见过的。”


    说完朝余垚使了个眼色,“冰箱里有水,你渴的话自己去拿。”


    余垚顶着一头刚睡醒的头发,T恤领口歪斜,锁骨处还挂着几枚可疑的淡红印子。


    他冲岑礼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岑律师,好久不见。”


    岑礼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下。


    三土,林双语去年dating过的一个海归弟弟,据说是中俄混血。


    岑礼曾在林双语家楼下见到过他一次,当时男人捧着一大束向日葵,来林双语家里给她送感冒药,笑得像只温顺的大金毛。


    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就掰了,林双语很快找到下家,现在这只“大金毛”再度出现在林双语家,衣领半敞,痕迹昭然,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好久不见。”岑礼礼貌回应,目光却转向林双语,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调侃:不是说从来不吃回头草?


    林双语被看得耳根一热,把怀里的小葡萄往上托了托,故作镇定地解释:“他昨天喝多了,路过我家上来借个厕所,结果……”


    “借厕所借了一夜?”岑礼轻笑,声音压得低,庆幸小葡萄正是听不懂的年纪。


    说话间,余垚已经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冷气扑面而来。他顺手拿了瓶冰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背脊线条在薄薄T恤下若隐若现。


    林双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又迅速收回来,轻轻咳了一声。


    “之前是我的错,误会姐姐了。”男人关上冰箱门,声音低而温和,“现在姐姐空窗期,能想到我,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我当然要珍惜。”


    余垚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拿了水回到客厅,径直在沙发边坐下,低头温柔看着小葡萄,问岑礼:“这是你女儿?”


    “不然呢,还能是你好姐姐的?”


    岑礼伸手要去抱小葡萄,担心余垚刚抓过冰水的手碰到孩子,捏捏小葡萄的脸道:“既然你干妈好得很,那我们两个电灯泡就不打扰她了,我们回去找爸爸。”


    说着提醒林双语:“我刚看你冰箱里东西都过期了,给你点了个鱼片粥,一会儿到了你看看怎么分,我点的时候可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一个人。”


    “别呀,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这么急着回去干嘛?”林双语拉住她,让余垚去再点点吃的,“这样,你给你们家檀教授打个电话,让他下了班过来接你们,不然你们现在回去了也是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


    “檀教授?”余垚听见这句,眼睛亮起来,拍了拍林双语:“是沪江大学生物工程学院的檀教授吗?”


    林双语瞥他一眼,“怎么,你认识?”


    “不算认识,但打过几次照面,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是沪江大学的,每年都有赞助他们学校的科研项目,之前酒会都会邀请他们参加……岑律师和他不就是酒会上遇见的吗?”


    此言一出,岑礼和林双语一齐看向他。


    “怎么了?”余垚眼珠子转了转,低头打量了一圈小葡萄,“小朋友几个月了?”


    林双语:“三个多月不到四个月。”


    “哟呵~”余垚小尾音一拖,眉毛微挑,“不会就是酒会那天中奖了吧?这么神?”


    岑礼摸不着头脑,讷讷地看着余垚。


    后者也不解,“都结婚有孩子了,还不好意思承认你俩是一夜情认识的?这有什么的,现在这样的多了。”


    “你瞎说什么!”林双语给他两拳,“礼礼在酒会上泡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就是姓檀,难道这么罕见的姓他们学院竟然有两个?”余垚也懵了,嘀咕道:“之前你说你姐妹看上隔壁桌一个帅哥,你让我去打探人家有没有老婆、人乱不乱,不就是这位檀教授?”


    空气像被按了暂停键。


    岑礼抱着小葡萄,眨巴两下眼睛,耳根“唰”地烧了起来。


    酒会、隔壁桌、姓檀的教授……几个关键词一拼,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敢情当时那个关灯三十秒的游戏环节,她大着胆子亲上去的人就是檀砚书?


    岑礼想起那晚那个男人,记忆有些模糊,她当时被酒精麻醉,整个人又热又亢奋,只记得男人拓展到一半被她抽出手来脱掉过一枚素戒。现在想想,那枚戒指确实和檀砚书初次求婚时给她戴上的那枚很是相像,两人身高、体型也像,除了头发长度有些不同,就连在床上的一些小习惯都……


    岑礼突然间意识到,檀砚书的确很像那晚的那个男人。


    所以……小葡萄真的是檀砚书的女儿?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岑礼自己都被震惊得后退了半步。


    所有零散的拼图,“咔哒”一声,全部严丝合缝地拼凑起来。


    岑礼的呼吸几乎停滞,脑子却飞快地转动。


    万颂酒会那晚,关灯三十秒的游戏,她吻上的隔壁桌男人。


    英俊、高智、过程中温柔却不失力量。


    他的身材那样好,让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岑礼都忍不住眷恋。


    甚至因为后悔没有记住他的样貌,岑礼在第二天就预约了近视手术。


    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


    再然后,檀砚书突然出现,在她说明自己怀孕急需一个人假结婚时挺身而出。


    一切竟然这么巧?


    第62章 ⑥②个吻 DNA鉴定


    不儿, 如果小葡萄真是檀砚书的孩子,他为什么从来不问也不提那晚……


    林双语不信余垚胡言,回想起那天,“你不是告诉我, 那人姓林?”


    余垚摸了摸脑袋, “我这么说的?”


    事实上当天万颂集团的晚会受邀名单里的确没有檀砚书的名字, 当天檀砚书是拿着同事林峰的邀请函进去的,当天林峰太太娘家有急事,林峰人过不去,拉檀砚书帮忙顶上。


    后来过了两个月, 檀砚书才也加入到和万颂集团的合作当中,余垚才在公司见过他两次,那时候他早忘了之前是怎么向林双语报备的。


    “不过那人长成这样,岑律师事后也能完全不记得?”对此,余垚深感不信, 直到听见岑礼悠悠道:“如果你近视一千度,隐形眼镜还不小心脱落了的话……”


    林双语、余垚:“啊哈?”


    岑礼在一片寂静中给手机充上电, 等待开机的间隙, 小葡萄已经和余垚玩了起来。


    林双语报歉道:“都怪我当初没有问清楚情况, 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一会儿我俩陪你回去, 小葡萄交给我们, 你好好和你家檀教授把这事儿说清楚。”


    手机开机, 岑礼给檀砚书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她转身,“应该是还在实验室,我在你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她也需要时间组织语言。


    十点多钟, 林双语和余垚换衣服送她,预备直接去一线吃瓜。


    岑礼抱着小葡萄,林双语和余垚一左一右护着,像维护明星参加活动一样跟着她进电梯。


    “别紧张,”林双语拍拍她的肩,“就当是论文答辩,阐述一个也许他早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余垚举手:“我负责解释酒会那晚的误会,都是成年人嘛,都懂。”


    林双语:“你闭嘴!成年人也分很多种,他们和咱俩不一样。”


    说完看向岑礼,“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檀砚书他会是那种开放到能和女人一夜情的男人。”


    余垚指出她双标,“岑律师看着也不像啊,你不是说她之前恋爱都没谈过……”


    林双语瞪他一眼,“就因为这样,我才知道礼礼那天是情况特殊,但是他……”电梯门打开,林双语先一步走出电梯,“总之看着不像这么开放。”


    余垚白眼都翻出来,“怎么不像?长那么帅,有美女上赶着他总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听到这里,岑礼心里的疑惑也被再次放大。如果那晚的男人真是檀砚书……那么他为什么不拒绝自己?要说一见钟情,他事后为什么没找过她?要说他就是那种随随便便和女人开房的男人,那和后面两人重逢的一系列发展又完全不符。


    岑礼想不通,打算直接问檀砚书。


    可门开了,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檀砚书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岑礼又给岑肃山打,对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说:“他请了一个礼拜的假,说是家里有事。”那语气分明是不信他的请假理由,想问岑礼他们两个人如何了却又不敢多问。


    岑礼心慌,想起下午在车上时给檀砚书发的消息,他的回复。他说不用解释,可究竟是“不用解释,我相信你”还是“不用解释,我走”,她竟然当时没有追问一句。她以为经过卫宇哲的误会,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已经升级,他应该清楚她现在爱的人是他。


    小葡萄被林双语放进客厅的小床里,四周都是护栏,她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岑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起来几天前那只打包好的行李箱。


    她让林双语他们自便,转身进了檀砚书之前的那间小卧室,果然,行李箱已经不知所踪。


    岑礼站在空荡的卧室门口,手指还握着门把,指节泛白。


    “怎么了?”林双语觉察出岑礼情绪不对。


    “他走了。”岑礼声音极低,像是在回答林双语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走了?去哪了?”她朝余垚使了使眼色,对方反客为主,去厨房给她们倒了两杯热水,又将客厅的灯光调暗。


    岑礼回到客厅,环视四周,一眼就看见书桌上那只钢笔盒。


    是她从给檀砚书的那支钢笔。


    她走过去打开笔盒,见那支笔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人一下没绷住,冲林双语道:“他知道我以前……我哥的事了,他走了,连我送他的钢笔都不要了。”


    林双语:“……”


    林双语从没见过岑礼这么慌乱的样子。


    她背脊弯下去,像被抽掉最后一根主心骨,手指死死扣着那只黑色丝绒笔盒,指节发白,却一声不吭,只有肩膀在颤。


    余垚把水杯往前推,不敢说话。


    林双语深吸一口气,伸手把人揽进怀里,“礼礼,先别急着下结论,檀砚书不是那种一走了之的人,他连冰箱里的鸡蛋都会按大小头摆整齐,怎么可能把没说完的话说扔就扔?除非……”


    岑礼没抬头,声音闷在肘弯里:“除非什么?”


    “除非你哥不做人,让他误会了。”林双语难忍对徐远忱的鄙夷,低声道:“徐远忱这个人阴得很,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是简单的对妹妹的心思,他现在老婆跑了,万一黑化……”


    余垚往后一闪,“你是不是最近仙侠剧看多了?”


    “我认真的。”林双语眼神笃定。


    岑礼却坚定摇头,“不可能,我哥今天还说……他明天要和隋甯姐去领证。”


    “领什么证?不是都已经分手了吗?”林双语瞳孔地震。


    岑礼也怔了一下,想起隋甯目前的情感状态,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荒谬。


    “我怎么感觉你哥要被耍了?”林双语挪了挪屁股,坐过来,“我要是他前女友,结婚当天放他鸽子,气死他,毕竟等了他七年,让他等一等然后爽约也算是小惩罚。”


    岑礼却无心听林双语说这些,心里琢磨着檀砚书可能会去的地方,眼神逐渐失焦。


    直到余垚再一次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张卡片,递到岑礼面前:“有没有可能,人家在飞机上?”


    岑礼低头去看,那新鲜、略显急切的字迹,虽然没有在落款处写明时间,但她知道就是今天。


    “你在哪里看到的?”林双语问他。


    余垚:“就贴在冰箱上。”


    明明她出门时还没有这张便签的。岑礼和檀砚书从书信开始,后面改写便签纸,以前的一些便签被她收起来当作感情递进的纪念,她也习惯出门前看一眼冰箱,怎么今天却忘了?


    想来也是被徐远忱下午的一席话分了神,心里对檀砚书不够信任,才会以为他做得出来这样不告而别的事。


    看到便签纸上檀砚书外婆病重的消息,字迹最后一笔拖得又长又急,像他仓促写完就撕下来贴上,连句号都来不及圆满。


    林双语凑过来,只看一眼,声音就低了八度:“外婆?那年纪是挺大了,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凶多吉少,他急着赶过去也可以理解。”


    说着看了眼小葡萄,调侃道:“本来以为今天就能看到你认亲,现在好了,得再等几天了。”


    岑礼陷入沉思,正犹豫要不要带着小葡萄去首尔,就收到徐远忱的来电,说谢语琴平安落地沪城,让他别忘了明天见面的事。


    明天除了要聊开庭的事情,更主要的是推进下一个离婚案的代理协议,岑礼在合同推进这一块不太擅长,徐远忱陪同其实是想教她这个。


    岑礼握着手机,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屏幕那端徐远忱的声音还在继续:“合同我今晚让助理改好,代理费就按照我说的来,给她一点砍价的空间。明早八点我去接你,顺便一起吃早饭,小葡萄你明天最好是留在家里,谢女士不太喜欢小孩儿……不方便的话,明天送小葡萄去爷爷奶奶那儿待一天?老人家还挺想她的。”


    语气是一贯的周到却强势,仿佛下午在停车场对着隋甯低三下四的,是另一个人。


    林双语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用口型无声吐槽:“神经病。”


    岑礼侧过身,压低声音:“不用,双鱼在我家,明天她可以帮我带小葡萄,反正也就几个小时。”


    一旁的林双语瞳孔睁大,“我……”


    余垚眼神鼓励她,“你可以的,我明天还要上班,先告辞了。”


    说着抱起小葡萄,在她粉扑扑的脸蛋上捏了下,很有分寸地没有下口。


    林双语叹口气,把“我根本不会带娃”这句话默默咽回肚子,起身去找岑礼的睡衣,洗澡、睡觉-


    檀砚书落地时已过零点,首尔仁川机场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拖着行李箱快步穿过到达厅,外套搭在臂弯,袖口还沾着沪江大学实验室的消毒凝胶。


    他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穿着白天那一身,只换了件稍厚的外套。


    手机一开机,跳出好几条未接,都是母亲打来的。点开微信,跳出两个未接通的语音通话,他心头一紧,看到岑礼让他落地报平安的消息。


    檀砚书边走边回拨过去,直觉告诉他岑礼一定没睡着,正在等他的消息。


    音乐只响了一秒,对面就接起,像手机一直被她攥在手里。


    “……落地了?”岑礼急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


    她的声音低而哑,带着压不住的轻颤,背景安静得过分,连呼吸都能听见。


    “嗯。”檀砚书把行李换到左手,快步拐向出租车站,“我刚落地,怎么样,小葡萄哄睡了吗?”


    “都已经睡醒一次了。”岑礼顿了顿,叹了口气,问他:“外婆的情况怎么样了?”


    檀砚书喉头一紧,用指背按了按眉心,“我还要二十分钟到医院,具体情况不清楚,但听我妈的意思,就这两天了。”


    对面“嗯”了一声,带着鼻音道:“要不要我带小葡萄过去看看外婆?”


    “岑礼。”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低下来,“不用。”


    “小葡萄太小了,我怕她坐飞机会害怕,而且……你下周还要开庭。”出租车停下,檀砚书将行李箱递给司机,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你别担心,过几天事情处理完了我就回去了。”


    “檀砚书……”岑礼默默咽下一大堆问题,在这个节骨眼?她没办法问出口,又觉得这样的误会必须得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解释才比较诚心。


    檀砚书淡淡笑了笑,“我在。”


    “你别太难过。”她安慰道。


    檀砚书“嗯”了声,“老人到了这个年纪,生病、去世都很正常,我看的很开,就是担心我妈一时间接受不了。”


    “那……你安心处理外婆的事情,等你回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檀砚书透过后视镜看见自己脸上的期待。


    “等你回来就知道了。”岑礼收起电话,将整理好的檀砚书的头发和牙刷等个人物品收纳在一个小袋子里,小声提醒昏昏欲睡的林双语:“明天我去代理人家里,你带小葡萄去做DNA鉴定,她要是哭了闹了你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记忆会错乱,眼睛会看不清,直觉也会失误,为了确保再没有意外,她想在报告上看到小葡萄和檀砚书真正的关系。


    “知道啦知道啦!”林双语把抱枕往脑袋上一蒙,声音闷得发飘:“为了我干女儿顺利认亲,我明天就献给你们母女了,以后只要你俩需要,我也能随时从温柔乡里起来。”


    “只不过你女儿得借我拍两条视频,这么可爱,搞得我也想生一个来玩。”


    “别……”岑礼推推她,“你身边走马灯一样的男人,没一个能担当得起做父亲的责任,你再等等。”


    “管他们男人做什么,我生孩子也是我一个人养,我又不结婚。”林双语说的理所当然,张开手臂去抱岑礼。


    岑礼闭上眼睛,想起一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被檀砚书这个人打乱了她全部的人生计划。


    第63章 ⑥③个吻 “遵命,老…婆。”……


    老太太弥留之际, 檀砚书陪着母亲守在床上,整整两天,老太太都迷迷糊糊没说一句完整的话。


    第三天夜里零点零七分,心电监护上的曲线终于不再起伏。


    母亲俯身在外婆耳边, 终于轻声把那句憋了整整四十八小时的话, 说出了口。


    她答应和家暴的丈夫离婚, 不再委屈自己。


    话音落地,仪器发出长而平的“滴——”声。


    母亲瞬间哭出声,整个人瘫在病床边。


    他却没哭,只是抬手, 把外婆早已冰凉的指节包进掌心,像做最后一次实验复测。


    确认再也测不到脉搏,才慢慢松开。


    ……


    凌晨三点多,医院走廊。


    檀砚书靠墙坐下,外套两天没换, 领口满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他打开手机,置顶对话框停在岑礼两小时前的那句:


    【节哀顺变。抱抱.jpg】


    他回复, 指尖却抖得打不出完整拼音, 最后只发了一句语音。


    沙哑、克制, 只有三个字——“我没事。”


    不到十秒, 岑礼的视频弹了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接受, 镜头晃了一下, 对准他两天没刮的胡茬、充血的眼睛、还有额前凌乱的碎发。


    对面却没有声音。


    阳台的灯光昏黄, 岑礼窝在沙发里,镜头里只露出半张脸,眼睛也和他一样红红的。她盯着画面里的檀砚书,嘴唇紧抿, 像在努力组织语言,最终只转身回去房间,把镜头缓缓转向婴儿床里。


    小葡萄蜷在被子里,睡得并不踏实,怀里死死抱着一只小鸭子。


    孩子无意识地咂嘴,嘴唇拍上嘴唇,发出近似“baba”的声音。


    檀砚书的眼泪瞬间砸在屏幕边缘。


    他怕吵醒孩子,把音量调到最小,喉结滚动了两下,才哑声开口:“怎么又熬夜?”


    岑礼“嗯”了一声,又把镜头转回来,指尖轻触屏幕,像在替他擦泪,“檀砚书,你不在我睡不踏实。”


    男人背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额头抵在膝盖上,手机镜头里只剩他半截苍白的指节。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却稳。


    “我尽量早点回去。”


    “我没有催你的意思,你不用着急,先把事情处理好再说。”她轻声问他:“你之前说你妈妈一直不愿意离婚,怎么现在突然改变主意了?”


    “外婆临终前什么都没说,唯独这个她放不下。”母女连心,哪怕一把年纪了,外婆也看不惯女儿受委屈。


    “如果有财产和抚养权争议,我可以让我哥帮你们找靠谱的律师,他有个师姐毕业后就去了韩国……”


    两人从夜深聊到晨曦微露。


    天色一点点泛白,医院以外的首尔,晨雾像一层没揭开的纱。两个人影在手机屏幕里渐渐融为一体,声音低成了耳语,只剩电流沙沙作响。


    檀砚书把背脊抵在冰冷的墙面,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麻得像灌了铅。他换了一只手拿电话,抬眼望向走廊尽头。那里,母亲正靠在长椅上,怀里抱着外婆的一条旧围巾,眼睛轻合着,眉心却蹙成沟壑。


    一夜之间,她的鬓角似乎又添了一层霜。


    “她其实怕的不是分财产。”他压低嗓音,“她怕的是离了婚,两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容身之所。”


    岑礼那边传来极轻的抽气声,像是把叹息咽回喉咙,“我懂。有时候人宁愿在废墟里呆着,也不敢搬出去,因为废墟好歹也曾经是房子,上一辈的人不懂什么是安全感,她们总觉得有房子才有家。”


    “再婚的时候,我妈觉得自己不配再遇到好男人,能有个男人愿意接受她,分给她一块地方住,她就跟着人走了。”檀砚书顿了顿,像在自责,“男孩子就是不够敏感,如果我妈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一定会很早就发现她的不对,及时纠正她。”


    “现在纠正也不晚。”岑礼的声线恢复律师的清晰,“先把你妈他们的婚姻财产梳理清楚,再确认有没有隐藏债务什么的,接着是抚养权……你弟弟年纪还小,对方会不会和你母亲争夺,这些你心里有数吗?”


    “还有,你继父家暴的证据之前有没有留存?韩国民法第84条、831条对过错方财产倾斜有做明确的规定,我可以远程给你草拟框架,然后你让阿姨签字就行。”


    她说得太快,檀砚书忍不住打断她:“岑律师,现在是凌晨五点,你确定要和我在这里讨论法条?”


    “我确定。”她翻身坐起来,把夜灯点得更亮,昏黄光圈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我睡不着,还不如干脆干点活。你妈妈和外婆想要的一定不是一个空口承诺,而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法院盖得了章的安全感。”


    “好。”他仰头,让眼眶里的水意倒回去,“我继父名下有两套首尔公寓、一家商铺。我妈只要自住的那套房子,其余她一分钱不要。”


    “收到。”键盘噼啪声透过听筒传来,像夜里最清脆的雨点,“明早睡醒我把电子初稿发你,你打印出来让你妈妈先过目,签字后再约对方律师谈判。谈判桌上别心软,对过错方仁慈,就是对受害方残忍。”


    “明白。”他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低下来,“礼礼,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肯在深夜,替我妈打算将来。”檀砚书用指腹摩挲手机边缘,像握住一只暖炉,“也谢谢你,把你的房子分给我住,把‘家’这个字,拆给我一半。”


    对面键盘声停了,只剩轻浅的呼吸。


    良久,岑礼开口,带着笑意,“我的房子可不是白给你住的,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爸什么,几年内买房?”


    檀砚书:“我争取五年内。”


    “我想要一个带院子的小房子,这样小葡萄和公主、警长都有玩耍的空间,再给小葡萄留一间朝南的卧室,窗户外面最好有一棵银杏。”


    “好。”


    话音落下,走廊尽头的窗户外,第一缕晨曦破云而出,像有人把手术灯调到了最亮。


    檀砚书眯起眼,看见光里浮动的尘埃,忽然觉得一切都过去了。


    黑夜再长,也只是短暂的。


    他对着电话,轻声补充:“天亮了,一会儿我和我妈要把外婆的遗体送回去做告别仪式。你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不用急着做那什么协议。”


    “收到。”岑礼笑,声音裹着倦意,却像给新的一天盖了章,“檀教授,空下来的时候你也补会儿觉,别把自己累垮,小葡萄不能没有爸爸。”


    “遵命,老…婆。”


    他自然地喊出这个称呼,对面明显静了一秒,随后听筒里传来岑礼带着鼻音的轻笑:“嗯……我在。”


    像是有羽毛扫过耳廓,檀砚书喉结滚了下,把突然加速的心跳归咎于通宵缺氧。


    他抬手压了压酸胀的眉心,声音低却认真:“第一次叫,可能有些唐突……但以后就这么喊了,行么?”


    “行啊,檀先生。”岑礼懒洋洋地答,尾音不自觉上扬,“但是你可千万要记住,如果以后再敢说我们是假结婚什么的胡言乱语……你就没老婆了。”


    “我记住了。”男人忍不住低笑,胸腔震动的声响透过电波传过去,像给疲惫的清晨加了杯热拿铁。


    走廊尽头,保洁员推着消毒车经过,车轮声咕噜咕噜。


    檀砚书侧身让路,顺势靠在窗边,曦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


    他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道:“等我把外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替我妈找好律师我就回去……之前约的婚纱照我申请了延期,回去要抽时间去拍了。”


    “好啊。”岑礼答应得干脆,像是早已在心里排期,“不过——”


    她故意拖长声调,檀砚书下意识屏息,听见她慢悠悠地补充:“只是拍婚纱照还不够,我最近瘦了好多,感觉已经恢复到怀孕之前的身材了,我想穿婚纱,还想要一场盛大又浪漫的婚礼。”


    檀砚书低笑一声,胸腔震得连听筒都轻轻发颤,“盛大、浪漫……收到,具体指标量化一下?”


    岑礼窝进沙发,掰着手指数给他听:


    1. 场地要户外和室内的都有,草坪+湖水,最好有白鸽低空掠过。酒店要那种水晶灯巨大的,不用很大的厅,但一定要是老牌酒店,爷爷奶奶讲究这个。


    2. 鲜花要你之前在海岛送我的芦苇。很特别,我很喜欢。


    3. 我要林双语做伴娘。


    ……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个阴天,岑礼睁开眼睛,听到外面小葡萄“呵呵呵呵”的笑声,徐悦和岑肃山的说话声此起彼伏,不轻不响地敲打她的耳膜。


    岑礼拥着薄被微怔了几秒,意识才从一片混沌里浮上来。凌晨那一通越洋电话、檀砚书母亲的离婚调解书、还有婚纱照和婚礼的具体细节……像梦,又像刚归档的卷宗,被现实“啪”地盖上印章。


    外面小葡萄的笑闹越发清脆,岑礼找到手机,时间显示是中午12:37。她掀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窗帘没拉严,一道灰白天光斜进来,照在没有檀砚书所以整洁的另外半张床上。


    她的困意瞬间散尽。


    客厅那头,岑肃山正捏着嗓子学动画片里的音效,小葡萄被逗得“咯咯”直笑。徐悦则在一旁压低声音说话,告诫他:“你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礼礼昨晚三点才睡……”


    岑礼心头一暖,推门而出。


    听到开门动静,两大一小齐刷刷朝她看过去。


    “醒了?”岑肃山扫她一眼,“快去刷牙洗脸,你阿姨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赶紧的。”


    岑礼脚步显而易见地加快。


    吃过饭,她抱着电脑继续帮檀母整理协议,待能够想到的东西都在协议中体现,她将文件发给檀砚书审核。


    对面没有很快回应,她也不急,给小葡萄喂完最新的一顿,又换了身衣服,要出门。


    岑肃山盯着她上下打量,“这两天砚书不在,你倒是出门很勤。”


    “有点事,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小葡萄一会儿。”她要去机构拿DNA检测报告。


    徐悦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举着半截没削完的苹果,“要出去多久啊,要不要我们带着小葡萄和你一块儿?”


    “不用。”岑礼把碎发别到耳后,声音低却稳,“我去去就回。”


    她换了件浅灰色风衣,腰间系带一勒,整个人显得干练又锋利。


    电脑包没背,只拿了只小号公文袋,里面静静躺着取样回执和身份证。薄薄几张纸,却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让她走得越快,越走心跳越重。


    直到早就猜想到的结果被印证,岑礼长出了一口气,在停车场里静坐了许久。


    小葡萄真的是他的孩子。


    檀砚书就是那晚的男人。


    第64章 ⑥④个吻 ……我们不是一直做着措施?……


    小葡萄在出生将满四个月之际, 迎来了自己人生生涯第一次和妈妈的分离。


    那天清晨,阳光像往常一样透过窗帘缝隙,斑驳地洒在卧室的地板上。


    岑礼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惊扰了还在熟睡当中的小葡萄。这几天檀砚书不在, 岑礼觉得另一半床空荡荡的像少了些什么, 晚上都抱着小葡萄在床上睡, 不得已在床边又围了一圈栅栏,生怕她半夜扑腾下去。


    岑礼站在床边,凝视着那张粉嫩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仿佛梦里也感知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短暂别离。


    岑礼俯下身,在小葡萄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像羽毛一样轻,却又重得让她眼眶发热。


    她低声冲还听不懂话的小葡萄说:“妈妈很快就回来,和爸爸一起回来。”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却胸有成竹。


    小葡萄当然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她似乎感受到了空气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竟然在听到这一句之后慢悠悠醒来, 小嘴巴嘟嘟的, 软软的小手指挥动着要去抓什么。


    当岑礼转身走出房门的那一刻, 她的小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小手在被子里轻轻动了动, 像是要抓住什么, 却只抓到了空气。


    徐悦拿着奶瓶进来,冲岑礼道:“小葡萄交给我和你爸你就放心吧,这几天正好阿远也在家,晚上我们轮着带, 你放心去找小檀。”


    她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小葡萄被徐悦抱在怀里,奶瓶的乳胶奶嘴轻轻碰着下唇,却迟迟不吮吸,乌溜溜的眼睛仍盯着门口,盯着她。


    那一瞬,岑礼突然就有点舍不得。


    一百多天,母女两个从来没有分开过超过三个小时,这次却要分开两三天,把她这么小一个小不点留下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怎么想怎么不忍。


    可她还这么小,没坐过飞机,声带也还嫩,飞机起降的气压就能把耳膜压成一只哭瘪的灯笼。


    岑礼想起育儿论坛里面那些“高空耳压”的帖子——“降落时宝宝哭到浑身发紫,落地抱去医院,说是鼓膜充血。”


    她不敢赌,也不能拿四个月的肺活量去承受这些,另一方面……她也希望第一次去檀砚书生活的地方,和他两个人好好谈一谈、好好认识认识。


    徐悦像是看穿了她,把奶瓶往小葡萄唇边又递半寸,轻声劝:“就三天,你存好了奶,我们和你爸手机24小时不关机,你随时想她了给我们打视频,行不行?”


    小葡萄却在这时“咕咚”一声,终于含住奶嘴,发出第一声满足的吞咽。


    那声音像一根细线,把岑礼的脚钉在原地。


    “你赶紧收拾收拾去机场,偷偷地走,别让小葡萄看见你拖着行李箱走,她的大眼睛什么都看得明白!”徐悦拍拍她肩膀,把她往浴室推。


    等岑礼收拾打扮好拉着行李箱出门,小葡萄又呼呼大睡起来,好像一下子又没有了心事。


    听说檀砚书外婆去世的事情,两个老人格外关切,前后给檀砚书打了两个跨国电话表示想去吊唁吊唁,反正首尔那巴掌电大的地方,一直被沪城人当作是自己的后花园,周末来回时间也充裕。


    可檀砚书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况且外婆生前也不喜交际,朋友不多,走也不想太影响别人的生活。


    尤其两家人之前一直没有什么走动,檀砚书也没带母亲和弟弟去爷爷奶奶家拜访,现在受之有愧。


    岑肃山没执意,却在岑礼说要去首尔时让徐悦备下了许多礼品,塞满了一整个26存行李箱。


    飞机爬升到平流层,舷窗外的城市渐渐远到被云层遮掩再看不见,岑礼把座椅调直,从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软皮手账本。


    小葡萄出生前几天,她在散步时看到路边小摊,随手买的“五年日记”小本子,本打算记录小葡萄每天一点一滴的成长,结果一百多天过去,只写到第16页,后面全是空白和奶渍。


    她翻到最新一页,日期栏空着,她又从包里找出一支黑色中性笔。


    “最好的教育是——父母相爱,妈妈要勇敢地去找爸爸,和他解开一个天大的奇妙的误会,让爸爸知道他还有我们。”


    写罢,她将笔装回包里。那支笔是檀砚书的,岑礼有一回要记一个电话,随手从他桌面上抓来的,笔盖上刻着极细的韩文。


    “??”——再见,也是你好的意思。


    仿佛冥冥之中老天没少暗示过她,她自以为的初次见面,其实是他眼里的再度重逢。


    ……


    正午,仁川落地。


    海关人少,电子闸门“嘀”一声,岑礼并非第一次来到这片异国土地,却还是第一次如此紧张和忐忑。


    她要向檀砚书认一个小错,然后消除掉他这一年所有的胡思乱想和难过。


    檀砚书等在到达口,黑衣黑口罩,手里却拎着一只与色调完全相反的帆布包。


    奶白色,印着一只抽象的卡通小葡萄,两颗圆点当眼睛,他说这是因为知道她要来,奶奶给小葡萄准备的。


    见她目光落在袋子上面,他有点局促地解释:“……里面是一次性储奶袋、冰排、手动吸奶器,还有——”


    他顿了顿,上去牵住岑礼的手,“不过幸好你没有带她过来。首尔没什么好玩的,她来了也是折腾,现在换季最容易感冒发烧,韩国小儿科医生也少,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太不方便……”


    岑礼没接话,只伸手把帆布袋的肩带往自己肩上一挂,顺势擦过他的指背。冰凉与温热交错的一秒,像静电,把一路的忐忑轻轻击碎。


    她开口,第一句却是:“原来你比我还紧张。”


    岑礼抬眼,声音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微哑,却掩不住那眼睛当中因为见到檀砚书而平添的喜悦。


    “一口气把儿科稀缺、换季流感这些东西都想到了,你为什么不之前就劝我别带小葡萄来?”


    男人被她说得耳尖一红,握她的手下意识松了半分。


    岑礼却反扣回去,指尖穿过他指缝,十指交叠,把那只奶白色帆布袋轻轻晃到他面前。


    “幸好我这个当妈的还不算太失职,也知道心疼我女儿。可是你把‘小葡萄’印得这么可爱,是想让我们两个在过二人世界的时候,也抛不开自己已为人母、人父的枷锁是么?”


    檀砚书低咳一声,像被抓住作弊的学生,隔了两秒才摇头解释:“我是侥幸了一下,想想网上那么多小孩儿也都是从小就坐飞机,心里也期待能看到一个活泼开朗的小葡萄。”


    说罢还不收回目光,低着头看她,“……我想她了。”


    而被爸爸妈妈念叨个不停的岑熹小朋友,这会儿刚睡醒,被徐悦抱着在阳台上晒太阳。她比平时更安静,眼睛却睁得格外大,乌溜溜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妈妈熟悉的味道,或者爸爸温柔的声音。


    徐悦喂她奶瓶,她不肯好好吃奶,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哼唧,像是一种无声的撒娇。


    到了傍晚,夕阳把房间染成蜜糖色,小葡萄终于第一次哭出声来。不是平日里那种撒娇的啼哭,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从胸腔深处迸发的悲恸。


    徐悦抱着她,轻声哄着,眼眶也红了,“小葡萄乖,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岑肃山紧皱着眉毛看他哭得梨花带雨的外孙女,想起前一天岑礼拿给他看的那份DNA检测报告。


    报告顶端那行黑体小字像钉子一样还钉在他视网膜上。


    “经鉴定,支持檀砚书为岑熹(小葡萄)生物学父亲。”


    他当时盯着那串99.9999%,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说孩子不是卫家的嘛!长得和砚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卫家那样的基因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沉沉落回肚子里。


    此刻,小葡萄的哭声拔高,岑肃山被那哭声揪得心疼,他忽然起身,去厨房洗净手,回来把外孙女接到手里。


    动作生涩,却极稳。


    左臂托臀,右手覆背,让小葡萄的耳朵贴在自己主动脉处。


    这是檀砚书之前教他的抱孩子的标准动作。


    “听听,外公这里像打鼓似的,给我们葡萄弹首曲子好不好?”他一张严肃的老脸难得绽开些弧度,人终于柔和起来,和平日里那个严厉刻板的老教授简直判若两人。


    小葡萄的哭声居然真的暂停了下来。


    她抽噎着,小脑袋往岑肃山颈窝里蹭了蹭,像只受惊的雏鸟找到一处还算暖和的小窝。


    岑肃山感觉到她湿哒哒的睫毛在自己下巴上扫了一下,软得不可思议,也痒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起伏的胸廓震疼了她。


    “……节奏对了?”老爷子低声嘀咕,像在实验室调整实验对照。


    徐悦红着眼眶站在一旁,拿手机偷偷给他们爷孙两录视频。


    镜头里,岑肃山穿着灰旧毛背心,肩背挺得笔直,却在客厅中央一下一下轻轻颠脚,嘴里还哼着走调的《喀秋莎》。


    每颠一下,小葡萄的哭声就降一个分贝,颠到第七下,只剩下委屈的嗝声,像小雨转多云,后来慢慢响起她“咯咯”的笑。


    “神了……”徐悦小声笑,“老岑,你当年哄礼礼的时候也这么灵?”


    “礼礼落地七斤半,我一只手拎得动,不用颠。”老爷子回得一本正经,耳尖却有点红。他低头看外孙女,发现她黑眼珠里映出自己变形的影子——眉毛倒竖的弧度被奶光柔化,像被谁用橡皮擦去了凌厉的边。


    原来这就是隔代亲。


    他从前低调地表达着对女儿的爱,如今看着女儿的女儿,却总泪眼婆娑。


    女儿好像是一瞬间长大的,又好像……毫无征兆地结婚生女。


    忽然,小葡萄伸出拳头,软软捶在外公的锁骨上,“噗”地冒出个奶泡。


    岑肃山被这记“棉花拳”打得愣住,随即笑出了声,低沉的、带着胸腔共鸣的笑,把怀里的小人都震得一弹一弹。


    家庭群里,徐悦将这段视频发送出去,让远在异国首都的岑礼和檀砚书也跟着鼻尖酸涩。


    “我爸这人……居然还挺会哄孩子的。”岑礼牵紧檀砚书,两人下了出租车,走在外婆家附近的那条小路上。


    岑礼伸手去摸檀砚书手指上那圈金属,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想在心里细数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光,究竟是阴差阳错更多,还是命中注定更多。


    “檀砚书,生日快乐。”她捏住他的手,停在原地仰头看他,“三十岁生日快乐。”


    “你千里迢迢过来,抛女弃女,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一句生日快乐?”男人笑笑,将她揽进怀里,下巴磕在她头顶上。


    “不是,”她在他的桎梏下仍摇了摇头,语气紧张道:“我是来给你送一份生日礼物的。”


    “嗯?”


    岑礼一本正经地说:“檀砚书,这一次……你是真的做爸爸了。”


    “嗯?”檀砚书一时没转过弯,只觉怀里的女人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心脏,心跳隔着两层衣服都传到他胸口。


    岑礼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报告单,塞到他手里。


    “喏,礼物。”


    车水马龙立刻噤声。


    他指腹发颤,不敢打开那张纸。


    “不太可能吧……我们不是一直做着措施?”檀砚书茫然地说着,眼里不是惊喜,反而是担忧。


    岑礼猜到他误会了,憋不住想笑,推推他:“你先打开看了再说。”

【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