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话一出,原地静了好几息。
少顷,印玺站起身,绕着石桌一侧走了几个来回,才终于找回声音:“师妹,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柳如霜其实也不知道,但心里那一刻就是忽地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不是所有问题的出现都一定有最直接的原因,也不是所以问题都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因为有些时候,一个不经意间的巧合,往往就可以回答很多问题。
而她的这个猜测,恰恰能回答他们的一部分疑惑,不是吗?
况且,修炼一途,夺天地阴阳之造化,本就是逆天而行。逆天之举都做得,大胆的猜测又为何不能想呢?
她说:“直觉告诉我,是这样。可这很难去验证,在见到师尊,向她老人家问明白之前,一时半刻的也验证不了。但关于我们这个凡人师娘,其实我还有另一个猜想……”
一个死去了几百年,也许早不知道轮回转世多少次的人,其实并不那么难以寻找。因为一个人神魂的本质是不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循着这个,再用点心思,总能找到人。
可如果,他们的师尊从来就不是为了寻到转世后的人,而是执着于原本的那个人呢?
所以才会寻了一年又一年,甚至百年、千年。即使希望渺茫,也从未放弃过。
可见他们的师娘有多重要。
而且,苏拂雪之前说过,她在人间见到清音真人了,从她那里知道了她寻到人的消息。
既然寻到人了,那为什么不将人带回来?是有什么苦衷吗?还是对方不愿意跟她回来?
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一个谎言。
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这个猜测太过可怕,以至于柳如霜说完之后,在场的人,连呼吸都轻了许多,生怕声响大一点,便会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梦给搅醒了。
许久,苏拂雪站起来补充:“而且,山门中也从未有过一幅师娘的画像。师娘到底存不存在,也许我们需要暂时打上一个问号。”
印梵小声:“或许,师尊只是单纯不想与我们提起师娘呢?睹物思人,难免伤心,没有画像岂非很说的过去。”
苏若水点头:“师尊长久在外行走,画像随身携带也有可能。”
柳如霜并不否认他们的猜测:“无论结果如何,都需要切实的证据,不然全是空谈。”
不论猜测是真是假,他们都需要再仔细查一查清音真人和这个凡人师娘的消息。可遗憾的是,他们暂时还没找到任何与之有关的记录。
六人就着现有的线索快速讨论起来,但说来说去,也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就这样,讨论过后,一时间,竟谁也没再说话。
好半晌,到底是印玺又重新起了话:“那上一任魔尊呢?为什么还要查他的消息?”
苏拂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祁云筝一眼,这才说话:“因为上一次的仙魔之战与他有关。”
从古籍中查到的消息,从无极子那里得到的消息,还有许多……各方面夹杂在一起,这无疑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我曾多方打探,得知他与上一次仙魔之战有着莫大的联系,甚至,这场大战就是因他而起的。也许不止是他,还有其他人,但我暂时没有查到。上一任魔尊也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后来,魔族被前辈们以生命为代价,联手封印在了封魔谷。天下自此大定,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没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的,一切总要有因有据,如此才能立得住脚。
大师兄你就从没来没有怀疑过吗?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印玺没有着急回答。
他确实查过,也知道一些情况,毕竟比苏拂雪大了五百多岁。很多事情,早些查,便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可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查清了全部又能怎样?一切再无转圜之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抓紧修炼,以御未来的魔族之危才是重中之重。
他叹一口气,点头:“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深究无益。”
苏拂雪却道:“若灾劫再起与那有着莫大的干系呢?大师兄你还会这样说吗?”
印玺一时语塞。
若真如此,那确实需要再查一查……可上一任魔尊已死,与那件事有关的人似乎也没多少活在世上了,查起来恐怕不会容易。
少顷,他道:“我即刻休书一封,给那些尚在人世的前辈,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就这几日时间,定能得到回复。到时候再看是什么情况吧。”
“那就有劳大师兄了。”
苏拂雪心里总算踏实一些。
印玺肯修书去问,证明他是有些相信她的话的。或许,更多是因为这件事关系着天下苍生的未来。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她也能更快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之后,场面又安静了下来。
柳如霜平素话就不多,今日显得愈发沉默了。苏若水也意外地没说什么,印梵更是因为印玺与苏拂雪的对话没有出声。祁云筝惯来在人前听师命,苏拂雪与人说话时,基本是不多言的。
苏拂雪见此,等了几息后,便说要带着祁云筝回去洗漱一下休息后,继续回来战书山。她还不忘催促师兄师姐们快回去,还说,不然可就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了。
然后,她站起身,牵着祁云筝便要御剑往守静峰上她那幢屋子去。
却被印玺喊住了:“等等。小五,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拂雪望过去,等他说话。
印玺看了祁云筝一眼,没开口。
苏拂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不能让祁云筝知道。她与祁云筝交代了两句,这才松开她的手,往远处走:“大师兄,有什么话,我们这边说吧。”
反正,不论什么,过后她总会与祁云筝提的。
印玺跟上去,走之前又看了祁云筝一眼。
祁云筝对此举并无任何反应,甚至重新坐回了石凳上,显然是做足了等待的准备。
但没过多久,苏拂雪就回来了。脸上的神情倒是没怎么变,但莫名的,祁云筝就是知道她有些不高兴了。
祁云筝没有立刻问,而是等与几位师伯告别后,回到了守静峰上,才开口询问原因。
苏拂雪倒也没有隐瞒:“与大师兄吵了几句嘴,心情有些不好。”
祁云筝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吵架拌嘴这件事,似乎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苏拂雪身上。
她是那样清冷淡漠的一个人……
她不由得问:“为什么会吵架?”
“也不是吵架,”苏拂雪说:“就是想法有些不同,谁也劝不了谁,拌了几句嘴而已。”
祁云筝更觉得纳闷了。
从前,她从未听说过,更别提见到苏拂雪与人吵架拌嘴的模样了,今日倒真是稀奇了。
祁云筝问:“是因为什么呢?”
苏拂雪并未回答,而是低头沉思了片刻。
当然是因为印玺问了和清音真人以及无极子类似的问题。
当时,印玺很直白地问她:“你对你那个徒弟,是不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她没想到印玺的直觉这么敏锐,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免不得要被斥责胡闹,说她不惜命,说什么修无情道的不能动情……这些老生常谈的话。
她干脆认下了:“是的。我对阿筝,存了别的心思。”
别的见不到人的心思。
印玺脸色难看极了:“你当真就这么不惜命?还是你想与她一同入魔?”
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听到,却突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如果魔族当真冲破封印,而她又还没有找出好的解决办法。那么,以新任魔尊的身份接掌魔族,将那些妄图报复仙门百家,甚至人族的人打服,再给他们安排一个好的栖身之地……也未尝不可。
她将想法与印玺说了。
果然又遭到了训斥。
印玺说:“你如此待她,可曾问过她的想法?你于她有救命之恩,又养了她两百年。若她当真如此狼心狗肺,将你拖入深渊。那不用等到那日,我便会亲手将她斩杀,绝了你的心思。”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师尊不行,大师兄你也一样。”
她不会将祁云筝交到仙门百家手中,更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
无论对方是谁!
祁云筝见苏拂雪一直没说话,又问了她一遍:“你和大师伯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苏拂雪回过神来,不隐瞒她:“因为我说我要毁道重修。”
这是他们当时拌嘴的原因之一。
在她说出对祁云筝抱有别的心思,他们因为那个想法争论之后。
修无情道,最忌动情,有损修为不说,还易堕入魔道。严重的,甚至会死。
所以,认清内心的情感后,她在克制。
可有些情感是克制不了也不受控制的……说毁道重修,亦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等到世间再不需要她的守护,她也还活着……到那时,弃了无情剑道,改修随便什么都可以,修不修的成也不再重要,因为她相信祁云筝会保护她。
只要她还活着。
这话一出,莫说印玺与她吵架,便是祁云筝都忍不住要说她几句。但祁云筝忍住了,又问了她原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修无情道的人不能动情。”
苏拂雪眼中的柔情,不因她此刻形容狼狈而减损分毫:“因为我心中有一个人。”
这是她变相的在表白。
祁云筝隐隐听出来了,但她不敢相信。
苏拂雪望着祁云筝,眼中满是笑意。
甚至,她握住了祁云筝的手,将她带到身旁坐了下来。
“可是,我有在乎的人要守护,也有必须承担的责任。两者相权取其轻,可我不想那样做。我想活着。所以,阿筝,可以再等一等我吗?等一切尘埃落定。”
第52章
梧枝并不确定她是否进入了幻境,又或者该说,她并不确定是否是进入了苏拂雪的幻境。
此前,梧枝顺沿着台阶往*上走,因为不知道苏拂雪和祁云筝到底上了多少级台阶,她只能一边走,一边留心观察有无她们的身影。
到后来,在默念法诀之后,她干脆狂奔了起来。因为无极子说过,玉牌会给她提示。
梧枝并不害怕,因为她此来的目的是寻她的师尊,那个曾救过她性命的仙女姐姐。虽然记忆十分模糊了,甚至脑海中再无一副完整的画面,可她记得那种满是心安的感觉。
而师妹最听师尊的话,那这个幻境就应当是由师尊主导的。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人,破阵后将人带出幻境。
后来,当雾气渐渐遮挡视线后,梧枝放慢了速度。
她并不清楚脚下的台阶何时变成了平坦的路面,亦不清楚迷雾之后到底是何方,迎接她的又是什么?
但她依旧不害怕。
……
而当下,迷雾渐渐散去后,眼前的环境是陌生的,周围罕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更甚者,她无法判断具体的方位。
无法判断,那便只能先寻人迹,打探之后再往西边的云水阁去,最好是能打探到师尊和师妹的消息,那便可以节约许多时间。
料想不会太难打探,毕竟,师尊的名头,仙门百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梧枝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小半日,终于在日落时分来到一个镇子上。
她先寻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因为那里南来北往的人最多,最易打探消息。最重要的是,还能解决食宿问题。
进了客栈,梧枝一眼便看见大堂里坐了四五桌客人。其中几桌坐满了人,有一桌却只有一个客人。
是个男修,远远坐在楼梯那边。
她进门后,其余几桌都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只那个男修不为所动,依旧专心在用膳。
而后,那些人继续低声交谈起来。
梧枝没细听,抬步往里走。
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梧枝回:“劳驾,给我准备一间客房。”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店小二:“再给我送些吃的上去,顺便帮我打包一份食物。多一些,明天一早我带走。”
“小的明白。”店小二将人往二楼带:“客官这边请。吃的一会儿给您送上去。”
“有劳了。”
梧枝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经过楼梯那边时,她看到了一枚熟悉的绿色玉牌。
来自那个独坐一桌的男修。
那是独属于印玺门下弟子的玉牌。
梧枝腰间也系着一枚象征着守静峰弟子身份的金色玉牌,甚至,那枚象征着掌门身份的令羽也还在她手中,并未交还出去。
程羡专门与她说过,玉牌不单是他们身份的象征,更是他们来往山门的凭证。若玉牌不幸遗失,需立刻解除与玉牌之间的联系并给师尊传讯报平安。
这么做的目的有二:一来,与玉牌之间的联系若未断开,难免被有心之人冒用身份,生出事端;二则,玉牌其实是一对,另一枚在各自的师尊手中。凭借玉牌,可以判定徒弟的生死。
联系在,玉牌无恙,则弟子生;
联系断,玉牌碎裂,则弟子死。
而他们只有及时解除与玉牌之间的联系,并传讯息给师尊报了平安,才不至于生出更大的祸端来。
毕竟,总有些个师尊是护短的。
当时,她问了程羡:“可我并未做任何事啊,怎么会……”
程羡笑笑:“小师叔当时不是给你系玉牌了吗?这个时间里,足够她做许多事情了。但她不会告诉你。而且,两枚玉牌其实是互通的,你又怎么知道小师叔不会通过她手中的玉牌,对你手中的玉牌做些什么呢?师妹,最重要的是玉牌上刻有你的名字,能够验明你身份的真伪。其他的,都不是太重要。”
她不解:“那为什么还会被人冒认身份呢?”
程羡说:“有心想做,总能做得到,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师妹,他日若你被人怀疑身份,便将玉牌交给对方看,看完之后,对方自会明白。”
她更不解了,一枚玉牌,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为什么?”
程羡未答。
腰间系着绿色玉牌的男修名唤连放,是印玺的大徒弟。
连放自然也看到了梧枝腰间的系着的金色玉牌,他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毕竟,那可是象征着守静峰弟子身份的玉牌。
而他记得,小师叔唯一的徒第叫祁云筝,他见过几面,不长这副模样。
那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怎么会有那枚金色玉牌?
抢是不可能的。
面前这姑娘修为不高,还不曾筑基,不可能敌得过祁师妹。而且,小师叔从不离开祁师妹身边,这姑娘更不可能抢得到。
总不能是捡来的吧?
可这里与长生仙门相距几百里,祁师妹应当不曾来过这里,就更不可能了。
那是为什么呢?
还没等连放想出个所以然来,梧枝已经收回迈上台阶的步伐,转而走到了他面前:“敢问这位师兄,此地距离山门有多远?”
连放站起来,仔细打量了梧枝几眼,确定她修为当真不高后,当即召出佩剑,直指她颈间。
“你是谁?腰间玉牌从何而来?”
梧枝:“……”
梧枝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默默后退一步。
连放佩剑跟上去,甚至往前近了一分:“速速从实招来,我可饶你不死。”
梧枝无惧,反而将玉牌从腰间扯了下来。
她侧身避开连放的佩剑,将玉牌递到了他跟前,而后笑笑:“师兄不妨再仔细看一看?”
那日,程羡并未告之的原因,刚好在今日验证一番。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连放自也知道玉牌的作用,疑心有诈,故而并未伸手去接。
可他转念一想,若她这玉牌是假的,自然不会起任何作用。
而这时,梧枝也举起手,又一次向他做保证:“师兄放心好了,我不会做什么的。真的。我向你保证。”
连放仍不放心:“当真?”
梧枝重重点头:“当真!我从不骗人!”
连放又细细打量了梧枝几眼,见她果真未有其他动作,看着也很乖觉,这才用另一只手去接那枚玉牌。
可他刚将玉牌握在手里,还未不曾仔细查看,便察觉到了一股森冷剑意直冲面门而来。
似是有人提剑向他刺来。
连放当即提剑格挡。
剑意却轻松将他手中佩剑打落在地。
同时,四面八方皆有剑意,将他紧紧困在中间。当真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而这时,连放腰间玉牌里也闪出一抹光影,与那剑意对抗。
却不敌。
梧枝:“……”
梧枝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忙将玉牌收了回来,重新系回腰间。
森冷剑意这才退去。
连放吓出一身冷汗,呆站在那里,看梧枝的眼神带着恐惧。或者说,他恐惧的是那道剑意,是留下那道剑意的人。
梧枝也终于知道了程羡那未说出口的原因。
那是化神期剑修的一道剑意。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神识,威能之盛,言语道不尽十之一二。
是了,那是苏拂雪为梧枝留的保命手段。因为打从拜师那日,她将象征掌门身份的令羽交出之后,打梧枝主意的人,那是能从长生仙门排到旧金门去。
或好或坏。
苏拂雪当然知道,但她更明白,只要她还活着,那些人,无论他们心中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想法,有多想即刻付诸行动……他们都绝不敢擅动。
只因为,她还活着。
闹这一出,其他几桌的客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掌柜和店小二也吓得躲到了柜台后面。
眼见终于无事了,店小二这才探个脑袋出来。只敢看一眼,就又缩回去了。
梧枝听到动静,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
她从苏若水给她的储物袋里摸出好几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抱歉了。所有损失算我的,之后还请按照我之前说的,给我备一间客房,准备些带走的吃食。”
店小二又探个头出来,应下了:“哎,仙子放心,小的记下了。”
梧枝这才走到连放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开口就是一句:“师兄,这下总该不会怀疑我的身份了吧?”
连放的怀疑,她自然看出来了。
连放没应声,又打量了梧枝几眼,却还是没想起来她究竟是谁,又在何时见过。
他不得不问:“你当真是苏师叔的徒弟?”
梧枝点头:“当然。我腰间玉牌为证,师兄见识过了。我名梧枝,还未请教师兄高姓大名。”
“连放。”连放也坐了下来:“可我不曾在师门见过你。”
梧枝说:“门中弟子上千人,你我不曾见过也属正常。”
连放却说:“你是苏师叔的徒弟……若你当真是,门中上下,不会有人不识你。”
梧枝倒没想那么多:“总会有人不认识的。”
“不会。”连放摇头:“苏师叔只有一个徒弟,名唤祁云筝。即使祁师妹很少与我们相处,甚至,她都很少下守静峰,但门中上下所有人都认识她。”
梧枝愣了愣。
她仔细思考这几句话,终于反应过来,师妹原来一早就拜师了吗?怪不得不肯喊她师姐。
可转念又一想,不对,这里是幻境,虽说是由师尊主导,可多少会有些师妹的意志在里面,那拜师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问连放:“我师尊现在在哪里?”
连放眼中带着疑惑,声音更透着不解:“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梧枝疑声。
连放叹一口,半晌道:“祁师妹魔族的身份,百家之中如今无人不知,苏师叔带她离开了山门。去向暂不明。”
梧枝听完这几句话,坐在原地,只觉得脑子快转不动了。
等等,谁是魔族?
师妹吗?
怎么可能!
师妹那般乖巧又有个性的姑娘,虽然也有点小叛逆,但说她是魔族,她是绝不会相信的。
“师兄此言可为真?”
连放点头:“百家已经传遍了。我也是得了消息,这才匆匆从西方赶回来。”
梧枝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我师尊会去什么地方呢?我又该去哪里寻她呢?对,听老祖宗的,往西去。”
她当即问连放他们此刻所处地界是何方向,若要往云水阁去,该往哪个方向行进?
连放将梧枝的着急和担忧看在眼里,加上之前的经历,自不再怀疑她的身份。
他取出地图,放到桌面上,为梧枝指了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竟是在东方,离长生仙门不过几百里。
又在地图上为她指了往西的路线。
梧枝一一记下,并道谢。
随后起身,往柜台那边走,去寻店小二,让他不必准备客房了,速速备些吃食,她现在就要,等下就走。
店小二赶紧往后厨去。
梧枝跟上,往储物袋里装了许多吃食,都来不及与连放辞行,便急急御剑直奔西方去了。
第53章
剑意与神魂产生的共鸣,让苏拂雪心神不由得为之一颤,只觉得心底最深处似有炽热的岩浆在翻腾,在不断往上涌,想要冲破什么逃离出去。却又被另一种莫名的东西打压、封印。最后,岩浆逐渐熄灭,再无一丝灼气。
之后,脑海中似有什么在不停地搅动,扰乱她的思绪,让她无法再凝神继续翻看书籍。
当时,他们师兄妹五人,连同祁云筝,正在与书山继续奋战。
半人高的书山,经过他们又半日的功夫,总算快见底了。但同样的,他们依旧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乃至翻到后来,他们终于发现,书中更多记载的是一些已故之人的生平,没有生年,卒年几乎全在那几日。
无数的先辈大能,亦有无名之辈。
不!
那并不是先人无名,而是他们没有听过先人之名。毕竟,里面记载的先人事迹,纵他们穷尽一生亦无法完成,因为那是上一次仙魔之战前发生的事,以及仙魔之战时发生的事情。
苏拂雪也终于明白,为何清音真人从不许他们踏足这里……是怕他们扰了先人的安宁。
甚至,祁云筝还在书山里翻到了一本有关魔族大祭司坤泽的一小部分生平的书。
里面提到,坤泽青年时期曾与至交好友一同去过人间。在那里,他们同时结识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坤泽爱上了那个姑娘,但姑娘爱的却是他的好友。
君子成人之美,坤泽也大方送上了祝福,祝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后,他就离开人间,回到了魔族。
之后,再没了关于坤泽的记录。
祁云筝想,大概是因为坤泽再不曾踏足人间,所以,写下这本记录的人再不能往后多添一笔。
祁云筝还在其中一本书的中间翻到了一个叫李昭昭的女修写下来的记录。
初初看到这个名字时,她用手肘碰了碰苏拂雪,和她对了一个眼神。不为别的,只因为她亦想到了之前那个记录里提到的昭昭师姐。
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本来并不确定,但那简短的内容给出了准确的答案。
是的,她们是同一个人。
那是字迹很潦草的记录,想来当时写的着急。内容却不长,如下。
我的女儿,如果你能查到这里,证明你还活着,那娘亲死也瞑目了。
我的女儿,请你不要害怕,更不要为我报仇,娘亲只愿你能平安活下去。这或许很难,甚至,她不会容下你……但我会请求她,让她看在我自小将她养大的情分上,让你活着长大。你不会知道那一切,因为你还小。
在那之后,我的女儿,一切都只能依靠你自己了。
我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你有能力了,又发现了一切的真相,面对她时,娘亲希望你能稍稍留手,不要对她赶尽杀绝,因为她也只是可怜的孩子。
她做的是不对,甚至就没用对过方法,但她的初衷是因为娘亲。而今,娘亲要死了,终于能去找你的父亲了。
那么,一切会结束吗?
我的女儿,请原谅娘亲的自私,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了。娘亲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也只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李昭昭绝笔。
将书收起,再要翻看新一本时,苏拂雪倏然起身,带着祁云筝,御剑便直奔西方而去。
祁云筝任由她带着走,走出很远了才以秘法传音问:“怎么回事?是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吗?”
那之后,她们回房间休息了两个时辰,便又返回藏书阁继续翻书去了。
没多久,祁云筝便察觉到了苏拂雪的异常。但苏拂雪没说,她便也没过多去问,依旧认真且快速的在翻书。
直到不久前,苏拂雪似乎被什么惊了一下?
这么形容或许并不贴切,但她那一瞬间的停顿,甚至蹙起的眉,祁云筝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也看到了。
却来不及细究,因为她们翻到了那简短的,被人刻意隐藏起来的记录。来自一个一心赴死的女修,一个狠心抛下孩子的母亲。
祁云筝觉得有些难过,但这情绪来的莫名,又来不及疏解,她便被苏拂雪急急带走了。
她也很快将一切抛诸脑后。
苏拂雪望着西方,等心中不安的感觉慢慢散去了,这才以秘法传音回:“我察觉到了一缕属于我的神识之力,那是一道极为磅礴的纯粹剑意,远远超出我现在所拥有的力量。阿筝,那是属于我的力量,却又似乎并不属于我。”
那力量之强,远非她现在能比的。所以她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循着那缕神识的方向找过去。
她很想看看,拥有她神识之力的人到底是谁?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得到那缕神识的。
祁云筝不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属于又不属于?
她直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拂雪轻轻叹了口气,将御剑的速度提了提:“我也不明白。”
祁云筝环住她的腰:“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去看看吗?”
苏拂雪低头看一眼环在她腰间的那双手,略略点头:“对,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找一找,查一查。
那样,或许她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就算不能,也要让身畔之人活下去,回到族人身边。
魂飞魄散之前,她更要解决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如此,才能安心去赴那死亡之约。
祁云筝继续传音:“那你能感应那缕神识之力大致的方位吗?”
苏拂雪试着感应了一下:“还可以。”
那缕神识距离并不远,方向正是几百里外的西方。
但这正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明明之前的感觉那般强烈,足以扰乱她的思绪,现在却是微乎其微。
“最开始,神识之力出现在西方,距离我们不过几百里,似乎受到了威胁,与什么战了一场,之后便消散了。不,那算不上战斗,更不是消散。”
只要她还活着,神识之力便不会消散,即使只有那一缕。可现下的感觉却当真是微弱不堪,甚至,不仔细去感应,根本察觉不到。
苏拂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是那缕神识在躲避她的感应吗?
可是不对,她很肯定,那是属于她的神识。但同样的,她并不清楚那缕神识是何时分出去的,又交给了谁?
又或许,那缕神识其实不属于她?
但这解释不通。
苏拂雪难得有些心烦,因为那缕可能带给她生的希望的神识。
她又感应了一下,以便随时调整方向,却发现神识正在快速移动位置:“不对,现在,那缕神识正在一路往西去。”
“往西去?”祁云筝不明白:“为什么?西方有什么?”
苏拂雪也不知道,但追上去,问清楚了,总能知道为什么。
她又提了速,传音给祁云筝:“等找到拥有这缕神识的人,问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祁云筝环在她腰间的手不免又加了分力,人也伏在了她背上:“如果什么都问不到呢?”
“不会。”苏拂雪答的肯定:“这人既能拥有这一缕蕴含着我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定然与我有脱不开的干系。”
祁云筝听到这里心一紧。
苏拂雪却无所觉,还在继续给她传音:“那我的问题,想必是会回答的。可我确实不记得曾与你之外的其他人有过更深的牵绊……阿筝,你有印象吗?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祁云筝不语。
但应当是没有的,因为她不曾有这方面的记忆。而且,若是有的话,她绝不会忘记。
那一切是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
祁云筝环在苏拂雪腰间的手又紧了紧,她传音给苏拂雪:“不记得。应该是没有的。或许是个外来者……总之,先找到人再说。”
苏拂雪点点头,没有将心中的怀疑说出来。
而后,她一边感应那缕神识的方向,一遍极速御剑,载着祁云筝往西方追。
或许,此行寻到人之后,可以继续往西去千山,到云水阁去找水芊凝,向她询问一些事情。
——
梧枝照着无极子教的方法,看着连放给的地图,一路御剑,直奔西方而去。可她一路不停的行了一夜,玉牌依旧毫无反应。
她疑心是不是走错路了,特意在天亮时寻到有人的地方,向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问了路。
然后知道没走错路。
梧枝站在城门口,就着水,随口咬着干粮,又研究了一下地图,确实是往西去没错。
那就是还没碰到人?
又或者,是离得比较远,所以玉牌没反应?
梧枝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已经召出佩剑,继续往西去了。
可她到底修为浅,加上之前不停歇的赶了一夜路,这才走出不过两个时辰,就不得不停下来,找个地方稍作休息。
寻了块背阳的大石头,吃了些打包的干粮,又喝了些水,梧枝就睡了过去。
迷糊间,似乎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然后整个人就彻底昏睡了过去。等再有意识时,又闻到了一股极香的烤肉味。
梧枝:“……”
梧枝抬手揉了揉肚子,发现胳膊竟有些使不上劲。
而味道来自不远处,凝目望去,似乎还有篝火在跳动。
她便想站起身,去那边看看,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难以凭借自身的力量站起来。
她心中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遇上劫道的了吧?
不会这么惨吧?
梧枝欲哭无泪,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没被绑,那就不太有这个可能,可浑身提不起劲是什么原因?
生病了嘛?
她打小身体就好,几乎没生过病,就算有,隔日也就好了。所以实在想不出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远处传来了声音,梧枝听不太真切,但确实是熟悉的声音。
“……这小姑娘倒是心大,青天白日就敢往那一躺,也不知道避一避,她不中招谁中招啊!”
“到底是年轻,少不更事,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以后经历的多了,总会明白的。”
梧枝:“……”
梧枝一脸懵,什么情况?
第54章
还不待她想得更多,那边的交谈声又响了起来。梧枝凝神,甚至使劲往那边挪了挪身子,这才倾耳,继续听下去。
不远处的篝火旁,苏拂雪手上转动烤架的动作不停,声音却加大了许多:“希望如此吧,不然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九条命都不够她丧的。”
很显然,她已经知道梧枝醒了。
甚至,篝火映照下,她眼中盛着一点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祁云筝了然一笑,甚至往梧枝的躺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还年轻,慢慢来嘛。等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了。你不要太严苛嘛。”
“一点也不严苛!”
苏拂雪不自觉拧眉,这般莫名的情绪她想不明白,更不知从何而来:“如果不是……她早不知埋身何处了,哪里还有以后可言?阿筝,你对她是不是期望太高了?”
祁云筝还没回答,倒是听到这话的梧枝眼睛登时一亮,眉头也舒展开了。
阿筝!
莫不是……
她本就觉得那边的声音熟悉,听到这里,只觉得看到了希望。
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如此吧?
“可那道……护住了她,那就证明她命不该绝。以后,说不定她也会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剑修呢。就像你一样。”
祁云筝的声音这才传出来。
可梧枝等了好久,也没听见回应。
她干脆躺着不动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握握拳,小幅度抻抻腿,看身体什么时候能恢复力量。
她更是在等那边发现她醒了。
但似乎没有,因为一直没人过来看她一眼。倒是烤肉的味道越来越香,吸入鼻腔,勾起胃里的馋虫。
梧枝这才惊觉腹中空空,似乎许久没有进食了。
难道几天没吃饭了?梧枝心里想着,挣扎着便要起身。但她浑身无力,四肢更是绵软,动作免不得大一些。
以至于,在她堪堪站稳的同一时间,迎面而来一把飞剑,将她整个人封在了原地。
梧枝下意识吞咽口水。
而后,她听到很轻的一声笑,似是来自她的师妹?
她不能十分确定。
跟着是说话声:“好了,把剑收起来吧。你吓到她了。”
这话之后,过了几息,面前的剑才退了回去。
可借着皎洁的月光,梧枝已然看清了那把剑。
剑长三尺,剑身泛着寒光,剑柄没有复杂的纹路,上面缀着剑饰,是个红色的穗子。
她觉得眼熟,仔细想了又想,突然明悟,那不正是师尊的佩剑破空嘛!
她之前见过的!
剑修向来剑不离身,佩剑既在此处,人定然也是在的。
那就绝不会错了。
那边就是她的师尊和师妹!
梧枝只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她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等近了,果然看见师妹祁云筝坐在师尊旁边,两人围坐在篝火旁在烤肉。肉香扑鼻而来,正是她醒来时闻到的那股极香的烤肉味。
梧枝又吞咽了一下,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叫了一下。然后,她又听到了很轻的一声笑,来自她的师妹。
她挠挠头,摸摸耳垂,有些羞赧的往前走了几步。
倒是还记得苏若水叮嘱的徐徐图之,没急着开口喊人,而是抱拳行了一礼:“两位有礼了。晚辈梧枝,见过前辈。”
礼是对着苏拂雪行的。
苏拂雪手里握着一根木柴,正随手拨弄篝火里燃着的木柴。听见声音,抬头看了梧枝一眼。
她抬抬手,并未言语。
之后,就看见梧枝很自然的站直了身子,未见丝毫犹豫。
苏拂雪想,那便是清楚她的行事了。
梧枝?
名字听着有些耳熟,人看着似有些眼熟。只是,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又或许,她们没有交谈过,甚至没什么交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
但这样就解释不清为何那道带着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会出现在梧枝身上了。
祁云筝先看了苏拂雪一眼,以眼神示意她莫冲动,这才去看梧枝。
她同样觉得梧枝有些眼熟,但确实不曾见过。
那免不得要问上一问。
不过,问之前,她先招手,将梧枝唤到了身旁:“梧枝是吧?过来坐。肉还有一会才能烤好。”
梧枝依言走过去坐下,就坐在祁云筝旁边,亦未见丝毫犹豫。
这是她对师尊师妹的信任,换到苏拂雪眼中,免不得又打量了她几眼。
祁云筝等梧枝坐下了,借着篝火的光亮,借着与她说话的时间,又暗暗打量了她几眼。
最后在心中评价一句,倒是个美人。
如果,美人腰间没有挂着那枚金色玉牌的话,那就更美了。
苏拂雪收回视线,继续拨弄篝火中的木柴,时不时转动一下架子上的烤肉。
那是从林子里顺手捡到的野兔。
不过,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思绪却不禁有些飘远。
祁云筝当然也有一枚那样的金色玉牌,不单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初初拜师那年,苏拂雪亲手给她刻的。
甚至,那上面的名字是苏拂雪一笔一划,早便刻好的。
在每个修炼结束的休息时间里。
那是她最大的爱好。
那枚玉牌上并没有那道夹杂着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因为那个时候的苏拂雪不过金丹修为。
纵使她做了,也没什么意义。
更何况,自苏拂雪将祁云筝带到身边之日起,便再没有想过离开她。那有她守着,岂不胜过十枚百枚那样的玉牌?
但她们离开长生仙门后,祁云筝将那枚玉牌收起来了。说是树大招风,为防有心之人,还是小心为上。
苏拂雪自然没有意见,也将属于她的那枚玉牌收了起来。
是的,苏拂雪也有一枚同样的玉牌,与门中所有人一样,就挂在腰间。那是清音真人亲手交于她的,在她十六岁下山那年。
也是金色的。
清音真人说,金色,象征着她剑修的身份。
苏拂雪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剑修就得是金色?红色不行吗?她喜欢红色,那是鲜活的颜色,与她截然相反的颜色。
清音真人说:“你想要红色?也可以啊,去找你四师姐换。”
“不用了,金色也挺好的。”
换成其他人苏拂雪就去了,可四师姐柳如霜,她心里有些怕。
但不是怕她这个人。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与那双眼睛对视时,仿佛会被看透。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则冷眼旁观着一切,眼中无悲亦无喜。
柳如霜眼中没有悲喜,没有众生。她努力修炼,似乎只是为了活着。
活下去,看到新一天的日出。
苏拂雪其实不太了解柳如霜,是后来偶尔的相处,她才慢慢明白,那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只是,她面上的冷,盖过了心里的热。所以很少有人能走进她心里。
那么,三师姐,你能做到吗?
从前,苏拂雪是看不出来这些的,只是近来心境的转变,让她在一起翻书时看出了些端倪。
但她没说,而是选择等一个结果。
而这个当下,苏拂雪想,或许她也应该在阿筝的玉牌里留下神识之力。那样,他日即使她有顾不到的时候,玉牌也会替她守护阿筝。
如此,她才可安心对敌。
“我与师……”
是祁云筝的话唤回了苏拂雪的思绪,在她开口刚要说师尊时,冷不防对上了苏拂雪看过来的视线。
祁云筝不急不缓改了口:“我与姐姐途经这里,看到你被歹人迫害,免不得要出手帮上一帮。只是不知梧枝姑娘因何在此地?又为何会被那群歹人给盯上?莫不是身怀异宝,被歹人给瞧见了,这才下了黑手?”
黑吃黑并不少见,尤其在仙门之中。
有些修士仗着修为高,出身好,便肆意打压欺辱同门,甚至无门无派的散修*,将他们的随身之物据为己有。
而今,碰到个身怀异宝,修为不高,又不知门派的女修,可不得来抢嘛。
苏拂雪听完,眼中立时盈满了笑意。
梧枝却呆住了。
她重点不在祁云筝话里话外的的试探上,而是她那句姐姐。
是她耳朵出问题了吗?
师妹怎么会叫师尊姐姐啊?
等等!
这里是幻境,师妹那点小心思,就算说师尊是她道侣,她都应该眼也不眨的应下来。
梧枝心里叹一口气。
少顷,她回忆着祁云筝的问题,这样回答:“我奉家中长辈之命,到西边去寻另一个长辈。”
她说:“我身上没有宝贝,也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人。料想是早就盯上我了,却不敢光明正大与我战一场,只敢趁我不备耍阴招。一群鸡鸣狗盗之辈,当真不堪一提!”
祁云筝笑起来:“梧枝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
“本来就是嘛。”梧枝高声。
祁云筝没有反驳。
她并不确定梧枝是因为什么被那群人给盯上的?会是那道剑意吗?
可剑意只会保护她,别人想弄到手,只会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问梧枝:“我们赶到时,见那群歹人正要对你下手。眼见来不及阻止,是你身上突然出现的一股磅礴之力拦住了那群人。那是什么?”
之前当然察觉到梧枝醒了,不然不会那般大声讨论。但祁云筝没有明确点出那道剑意,因为她想看看梧枝会怎么回答,又会不会隐瞒。
当然,当时的情况并不是那样。
之前,凭着苏拂雪和那道剑意之间微弱的感应,她们一路向西追来,中间有两次差点追丢了。
祁云筝便提议先休息,养精蓄锐后再赶路,说不定能更快寻到人。
苏拂雪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没花时间就寻到了一棵古树,正坐在树下吃干粮时,苏拂雪忽地又感受到了那股磅礴的纯粹剑意。
很近。
就在前方不远处。
她顾不得其他,当即拉着祁云筝往那个方向找去。
不过片刻,果然寻到了一个躺在石板上昏睡过去的年轻姑娘。
还有周围十几具尸体。
不难想象当时都发生了什么,有人起歹心,想杀人夺宝,却不知那是催命符。
梧枝倒是毫不隐瞒:“那不是什么宝贝,是我师尊留给我保命的东西,一道化神期修士的纯粹剑意。”
说这话时,她视线没离开苏拂雪,就想看看她听到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但很遗憾,苏拂雪面上神情不变,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更没看她一眼,只自顾低着头,拨弄篝火中的木柴,时不时再转动一下烤肉的木架。
梧枝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这时,耳边又传来了祁云筝的声音:“一道化神期修士的纯粹剑意?这可是天大的宝贝!怪不得那群人要打你的主意。如此看来,梧枝姑娘的师尊在仙门百家之中定是极负盛名。”
梧枝一仰头:“那是当然!”
祁云筝笑:“那不知梧枝姑娘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二?”
人就在这坐着烤肉呢,这要怎么去引荐?
梧枝心中有些犯了难,不言语了。
甚至,她又看了苏拂雪一眼。
就见她站起来,手里捏着佐料,开始往烤肉上撒,还不忘说:“撒点佐料,更香,更好吃。”
梧枝没有这样的经历,不清楚。
祁云筝已经递了把锋利的短刀过去。
苏拂雪接过短刀,就着架子,将烤好的肉一分为三。先切了块腿肉给祁云筝,又给梧枝切了一块,将小刀擦净,递给祁云筝收好,才去吃最后一块。
“赶紧吃,吃完有话问你。”
这是苏拂雪见她说的第二句话。
梧枝忙不迭点头,手里的烤肉也不觉得烫了,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
苏拂雪:“……”
倒也不至于此。
第55章
苏拂雪慢腾腾地坐回原处,无奈叹一口气,声音里多少也含着些无奈:“你不觉得烫嘴吗?”
梧枝摇头:“不觉得啊。”
一旁的祁云筝没忍住笑出声来:“梧枝姑娘倒是天真率直,让人觉得好生可爱。”
变相在说她傻,梧枝听得出来。
但她后来真不觉得烫嘴,甚至,烤肉拿在手里时,也并不烫手。从她身旁两人也徒手拿着烤肉,并且面无异常,更能看得出来,烤肉是不烫的。
甚至,味道更加鲜美可口了。
许是与她腹中空空,饥饿难当有关。
梧枝想。
苏拂雪也说:“你这般性子,以后如何活的下去啊。”
寻仙之路,向来孤绝且残酷。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而这姑娘天真率直,修为不高,又独身一人在外,怕是早晚会被人给害了,埋骨他乡。
梧枝倒不甚在意,她又不傻,只是因为面对的是师尊和师妹,下意识的信任。换成旁人,怕也是近不了她身的。
祁云筝说:“她有那道纯粹剑意护身,等闲之辈伤不了她。甚至,化神期之下,她是无敌的。”
苏拂雪想了想,点头:“你说的也对。那便不用担心了。”
剑修战斗力本就极高,修为达元婴之后,更可一剑劈山填海。何况是一道蕴含着化神期修士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
那战力之强,非一般修士可比。
梧枝听完,笑了一下。
苏拂雪却没再理她了,甚至没再看她一眼。只自顾低着头,咬了一口烤肉,慢慢咀嚼起来。
祁云筝清楚苏拂雪的脾性,没指望她会对一个刚结识的人有多少话说。甚至,她能理会梧枝,问一声“你不觉得烫嘴吗?”,道一句“你这般性子,如何活的下去啊。”,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对梧枝笑了笑,也咬了一口手上的烤肉。细细咀嚼,吞咽下去后,想起梧枝方才肚中的叫饿声,又说:“以你炼气圆满的修为,应该还没有修辟谷术吧?一块肉你吃的饱吗?要不要再来点别的?”
她储物袋里还装着从那座大城里买的吃食,因为直奔长生仙门去了,倒是不曾动过。
是一些水果点心、馒头及少量肉食。
还有那一个月路程里途径各地时买来的食材,都在储物袋里放着。随时取出,随时可以寻个地方摆开烹饪。
甚至,她们在第二座城镇落脚时,苏拂雪还专门买了烹饪的器具。
这很奇怪。
但她做起来毫无违和感。
甚至,这好像才是她该做的事,为了那一口吃的。
梧枝摆摆手,婉拒了:“多谢,但不用了。你们能吃饱吗?我这里也有一些吃的。我们一起啊。”
她远远跑开,将之前躺下休息的那块大石搬了过来,并召出随身佩剑,将之削砍平整,就近放到了篝火旁,离苏拂雪更近一些的位置上。
她这才从随身的储物袋里取出昨日晚间在客栈里打包的吃食。
鸡鸭鱼肉,种类齐全。
随之,一一摆好。
祁云筝:“……”
祁云筝目瞪口呆,半晌干笑几声。
苏拂雪注意听着梧枝的动静,等结束了才看过来一眼,又默默转了过去。
梧枝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三双筷子。
都是苏若水一早备好的,她掏银子付给店家的时候发现了,就放在储物袋最显眼的位置上。
先递给苏拂雪一双。
苏拂雪似是没看到,没接。
又拿一双递给祁云筝。
祁云筝连同苏拂雪那双筷子,一起接了过去。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将筷子递到她手里。
苏拂雪转过来,将筷子捏到手里。
祁云筝笑笑:“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梧枝道:“赶紧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储物袋能保存事物的本来面貌,自然也能保存食物最初的温度和口感。
祁云筝问:“你这些食物,都是哪里来的?”
出门在外,总不至于还准备这般好的吃食吧?被有心之人注意到了,岂不更加危险吗?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祁云筝不免叹气。
就听梧枝说:“昨日晚间,我在一家客栈打包的。可不是我要他们做的,是当时刚好与师门一位师兄起了冲突点……不对,是那位师兄怀疑我的身份,我给他证明时,不小心赶走了客栈里的客人。后来我又急着寻人,就让店小二帮我打包了一些吃食,然后就有了这些。”
说“客栈”二字时,梧枝特意加重了音,就想看看苏拂雪是什么反应。
可惜,毫无反应。
甚至,苏拂雪都没抬头。
看来确实是被幻境掠去了记忆,否则不会连经营那么久的客栈都毫无记忆。
梧枝在心里叹一口气,明面上却已经招呼师尊师妹赶紧吃菜了。
苏拂雪手中捏着筷子,看一眼菜,不为所动。甚至,她还重重咬了一口手里的烤肉,然后移开了视线。
梧枝:“……”
梧枝当没看见,继续招呼祁云筝。
祁云筝倒是夹了一小块鱼肉,鱼肉无刺且鲜嫩,入口即化。
她喟叹一声,又夹了一块:“姐姐,好吃的,你也尝一尝。”
苏拂雪闻声看过来,眼中盈着笑意,却依旧没有动筷:“好吃你多吃些,我就不吃了。”
梧枝蹙眉听着,不理解,却也没开口询问原因。
她也知道,现在,她的师尊多半是不会理她的。
就像三师伯说的那样,师尊自小性子冷淡,不爱与人交谈,多接触接触,多与她说说话就好了。
她在努力了,就是看着收效甚微。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的师尊,究竟多大,算是年幼还是已经长大了?
梧枝看不出来,更猜不出来。
祁云筝将鱼肉吃了,又夹了一筷。这次没进她嘴里,而是递到了苏拂雪面前。
“你尝一尝,真的好吃。”
苏拂雪无奈看她一眼,眼中笑意收敛了些,而后叹一口气:“阿筝,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你不肯好好吃饭。”祁云筝手依旧架在她面前,不肯撤下或是收回:“烤肉虽也味美,可炭火烧烤之物,终究比不得这些。你就尝一口,好不好?”
苏拂雪拿她没办法,也不想一旁的梧枝继续看下去,更想赶紧结束这一餐,好去问她心中想知道的答案。
她微微启唇,将鱼肉吞吃入腹。
然后道:“好了。我吃了。你继续吃吧,别管我了。”
祁云筝满意地点点头,又给她夹了块滑嫩的鸡肉。
苏拂雪:“……”
罢了罢了,随她吧。
梧枝将脸转到一旁,无声笑出来,这才也加入用餐的队伍。
三人你一筷我一筷,也没见吃多少,竟很快将食物分食一净。
随后,梧枝熟练将东西收拾一清,又将当成石桌的大石块搬到一旁去,这才在对面坐下,看着苏拂雪道:“好了,现在用餐时间结束,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苏拂雪愣了一瞬,怀疑听错了。
这姑娘当真这般正直,无所畏,无所惧吗?
还是说,她藏着别的目的?
不知道,猜不出,更看不透。
她问:“你会如实回答我吗?”
梧枝点头:“当然。”
她三指并拢,郑重其事道:“我向天道立誓,绝无欺瞒。但有些事情,我不能多说,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话音刚落,远处天边,一道雷声轰然炸开。
这便是天道誓言已成。
可以不答,但容不得半分弄虚作假。
一时间,苏拂雪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祁云筝望着归于寂静的夜空,心中亦有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
好半晌,苏拂雪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梧枝答:“我名梧枝。”
苏拂雪:“来自何处?”
梧枝回身望向东偏北方向,那是长生仙门的方向:“一个遥远的近处,有心要去,费点心思,便能立刻到达。”
什么叫遥远的近处?
远便是远,近便是近,模棱两可,让人猜不透。
祁云筝不解:“那是何处?”
梧枝只说:“以后你会知道。”
祁云筝抬头看天,没有任何示警,那便是天道认可了梧枝的话。
她抿了抿唇,没再问。
苏拂雪继续:“所为何事?只为寻人吗?”
梧枝点头:“是的,奉家中长辈之命,来此寻人。原本以为要寻上一段时间,没成想,很快就找到了。”
她并不隐瞒,甚至篝火映照下,她眼中的笑意十分明显。
苏拂雪和祁云筝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疑惑。
什么叫很快就找到了?
现下可就只有她们三人在此处,难不成,梧枝是专门来寻她们的?
苏拂雪略略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然很多事情解释不通,尤其是那道带着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从何而来,至今没有一丝有用的线索。
之前,苏拂雪本想趁着梧枝昏睡时取走玉牌,查看之后再归还的,却失败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玉牌像是长在了梧枝腰间一样,外力无法擅动一分。甚至,玉牌加持下,似有结界萦绕在她周身。
那就很奇怪了,既有结界,那她为何还会中招?
难不成,这结界专门防她的?
苏拂雪想不明白,问的却直白:“你要找的人是我们俩吗?”
梧枝听到问题,有一瞬间的犹疑,最后还是点头:“是的。我来此,就是为了寻你们。”
“为什么?”话是祁云筝问的:“我们此前从不相识,甚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梧枝道:“很多事情,我解释不清楚。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只能说,你们以后会明白。”
天道誓言之下,容不得半分虚假之言。可她并未说谎,待她们脱离幻境,自然会明白她说的一切。
她也不会傻到将这里是幻境说出来。
否则,只怕是这边话落下,那边便会生出变故,将一切置入更糟糕的境地。到那时,才是真的无法将人平安带出去了。
而现在,只要师尊心中生疑,自行查探过后,不论能不能得到答案,她将人带出去的把握都会更大一些。
毕竟,比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答案,自己探听来的才更加可信,不是吗?
人总是这样,辛苦得来的,永远比轻易得到的更加珍惜,更愿意采信。
苏拂雪蹙着眉,当真没再问下去。
她与同样心中生疑的祁云筝又一次对视,紧跟着问:“那你腰间那枚金色玉牌从何而来?”
闻言,梧枝下意识低头去看那枚玉牌,随后轻抚上去,在手中握了几息才松开。
她抬眸看苏拂雪,又去看祁云筝。
而后,从她们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怀疑,甚至是警惕。
梧枝不明白那从何而来,明明,她已经对天道立誓,绝无欺瞒。
祁云筝沉声道:“你可知,你腰间那枚玉牌代表着什么?”
“当然知道啊。”梧枝点头。
苏拂雪和祁云筝再次对视。
少顷,苏拂雪问:“既然知晓,那你说,它从何而来?”
梧枝目视前方,没有回答。
第56章
她在考虑,要不要把储物袋里好生放着的掌门令羽拿出来?
这样会不会更容易取信于眼前之人?
梧枝不知道,下意识觉得这很难。
甚至,可能会再得几问:你可知这令羽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的?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更甚者,还会再被拿剑指着鼻子,让她交出掌门令羽。到最后,一剑抹了她的脖子,将她就地格杀。
这很可能会发生,毕竟,修仙的,可没几个人真的心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能有空闲谈几句。事涉己身之时,雷霆手段,方是保命根本。
所以,细细思量之后,梧枝选择了放弃。
而后,她站起身,三两步走到苏拂雪跟前,将腰间玉牌扯下来,递了过去。
苏拂雪没明白她此举何意,祁云筝已经伸手,要将玉牌接过去了。
却被梧枝轻巧躲了过去。
祁云筝不解:“做什么收回去?”
梧枝看她一眼,轻声道:“那剑意霸道,恐怕会伤了你。”
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这也是师妹祁云筝的幻境,剑意恐怕伤不到她,也不会去伤她。
所以,她又重新将玉牌往前递了递。
祁云筝伸手接过,一眼便看到了那上面刻着的小小两个字。
梧枝。
正是眼前这姑娘的名字。
那就说明,这玉牌是她合理得来的,甚至是有人亲手交给她的。
而那人,只会是坐在她身旁之人。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是她闭关修炼,而师尊外出历练的时候吗?
可总不会是无缘无故就收徒,师尊说过的,此生只会有她一个徒弟。那是因为什么呢?能让向来重信守诺的师尊收眼前这人为徒。
祁云筝不想怀疑,也不愿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可是这些在看到“梧枝”两个字后,一瞬间生出来的杂乱思绪还是充斥了她的脑海,让她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苏拂雪就在旁边坐着,自然察觉到了祁云筝心绪的异常。可还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玉牌中陡然而出的森冷剑意已直冲祁云筝面门而去。
祁云筝慌忙翻身躲避。
“破空!”
苏拂雪当即大喝一声,果然见那剑意有略微的停顿。同时,她亦召出破空,御剑格挡。
只听得一声铮鸣传入耳中,气劲翻飞间,苏拂雪持剑退开半步。不多时,她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她抬手,轻轻擦了去。
破空被紧紧握在手里,而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不敢有丝毫懈怠。
祁云筝忙上前来,眸中的紧张和慌乱分外明显:“姐姐,你还好吗?”
苏拂雪拍拍她的手,轻轻笑了下,以示安抚:“我没事,你别担心。倒是你,还好吗?有没有被剑气伤到?”
祁云筝小幅度摇了摇头:“没有。躲得及时,我没事。”
苏拂雪最怕祁云筝受到伤害,听到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梧枝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夺了大半心神,反应过来后,当即就要夺回玉牌,以此散了那道剑意。
却慢了一步。
她眼见那玉牌在几息之后稳稳落入了苏拂雪手中,随即,森冷剑意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但在她身后,一个丈许高的法身,手中持剑,正低头望着她们。那法身只是一抹虚影,眼神空洞,却又能准确与手握玉牌的苏拂雪对上视线。
紧接着,法身嘴角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
苏拂雪:“……”
苏拂雪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又忽觉神识翻涌,有什么正蠢蠢欲动,伺机待发。
她尝试压制,之后御剑而起,与那法身在空中对峙。
而视线之中,除了荧荧篝火之光,目之所及,皆是黑暗。仿佛她们被困在了一方微小的世界里,挣不脱,更逃不掉。
苏拂雪与那法身对视许久,神识流转间,似有什么冲破壁垒,越过无尽的时间长河,于当下这一刻,归于她记忆之中。
她长长叹一口气,落了下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收回破空,双手合十后快速掐诀……不过几息,那丈许高的法身便又回到了她手中的玉牌之内。
祁云筝看了那玉牌一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前后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
玉牌内的那道剑意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要攻击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拂雪却已将玉牌递还给梧枝,嘱咐她千万收好,莫再交于旁人。更让她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切不可动用其间的力量。
梧枝点头应是,又将玉牌重新系回了腰间:“可还有话要问我?”
苏拂雪看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起码明面上没有了。
因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透过法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她都已知晓,所以无需再问。
祁云筝也听见了,小声问:“那玉牌可是有什么古怪之处?”
苏拂雪又摇了摇头:“玉牌并无任何古怪,只是其间那股力量过于霸道,非一般人可以承受。让她这样做,是为免无辜之人受牵连,白白因此丧命。”
祁云筝不理解:“那那道剑意为何会主动攻击我?我可没做任何对梧枝姑娘不利的事情。”
苏拂雪说:“因为你触碰了那枚玉牌。”
蕴含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攻击极为霸道,却又不会滥伤无辜,而是只针对触碰玉牌之人。不然梧枝先前所说的客栈里,当无一人能够幸免于难。
或许,还要再加上那些想要伤害梧枝的人。
之前看到的那十几具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之后,却不会了。
所以她才特意叮嘱梧枝。
祁云筝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她指着梧枝,又指了指她腰间那枚玉牌,语气颇为不敢置信:“就因为我碰了她的玉牌?玉牌里的力量就要来打我?”
那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碰都不能碰了!
好像谁没有一样!
苏拂雪无奈点头:“确实如此。施术之人大概是真的很想保护梧枝姑娘,所以才会那般不留余地。但也并非全然如此,起码它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祁云筝气结:“这意思是说我不无辜了?”
苏拂雪茫然眨眨眼,愣了愣:“没这么说。”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祁云筝重重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苏拂雪一眼。
苏拂雪:“……”
苏拂雪讪笑一声,并未将事情放在心上。左右事情不是她现在做的,不能算在她头上。
随后,她以秘法传音问梧枝:“这枚玉牌,是我亲手交给你的吗?”
在那具法身上,苏拂雪看到了前后加在一起,大概六七百年的时间经历。
那似乎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因为她没有与那些相关的记忆。可发生的一切又好似与她息息相关,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至于,她很轻易地就接收了那一切的讯息,从那双空洞的眼中。
她不由地想,果然,还是会死吗?
她早就知道的,所以并不惊讶,也可以接受。真正让她觉得诧异的是那个与她长相一般无二,经历却全然不相同的人。
那个人散漫,随意,豁达,甚至游戏人间,随心所欲的逃避,心中却又装着天下苍生……
苏拂雪不明白,那般矛盾的情绪,是怎么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真的可以同时存在吗?她不会觉得矛盾吗?
而且,那个人与她一样,都有关于那异世二十八载的记忆。这是不是说明,她们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更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只是,她们两个,谁又属于谁呢?
哦,大概是她属于那个人,毕竟是那个人比她多活了五百年。
可最大的问题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会将她丢在这里?是对她抱有多大的信心啊,才会如此不管不顾?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能带阿筝能逃出去吗?
一切皆不得而知。
思虑过后,苏拂雪不免叹气。
梧枝闻声,下意识往那边看,张口要答时,又听到了苏拂雪的传音:“不要开口回答,点头或摇头即可。”
梧枝一顿,随即很轻地点了点头。
苏拂雪便又明白了几分,这意思是在说,那个人早知有此一劫,所以将玉牌交给了梧枝,让她来救人。
如此看来,那道蕴含她神识之力的纯粹剑意,用来保护梧枝是真,却又不只是用来保护梧枝,更是用来传递讯息的。
梧枝却不太明白,虽然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但师尊是不是太容易接受一切了?她都不会怀疑的吗?就没有什么要继续问的吗?
她以眼神无声询问。
苏拂雪当然还有话要问:“我可曾交于你其他东西?点头或摇头即可。”
如果仅有这一枚玉牌,似乎不够她带人离开这里的,那就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梧枝轻轻点了点头。
苏拂雪继续问:“此物现在何处?寻个阿筝不注意的时间,将东西偷偷交给我。”
梧枝继续点头。
但她虽一直不曾言语,甚至点头的幅度也极小,可祁云筝还是发现了,正带着异样的目光在打量她。
好半晌,祁云筝直白问:“你们两个背着我在商量什么?别以为我听不见就当我不知道。梧枝姑娘,点头点的脖子痛不痛?”
梧枝:“……”
梧枝闭口不言。
苏拂雪也抿了抿唇,没再传音。
祁云筝转头看身侧之人:“你当真要瞒着我吗?”
倒也不是,苏拂雪想,只是一时半刻的,她也不能全然理解,所以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摇头:“不是要瞒你,而是我也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祁云筝蹙了蹙眉,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想不明白的,也许我可以呢!”
苏拂雪仔细想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不明白的事情,阿筝未必想不明白。而且,梧枝既然是寻她们两个的,那证明这件事与阿筝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瞒是瞒不住了,苏拂雪也不想瞒,便干脆将在那法身身上得来的讯息,一股脑全说给祁云筝听了。
末了问:“阿筝,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心里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谋参谋。”
祁云筝:“……”
说真的,祁云筝脑子很乱。
第57章
苏拂雪开头是这样说的:“与那具法身对视之时,我看到了一个与我长相一模一样,经历却全然不同的人……”
祁云筝不明白,什么叫“我看到了一个与我长相一模一样,经历却全然不同的人”?
她们是修仙问道求长生的,又不是变戏法的!变戏法也变不出来吧!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个人,那么,那个人现在在哪?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却要弄个法身?搞这么装神弄鬼的一套把戏,看着就很拙劣,无法取信于人。
当然,祁云筝不得不承认,法身手持破空,所带剑意确实霸道。若不是闪躲及时,她已经受伤了。
但有师尊在,费点功夫,那剑意并非全然不可破解。毕竟,剑意中蕴含的神识之力正是来自她的师尊。
古往今来,还从未见过,甚至不曾听过,一点点神识能噬主的。
那也万难实现。
之后,苏拂雪又说,那个人是无拘无束的,是自由自在的。
当然了,那个人也要辛苦修炼,闭关挨天雷突破,出外游历,下各大古地秘境……除此之外,那个人最钟情于人间,会去那里品尝各种美食,欣赏各地盛景。
甚至,那个人还会长久居住在人间。
三年五载,十数年,短的三两个月,总之时间不定。然后换一个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那个人似当真爱极了人间。
那也是祁云筝一直向往的生活,所以,听到这里时,她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后来,过了有两三百年,大概是因为心无旁骛,再没了挂碍,所以渐渐养成了那个人散漫随意的性格——走到哪里是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
还偏爱捡人——
路过这里,路见不平,捡个孩子。
路过那里,一声吼,捡一家子人。
全带回了山门。
甚至,还让门中出外历练的弟子们也行侠仗义,捡人回去。有修炼天赋的就留在山门修炼,不能修炼的,就安置在山下最近的地方生活。
时间一久,人住的多了,那地方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经过几代人的治理,镇子变得越来越繁华,已经达到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引了无数人来。
再后来,那个人干脆住到了被镇里人自发命名为“长生镇”的镇上,更是隐姓埋名开了一家客栈。
店名就叫“客栈”。
怪不得梧枝之前重点提了客栈,看来她知道些什么。
祁云筝想。
苏拂雪说,此后,那个人住在客栈,是一日三餐,餐餐不落。在镇上时,是溜溜这家的狗,逗逗那家的猫,偶尔还帮人看看孩子……日子过得舒心又惬意。
那个人似乎真就没什么正事可做。
祁云筝又想,当一派掌门当到这个份上的,普天之下,怕是头一份了。
几位师伯竟也允了那个人,从不过多干涉,还真是独得宠爱啊。
哦,师尊也是这样,只是她性子冷淡了些,她们又常年不下山,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那个人……
怎么看,怎么听,祁云筝都没办法将那个人和她的师尊看做一个人。除非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而且,那几百年间,她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陪在师尊身边?
她是绝不会离开师尊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这么一看,这故事的可信度就更*不高了,甚至不具备可信度!
……
祁云筝回忆着听到的一切,仔细想了又想,问梧枝:“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她一手指着苏拂雪。
苏拂雪闻声,不语。
正值妙龄的梧枝,自然不会知道苏拂雪过往几百年都经历过什么,也无从打探。但她与苏拂雪在守静峰上短暂相处过几日,确实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懒懒散散的人生态度。
而且,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长生镇上。是她主动上前攀谈的,虽然没说上一句话,但那种感觉错不了。
后来再见面时,苏拂雪跟她道歉了,还跟她说了一番话……
所以,她点头:“没错。不过,我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切发生,所以无法告诉你那全然可信。但差不了多少。”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祁云筝问:“我是说姐,不,我指的是我师尊说的那一切。”
她特意加重师尊前面一个“我”字。
梧枝恍惚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有一瞬间的愣神。
可那法身传出的讯息,是那六七百年间,苏拂雪在现实世界中经历的事情,梧枝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摇头,不语。
她们当然不会知道,甚至所有人都不知道,因为所有那一切都要从苏拂雪在旧金门见到无极子,从他口中听到那句“……当年你救了她,未来有一天,也许需要她救你”开始说起。
那之后,苏拂雪又与无极子交谈了许久,返程的路上,她突然做下了这个决定。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是很想与那个破烂命赌一局,一局定输赢,就赌她们到底谁会输,谁又能赢?
赌注是她这条命。
赌赢了,她生;
赌输了,不过一死而已。
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谁让死亡的命运她躲不掉,也逃不脱呢?既然如此,那她便坦然接受祂,再伺机战胜祂。
人从来不该畏惧任何事物,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赢,也当全力一试。
反正结局总不会更差了,不是吗?
从旧金门回来,休息过后,苏拂雪便开始做准备了。
她借由手中与梧枝出自一对的玉牌,以禁术,给梧枝那枚玉牌里种下了她前世今生几百年的记忆。
同时,她也留下了一缕神识去保护梧枝。
苏拂雪仔细想过了,玉牌是长生仙门弟子身份的象征,出入山门更是用得到,所以梧枝定然不会将玉牌弄丢。
那么,护了她,她的记忆自然也不会丢失。而且,那几百年的记忆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留下的那缕神识。
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种境况之下,当那缕神识与无论哪个她相遇,唯一会出现的情况是神识与神识相连。在特定的时间里,慢慢恢复她的记忆。
当然,透过法身那双空洞的眼睛,她会提前看到那一切,增加可信度。谁让穿越这么狗血的事都给她遇到了呢?那更狗血一点的受伤失忆梗便不能不防。
其他的,暂时不在考虑之列。
苏拂雪偏不相信,作弊都做到这种程度了,她还会输!
当然,会做这个准备,要归功于从师尊清音真人那里学来的卜算之术。
那是在见到梧枝的第二面,与她有过肢体接触之后。
苏拂雪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的命运,因为她真的死过一次了。却不会真的认命。一如,逆天改命的事没人去做,却不代表不能去做。
而做完那一切后,苏拂雪谁也没说。
对这些,她已经有很深的感触了。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口,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为了小命着想,她必须闭口不言,甚至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之后,只需静待那一天到来便可。
她也很想看看,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会来,又都会发生什么。
……
苏拂雪看过来,眼中满是不赞同她称呼上的改口,甚至低唤了她一声:“阿筝。”
祁云筝没理会,只盯着梧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得到这枚玉牌的?你与我师尊,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双目赤红,双拳紧握。少顷,大胆说出了心中最不能接受的猜测:“你也是我师尊的徒弟,对吗?”
同时,佩剑已稳稳握在了手中。
梧枝:“……”
梧枝下意识后退一步。
苏拂雪见此,暗道一声,果然还是如此吗?
她从法身中接收到了所有讯息,自然知道梧枝与她的关系。她当然也接受不了,却没说出来。
一来,是怕祁云筝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二则,那一切还有待证实,未必全然为真。
如今一看,她的担忧一点也没错。
“阿筝!你冷静一些,莫要冲动!”
苏拂雪握住祁云筝握剑的那只手,眼疾手快的将剑抢走。随手一扔,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剑稳稳扎到不远处的树上,梧枝看了一眼,接连退后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她真没想到,幻境变故不生,却演变成了祁云筝要杀她。
这是第二次了,等出去之后,她非得跟祁云筝好好说道说道。那天晚上,为了能让她开口帮忙,她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又想起几位师伯的交代,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快速念起了柳如霜教她的破境法诀。手上更是快速结着法印。
最后轻轻往前一推。
等结束了,梧枝周围一看,环境没变,人也没变,被苏拂雪抱着的祁云筝更是往前走了两步。
这不对!梧枝想,她明明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咔嚓”声,是什么轻轻破掉的声音。
那为什么师尊和师妹毫无反应?是哪里出错了吗?莫不是法诀念错了?不应该啊,她来回记了好多遍,四师伯都说没错的,还夸她了。
那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失败了?
这可如何是好?她真不能成功将人带出去吗?
梧枝正乱想着,在苏拂雪的制止下的祁云筝竟又往前走出一步。
梧枝:“……”
梧枝真是顾不得许多了,眼一闭,心一横,快速从储物袋里取出掌门令羽,往祁云筝面前一放:“祁云筝!你还不停手!”
祁云筝哪里会理会,她满心满脑想的都是杀了面前这个人!这样,师尊就还是她一个人的师尊!
没有人可以抢走她的师尊!
没有人可以!
哪怕手中的剑被师尊抢走了,她还有一双手可以将人生生掐死,还有一张嘴可以将人活活咬死。
她只要这个人死,其他的,她一点都不在乎。
倒是苏拂雪,看到掌门令羽后,又用了些力道,将祁云筝更紧的拥在怀里。
同时道:“阿筝!你冷静一点!你先看看她手里握着的到底是什么!”
祁云筝根本不想理会,可苏拂雪大声喝止之下,她竟真的分了点心神,去看清楚眼前之物是什么。
然后,她盯着那令羽,突然就不动了。
梧枝没注意到,收回掌门令羽后,只低低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拂雪感受很明显,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抱着祁云筝,喊了一声“阿筝”。没得到回应后,又接连喊了好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祁云筝盯着前方,眼神木然到有些空洞,似被某样事物掠去了神魂一般。
苏拂雪不得不问梧枝:“阿筝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梧枝茫然地摇头:“不知。”
苏拂雪叹一口气,寻个位置坐下后,又将人往怀里揽了揽:“这便是我交给你的另一样东西吗?”
梧枝握紧手中的令羽,轻轻点头:“是的。”
苏拂雪视线在那令羽之上多停留了片刻,发现令羽之上,一无法术痕迹,二无结界封印,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物件。
当然,令羽是长生仙门掌门的身份象征。
原该毫无用处的,此刻却令祁云筝失了神魂,可见是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
只是,会是谁呢?
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甚至不该成立。因为那六七百年的记忆明确告诉了苏拂雪,她和祁云筝没有交集,直到她决意收徒,以身赴死,祁云筝才终于出现了。那这令羽的作用是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保这姑娘不被阿筝提剑砍死吧?可若阿筝不予理会,令羽不就没用了吗?
这姑娘还是免不了一死的。
除非这令羽不止这一个作用!
可苏拂雪没听印玺说过,甚至清音真人也从未提起过令羽有别的作用。
那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出正神想着,忽然察觉通讯符箓传来的异动。她撇开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取出通讯符箓一看,是印玺传来的讯息。
“小五,你与祁云筝,你们人在何处?”
苏拂雪先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又看了一眼躺在她怀中的祁云筝,这才回复:“西边,距离山门大概一日的御剑行程。怎么了大师兄?是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算一算时间,师兄师姐也该将那书山最后一点内容翻完了。
若真翻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个时候传讯息过来是合情合理的。
印玺很快回:“你们先回来。”
苏拂雪不太懂,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吗,非得当面说?
“那不行,我们还在处理事情,暂时回不去。要晚些时日。”
她没有要逆了印玺的意思,只是暂时不会回去。她也料想,那必定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大师兄早就说了,不会只让她们回去。
而接下来,她要查清祁云筝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将她唤醒。之后继续往西方去,到千山云水阁,找水芊凝,向她求问一些事情。
如果真能寻到人的话。
至于眼前这个姑娘,想必与她之前的异常感应有关。
那么,她既然能来,就定然有离开的法子。便让她速速离去吧,免得阿筝清醒后,她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第58章
苏拂雪回复过后,便径自将通讯符箓收了起来,不再管印玺说了什么。
她略一思考,转而去看梧枝:“我交给你这令羽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梧枝仔细想了想。
——从今而后,你便是我守静峰首徒,峰内一应事务,你皆可代我处理。处理不了的,若我在,便来寻我;若我不在,便去寻你几位师伯。
这是苏拂雪的原话,梧枝不曾记错哪怕一句一字。
但她总觉得,这话不单单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几位师伯听的,更是说给整个仙门百家的人听的。
让他们口口相传之后,好做到心中有数,别想着擅自妄动。
就算要动手,在这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看自己够不够份量,能不能担得起她的报复?又能不能担得起整个长生仙门的报复?
是了,名动天下的拂雪仙子,护短也是出了名的。她的师兄师姐,护短亦是出了名的。
算上整个长生仙门,护短在仙门百家中也是出了名的。
而自打苏拂雪将祁云筝带回长生仙门,她就有意无意开始让人帮着处理守静峰上的一应事务了。
那个时候,苏拂雪忙着修炼,也督促祁云筝修炼,峰上一应事物其实还是印玺他们帮着处理的。
所以她不觉得着话有什么问题。
同样的,这话也就不是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问梧枝:“那你此来,除了寻我和阿筝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了?”
梧枝轻轻摇头:“没有了。”
寻到人,破除幻境,将人带出去,便是她此行唯一的目的。
如今看来,是希望不大了。
不过,未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轻言放弃。
万一最后就成功了呢?
苏拂雪又问:“令羽到你手中之后,可曾接触过其他人?靠近你的也算在内,你仔细都与我说说。”
梧枝不明白苏拂雪这么问的原因是什么,却已经开始仔细回想,自她得到令羽起,到现在的时间截止,都有谁与她有过接触。
首先便是师尊和师妹了,当时几位师伯也都在一旁看着,还有云水阁的那位水芊凝前辈。再有就是旧金门的几位师兄师姐,以及仙门大比时的对手,一个祝含,还有天一寺的和尚……
梧枝将人名一一报了出来,甚至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也都简略说了。
苏拂雪听完,将现有记忆和那六七百年的记忆做了整合之后,只觉得这些人都不太可能在令羽上动手脚。
原因有二:一来,同门,尤其是师兄师姐,他们没理由那么做。
众所周知,掌门令羽只是掌门身份的象征,并无任何实际意义。说白了,就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二则,细细想来,做这件事的人,必得是修为高绝之人不可,因为祁云筝如今的修为已突破至化神期。想要长久操控她的神魂,修为必得高过她。
否则,极大可能会被禁术反噬。
是了,这是一个禁术。
能接触禁术的人,身份不会简单。
做这事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起码目的绝不单纯,必有所图。
苏拂雪思前想后,只在考虑事情发生的原因,可能性,可能的人……却全然忘了,她之前还在怀疑那一切的真实性,为何突然就一点也不怀疑了?
甚至,她还借着那几百年的记忆,探寻了事情发生的原因。
事实上,苏拂雪也不是不怀疑了,只是,比起怀疑那一切,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此刻而言才更重要。
因为唯有清楚了那一切,才有机会找到方法,将祁云筝唤醒。
少顷,她叹一口气:“如此看来,倒是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那便只能等阿筝清醒过来后,我问问她,看看她都经历了什么。”
梧枝看了祁云筝一眼:“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将她唤醒呢?”
苏拂雪也看了祁云筝一眼,她眼神空洞,木然的望着天边某一处,丝毫没有将她们的谈话听进去。
也是,若真将她们的对话听了进去,怕又要愤起杀人了。
“需要先探查一番,看看究竟是什么困住了她?或者说,是什么掠去了她的神魂,在操控她?等确定之后,我才能想办法将她唤醒。”
神魂和神识是不同的。
神魂,说白了,就是人的魂魄。
人有三魂七魄,掌管灵性的天魂,代表智慧,能辨善恶,晓万物;主宰意识的地魂,代表自我,能思考、感受和记忆;生魂,亦即人魂,主宰生息,代表生命能源,能对环境产生反应。
神魂一旦消散,再无回天之力。
即是所谓的魂飞魄散。
而神识,则是修炼到一定程度后凝练出来的法术根本。神魂不灭,神识便可重新修炼,凝聚。
祁云筝眼下的情况,很像是地魂或者人魂被操控了,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对周围的反应,只凭着人之本能去杀人。
这便是她那反常举动的由来。
梧枝问:“如何探查呢?”
苏拂雪想了想,道:“以神魂,探神魂。”
梧枝不太理解:“何为以神魂,探神魂?”
但从字面意思来简单理解,似乎是要通过一方的神魂,与另一方神魂相连,从而达到探查的目的。
梧枝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双修之术吗?
旧金门的一位师姐,闲谈时与她提起过,所以她知道那是结契后才能做的事。
那师尊知道她此举的意义吗?
梧枝喉间来回吞咽了几次,这才不确定地问苏拂雪:“您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苏拂雪点头:“当然知道。”
她活了这两百多年,再加上那几百年的记忆,很多法术纵然未曾修习过,却也听过,见过,甚至仔细翻阅过。
她自然知道这探查神魂之术,便是结契双方所修习的双修之术。
神魂交融,以一方神魂,融入对方神魂,水乳交融,谓之大自在。
这于修行,亦大有裨益。
只是,这神魂之术施展起来,对双方神魂的锲合度要求极高。而且,对方稍有抗拒,很可能会落个两败俱伤的境地。
轻则修为有损,重则走火入魔。
梧枝并未多言,只说:“您既知道,那便千万当心了。也请您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太过惊讶,甚至是惊慌。”
她怕祁云筝神魂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看到,那是她不曾提及,也或许,是她说出那些话的原因。
那是祁云筝内心最渴求之事,是她对师尊未来的期盼,亦是对师尊的同情?
或许是吧,梧枝不清楚,因为那个中情感极其复杂。以她现有的人生阅历,也不大能读明白。
但梧枝仍然能记得,祁云筝说那话时的神情。
她是悲的伤,好似心上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她努力填补那道缺口,却又被什么天大的事情,将那缺口一次接一次暴露出来。到后来,她似终于有机会那窟窿彻底填补好……
那晚过后,梧枝便一直在好奇,为何祁云筝会说那些话来。但她没有问过,因为她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不能为人所知,更不愿对人提起。
那大概就是祁云筝最大的秘密了。
梧枝想。
苏拂雪不问原因,点头应下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在一切开始之前,她要先安排好面前这姑娘的去处。否则,等祁云筝清醒过来,不再被人操控,却还是坚决要杀她的话,那真就没什么办法了。
也再没有另一枚令羽可以救她。
而且,比起心爱之人心中的开怀,旁人不论是何身份,于她,皆不值一提。
“梧枝姑娘,你此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那便是时候该离开了。”苏拂雪道:“我不知道这神魂之术能否成功,因为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不曾亲身实验。若我最终失败,你又还在,那你大概会有性命之忧。因为阿筝容不下你。”
神魂之术一旦施展,不论成功与否,都能将祁云筝唤醒。
所以,她得提醒一下这姑娘,速速离去,莫再逗留。
梧枝:“……”
梧枝没想到会听到这话,一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你也看到了,”苏拂雪看一眼怀中的人,继续道:“阿筝她被人摄了神魂,若她决意杀你,只怕是我也拦不住。到那时候,你必死无疑。所以,你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死亡的威胁梧枝当然也怕,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此来的目的尚未达成。
当真要就此离开吗?
那她之前的话岂不成了空谈?
虽然长辈们不会怪她,可毕竟是抱着很大希望送她进幻境来救人的。如此轻易便言及离开,她不愿意,也不甘心。
但一番思索之后,梧枝还是选择了答应。
因为她忽然想起,她手中有两枚通过法术链接起来的玉牌,其中一枚正蕴含着苏拂雪的一道法术。
或许,还可以再要一道法术?
之后,只要玉牌在手,她大概可以多次进入幻境救人。这次不行,出去问过四师伯后再进来,是不是会更有把握?
而且,她还在这,恐怕会耽误师尊救人。为了师妹的性命着想,她也该立刻退出去。
“我可以走,但我走之前,希望您能答应我两件事情。”
苏拂雪都没问什么事,便很干脆的应下了:“可以。我答应你。”
梧枝一愣,这才道:“您都不问我让您做什么事吗?万一是什么您做不到的,又或者,是什么有违仙门道义的事,您也会做吗?”
苏拂雪只说:“我相信你。”
这信任来的莫名,但又不是全然没有依旧,苏拂雪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可以相信。
所以她答的毫不犹豫。
她问梧枝:“那么,你会提那些让我难做的事情吗?”
“当然不会。”梧枝摇头。
她心中并无其他想法,只是想留个再进来的机会,也想再试一次那个破境的法诀,并且教会苏拂雪。
这一次,万一就成功了呢?
或者,幻境就是需要造就它的人才能破除呢?
这说不准,总得都试试,才好总结经验,为下次入境、破境做准备。
苏拂雪又问:“还是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这并不是苏拂雪自负,而是,就算梧枝当真提出让她复活什么人,凭着那起死回生的禁术,达到某些条件后,她也能做到。
就是代价大了一些。
但梧枝定然不会提这个,所以,确实没什么可以难住她的。
梧枝想了想,摇头:“没有。”
苏拂雪道:“那便是了。说说看,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梧枝取出被她妥善保管的两枚玉牌,上前几步,递到苏拂雪跟前:“希望您能帮我留存一道您的法术。”
苏拂雪感受着玉牌中的熟悉气息,心中有些了然。之前,应该就是这姑娘闯了进来。
她接过玉牌,开始施法。结束后,将玉牌递还给梧枝。
“好了。第二件事呢?”
梧枝将玉牌收进储物袋,上前两步。
她按照心中所想那般,再次念起了破境的法诀:“您听好了,也看好了。”
这次,她念出了声音。
同时,手上结法印的速度虽然慢,却一气呵成的完成了,没有丝毫停顿。
等结束了,似乎又听到了很轻的一声“咔嚓”声。
但眼前的一切依旧没变。
苏拂雪目露疑惑,却也认真记下了法诀和法印。祁云筝则被她抱在怀里,像个牵线木偶一般,无识无觉,任人操控。
看来又失败了呢,梧枝想,还真是有负长辈所托啊。
她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问苏拂雪:“我念的法诀,结的法印,您记住了吗?”
苏拂雪点头:“记住了。”
她心中起疑,是因为认出来那似乎是破除某种幻境的法诀法印?但又并不十分肯定,因为她于阵法一道并不精通。
只是,那看着确实眼熟,似乎是出自四师姐柳如霜之手?
梧枝松了一口气。
苏拂雪却说:“不过,我想你需要回答我,这法诀法印是什么?为什么走之前还要教会我这个?”
梧枝沉默。
苏拂雪大胆说出心中的猜测:“我于阵法一道虽不精通,却也自学了几分,认得这是破除某种幻境的法诀法印。所以,我们此刻是身处幻境之中吗?那这里是谁的幻境?我的?还是阿筝的?”
如果这里当真是幻境,那从前发生的许多事情便有了解释,但又似不能全然做出解释……除非这里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幻境!
苏拂雪想不明白,干脆寻了一处平整的地方,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张毛被,铺叠好后,小心将祁云筝放到了上面。
她站起身,开始默念梧枝教的法诀。念完后,才开始结法印。
并未将法印结完,因为结到最后几个手势时,她听到了“咔嚓”一声响。
很轻。
之后又是接连几声响。
似乎是什么在慢慢破碎的声音?
苏拂雪并不十分确定,但心中已然有了定论,这里正是某个幻境无疑。
只是,她为什么会陷入幻境里?这里会是她的幻境吗?
“你应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陷入幻境之中?为了救阿筝吗?”
问出这话后,还不待梧枝回答,苏拂雪便再次觉得脑海中似有什么在不停地搅动,扰乱她的思绪。
跟着,出现了另一股力量与之抗衡。
两股力量在她脑海中几番缠斗,之后,她只觉得脑袋一空。再然后,似有什么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迅速占领脑海中的每一处地方。
那是过往所有记忆,死前两百多年,异世二十八载,重来之后的七百年。甚至是那短暂一生的十数年,加在一起,有近千年。
苏拂雪忍着不适闭上了眼,快速与那记忆做最后的融合。等再睁开眼时,她看向梧枝的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那是她看徒弟的眼神,却又与从前并无多少不同。
梧枝没看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佩服苏拂雪的机敏,因为她竟然那么轻易就猜到了一切。
但她不知该不该说,又如何去说。说出来后,若幻境因此坍塌,她们师徒三人会一起被困住吗?
不知道,也没人能给出答案。
所以,她没说话。
苏拂雪叹一口气:“我虽于此道并不精通,却也是知道一些的。阿枝,我心中已有答案。”
顿了顿,她又道:“你走吧。”
梧枝诧异的“啊”了一声。
是听错了吗,师尊竟然唤她阿枝?
苏拂雪看着她道:“想必你是奉了师兄师姐的命来的,既能来,那就定然有离开的法子。我放你离开,你便依着知道的法子,速速离去,莫再停留。”
幻境由人操控,若主境之人不愿放人,任梧枝法子再多,也无法逃离出去。
梧枝没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呆呆问出一句:“那你和师妹怎么办?”
苏拂雪已经俯身去抱祁云筝了:“待我将阿筝唤醒,我们处理完事情,我会带她出去。”
梧枝急道:“您不在这里为师妹施术吗?我可以为你们护法。”
苏拂雪摇头,道:“不用,我有更好的去处。”
梧枝犹豫一阵道:“师尊,我不放心你们。”
苏拂雪看她一眼,脸上难得有笑容:“不放心我们什么?阿枝,这里是我的幻境,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任何事,都伤不到我。”
顿了顿,她又道:“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有些远,决定去那里,也不只是为了给阿筝施术,更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如果那一切是真的,那以你如今的修为,怕是帮不到我。你速速离去,我处理好这里的一切,回去查验你的课业。”
说完这话,苏拂雪不给梧枝任何反应的时间,便已召出破空。破空载着她和祁云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直奔她们暂时定居的富贵村而去。
苏拂雪要回去一趟,她打算先将祁云筝安置好,再去后山的山洞看一看,清音真人还在不在那里?
如果在,她要找机会探探那圆台之后的石门内,被强大结界封印着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在,那事情就好办了。
同样的,也难办了。
因为那说明清音真人原本不在此间,是被她硬生生拉进来的。
被拉进来的或许不止是人,还要带上周遭的环境,不然这无法解释那强大结界背后封印的人或事。
会是什么呢?
或者说,那里面会是谁呢?
是清音真人苦苦寻了上千年的妻子,他们的凡人师娘吗?
如果是,那很可疑;
如果不是,也很可疑。
总之,清音真人行事,经此之后,全然变得十分可疑,让人很难不怀疑。
而无论此行结果为何,苏拂雪都会以神魂之术,将祁云筝唤醒。
一路向西行进时,苏拂雪不免要叹一口气,因为发生的事,她全记得。可也正因如此,一时间,她其实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或者说,她不知该如何接受。
苏拂雪并不否认对祁云筝的感情,她也不想否认,因为心中的爱意骗不了人。也因为这爱,困了她几百年的瓶颈,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这当然是好事,但她修无情道的,心中可以有情吗?
苏拂雪不知道,但她想起了她们初见那日,醉酒后,她与祁云筝之间的对话。
——可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也许你也爱她,你会如何?
——也许不会呢?
——如果会呢?你会怎么做?
——我会爱你说的那个人。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祁云筝满不满意这个答案,苏拂雪不知道,但她是非常满意的。
因为她有了爱人。
那是她亲口表白后,得到准确答复的一生所爱。
世上原就不存在什么无缘无故的事,那是陪她一同经历一切的人,是为了她甘愿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傻姑娘。
所以,她不能不爱她,不愿不爱她。
为了她,她亦甘心赴死,甚至不惧毁道重修,乃至入魔。
可清音真人,无极子,还有印玺,都一再跟她强调,修无情道的,绝不能动情。一旦动情,根基、修为有损不说,还易走火入魔,最终堕入魔道。
苏拂雪其实也明白,一旦入魔,任她之前想的再好,说的再好,很多事情都再由不得她了。
仙魔一战也将不可避免。
除非能找出一切根源所在,之后,大家坐下来,敞开了好好聊,看有没有除了开战之外的解决办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拂雪想,那所有的重点还是在祁云筝身上。
先不提她的新任魔尊的身份,就说当年,她为何一声不响地离开?任由她在魔界多番游走,找寻,始终不肯现身一见?
是因为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吗?
是了,那年战场之上,祁云筝那句话,苏拂*雪至死都未曾明白,却也知道,那定与她的身世有关。
——师尊,有些事情,我是非做不可的。有些仇,我也不得不报。
而今,重来一次,苏拂雪定要查清一切,无论是什么。
那么,一切会与之前查到的消息有关吗?
苏拂雪不知道,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回家,救醒祁云筝,然后去后山查看情况。之后,还要去一趟那座大城,看能不能寻到无极子的踪迹。
谁让她们在那座城里遇到的人也很可疑呢?说话可疑,行事可疑,最后消失的也可疑。
那当然不是什么傀儡或假人,从那日的对话里,苏拂雪已经可以确定,无极子也是被她拉进来的。
至于原因,暂时不得而知。
但她心中有一个猜想,猜想那一切会不会跟无极子是她的守护者有关?
倒是很有可能。
但具体如何,还要等她脱离幻境,再去旧金门找一趟无极子,一来,问清他进幻境的原因;二来,则是要问他西北天一寺之行有何收获?神器宇光可有下落?他又是否从天禅法师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希望会有吧,苏拂雪想,这样师尊身上的谜题便能更容易解开一些。连带着,她的死而复生,甚至为何回到过去,也都会有答案。
至于其他的,真真假假,还需要离开幻境后再查一遍。毕竟,无论幻境中如何变,现实中总不会变。
到后来,将得来的所有讯息一整合,想知道的情况,便都一目了然了。
——
从睁眼,到现在,祁云筝用了一天的时间来确定,她被人困住了。
似乎是西北之地的沙漠里,因为当她御剑至高空,查看四周时,目之所及,尽皆是沙。而后,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御剑前行,最后总会回到原处。
那是一个人为支起来的棚子,高不过四五尺,宽却足有一丈。棚子四面皆无遮挡,里面放着少许的水和吃食,中间还有一处可供一人休息的床铺。
看到这些时,祁云筝心中暗惊之余,也觉得布下这一切的人脑袋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在沙漠整这些,谁能安下心来休息?
而且,这里这么热……不,倒也没有很热,因为体感温度很适宜。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心里多少还是会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最近一次,她径直御剑往西北方去。
她走了很久,那抹绿色分明就在眼前,只要再往前多走上半刻,甚至都不用那么久,就能有机会走出这里了。
可她不过眨了个眼,就又回到了原处,那个孤零零立在那里的棚子里。
对,她醒来的时候,就在棚子中央的床铺上躺着。她当然不会觉得是有人好心为她准备了这些,因为这本质上还是为了困住她。
所以,她当即便起身查看了,然后就到了现在。
祁云筝怀疑是有人特意布下阵法,将她困在此处。
她想不出是谁,但心中多少明白,这一切,定与她魔族的身份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可当时,她明明和姐姐在一起,那些人怎么敢……不,也许他们将姐姐也给困住了。
他们将她们分开给困住了。
那她们是什么时候入阵的呢?
祁云筝想不明白,那时候,她们身边只有那个修为不到筑基的梧枝姑娘……
会是她动的手脚吗?
无法确定,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那姑娘,没有那个能力。
脑海中最后明确的记忆是听了一段很长的,与姐姐有关的故事。之后,她便有些不受控制了,心中甚至生出了杀人的念头。她极力压制,却似毫无作用,因为之后有了行动。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记忆就不太清晰了,只几个模糊的画面,最清晰的便是看到了象征着掌门身份的令羽……
对,就是看了那枚令羽后,她的神魂便再不受控制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更是没了意识。
等再睁开眼,就到了这里,过了近来最忙碌的一天。因为四面八方都试过了,每一次,都是眼看着到头了,可以出去了。但一眨眼,就又回到了原处。
也就是说,她暂时离不开这里,也不被允许离开这里。
祁云筝暗骂一声:“真是见鬼了!”
吃了东西喝了水,祁云筝选择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她要凭借人求生的本能,封闭对周围的大部分感知,随便选个方向,再走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那她就休整一夜,第二天再试。
总之,她不会坐以待毙。
她也偏不信,这么个破阵法,能长久困住她!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祁云筝当即翻身而起。
她走出棚子,召出佩剑后一跃而上。然后闭上眼,原地转了几息。停下后,便径直往前走,没有丝毫犹豫。
这么走了不过一刻钟,耳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小。到某一刻,风声彻底没了,只余下很轻的呼吸声?
祁云筝怀疑听错了,凝神仔细去听,发现又似乎不是?
她听不出来,便干脆解了对感知的封闭,睁开了眼。
眼前所见,果然不再是那片荒漠,而是充满生机的绿色。
那是一处茂密的森林,林中树木高逾十数丈,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此刻,她正站在森林的入口处。回头看,身后是那片荒漠。
金色的沙漠,绿色的森林,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在她前后呈现。
祁云筝觉得,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见到这些。但她并不留恋,而是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在林中穿行时,她久违的觉得舒适。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形容不上来。但又很明确,那是与她修炼时,灵气周身游走完全不同的感觉。那是绵绵的,柔软的触感,似有什么在与她肢体相触,与她缓慢相融?她并不排斥那种感觉,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跟着走。
这种感觉当真奇怪,又意外的舒适。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祁云筝停在原地,没再继续往前。
等回过神来时,她只觉通体舒畅,神魂似乎也放松了许多。
然后,她听到了很轻的说话声,似乎就在耳边,却没听清是什么内容。她倾耳细听时,又什么也听不到了。跟着,额头被什么温润的东西贴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
祁云筝:“……”
祁云筝怔愣一瞬,因为她又听到了说话声,并且听清了内容。
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去一趟后山,查了情况就回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似是在拉住什么,嘴巴也跟着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又或者,是她没有听到声音。
“你乖一些,我真的会很快回来。这样,你先睡,等你睡醒了,睁开眼时,我一定在你身边,好吗?”
她又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嘴里蹦出清脆的一个“好”字。
祁云筝:“……”
什么情况?
是姐姐在跟她说话吗?
如果是,那是谁回答了那些话?
她又为什么会跟着做出那些动作?
那挽留的动作之后,她又说了什么?为什么后面的“好”字能听到,前一句却不行?
她是被什么人操控了吗?
应该是,否则,这解释不清她待在这个鬼地方的原因,又为什么会做出那动作来。但那个人应该不能全然操控她,所以有了那奇怪的一切。
会是谁呢?有那般能力来操控她。
祁云筝想不明白,干脆又在原地等了一阵。却没再听到别的话,更没再做出别的奇怪动作来。
她叹口气,继续往前行进了。因为视线之中,没有方向可以调转,只能往前。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绿色终于见了底,眼前迎来一片蔚蓝之景。
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浪花拍击着海岸线,声声入耳。
祁云筝盯着前方,要骂人了!
存心要把她困在这个鬼地方是吧!
但她没有开口,而是从佩剑上一跃而下,迈步往前走。走到岸边,她慢慢蹲下去,伸手撩了把海水,感受了下温度。
很适宜。
那若不慎跌入海里,在里面多待个一时半刻,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她便起身,准备御剑过海了。
冷不防,在水里看到了另一个倒影。
很淡,几乎掩盖在她的倒影之下。
跟着,有声音传入耳中:“你终于发现我了?可真是不容易呢!”
祁云筝当即起身拔剑,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什么情况这影子哪里冒出来的?还有那声音,很熟悉,像是她自己的声音?
祁云筝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心中随之生出来的想法更恐怖,因为她想的是,她不会是被她自己困在这么个鬼地方的吧?
很有这个可能,谁让沙漠里的水和吃食,还有棚子里床铺都备的好好的呢。
但是,为什么呢?她自问绝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你没猜错,是我把你困在这的。”
正想着,祁云筝又听到这话。她当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因为,”答话的声音很轻,却又清晰地传入耳中:“不论在哪里,我都想见一见师尊啊。我不会存在太久,我消散之后,你便可以长久的陪在师尊身边了。怎么,连这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祁云筝一怔,忽然有些理解不了这些话了。这是在说,“她”是她,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这怎么可能!
“人能与天争命,修仙问道求长生,你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人了呢?”
这话一出,祁云筝心中又是一惊。
她没将话说出来,这人应该不会知道才对,可却答了话。那就说明,这人能读出她的思想。或者,“她”没说谎,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你在哪里?”
“在你的心里,在你的神魂里,在每一个你存在的地方。”
“说人话!”祁云筝皱眉:“你从哪里来的?姐姐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应该不知道,若是知道了,绝不会留“她”的。
“如你所想那般,师尊并不知晓我的存在。”
“你现在来找我,不怕被发现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你倒是洋洋自得起来了。”
“倒也没有。”
“呵!你觉得我会信?你说姐姐没有发现你,你是如何肯定的呢?”
“你之前不是听见了?师尊她出门找人去了,让我在家休息,等她回来。如果她发现了,你认为她会跟我说这话吗?”
“之前那些,果然是你干的好事?”话是询问,祁云筝却说的肯定。
那些奇怪的感觉,果然事出有因。
“那是师尊在救你。不然,你以为你能发现我?别太天真了!”
“你为什么不一直藏下去,或者,干脆把我困死,这样,你就可以借我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祁云筝自动将“她”的沉默理解为做不到,她轻嗤了一声,道:“就算你能做到,你也演不下去。我们朝夕相处两百多年,姐姐早晚会拆穿你!”
“她”又笑了一下,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出来。
祁云筝手中持剑,周围看了看,没有见到“她”的踪迹,不由问:“你人在哪里?此次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与我说这些无用的话吧。如果是,那恕我不能奉陪了。”
“你要做什么去?”
“去海的那边,找出路。”
“那边没有出路。”
“你怎么知道?”
“是我困住你的啊!”
祁云筝默了一瞬,这才道:“沙漠,森林,大海,你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困住我,是要做什么?”
“你管我呢!”
祁云筝轻嗤一声:“要不是为了套到出去的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跟你废话?快说,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困我在此,到底想做什么?”
“她”没说话。
祁云筝干脆不理“她”了,将手中佩剑往上一抛,人也一跃而起。
快速前行时,“她”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都与你说了,海那边没有出路。”
祁云筝分心问:“那出路在哪?”
“她”很轻的叹了口气:“当然是在你最开始出现的地方啊!不然,你为什么一天都走不出那个地方?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听听老人言,不然早晚要吃亏的。”
祁云筝嘈“她”一句:“搁我这扮什么长辈!”
“她”这次的笑声更大了。
祁云筝不由得蹙眉:“你笑什么?”
无人应答。
但笑声停止后,在祁云筝后上方,一个着一袭黑衣,三千青丝随风飞舞的身影缓缓显现了出来。
那亦是“祁云筝”。
第59章
“祁云筝”飘在半空,施施然跟在后面,就想看看那个御剑前行的姑娘什么时候调头回去。
真是奇怪,她明明已经说过了,海的那头,没有出路,出路在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幻境里的她怎么偏就不相信呢?
是觉得她是个骗子吗?
很有可能。
“祁云筝”想,有警惕心是好事,可骗子不会傻到自己骗自己吧?
先不说那很难做到,因为人永远是自己最了解自己!她是“祁云筝”,所以她了解祁云筝。
再说,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根本不会去做啊!
幻境里的她,两百来岁,是年轻了一点,也被掠去了所有记忆,但不至于因为少了她这一小部分的神魂,就变成个傻的了吧?
不,从她们刚才的谈话来看,幻境里的她,非但不傻,反而很精明。
可这个时候,她有这么不听劝吗?
应该没有吧?
听人劝,吃饱饭,这句话,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了啊。
幻境里的她,是因为从小被师尊保护的太好,所以没听过这句话吗?
可不对。
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她们过往十几年的经历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要数与师尊初次见面时,师尊眼中流露出来的心疼,以及后来,师尊毫不犹豫将幻境里的她带回了山门。
师尊也曾与幻境里的她说过,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她魔族的身份了。
还有师尊提起的那个可怕的梦……
如果那一切是真的……
那么,师尊的记忆,应当是一早就有问题的……也许多了有关她的记忆,也许多了有关未来的记忆……也许不止于此。
更甚者,师尊可能没有被幻境掠去所有记忆,她还记得什么。
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祁云筝”不打算深究,因为在她看来,如果她心中的那个想法不能成为现实,那幻境里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待她们脱离幻境,一切都会结束。
而幻境里的她,沉溺于这虚幻的美好之中,不记得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不记得被困封魔谷的族人……不,幻境里的她暂时还不知道父母之仇,但族人被困却是知道的。
她应该想办法了。只是,不得其法。
……
“祁云筝”希望幻境里的她能多些时间享受这虚幻的美好一切,当然,她没想困人多久。但有些意外,确实不得不防。
而现下,她既出现在此,那后续的事情,便该由她来完成。
所以,还是得将人再困一困。
之后,她便可以尽力去尝试心里的想法。无论成功与否,她都绝不后悔。
同样的,“祁云筝”也惊叹于苏拂雪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所有布局,更是留下了梧枝这个天大的后路。
可见,在现实中,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从不与人提起。
至于幻境里……人死如灯灭,最坏不过多困她们一些时日,待她们身死,幻境也会结束。
而现在,因为梧枝的出现,变数也出现了,也让她短暂地控制了这具身体。
想到这,“祁云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开始仔细梳理现下已知的情况。
首先,借着梧枝带来的那缕神识,师尊已然恢复了记忆,随时可以破镜而出。但她没有那么做,反而选择了留下来。
那就证明师尊还有事要做,或者,有事要查。
具体是什么“祁云筝”不清楚,但前不久,师尊刚将她唤醒,就着急忙慌的出去了,说是去后山查探情况。
可见这事非得在这里完成不可。
又或许,地点就在后山。
她不能贸然跟过去,因为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发现,被拆穿,继而被驱逐出幻境。
“祁云筝”相信苏拂雪做得出这事,就像她毫不留情将梧枝赶走一样。
“祁云筝”也知道,这里,是另一处幻境里的她和师尊在人间生活的地方,是她们那十几年幸福生活的留存地。
也是一切不幸最终开始的地方。
其次,幻境里的她没有后来的那些记忆,就是小屁孩一个,只会躲在师尊的羽翼下寻求庇护。等再后来,大祭司坤泽派人找过来,他们见面,听坤泽亲口说出那一切……她会崩溃到无法接受。
一切也就走到尽头了。
因为那是父母之仇。
是的,从未来回来几百年了,“祁云筝”依旧没有寻到清音真人,听她亲口说出当年的真相。
但坤泽告诉过她,父亲因清音真人惨死,母亲更是被清音真人囚禁至死。只有她,侥幸苟活了下来,却还是被禁术封印了两千多年。
结合在禁地藏书阁查到的消息,“祁云筝”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能活下来,活到现在,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
是的,她的母亲李昭昭,出自长生仙门,是那一代掌门人唯一的女儿,亦是清音真人的师姐。
她口中的昭昭师姐。
她的父亲,上一任魔尊,祁术。
坤泽说,父亲原是最有望飞升,成就魔神之位的天才。却在遇到母亲后,因为清音真人的百般算计,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而她……如果不是痴傻的阿雪,阴差阳错之下破了她的封印,将她从囚禁之地带出去,她绝无机会生长在阳光之下,沐浴甘泽雨露,感四时更替,见万物生发。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那样的日子很美好,却实在难过。可她活下来了,不是吗?她见到了师尊,拜了师,与她在守静峰上相伴相守两百年。
“祁云筝”想,她是该恨极清音真人的,却也要感谢她。不是清音真人,她不会知晓神器宇光的存在,继而找到祂,催动祂,然后回到过去。
亦既现在的时间节点。
“祁云筝”当然知道清音真人目的不纯,可她也一样啊。
她们两个,半斤对八两,就看谁能先达成目的,结束未来那一切了。
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愿意给清音真人一个当面对质的机会,更想听她亲口说出那一切。若一切为真,便堂堂正正战一场,死生无怨。
只是师尊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祁云筝”想,师尊被清音真人救下,教养两百年。若知晓她要杀了她亦师亦母的至亲,她会怎么做呢?
与她决裂吗?
还是师尊会为了她的师尊,与她这个徒弟拔剑相向?
无论是哪一种,“祁云筝”都接受不了。所以她只能躲,只能逃,等那一切彻底结束。却因为那个传遍了九州大陆的收徒消息,最终现身。
她想,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以身应劫吧。
……
这一切,当然也要从她们去旧金门,见无极子,听他说了那句话开始说起。
梧枝是苏拂雪命中注定的救星,这一点“祁云筝”不确定。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决不放弃。
自重新踏足这片土地起,她活着唯三的目的:一是为父母报仇,手刃仇人;二是让师尊活下去,长长久久的天地之间遨游。这里去得,那里去得,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束缚她。
她是雄鹰,该在天空展翅翱翔,而不是被困在笼子里,孤独地望着外面的大好河山,不敢踏出一步。
她要她自在随心,要她幸福快乐。
三是化解与仙门的仇怨,救出被困封魔谷的族人,给他们寻一个安身之所。
之后,若是能活着,她还想和师尊一起,回到她们曾经的家,过从前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十年,百年,乃至千年万年。
“祁云筝”想了许多,而她视线中的年轻姑娘也终于越过大海,到达了尽头。
大海的尽头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极目望去,没有房屋,没有人群,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甚至没有飞鸟掠过。
这里是“祁云筝”用来困住人的,所以她很清楚,越过草原,会见到高山,山的那边还是山。
群山连绵起伏,宛如一幅气势磅礴的画卷,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
而越过群山,会遇到大片沼泽。
沙漠,森林,大海,草原,群山,沼泽……这些当然要不了人命,“祁云筝”也不会这么做,她只是为了困人罢了。
果然,幻境里的祁云筝看到眼前的景象,气的脸都绿了。当即转回身,狠狠瞪了飘在半空中的“祁云筝”一眼。
但面对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的动作多少带着点别扭。
祁云筝其实一早就发现人了,但她只顾着往前,便没理会。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回身质问,连带着那点别扭也散得一干二净了。
“你为了困住我,也就是你自己,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祁云筝”往后飘了飘,满脸写着无辜:“这话从何说起?我早与你说了,海的这边没有出路。你偏不信,非要过来看看。现在看到了,却怎么反怪起我来了?这就有些不讲理了。”
祁云筝气结:“那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
“祁云筝”失笑。
这话说的,好像之前被连珠炮语的人不是她一样。更何况,她说了几次,也没见这人相信啊。
若真愿意相信,她们此刻身处之地应当是沙漠中的那个棚子里,吃着东西喝着水,再美美睡上一觉,岂不痛快!
她道:“即使我不曾现身,相信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你知道,却还是选择往前走,可见心中并不相信我。那么,我说再多,再竭力去证实,你也不会相信。我又何必做那无用功呢?”
这是实情,祁云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而后,她们一个御剑停在空中,一个飘在半空,对视一阵后,竟是相顾无言。
第60章
好半晌,祁云筝寻了处地方,席地而坐,这才思考着开了口:“你用禁术使神魂离体,又特意来寻我,就不怕我趁机夺回身体吗?”
但她知道,她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单是这个鬼地方,她一时半刻就无法脱身。离开之后又会遇见什么,会不会是下一个困地,更是不得而知。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人不会放过她。
可真是见了鬼了!
祁云筝想,活了这两百多年,从来没听说过自己困自己的,更是没有见过……不,现下见到了,且,她正在经历。
可她想不明白,她们既然是同一个人,那“她”为什么要困住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是为了好玩吧?
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功夫跟“她”在这干耗下去。她也怕姐姐知道一切后会为她担心,却更害怕姐姐从始至终都看不破这一切,任由这人操控身体,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若真如此,那她这两百年来的陪伴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祁云筝不禁苦笑一声。
“祁云筝”将幻境里的她的所思所想全听在心里,解释道:“你我神魂本为一体,并不存在抢夺身体一说。只能说,是活了更久一点的我,学了很多你没学过的禁术,用了那么一点小办法,暂时处在了主动位,所以可以操控这具身体。
而且,你应该能想象,我拥有你所有的记忆。你知道的一切,我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你不知道的一切,我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师尊无法识穿我,是不是很合情合理?”
祁云筝下意识点头,应声:“是。”
而后,她心中一惊,陡然想起这人可以识穿她的想法,忙收敛心神,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活了更久一点的我”?
之前她就一知半解,现下更是无法理解了。她们明明是一体的,为何这人却比她活的更久?
这是可能发生,又可以发生的事吗?
她还存在,证明没有被“她”替代。
还有当下这一刻,“她”说知道所有的一切,这话又可信吗?
其实有一定可信度的,祁云筝想,只要她心中生疑,那这事就有一半成为真实的可能。
可,是因为什么呢?
“她”是来自未来吗?
那有什么是可以让人穿梭过去未来,又保留记忆,且可以让她们处在同一个时空之下,又不被天道抹杀存在呢?
一个世界是不被允许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的,一个留下,另一个便会被抹杀。
那她们为什么可以同时存在?
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与姐姐,当真走到那对立的必死之局了吗?她又是否找出了破解一切的办法?
祁云筝虽然不愿意被这人识穿心里的想法,却还是没忍住想了很多。
但她此刻所想,古往今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却听“祁云筝”道:“天道既不曾将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抹杀,那就证明我的存在是合理的。但却不是你想的那种。我活的比你久,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却也不能现在说给你听。或许,再要不了多久,等我做完这一切,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你也可以多想想,看看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我同时存在。”
在那个未来,“祁云筝”借由神器宇光,回到了现在。
她回来了,那当然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她的神魂。是从未来回来的她的神魂,取代了这个世界的她的神魂。
之后,在苏拂雪找回去之前,她先一步逃走了。不,那是她躲起来了。却又没有躲太远,而是以苏拂雪不能发现的距离,远远跟了一阵。
“祁云筝”看到了许多苏拂雪与从前不同的经历,因为那个时间节点,真正该发生的事情是苏拂雪将她带回长生仙门,请示清音真人后,收她为徒。
之后,她们师徒两人在守静峰上过了很长一段无人打扰的平静日子。
再之后……
那是太过久远以前的事情了,“祁云筝”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但总归是幸福快乐的。
“祁云筝”想,有师尊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哪怕千难万难,那也是幸福的。
但现在,她觉得有些无奈。
这情绪来自幻境里的她,“祁云筝”又想,看来,这疑虑是打消不了了,那便不再做那无用功。而且,待她将那一切说出来,是真是假,幻境里的她,一辨便知。
幻境里的她也总要知道的。
只恐怕,会接受不了。
这样一看,困住幻境里的她,似乎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
“祁云筝”飘到幻境里的她旁边,想学着坐下来。但她现在只是一抹魂,无法接触到草地,只能又飘了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
然后说:“我比你多活了五百年。”
祁云筝闻言一怔。
“祁云筝”神思却有些飘远。
那五百年,是“祁云筝”苦苦等待,苦苦找寻,却再等不回,也找不回苏拂雪的五百年。亦是始终寻不到清音真人的踪迹,报那血海深仇的五百年。
从一开始,“祁云筝”就不愿意相信苏拂雪已经死了。任旁人如何劝说,她也始终不肯离开战场。
哪怕那时候仙魔之战尚未彻底结束,仙门百家仍不时有人刺杀。
她也不愿意离开。
她要留在那里陪伴,等待苏拂雪。
“祁云筝”没有动手,是坤泽派人解决了那些刺杀的人,护住了她。
……
“祁云筝”想过就此死去的,可苏拂雪说了,她会回来,让她等她。
而那天的话,“祁云筝”至死都记得。
但她没有死,所以她会一直记得,记到死的那一日。
“……阿筝,我会回来的,所以,你要好好的。此后,天大地大,再无你,你不可去之处。阿筝,之后,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不能陪着你了,所以,你先替我去看,看一看那天地众生,好吗?可你也要当心人心险恶,不要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什么……等我回,回来*,你再带我去看,好吗?”
“好!我答应你,师尊,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早一点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太久。我害怕。师尊,我害怕。我不想离开你,师尊,我不想离开你。”
“好……阿筝,你别哭啊,我都没力气给你擦眼泪了。”
她听话,用力去擦眼泪,可眼泪怎么也擦不净,一滴一滴往下落,湿了大半衣物,湿了整颗心,也湿了整片天空。
然后,她眼见着苏拂雪的身影在她怀中消散,随风飘散的在天地间,再寻不回一丝一毫。
那天之后,“祁云筝”再没哭过。她的眼泪好像在苏拂雪离去的那一天流尽了。
“祁云筝”守在战场之上,在那里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她实在记不得到底过了多少年月。只知道战争早就结束了。
甚至,仙魔两族在长生仙门的竭力担保之下,族人之间慢慢有了往来……
似乎只有她还沉溺在过往里,守着一个空口诺言,等一个不归人。
再后来,“祁云筝”听到消息,说是原本和平相处了近百年的仙魔两族又起了点小小的摩擦……
“祁云筝”不愿让苏拂雪费尽心思带来的和平被人破坏,所以,她离开战场,回了魔族,找到坤泽,让他查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顺便也找一找清音真人的下落,看事情是不是由她挑起来的……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祁云筝”想,清音真人既能因母亲之故,逼死父亲的同时挑起一次大战。那她未必不能再挑起第二次。甚至,害师尊离她而去的那一次大战,会不会也是出自她手呢?
“祁云筝”不敢想,也不愿这样想。
可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清音真人于她便不只是父母之仇,还要再添上一笔。
那她是非找到人不可了。
坤泽说:“大战之前,便已经寻不到她的下落了。后来,我去信到长生仙门,问了几位道友,他们也说没有消息。你放心,我派了很多人去查,早晚会有消息的。倒是你,守在那里一百年了,还不回来吗?”
她扯动嘴角,却挤不出一个笑来:“回来做什么?族中有你坐镇,我很放心。”
坤泽叹一口气,问她:“你还要回去等她吗?”
她摇头:“不回去了。等不到了。”
“祁云筝”不愿意承认苏拂雪已经死了,可这一百年的等待告诉她,她确实等不到人了。
整整一百年,如果苏拂雪要回来,早该回来了。
既然等不到人,那她便去寻,去找,顺便也查一查清音真人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到她。
报仇是一方面,向她询问救人的方法是另一方面。
“祁云筝”总觉得清音真人行事绝不只有挑起战争这一个目的。如果是,那两族死伤无数,于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呢?
除非她是想借战争达成什么目的,却没有达成,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战争,乃至于,有了后来苏拂雪的以身为祭。【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