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拂雪通过特定的水镜,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的笑出了声。


    坐在一旁的苏若水循声看过来:“看到什么了,笑成这样?”


    苏拂雪回看过去,没急着应声,兀自又笑了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也许用不了多久,山上要有喜事了。”


    当然,这个前提是一切安安稳稳的,没出现任何纰漏,什么魔族冲破封印,仙门百家被卧底拆的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啊,诸如此类的。


    苏若水追问:“什么意思?”


    苏拂雪却不答了。


    她收回视线,专心盯着俩徒弟的水镜。


    视线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梧枝正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似乎没受到幻境的任何影响。


    不过一刻钟时间,她竟已走完了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反观祁云筝,自踏上第一级台阶起,往上走了不过几级台阶,她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显然是被幻境困住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更是站在原地,没再往上迈一步。


    苏拂雪:“……”


    苏拂雪是真的没想到祁云筝的心结会严重至此,又或者,这一关的幻境,正是她心中最期盼的,是她所有欲望的来源。


    人有七情六欲,苏若水说过,心魔幻境试炼便是据此设计而来的。


    苏拂雪粗略估算了一下,祁云筝此刻所处的应是「喜」之幻境。在这里,她会经历她一生中最欢愉幸福的时刻。同样,她也会迷失在这欢愉幸福之中,忘记今夕何夕,只想拼尽全力保留那一刻。


    这种情况,是不能轻易将人唤醒的。但若长久沉溺于此,虽于身体无损,此次试炼怕是要就此结束了。


    可不知为什么,苏拂雪莫名的对祁云筝很有信心。她本想在此刻查探祁云筝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将视线移到梧枝的水镜上。


    梧枝的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她还在往上走,一步一步,未有丝毫停歇。


    梧枝此刻应当身处「惧」之幻境,只是不知她内心的恐惧是什么?会与她儿时的经历有关吗?她那时还那样小,应当没什么记忆,可这不妨碍无极子在她长大后将一切告诉她。又或许,无极子没有那样做,但她可能自行查探过了,也已将灭门之仇给报了。


    苏拂雪想了好多,眼见梧枝还在一步接一步的往上走,此刻已经走了近一半的距离了,她便知道,这个幻境试炼困不住梧枝。


    她又把视线移到祁云筝的水镜上。


    祁云筝虽说速度慢些,但总算往上迈步了。但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她忽地停在那里不动了。


    苏拂雪真是替祁云筝捏一把汗,也开始怀疑让她参加心魔幻境试炼的这个决定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祁云筝明确说过了,她有心结,过不了这幻境,那她为什么还要坚持让祁云筝参加呢?就为了知道那个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吗?可明明,她可以等开山门结束,等那个人亲口告诉她的。


    这种将一切建立他人痛苦之上的事,她为何一开始没意识到?


    她何时变成这样的人了?


    苏拂雪没由来的懊恼,也很庆幸,她在徒弟的玉牌上下了禁制,若非需要,她是没办法查看她们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的。而当下这一刻,她只想赶紧终止祁云筝的试炼。


    失败就失败吧,反正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强硬的要收祁云筝为徒了,不管一开始结果为何,仙门百家的人都会把她收徒的消息传遍九州大陆。


    她当即问苏若水:“师姐,如何终止某一个人的试练?”


    苏若水怀疑听错了,有些愕然的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苏拂雪直言:“我要终止阿筝的试练。”


    苏若水不解:“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这么做?”


    她不觉得苏拂雪在胡闹,她要做某件事,总有她的原因,虽然这个原因旁人未必能接受。


    正如此刻。


    苏拂雪答:“阿筝与我说她有心结,这个试练,她过不了。”


    苏若水并不着急:“你为何一早不与我说?如今进行到这半途,突然终止她的试练,她不会怀疑吗?若她问起,你如何向她解释?”


    苏拂雪却不管那么多,只道:“师姐便只说有没有终止试练的方法,其他的,若阿筝问起,我自有说法。”


    苏若水盯着她不说话,好半晌道:“小五,你可曾问过她,年纪轻轻的,为何会有心结,心结又是什么,竟严重到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试练都过不了?”


    苏拂雪缓缓摇头。


    不问,是不想将祁云筝的伤心事再提起来。


    她并不觉得祁云筝在开玩笑,可同样的,她也没有觉得芳华之龄的姑娘会有多大的心结。如今看来,不过是她自视甚高,也将现在的年轻人看的太轻,总觉得她没有经历,自然不会这般那般。


    “没有,但阿筝既然与我提起,便证明这件事小不了。如今,她已困在「喜」之幻境多时,再这么下去,我怕她会出事。师姐,好师姐,你就告诉我吧。”


    苏若水叹了口气:“幻境自然可以终止,但我觉得,小五,你应该先弄清楚她为何会被幻境困住,之后才好对症下药,彻底绝了这个隐患。”


    苏拂雪自然有这个想法,但她对开山门的心魔幻境试炼知之甚少,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


    苏若水便让她先查看祁云筝的幻境,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终止试炼。


    这正是她们此行要做的事。


    此次试练,由她们师姐妹三人,协同门中可以收徒的女弟子负则女子的试练,两位师兄及可以收徒的男弟子负则男子的试练。


    虽说参加试练的人很多,但其实用不到她们做什么,不过是通过水镜观察记录。等日后确定了入山拜师的人选,再从中找出相对应的记录,据此施教。


    苏拂雪当即双手结印,口中默念法诀,朝祁云筝的水镜上一指。


    接下来本该出现的是祁云筝在幻境中正经历的一切,可却什么都没有。


    苏拂雪的第一反应是她念错了观影术的法诀,但是不该,她于阵法一途虽不精通,但观影术是最基本的法术,她没理由,也不可能会出错。


    她又试了一次。


    结果依旧。


    水镜里只能看到祁云筝站在原地不动的画面,其他什么也没有。


    苏若水就在一旁坐着,自然将一切尽收眼底,小声询问:“怎么了?她在抗拒你的介入?”


    虽然不愿意承认是这样,但苏拂雪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明白,祁云筝明明身陷幻境,怎么就能将她拒之于外呢?幻境里到底有谁?与她有何干系?


    苏若水道:“若她拒绝你的介入,那你就只能等试炼结束,阵法关闭,再将她带出来了。”


    她不可能任由苏拂雪为了一个祁云筝而扰乱整个试炼。


    正在这时,水镜之中,台阶之上,原本笔挺站着的祁云筝,猛地跪倒在了台阶上。


    苏拂雪心一揪,蹭一下站了起来。


    因为她看见祁云筝吐出一口血来。


    苏拂雪急道:“定然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将她从幻境中带出来,师姐,告诉我吧。”


    苏若水闭口不言。


    苏拂雪声音里带着祈求:“就当我求你了,告诉我吧,师姐。”


    苏若水看着苏拂雪满脸焦急的模样,明白她对这个徒弟是真的上了心,她也不忍看从小照看长大的师妹这般为难:“她抗拒你的观影术,却未必抗拒你这个人。”


    苏拂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柳如霜一边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一边分心听着身旁两人的谈话。她就坐在苏若水旁边,自然将两人小声交谈尽收耳中。


    她惯来话不多,此次却难得开口,给苏拂雪解释:“意思是,你要进入试练之中,找到你那个徒弟,破了她的幻境,将她带出来。”


    但幻境已开启多时,贸然闯入其中,且是为了寻人,这其中的难度便加大了许多。


    苏拂雪犹豫了一瞬。


    她自是愿意进入试炼寻人的,只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未参加过心魔幻境试炼,她无法确定,此次进入试炼,她会遇到什么。


    从前,她所走的路是清音真人一早替她定好的,不论是修习无情道,还是欲以一魂一魄强行渡劫。


    当然,后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苏若水看出她的犹豫:“小五,是有什么难处吗?”


    苏拂雪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有。”


    苏若水便详细与她交代进入幻境,找到祁云筝后该做什么,什么不能做。


    苏拂雪一一记在心里。


    而后,她站起身,招出破空,御剑直奔山门而去。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苏若水的声音,远远地,叮嘱她记得从山门口取一个玉牌,以策万全。


    ——


    苏拂雪自然照做了。


    她从山门口取了一枚玉牌,随手塞进怀里,便大踏步的迈上了台阶。


    台阶自下而上,从外部看,全被浓雾笼罩着,但一踏入其中,便会发现其实并无任何事物遮挡视线。


    周遭很静,苏拂雪每往上走一步,能听到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这份寂静中,她不由加快了速度,甚至一步迈了两个台阶。


    她心里算着,祁云筝虽然进来的早,但她一开始根本没上几级台阶,后来走的又慢,应该很快能追上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没有寻到祁云筝的身影,甚至一路走来,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她怀疑走错了路,但这条路她也算走过无数次了,上山的路也就这一条,断没有走错的道理。


    那是为什么呢?


    苏拂雪想不通,但脚下的步伐却未有丝毫停歇。就这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眼前慢慢出现了薄薄的雾气,脚下的台阶似也越来越平坦了。之后,雾气越来越浓,眼前也愈发看不清了。到某一个时刻,她很明确的意识到,她没有在往上走了,而是踩在了平坦的路面上。


    她心中惊了一下,没明白是什么情况。可也只一瞬,她就意识到,是进入幻境了。


    只是不知这是她的幻境,还是祁云筝的幻境?


    苏拂雪停在原地没再动,下意识掏出怀中的玉牌,使劲在手中握了握才重新塞回去。


    她继续往前。


    眼前的雾气竟慢慢散开了,能见度越来越高,到某一个时刻,她看着眼前出现的建筑物,竟是出奇的眼熟,好像是守静峰上她那间屋子。


    这怎么可能?


    苏拂雪不敢相信,就算眼前是她的幻境,地点也绝不该是守静峰。


    那是不是说明,这里其实是祁云筝的幻境?


    还不待她想更多,院门从里面打开了,她抬眸看去,竟是祁云筝衣衫不整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苏拂雪:“……”


    祁云筝在幻境里到底都干了什么啊?突然把她拉进来就算了,毕竟她本来也是为了进幻境将祁云筝带出去的,但这衣衫不整算怎么回事?


    就很难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第22章


    苏拂雪站在原地没动,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此刻,她所站的位置,与祁云筝相距不足十米。她设想的,接下来应该出现的场面是祁云筝发现她,朝她走来。


    但是没有。


    祁云筝好似根本没有发现她,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因为下一刻,她看到的是祁云筝一边慌乱的整理凌乱的衣衫,一边从她面前跑走了。


    苏拂雪:“……”


    苏拂雪默了一瞬,才朝祁云筝离去的方向看去。


    那是藏书阁的方向,但她并不确定祁云筝是冲着藏书阁去的。毕竟,那里除了几幢被清音真人设下结界封印起来的老楼外,后来在最外围兴建的新楼里只放了一些藏书,供门中弟子有需要时借阅,其他什么都没有。


    而且,她明确说过了,不允许她们靠近那里。


    她并不觉得祁云筝会违背她的话,但在幻境里却不好说。


    她抬步追上去。


    祁云筝跑的很快,不过转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苏拂雪庆幸的是,即使身处祁云筝的幻境里,她依旧没有失去周身法力,对周遭一切的感知依旧敏锐。而脚下的路,是她曾走过无数次的,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


    她循着祁云筝离去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渐渐的,眼前又出现了薄薄的雾气。追到另一条路上时,视线彻底被雾气遮挡。


    苏拂雪被迫停在了原地。


    她试图用法术感知周围的一切,可所有的法法术都像是扔进了无底洞一般,得不到丝毫回应。


    她忽地想起了苏若水的话。


    “幻境中的一切都受祁云筝操控,如果你成功进入她的幻境,那就说明她并不排斥你,这样你才有破除她幻境的可能。但是拂雪,你要记住,在你找到幻境之眼,并且有绝对的把握破除之前,一切要跟着她的想法来。”


    那是不是说明,她要等祁云筝再出现?看看她后面还要做什么,然后借此发现将她困在这里的阵眼?


    可以作为阵眼的东西很多,一朵花,一片叶,一汪水,甚至一个人。


    苏拂雪有些头疼的发现,以她对祁云筝的了解,根本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但身处困境,原地等待不是她的作风,她决定主动出击。


    她想着,现下既然无法找到祁云筝的踪迹,那便原路返回,看看在她来之前都发生了什么,能让祁云筝那般方寸大乱,在现实中都吐了血。


    可问题又来了,她既无法追寻祁云筝的踪迹,那返回的路定然也难以寻觅。


    苏拂雪叹了口气,再次后悔不该为了将来一定会从那个人口中知晓的事,而将自己陷入这般困境。


    毕竟,她真的不知道祁云筝还会做出什么事。当下这一刻,也不能再以常理来论断祁云筝的幻境。谁能想到,好好一个「喜」之幻境,硬是被祁云筝整的像个「恐」之幻境了。出去之后,她更要弄明白祁云筝的来历和过往的经历。


    她倒要看看,这个心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拂雪迈出步伐,凭着感觉往回走。


    原本并未抱什么希望,因为她的方向感确实不是很好。但出奇的,凭着感觉一通乱走后,她竟真的再站到了那幢屋子前。


    苏拂雪很确认,眼前的屋子就是她在守静峰的那幢。


    可祁云筝才来守静峰多久,能与这里有多深的牵绊?让她即使深陷幻境也要回到这里?这里又曾经有她和谁?


    苏拂雪想不到。


    院子的门这会儿重新合上了,她迈步往前走,几息后,伸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意外的没有被雾气侵蚀,粗略望去,亭台楼阁,山水布景,都与她院子里的一般无二。她继续往里走,同时散开神识查探,发现房间的布局及装饰亦十分相近。


    只除了二楼的卧房。


    她的卧房因为常年独居,所以里面的物件都是一式一份的。而眼前所见,明显是双人份的。且,此刻房间凌乱,地上乱七八糟的堆放了十几个酒壶,床铺上挂的帐子被扯掉了,被子散乱的堆在床尾,枕头更是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甚至,床底还露出了衣物的一角。


    苏拂雪:“……”


    简直没法看!


    祁云筝都干了什么啊!


    自己衣衫不整就算了,怎么把她的卧房也搞成这个样子,是在房间跟人打架了吗?


    等等!


    打架?


    床,乱,衣物,衣衫不整,打架……这些词汇连在一起,苏拂雪好像有些明白了。


    但是,真的是那样吗?


    那祁云筝是和谁啊?那个让她的幻境发生在守静峰上的人吗?


    苏拂雪不敢往下想了,但还是忍不住气愤!这样在别人的房间里乱搞,还有没有一点公德心了!千万别让她抓住人,否则定要她们好看!


    苏拂雪兀自生着气,可蓦地,一段记忆涌入脑海,将她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了,连带着所有的气愤通通散了个干净。


    莫名出现的记忆里,是她和祁云筝在房间喝酒,她们喝了很多酒,最后,也不知是谁先醉了,又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就是……滚到了一块。


    苏拂雪这才终于明白,祁云筝衣衫不整的背后竟是这样。


    她下意识看了看周身上下,还仔细感受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同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忍不住想,祁云筝可真是她的好徒弟啊,手都伸到她这个做师尊的身上来了。她是不是忘了,她们相识才不过几日,她到底是怎么敢的啊!


    苏拂雪真是气到说不出话来,转身出了门。


    还没走出几步,便敏锐的发现,院门口来了一个人。


    来的人跑的很急,不过几息,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苏拂雪凝目一看,来的不是祁云筝又是谁!


    她眼睛没眨一下,甚至没看见祁云筝是如何动作的,可下一刻,祁云筝已经站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开。


    苏拂雪眼见挣扎无果,干脆停了所有动作,就这么任祁云筝抱着。


    她还不信了,非要看看祁云筝能做出什么事来,又什么时候给她松开。


    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祁云筝还真就没有松手的打算,甚至还试图用这个拥抱的姿势将她往卧房里带。


    苏拂雪:“……”


    她终于开口,声调没有半分起伏:“你还要抱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落下,祁云筝身体明显僵了僵。她似是很不情愿,最后还是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祁云筝一眼不错的盯着苏拂雪,刚才的拥抱并不能让她安心,她也不相信,在做出那般亵渎的举动后,师尊竟还肯留下来。


    明明,她已经离开了的。


    那一瞬间什么都察觉不到的恐慌感遍及全身,让她遍体生寒,直至此刻,仍觉脊背发凉。


    一直被盯着,时间久了,苏拂雪心中难免有些不适应,不由道:“一直盯着我做什么?你这一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屋更衣!”


    祁云筝听到了,但她没动,甚至没有移开视线。


    苏拂雪语气生硬:“我说的话都不肯听了吗?”


    祁云筝摇了摇头,还是没动。


    苏拂雪道:“那为什么……”


    祁云筝只道:“你别走,师尊,你别走!”


    声音中含着小心,甚至带着祈求。


    苏拂雪竟然听出来了,但她没接话,因为无法明确答应祁云筝。


    而后,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又道:“去换衣物,将房间收拾了。”


    声音难得放软了一些。


    丢下这句话后,她与祁云筝错身而过,径自往楼下走。


    祁云筝即刻就要跟上去,但碍着苏拂雪的话,跟出几步后,还是乖乖回房更衣,将乱作一团的房间收拾一清。


    苏拂雪下楼后,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在院子里随便走了走,顺便看一看,祁云筝幻境里的守静峰与她生活了几百年的守静峰有没有更多不同的地方。


    在粗略将周围探了一遍后,她震惊的发现,这里与她那幢房子有□□成相似。


    那是不是就有理由,并且合理的怀疑,祁云筝与守静峰有很深的渊源?甚至,她也许就出自守静峰,并且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多年,不然要怎么解释现在的一切?


    可,是什么时候呢?


    苏拂雪自认从前与祁云筝并不相识,那祁云筝为什么会对她生出那般心思来?


    从多出的记忆来看,幻境中的她似也并不清白,不然绝不会纵由祁云筝做出那般举动,过后也只是躲起来不肯见人。


    她叹了口气。


    师徒相恋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禁忌,只要真心相爱,是男是女并无妨碍。真正让她在意的是,她修无情道的,一旦动情,根基有损,日后如何再保护祁云筝?


    这个时候,她忽然就怀疑起那数百年如一日的梦了。


    又或许,她不该相信的是眼前的幻境。


    但不论如何,这一刻,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相信她可以破除幻境,将祁云筝安全带出去。


    其他的,都暂且搁置吧。


    苏拂雪开始往外走,院子查探过了,暂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就只能往外找。可不等她推开不知何时又紧闭的大门,祁云筝的声音先传入了耳中。


    “师尊!”


    听这声音里的急切,怕是祁云筝又以为她要跑吧。


    苏拂雪叹气,她当然不会跑。


    她转回身:“怎么了?”


    祁云筝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她换了一袭红衣,头发披散着,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苏拂雪。


    祁云筝快步上前:“您要去哪里?”


    苏拂雪道:“随便走走。”


    声音听不出起伏。


    祁云筝道:“我可以和您一起吗?”


    苏拂雪没说话。


    祁云筝忙道:“我就跟着,不说话,绝不会打扰您。”


    苏拂雪愣了一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但她不会蠢到去问祁云筝,而是直接转身,开门,往外走。


    祁云筝便当这是同意的意思,赶紧跟了上去。


    她真的很安静的跟着,甚至隔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苏拂雪也不管她,自顾走着,看着。


    眼中所见,也与往昔无二,这大概也要算上她并未过多关注过峰上的景物这点。


    她没由来又要猜测,但猜测非实情,不能让她知道想知道的一切。而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却能解答她心中诸多疑惑。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问了个还算挑不出错的问题。


    “你平日里一个人,都做些什么?”


    第23章


    祁云筝跟着停下脚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苏拂雪看了一会儿才回答:“日常是跟着师兄师姐们一起学习,练剑。”


    苏拂雪点点头:“还有呢?我是说,你一个人的时候。”


    祁云筝:“练剑,背法诀,看书,打理山上的一草一木,还有……”


    苏拂雪不由问:“什么?”


    祁云筝:“等你。”


    这个答案一出,苏拂雪又沉默了。


    原因无他,她着实不清楚,在祁云筝的幻境里,她们的关系发展到何种地步了,幻境里的她又是什么性子,都会做些什么,怎么就要面前这人*等了呢?


    还好,没让她想太多,祁云筝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祁云筝继续道:“师尊闭关近十年,如今方一出关,定然觉得山上的一切陌生。”


    苏拂雪没说话,轻咳了一声。


    十年,对修仙者而言,算不得久,尤其是像她这般寿命更长久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这里的一切陌生。


    好像冥冥之中曾见过。


    祁云筝大概很习惯她这样,即使她不说话,也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大堆。


    她说山里去岁种下的花开了;说山上的叶落了长,长了落,而今枝繁叶茂,长势正好;说后山溪涧竟有鱼启了灵智,每次她过去,都会跑出来与她说话,问仙长为何这么久不来;说从小栽下的那株苗终于长成;说峰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等待。


    她说很多很多,都是苏拂雪不知道的。


    苏拂雪试图从这些简短日常的话里抽丝剥茧,找出对她有用的信息,但很遗憾,祁云筝真的只是在跟她说她的日常生活,甚至连一天发多长时间呆都说了出来。


    苏拂雪不得不出声打断她:“够了。”


    祁云筝当即收声。


    苏拂雪道:“你大师伯没安排你跟着师兄师姐们到山下看一看,历练一番,长长见识吗?”


    弟子们结伴下山历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苏拂雪以为,即使幻境中的她正在闭关,师兄师姐也会替她照看好这个徒弟。


    说到徒弟,她倒还真没察觉到守静峰上其他人的存在。


    难不成,这守静峰上竟只有她和祁云筝两人吗?


    梧枝不在吗?


    她有心想问,又怕祁云筝起疑心,只能先按下不提。


    祁云筝点头:“当然有的。”


    不过,都是去去便回,因为不知道师尊何时出关,她不敢耽搁,怕误了时间。


    “收获如何?”苏拂雪很轻易便代入了现在的角色:“现如今,你修为到达哪一步了?”


    祁云筝说了这十年来与师兄师姐们在外历练的收获——修为涨了,剑法进步了,连储物袋都重了些。


    苏拂雪失笑,物资匮乏的剑修,果然还是在意手里的东西多不多。还好,她这几百年攒的东西不算少,够徒弟分的。


    祁云筝道:“我如今的修为卡在筑基圆满,始终突破不了。”


    苏拂雪认真想了想:“何故如此?可是心中有什么放不下的?”


    修为突破不了,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还没达到突破的那个点;二来,则是心有所虑,无法窥到突破的门径。


    苏拂雪不知道祁云筝属于哪一种。


    祁云筝摇了摇头。


    苏拂雪道:“如果有,便与我说,看看能不能找到办法替你解决。”


    祁云筝还是不说话。


    苏拂雪大概知道是问不出来了,便没再开口,继续往前走。不多时,走到了之前被雾气遮挡后,再无法前进一步的岔路口。


    她停在那里,左右看了看。


    眼中所见,左手边是花团锦簇,春意盎然;右手边十几米外是一处湖泊,几只鸭子在水面游着,看起来很是惬意。边上是一处菜地,种着应季的瓜果蔬菜,还搭了凉棚,爬满了整架子的葡萄。再远一些的地方似乎养了不少走地鸡,咯咯哒哒的在找吃的。


    苏拂雪愣了一下,这是之前便有的吗?


    她都没注意。


    她转回身问祁云筝:“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种的吗?鸭子和鸡也是你养的?”


    祁云筝点点头。


    苏拂雪问:“怎么会想到做这些?刚才都没听你提起。”


    祁云筝茫然的眨了眨眼,看向那边。


    其实不是的,这些是她潜意识里突然想到的,然后就出现了。她甚至知道,湖泊里还养了许多品种的鱼,吃起来应当是极美味的。


    可惜还没练就一手好厨艺。


    祁云筝忽地愣住。


    怎么会想到这些?师尊不是已经辟谷了吗?以前也从未见她对吃食有多热衷,这会反倒关注起来了?


    苏拂雪见此,知道这些多半是祁云筝刚刚想出来的。如果不是她突然问起,祁云筝大概都意识不到这些。


    果然,整个幻境受她操控啊。


    她没再问,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祁云筝在身后叫住她:“师尊,走了这么久,您要去哪里?”


    苏拂雪脚步不停,边走边说:“我闭关十年之久,如今出关了,自然要去见一见师兄师姐的。询问一下门中的近况,也谢谢他们替我照顾你这么久。”


    祁云筝道:“师伯他们已经知道了。”


    “所以呢?”苏拂雪转回身:“我便不能去见他们了,是吗?”


    祁云筝摇头:“我只是想说,如今仙门大比在即,师伯他们恐怕分不出心思来与你说话。”


    苏拂雪有些想不明白,现实里仙门大比刚结束,幻境里又开始了吗?


    她不由得问:“你也参加了吗?”


    祁云筝点头:“大师伯让我参加了,还说让我取个好名次,莫负了您的威名。”


    见鬼的威名!


    她都没参加过比试,哪里用得到徒弟来不负威名?可转念一想,或许,这场大比就是祁云筝心结的一部分呢?


    苏若水说了,幻境中的一切受祁云筝操控,要跟着她的想法来。眼下,她既然被困在幻境里了,那就姑且看看,祁云筝还能做出什么来。


    苏拂雪没再往前走。


    当晚,在她的监督下,祁云筝将房间里不属于她的东西全都搬到了隔壁房间。


    趁着这个间隙,她有心想问一问祁云筝她房间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的,但看祁云筝明显逃避的神态,到底没能问出口。


    翌日,苏拂雪是迎着朝阳起的。


    祁云筝早就起了,正在院子外的空地上练剑。是长生仙门弟子都会修习的基础剑招。她接连舞了三遍,才收剑往屋里走。


    大概是早就发现苏拂雪了,是以,看到她时并没有多大反应。


    甚至还问她:“早饭要吃什么?”


    苏拂雪答:“我不挑食。”


    祁云筝点点头,没再问,自顾去隔壁院子煮早饭了。


    饭后,苏拂雪想去洗碗筷,被祁云筝抢先了。她无事可做,干脆绕着院子又转了一圈。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的,可意外地,又发现了与昨天不同的地方。


    是院子的凉亭。


    她记得很清楚,这里的凉亭是隔壁院子的那个。在现实世界里,每当她住在守静峰上时,在隔壁院子用过晚饭后,会坐在凉亭里赏一会儿月。


    时间久了,自然记得清楚。


    她急忙往隔壁院子跑,想一探究竟。可还没走出门,祁云筝又出现了。


    “师尊,您要做什么去?”


    苏拂雪停在门口:“没什么,随便看看。”


    她看祁云筝一身打扮,又问:“是今天要参加比赛吗?”


    祁云筝穿着门服,腰间悬挂着守静峰特有的金色玉牌,手中握着剑,看起来很精神。


    祁云筝来到苏拂雪身旁,道:“对的,我们现在就要过去了。”


    苏拂雪心中叹气,嘴上却道:“好吧。那走吧。”


    仙门大比是仙门百家一大盛事,虽说每十年举行一次着实勤了点,但并不妨碍小辈们想要参加的心,因为可以见到心仪的人。


    苏拂雪和祁云筝到时,师兄师姐早便等在那里了,对她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好像早知道她会来。


    这个时候,似乎是印玺当家做主,都没同师弟师妹商量,便自顾开了场,宣布了规则。


    又或许,在这个幻境里,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只是没有人通知她?


    而且,幻境中的仙门大比和现实中的仙门大比很不一样,需要参赛者随机匹配,一对一的打进决赛。待决出最后的优胜者,再行颁发奖品。


    因为仙门百家参与的人很多,所以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


    苏拂雪也就这么枯坐了半个多月,见到了很多没见过,更叫不上名字的,年轻的男修女修。他们都是和祁云筝差不多年岁的小孩,修为却落后她不是一星半点。


    最后,祁云筝毫无悬念的夺了冠军,亚军和季军她却没有记住。


    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颁发奖品时,祁云筝特别要求让她来。


    苏拂雪的第一反应是奇怪。


    看现在的情况,她并不是长生仙门的掌门,按理说不该由她来做这件事,但看师兄师姐的反应,好像就该如此。


    好像,她来一场,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没办法,她只能做,还说了许多勉励的话,让她莫忘初心,珍重自身,不负苍生。


    而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里,没有梧枝这个人,甚至连旧金门的那群剑修都不曾出现过。


    还有水芊凝,也不曾出现。


    苏拂雪:“……”


    此刻,苏拂雪坐在床上,一边分心想事情,一边注意着祁云筝的动向——她坐在窗边,双目无神,脸上的神情更是有些木。


    自大比结束后,守静峰上又慢慢布满了雾气,让苏拂雪很难查探周围的一切。


    除了这个院子。


    她很明确,祁云筝是在保护这里不受雾气侵蚀。但有什么用呢?她们不可能一辈子守在这里不出去。


    又或许,这正是祁云筝心里的想法?


    苏拂雪知道不能问,进来前苏若水反复跟她强调了,让她在有把握之前,一切顺着祁云筝来。但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里面的情况还是搞不清楚,也没有幻境之眼的一丁点消息,外面的情况更是不知道,她就不得不问一问了。


    苏拂雪起身出门,敲响祁云筝的房门。


    “阿筝,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第24章


    那天的事,到现在谁也没提过。


    苏拂雪是没法提,怕刺激祁云筝,导致幻境中再生出诸多变故来;祁云筝则是不敢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可没办法,有些感情是止不住的。


    她心中的爱意,在最初那几年的日夜相伴中,终于落地生了根,萌芽,抽枝,随着年月渐深,无法自拔的长成了参天大树。


    会后悔吗?


    应该后悔吗?


    祁云筝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没有师尊,她早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死在那个无人知晓的村落,和好友,和所有人一起,葬身火海。


    可她得救了不是吗?


    她永远记得那天,滔天火光中,师尊如天神临世般,一剑荡平所有,将她救出,带出村子。


    师尊问她:“活着已然不易,何苦如此决绝?你可知,若今日罪责犯下,下一世,下十世,你都会因今日所犯罪责而不得善终。


    为了这群人,葬送自己,值得吗?”


    师尊的声音满是迷茫,看向她的眼神却毫无感情,仿佛她是一个死物。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只知道那群人该死,他们就不配活在这世上。而她,本该死的。既然早晚都是个死,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用这一条烂命换那群人渣替阿雪陪葬。


    这么一看,她觉得值得很。


    “他们该死!”


    她的声音带着恨意。


    师尊停下来,矮下身看她,好看的眉头蹙着,声音带着不解:“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让你给出这个论断?”


    不能说,那是阿雪最后的尊严。


    她使劲摇头。


    师尊大概看出她真的很为难,便没再问什么,只说:“我可以自己看吗?你之前看到了,我很厉害的。如果你做的是对的,那么,我来替你做你想做的一切,罪责也一并替你承担。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好一番纠结,当时,也觉得那般年轻好看的姑娘不会说谎骗人,便点头答应了。


    师尊双指并拢,虚虚贴在她的眉心。


    时间没过多久,她听到了师尊的一声叹息,很轻,情绪也终于有了些许起伏:“如果是这样,那你没做错,他们确实该死。”


    之后,师尊花了些时间,当真处理了那群人渣,却并没有要带她一起走的意思。


    师尊说:“我奉师尊之命来此,此间事已了,我便要回山门闭关了。之后,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你便好好生活吧。”


    她不说话,只睁大一双眼睛望着师尊。最后,也许是心软了,师尊将她带上山,在从未谋面的师祖的应允下,将她收入门下。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师尊竟比她大不了几岁。虽说如此,师尊的修为却是她同辈人中难以企及的存在。


    此后,她们师徒住在守静峰上,数年如一日的修炼,若非必要,从不见外人。偶尔闲暇时,便在山中种上托几位师伯从山下带来的花种。


    她盼着有朝一日,师尊看见漫山花海,能一展笑颜。可是,还未等到海花漫开,师尊便要闭关突破元婴了,且出关之期不定。


    临行前,师尊特意寻到她的房间,叮嘱她不可懈怠,莫误了修行。说一个人的山上总是孤寂的,让她下山去,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习。


    原来,师尊也知道一个人是孤寂的。那她十数年如一日的孤寂,是如何熬过来的?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往后漫长孤寂岁月,百年千年,她又如何渡过呢?


    她无法想象,也不愿师尊经历那些。


    她这一生有太多遗憾了,父母离世,好友惨死。一切的一切,她都无能为力。而现在,大概还要再加上一条,爱人孤寂。


    她终于发现,人都是无能为力的,无论修为多高,出身多好。


    她忽然就想带师尊下山,带她去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怕一年,也好。她想让师尊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让她明白,纵然世间孤寂,但仍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期许,值得去看一看,亲身体验一下。


    她并没报有能得到回应的希望,因为师尊好像真的不爱说话,最大的娱乐也就是坐着,发会儿呆。


    但她还是要做。


    她鼓起勇气问师尊想不想到山下生活?想不想去人间走一走,看一看。


    师尊站在她房间门口,兀自怔住了,也不出意外的没有回答。


    师尊盯着她看了一会,竟然问:“你在这里,待够了吗?如果是的话,那,”师尊犹豫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你便下山去吧。去师兄师姐那里,就好。”


    “你和我一起。”


    “我要闭关了。”师尊摇头:“我也不能下山,他们会害怕。”


    “为什么?”她很不理解:“他们害怕什么?”


    “我此一生,注定为苍生计。所以,修行才是我唯一该做的事,下山,不行,”师尊说:“我的师尊也不允许我下山。师尊说,若我下山,会引起百家恐慌。”


    都什么歪理,简直莫名其妙。


    若师尊下山便会引起百家恐慌,那她怎么会在这里?师祖当年又为何让师尊下山?总不会就为了救她吧?


    如果是,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毕竟,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重要角色,值得许多人付出许多心力。


    “而且,我去人间又能做什么呢?他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会不会想,这人那么大个人了,竟然什么都不会。阿筝,我不喜与人打交道。所以,你自行下山去吧,去师兄师姐那里,随便哪一处,都好。待我出关,你若愿意回来,就来找我,好吗?实在不愿的话,也没关系,就偶尔回来看一看你种的花,它们还需要你来打理。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会,它们跟着我,只有枯死的命。”


    师尊说了许多话,言辞间尽是不安。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明白此事急不来。


    师尊从小由几位师伯照料长大,接触的人少之又少,后来更是没再接触过除她以外的人。所以,很多事都需要徐徐图之。


    也是那次,她才终于知道,为何师尊的神情总是冷淡的?为何她从不愿下守静峰?


    原来,她注定为拯救苍生而来。可将苍生的重担落在这样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姑娘手里,真的可行吗?


    而那些有朝一日需要师尊来救的人,他们竟然害怕她。


    他们害怕师尊什么呢?


    害怕她的容貌?


    害怕她的修为?


    还是仅仅因为这个人,他们便害怕?


    她又怎会不知他们害怕什么呢,他们害怕的不过是未来的灾祸会由师尊下山引起。既然如此,便干脆将她困于一处。那样,即使灾祸降临,也不会波及旁人。


    当真可笑至极。


    她很想问一问那些人,他们当着没有想过,灾祸绝不会由师尊引起。正相反,师尊恰恰是那个能解决一切的人。


    人啊,果然都是自私的。而师尊,竟也由着他们的自私。


    她不会难过吗?


    不知道。


    她们沉默相对,最后,师尊转身走了,闭关去了。


    她没有下山,就在山上待着。不用修炼的时候便去侍弄花草,或者安安静静的等在师尊闭关的洞外,等师尊出关。


    她希望师尊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而这一等,就是十年。


    她也永远记得那天,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过后,洞门大开,师尊形容有些狼狈的从山洞里走出来,原本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木然的神色,在看见她时眼中流露出的欣喜。


    那一刻,她发誓,这辈子要永远守在师尊身边,绝不会离开她。


    ——


    苏拂雪的话,祁云筝当然听见了。


    她在努力回想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师尊看起来很开心,晚饭时让她下山去膳堂带了好些吃食回来,还有酒。


    此前,她从不知道师尊会饮酒,但看师尊高兴,也没有阻止,反而一起喝了许多。


    到最后,两个其实从未饮过酒的人都醉了。


    好像是自然而然的抱在一起,师尊趴在她肩头,双手环着她的腰,是很难得的放松模样。


    她轻吻师尊的脸颊,师尊也回她以吻。


    之后一切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发生,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像做梦一样。


    如果不是师尊突然再提起来。


    祁云筝犹豫了片刻,起身去开门。


    苏拂雪就站在门口,等的这一会她并不着急。总要给祁云筝一些思考的时间。


    祁云筝一开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苏拂雪,她迈步出门,恭敬唤一声:“师尊。”


    苏拂雪望过去:“还这般叫我吗?”


    祁云筝怔愣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苏拂雪道:“我以为,在你心里,是不把我当师尊的。”


    她声音平淡,并无什么起伏,祁云筝却好似从中听到了失望,急道:“没有,没有的事。”


    苏拂雪问:“那你为何那般……”


    她话未说完,便被祁云筝打断了:“自你救下我,将我带到山上,我心中便当你是最亲近的人。师尊,我心慕你。”


    苏拂雪:“……”


    可以猜到,但没想到祁云筝会说出来。


    她不知说什么好,但又很想问一问祁云筝,问问她,你明知道我修的是无情道,不能动情,却还这般行事,当真不怕我修为大损,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等等,或许这就是祁云筝的目的?


    苏拂雪在心里叹一口气。


    不能怪她多想,而是实在不知道身处幻境中的祁云筝知不知道她魔族的身份。


    但她不能提。


    幻境里的祁云筝既能参加仙门大比,那年龄绝不会大,她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是不是故意这般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祁云筝心一横:“除了阿雪,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好,你是唯一一个。我不是小孩子了,对你是什么心思,我很清楚。”


    苏拂雪叹气:“可我也是女子。”


    祁云筝大声道:“只要是你就行,其他的,我不在乎。”


    苏拂雪道:“可我在乎。我应当告诉过你,我修无情道的,注定不能动情,更不可以爱上什么人。否则,会是苍生之难。”


    “你不该这么想!”祁云筝道:“苍生有难,那是他们不幸,与你无关。”


    苏拂雪无奈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没想到,祁云筝会有这样的想法,更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究竟是何时形成的?


    祁云筝没说话,低下了头。


    苏拂雪继续道:“还是说,你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这样。在你心里,只要你愿意,苍生怎样都不重要。”


    祁云筝的沉默给了她回答。


    苏拂雪忽然觉得很无力,这便是她曾信誓旦旦说一定会护下的人,她竟然真的有这种想法。


    难道说,她魔族的本性,终究无法消除吗?


    若真到了那天,她该如何选择?


    是护一人而负苍生,还是为苍生计,亲手斩杀眼前之人。


    她不知道。


    第25章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许久,祁云筝道:“苍生怎样,与我无关。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你。”


    苏拂雪苦笑一声:“若有一天,你必须要在苍生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苏拂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在现在的时间点上,听起来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也实在是个残酷的选择,心爱之人和苍生大义,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问完后,她已然能知道祁云筝的选择。


    祁云筝依旧沉默以对。


    她其实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但那样,师尊会更失望吧。


    一个注定为守护苍生而存在的无情道剑修,被徒弟爱上便罢了,可这个徒弟还不爱苍生,只爱师尊。说出去,怕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可她不在乎!只要师尊能活着,纵然与苍生为敌,又有何惧!


    苏拂雪明白她的沉默:“所以,便要把我困在山上吗?”


    站在她的位置往外看,周遭的雾气似乎更浓郁了些。


    之前,她站在高处往外看时,隐约还能看到些影子,现在却只有雾气。


    祁云筝倏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不过一瞬,又慢慢垂了下去。


    早该知道的,师尊这般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但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最初,她的想法是带师尊下山,带她看世间繁华,四时风物不同。师尊闭关后,极其偶然间,她发现,竟然可以操控周遭的一切。


    这当然是不寻常的,所以她没敢告诉任何人。不过,她有在尝试找出原因。


    开始,她只敢在守静峰上,在院子里尝试。


    她尝试去想,旁边院子里有煮好的可口饭菜,然后一去看,果然有。她当然不敢吃,确认无毒后,便拿来喂停在院落里的鸟儿。虽然并不确定鱼类能不能吃,但她有时候也会带去后山溪涧喂鱼。


    就这么一边尝试,一边等待,她终于能够确定,她可以操控周围的一切。


    她欣喜之于又觉得害怕。


    没想到会在此刻被戳穿。


    “我没想那么做,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了。”


    苏拂雪并不介意,只问她:“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云筝小声回答:“十年前,你闭关之后,我偶然间发现的。”


    “那我出关之后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苏拂雪问:“除此之外,你身体可有何不适?”


    祁云筝摇头。


    她并没有觉得身体有任何不适之处,甚至,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操控。


    像之前发现的湖泊,家禽,瓜果蔬菜,好像就是她在那一次次的尝试中想象出来。她有去确认过,发现那些东西存在的时间都不长久。那天,从那里经过,她其实没怎么想,但师尊一提起,她就自然而然的全想起来了。


    那些东西也随之出现了,快到让人根本无法察觉出异样。


    苏拂雪继续问:“可曾查过原因?”


    祁云筝点头:“查了,但查不到。我也不敢告诉别人。”


    苏拂雪明白她的顾虑,说出去,怕是要被当成异类:“想找到解决之法吗?”


    祁云筝忙不迭点头:“当然想。师尊你知道吗?”


    苏拂雪点头,她当然知道。


    这里是幻境,一切受祁云筝的操控,当然是她想有什么便有什么。


    此前没有发现,大概跟祁云筝过往的经历有关,也就是她那个心结,也许还要再加上她不曾说出口的遗憾。所以很多东西还是受到了桎梏,不至于让她想的太过于不切实际。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问出祁云筝心中最在乎的人或事,那或许就是她心结产生的根源。


    她问祁云筝:“过往的岁月里,你最在乎的人或事,是什么?”


    祁云筝回答的毫不犹豫:“是你。”


    苏拂雪:“……”


    大意了。


    苏拂雪加上条件:“我是说,在遇见我之前。”


    祁云筝想了想:“我的好友,阿雪。”


    苏拂雪问:“你与她,都经历过什么?”


    祁云筝开始仔细回忆往事,然后发现,即使过去十几年,很多事情她仍记忆犹新。


    这一刻,她明白,往事不可追,而她,也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


    她斟酌着,将前尘过往说了出来。


    苏拂雪想着这也许会花费很长时间,干脆进屋找位置坐了下来。


    祁云筝跟着进了屋,在对面坐下。


    她将过往娓娓道来。


    祁云筝是个孤儿,收养她的养父母在她对这个世界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的亲生父母从没见过,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自有记忆起,陪在她身边就是好友阿雪。


    阿雪比祁云筝大五岁,脑袋有些不太灵光。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的父母从不爱惜她,对她动辄打骂,不给饭吃也是家常便饭。也是因为这个,从小到大,她们俩没少受人欺负和白眼。


    后来,祁云筝长大了些,可以照顾阿雪了。本来以为日子会过的越来越好,可命运似乎从不肯放过她们。


    某天,祁云筝去外面帮人做活,留阿雪一个人在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阿雪一定不可以一个人出门。


    可回到家时,看到的是满地狼藉,唯独没有阿雪的身影。


    祁云筝当然不会觉得是什么好消息,她满村子去找,却失望而归。还是隔壁的邻居告诉她,阿雪被她的父母带回去了,好像是要回去成婚。


    那是她们成功出逃的第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此前,阿雪的父母把她以五两银卖给了同村的傻子做媳妇。


    祁云筝以为她们逃脱了的,原来,没有。


    那天,她平静的收拾了屋子,煮了饭,早早睡了。第二天,启程回去。


    她要去找阿雪,将她救出来。如果不行,那便同她死在一处。反正她从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阿雪。


    苏拂雪听着听着,察觉出不对,这经历出奇的熟悉,她好像在哪听过?她仔细想了又想,某一瞬间,忽然发现,这不正是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被强塞进来的记忆吗?


    她又想起了苏若水的话。


    “幻境中的一切绝不会凭空产生,事情既然会发生,就一定有相应的现实依据。你要学会分辨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祁云筝幻想出来的。但因为你对她并不了解,所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试炼,很多东西原本不该出现,但你说了,她有心结,也许还要加上她有那么些不同寻常,所以你在里面会遇到什么,我也不好说。


    还有,在幻境里,祁云筝会失去所有关于外界的记忆,能保留的仅是她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如果是你,那么你此行的危险会更大,因为一旦她渴望的那些无法实现,甚至被毁灭,那么幻境便会坍塌。但你们不会醒来,而是随之进入更深的幻境。


    这是最糟糕的,一旦如此,即使外界强行终止试炼,你们也不会醒来。要想醒来,只能破除她的幻境,或者是她心甘情愿醒来。


    总之,你一切当心了。”


    苏拂雪叹了口气。


    她对苏若水的话深信不疑,但在这个当下,祁云筝的话,也让她无法怀疑。


    而且,虽然经历不尽相同,但憨傻的身体,爹不疼娘不爱,受尽白眼和欺负,以及遭遇相似的好友,可不就是她记忆中曾经的经历吗?


    她忍不住想,原来如此吗?


    她和祁云筝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或者该说,无论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还是她初次来到这个世界时那具憨傻身体的主人,竟都和祁云筝有着莫大的渊源。


    那祁云筝为何要躲?


    那个人说过,她在等一个人,但不知何故,她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她也说了,她等的那个人是祁云筝。


    结合目前所有已知的信息来看,她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怪不得那个人要问她还没猜到她是谁吗?


    苏拂雪忍不住要吐槽,就这么点信息,说话的次数一把手都数的过来,她要能猜到,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但问题又来了,一个世界真的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灵魂吗?又或者,她和那个人其实是不相同的两个灵魂,只是偶然相交,短暂重合。


    苏拂雪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更无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切只能等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不过,她倒是有个猜想。


    或许,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替补,存在的意义是替那个人完成一切,之后,那个人回来取代她,而她,则回到原本的世界。


    从此,两条短暂相交的线再次归于平行。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所有一切的答案,还要等那个人再出现时才能问清楚。


    不过,她还是尝试在心底呼唤了那个人,不出意外,依旧没有回应。


    祁云筝以为她有了直面过往的勇气,可话说到这里,她发现一切还是很难说出口。


    苏拂雪也不愿祁云筝继续说下去了:“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


    其实可以想象,后来都会发生什么。


    不堪的过往,击垮的不止眼前的姑娘,大概还要加上痴傻的阿雪,不然怎么会有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祁云筝却摇头:“不,我可以。”


    苏拂雪抬手制止她:“好了,不要再说了。”


    她又问:“你很在意那些过往吗?在意你的好友阿雪,以及她身上发生的一切。”


    这个问题并没有立刻得到答案。


    良久,祁云筝点头:“是的,我很在意。没有阿雪,就不会有我。”


    苏拂雪问:“你想过复活她吗?”


    祁云筝很干脆的摇头:“不想。那些不堪的过往,永远终止在那里就够了。阿雪她,值得更好的来生。”


    苏拂雪并不否认这一点,甚至很想告诉祁云筝,你瞧,更好的来生在这里。


    但她没有那么做,也清楚了,阿雪不是祁云筝的心结。


    苏拂雪继续问:“除了阿雪之外,在你心里,最在乎的是什么?”


    祁云筝望着她:“是你。”


    苏拂雪:“……”


    罢了,看来是问不出来了。


    她换了个问题:“你心中最想做的,我是说与我无关的事是什么?”


    祁云筝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她一时想不到。


    从前,她的生命里出现最多的是阿雪。后来是师尊,她想象不到有什么是与师尊无关,而她又最想做的。


    好半晌,她摇头:“没有。”


    苏拂雪有些不敢相信,这姑娘,这么无欲无求的吗?


    那事情可就有些难办了。


    她不得不提一些不能说的:“那天,我看你行色匆匆的出了门,我在后面追你,可你一转眼就不见了踪迹,还试图困住我。我记得,你跑去的方向是藏书阁,那里有什么?”


    祁云筝看过来,面上神情有些受伤。


    她没想到,师尊明明看见她了,却任由她像无头苍蝇般乱找一通。若不是后来察觉到了,师尊怕还是不肯见她吧?


    苏拂雪怀疑看错了,好好说着话,祁云筝做什么突然这幅样子,好像她欺负她了一样。


    她蹭了蹭鼻尖,轻咳一声:“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可没有欺负你!”


    第26章


    祁云筝没说话,还是那样看着她。


    被盯的久了,苏拂雪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移开视线,甚至起身,假意活动身体,借此出了门。


    “那什么,屋里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顺便去藏书阁那边看一下。”


    她想过了,如果问不出来,就去藏书阁看一看。那里她很熟悉,定然能找出与众不同的地方来。


    祁云筝收拾心情,无声跟着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出门。


    外面的雾气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薄薄一层雾气,从东方直射下来。


    苏拂雪想,她的话还是起作用的,起码祁云筝不会再想用这些雾气困住她了。


    而后,她找准方向,直奔藏书阁而去。


    祁云筝还是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不多时,藏书阁便近在眼前。


    苏拂雪停下来,回头看祁云筝:“你便是要来这里找我吗?那在你的潜意识里,这里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祁云筝跟着停下脚步,她望着远处耸立的高楼,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是要来这里这里找你,但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同。”


    苏拂雪蹙眉:“不知道?”


    祁云筝点头:“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里是不同的。”


    苏拂雪有心想套话:“那你详细跟我说说。”


    祁云筝果然开始仔细回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心里就是认定不能让你来这里。所以,那天一早醒来不见你,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往这里跑。可我又害怕这里。”


    苏拂雪想不明白,这里她曾经呆过好几年,除了师尊清音真人设下的结界外,看着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那祁云筝为什么会害怕这里?


    她没有问,也不觉得现在的祁云筝能给出答案。


    祁云筝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明明查阅典籍时来过这里,也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可我就是害怕。那是心底最深处生出来的感觉,我解释不清。”


    苏拂雪问:“那你介意让我查看一下吗?”


    这话问的有些冒昧,最起码苏拂雪是这样觉得的。


    祁云筝却根本不带犹豫的:“可以。”


    甚至,她还往前走了一步,闭上了眼。


    苏拂雪见此,自也毫不含糊。


    她在心中默念法诀,随即双指并拢,虚虚贴在祁云筝眉心。她闭上眼,神识随着法术往下查探。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白茫茫一片,视线内更是空无一物。


    有那么一瞬间,苏拂雪以为祁云筝的识海是空白一片。可不对,她明明察觉到有东西的,且那东西不容小觑。


    她不动声色的继续探查,神识随着法术流转,人也堪堪走了一圈,直到最后,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看到一个六尺见方的圆台。


    那圆台被强大的结界保护着,从外部往里看,是一片模糊,根本无法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苏拂雪想了想,试着朝结界出了手。但这结界之强,竟让她这一记无法撼动分毫。但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她看清了圆台之上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个人。


    双手交叠,放于腹部,安静躺在圆台的正中央。


    那不是别人,正是祁云筝。


    苏拂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另一个祁云筝,她在想,为什么祁云筝的识海深处会困着另一个祁云筝?难道说,这里被困住的是祁云筝在现实中的记忆?不然要怎么解释幻境中的她失去现实中所有记忆这件事?


    这么看,倒是有很大的可能。


    思索一番后,苏拂雪没再贸然出手。她怕结界破除后,会惊醒圆台之上的人,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便更加不可控了。


    苏拂雪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圆台看了一阵。而后,她移步上前,绕着圆台转了一圈,脑海中同时将现有的消息串在一起。忽然间的福至心灵,让她好像有些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在查清藏书阁的事情之前,她还不能打破现有的一切,也要再探一探祁云筝的口风,不然下一次可就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情况了。


    少顷,苏拂雪收回手,睁开了眼。


    祁云筝感觉到了,忙问:“师尊,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苏拂雪选择了隐瞒部分真相:“我在你的识海里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台,被强大的结界保护着,我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怕于你的身体有损,也不敢贸然破了那结界。”


    “结界吗?”祁云筝声音带着不解:“我的识海里竟然被人设下了结界,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察觉?”


    苏拂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想,那个躺在圆台之上的人,或许正是被眼前之人亲手设下结界封印起来的。不然,这解释不了她破不了那个结界这件事。


    这并不是苏拂雪在吹嘘,而是以她如今的境界修为,当世确实没有什么结界是不可破的。但幻境中却不一样,只要祁云筝不愿意,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有些事情,她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下要走的一步,是查清藏书阁的情况。


    “是结界,但我看不出是谁设下的。”苏拂雪道:“阿筝,在我闭关的十年里,你都接触过谁,谁又有可能给你设下这样一个结界,且不被你察觉?你仔细想想。”


    祁云筝当真仔细想了又想,但除了最开始要去膳堂解决一日三餐,后来她便没怎么下过守静峰了。


    按理来说,这事不该发生的。


    但现下确实发生了。


    她有些茫然的摇头。


    苏拂雪继续问:“那关于藏书阁,你又知道多少?”


    祁云筝答:“严格来说,藏书阁是门中的禁地,尤以中心区域为甚,严禁门中弟子靠近;外围虽然不是,但除了查阅典籍,一般也不许弟子靠近。我也只是来查过几次典籍,其他倒不是很了解。不过,我听几位师伯提过,说是藏书阁有专门的守阁人,只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苏拂雪便明白了,这事还得靠她。


    她抬步往前走,同时叮嘱祁云筝别再靠近。


    祁云筝很不解:“师尊,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不可以。”


    “为什么?”


    苏拂雪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但回答的声音却清晰传入祁云筝耳中:“因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从未见过的守阁人,所以,藏书阁我可以进,你却不行。不然便是触犯门规,按律,当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的后果祁云筝担不起,她迈出的脚步便生生停在了那里。


    她不会怀疑师尊的任何话,虽然师尊自闭关结束后,好像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但她确信,这人就是师尊。


    苏拂雪在一个拐弯处招出了破空。


    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也许不会成功,毕竟这里是祁云筝的幻境。


    意外的,竟然成功了。


    破空载着她,不消片刻便来到了藏书阁最外围的新楼前。


    那里面放着成百上千年来的藏书,苏拂雪不说每一本都看过,但大概的布局,以及书卷放置的方位她还是知道的。


    她推开门,走进去,印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书架。从她的位置往前看,一眼望不到头。


    苏拂雪当然知道,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将所有书籍翻阅一遍的,她也没傻到真的那样去做。


    她开始往前走,且一边走,一边散出神识。范围之广,将整层楼尽皆覆盖。


    她速度很快,几个纵身间,便已走到了中间的位置。而这个时间里,她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再往前探,也是如此。


    苏拂雪开始往上走,如法炮制的将二楼探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是三楼,四楼,五楼,六楼,直至最后,都没有发现一丝异常,好像这里一直就是如此。


    没办法,她只能下楼,出门,往更深处走。


    那里是被清音真人设了结界封印起来的几幢老楼,说真的,苏拂雪没有进去过,不知道能不能解开那里的结界。


    一刻钟后,苏拂雪来到了结界前。


    她停在那里,先伸手朝前探了探,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阻碍。这并不能使她后退,反而让她很快开始破解结界。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苏拂雪成功进入,来到其中一幢楼前。


    和之前一样,她推开门,走进去,一边往前走,一边散开神识探查周遭的一切。但因为对这里实在不甚了解,所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同样的,她也没想到,这里竟和新楼的布局一模一样,且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上也放着许多藏书。


    苏拂雪多走了几步,停在一个书架前,随手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她注意到,这本书没有书名。同时,她再次散出神识,查看书架上的其他书籍。


    手中的这本书,本来也只是随便看看,没有特别注意上面都是什么内容。但翻多几页后,苏拂雪便发现了不对。


    这是一本由人写就的书,记录的东西长长短短,长的有半页之多,短的竟只得三个字。


    李昭昭。


    这是一个人名,但苏拂雪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写就这本书的人。她快速往后翻看几页,发现竟都有这个名字。再往后翻看时,却没有内容了。


    这就奇怪了。


    苏拂雪又换到另一个书架前,拿起其中一本书,同时散开神识。这本书倒是有名字,且一看就是一本功法秘籍。她随手翻看几页,发现果然如此,便将书放回了原位。


    之后,她又陆续换了好几个书架。倒是没再看到没有名字的书,只是,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拂雪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她站在原地,散开全部神识,将整幢的藏书都查探了一遍。之后,又如法炮制的查看了其他几幢楼,只是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想来,祁云筝是没来过这个地方的,对这里不了解,自然也幻想不出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东西。


    那之前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书上的那个李昭昭又是谁?人还活着吗?有找到她的可能吗?写那本书的人又是谁?写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什么没有将书写完?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答案,也暂时找不出答案。那就只能尽快离开这里,出去找答案了。


    苏拂雪走出门,最后回头看一眼,这才招出破空,御剑原路返回。


    第27章


    祁云筝在外面等了许久,始终不见苏拂雪回来,碍着那条门规,她也不敢进去查看。


    她原地来回走了得有几十上百趟,正焦急着要不要罔顾门规去一探究竟时,终于见到苏拂雪御剑归来。


    她当即迎了上去:“师尊,可有什么发现?”


    苏拂雪收起破空,冲祁云筝摇头:“没什么有用的发现。不过,我想问一问你,在我不在的那十年里,你除了查阅典籍时进过藏书阁之外,私下里,可还进去过?”


    祁云筝明显被这个问题问懵了,好一会儿没回答,等反应过来时,她赶忙摇头,坚定道:“当然没有!徒儿十年来一直谨守门规,从不曾有半分逾越。”


    话说的那般坚定,苏拂雪自听得出真假。


    但这就怪了,祁云筝既不曾进去过,又怎么会知道禁地里的布局是什么样子,那可是连她都不曾踏足的地方啊。


    不过也对,这个祁云筝不知道,里面躺着的那个却未必不知道。但是否要将结界破除,她心里一时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苏拂雪继续问:“那李昭昭这个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你认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李昭昭?”祁云筝有些茫然:“这是谁?”


    苏拂雪便知道结果了。


    她摇头:“不知道,是我翻书时看到的一个名字,就记下来了,想着出来问问你,看你知不知道。”


    祁云筝也摇头:“不认识,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苏拂雪已经了然,便没再问。


    两人原路折返回去。


    一路上,苏拂雪都在想要不要破了祁云筝识海深处的那个结界,但怎么动手才能不让祁云筝起疑,这是个问题。毕竟,探入识海这么隐私的事情,有一次,却未必能有第二次。


    到晚上,她都还在思考。


    这就引起了祁云筝的怀疑。


    饭后,苏拂雪照常在院外遛弯时,祁云筝主动寻了过来,问她:“师尊,你整个下午都心事重重的,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苏拂雪站在那,盯着祁云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让师尊为难之事与我有关吗?”祁云筝问:“若是的话,师尊尽管开口,徒儿无有不应。”


    这话一出口,苏拂雪便不再犹豫了:“确实有一件事,也与你有关。阿筝,我想再探一探你的识海,看能不能破了你识海深处的那个结界。”


    祁云筝问:“师尊是有办法了吗?”


    苏拂雪点头。


    她的佩剑破空,有一剑破虚空之能,再有她的法术加持,破那个结界不成问题。


    祁云筝当即道:“那师尊便开始吧。”


    苏拂雪却还是有些犹豫:“可我担心这么做于你的身体有损。”


    祁云筝道:“没关系,我相信师尊。”


    苏拂雪:“……”


    倒也不用如此盲目相信!


    罢了,既然祁云筝都这么说了,那就做吧。


    如果风险实在大,那就将一切搁后,总归她不会害了眼前这个姑娘。


    说定后,苏拂雪便带祁云筝回卧房了。


    她让祁云筝合衣躺好,凝神静心,莫为外物所扰。祁云筝自然照做,却默念起了《清静经》。


    苏拂雪没听到声音,但看到她的口型了,不由低笑出声:“倒也不用如此。”


    祁云筝便没动作了,但身体明显紧绷着。


    苏拂雪自然也感觉到了,轻声问:“你很紧张吗?”


    祁云筝小幅度的点点头:“有一点。”


    苏拂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一侧肩头,放柔了声音安慰:“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我只是试试看,如果不行,我会停手,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祁云筝又点了点头,没解释什么。


    她当然不是担心会出事,她相信师尊一定不会将她置身险地。之所以紧张,不过是因为她们此刻的状态。


    过往十数年,除了最初刚到守静峰上,因为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师尊守了她一段时间外,此后,便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她躺在床上,师尊坐在床旁,似乎随时能对她做些什么的经历。


    祁云筝当然明白,是她想太多,师尊对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更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她还是止不住要去想,也觉得眼前的师尊,真的很温柔,让她忍不住要沉沦,沉沦,哪怕最终会坠入无间深渊,她也甘之如饴。


    苏拂雪自然不知道祁云筝的这些想法,她坐在床旁,想了想,问:“我之前探查你的识海时,曾尝试着破除那个结界,当时,你可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祁云筝摇头:“没有。”


    苏拂雪又问:“那你能察觉到我在你识海里动手了吗?”


    祁云筝还是摇头:“也没有。”


    苏拂雪点点头:“照这么来看,破除结界应当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保险起见,我还是会提前设下另一道结界保护你。”


    “但凭师尊安排。”


    这话之后,苏拂雪便开始设结界。


    而后,她调动神识,再探祁云筝识海。


    有了之前的经历,这次倒是异常顺利。


    开始,眼前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像大雾天气的早晨,一眼望去,能见度不过两三米。随着她越往前走,能见度越来越高,直到最后,几十米开外的情况已能清晰收入眼底。


    然而,眼中所见,让苏拂雪十分震惊,以至于她呆站在原地,许久不曾再挪动分毫。


    视线里没了那处六尺见方的圆台,取而代之的一处院落。


    院落扎的篱笆墙,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养着许多家禽。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弯腰撒食,投喂家禽。然后,像是听到身后屋内有人的唤声,女人直起身,朝身后看了过去。


    同时有声音传过来:“我在喂鸡崽,你起了吗?”


    这声音很耳熟,苏拂雪觉得她听过,且是经常听,但一时半会却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


    屋内传来回应:“我起了。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喂。”


    “好。你不要急,我等着你呢。”


    女人果然站在原地没再动,视线却四下看了看。


    某一瞬间,苏拂雪和女人对上视线了。


    她以为对方发现她了,但好像没有,女人只是很平常的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没多久,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


    只一眼,苏拂雪就认出那是谁了。


    正是本该躺在圆台之上的另一个祁云筝。


    苏拂雪当即快步往前走,可眼前一切竟随着她的快步前进在极速消失。到她走到近前时,视线中除了之前见到的六尺见方的圆台,已空无一物。


    而且,她竟然看见了祁云筝安稳躺在圆台之上的画面。


    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些,苏拂雪不得不骂上一句:“真是见了鬼了!”


    骂过后,她还是得先查一下看结界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好的破解之法,之后才是着手准备破除结界。


    苏拂雪绕着圆台走了一圈,手在最后时往结界上碰了碰。并没有想象中的阻碍感,正相反,她的手竟然穿过了结界表面的那层屏障,直接摸到了里面。


    里面凉凉的,似乎有风从指缝穿过。


    苏拂雪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她可没开始呢,难道就这么成了吗?是因为祁云筝知道她来破除结界,所以潜意识里先替她搞定了最难的吗?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拂雪又绕着圆台走了一圈,这个过程中,她召出了破空,在最后停下脚步时,一剑刺向了结界。而随着这一剑刺出,结界轰然破碎,再无一丝阻碍。


    苏拂雪收了剑,上前查看,也有些奇怪,既然结界已破,为什么圆台之上的祁云筝还不醒来?是还需要有人来唤醒她吗?


    她盯着圆台之上的祁云筝看了好一会儿,没觉得和外面那个有什么不同。真要论的话,大概是这个祁云筝的眉眼更熟悉一些。像是经过了无数的岁月沉淀,这个人,终于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苏拂雪更想不明白了,难道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


    那她要动手将这个祁云筝给唤醒吗?


    苏拂雪忽然有些不愿意那么做了。


    这并不奇怪,面对未知,人总会下意识的恐惧,她也不例外。


    但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苏拂雪在原地站了几息,这才跃上圆台。可还未她等有动作,便见圆台之上,原本双目紧闭的祁云筝忽地睁开了眼睛。


    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呢?又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的主人呢?


    那双眼睛是漠然的,如一潭死水,不见丝毫波澜,更无一丝神采,好似失去了所有希望;而它的主人,躺在圆台之上,对周遭一切皆视而不见,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


    更甚者,她周身竟以圆台为直径,自动设起了结界。


    那一刻,苏拂雪便明白了,她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祁云筝,她也是被自己困在这里的。


    外面那个,大概才是真的遗憾。


    正是这样,让她的心没由来的一阵抽疼。


    大约是苏拂雪的存在阻碍了结界设下的进程,祁云筝缓慢移动了视线。当她看清与她同处圆台之上的人是谁后,那双原本木然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神采,像天边悬挂的雨后彩虹,绚烂无比。


    苏拂雪被这个眼神惊到了。


    之后,她被人揽进了怀里。


    耳边传来的声音是熟悉的,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眷恋,一声又一声,在唤她师尊。


    而伴着这一声又一声的师尊,苏拂雪觉得脑海中似有什么在拼命的往外涌。她努力压制,也只堪堪不那么头痛,却无法阻止脑海中的一切涌现出来。


    几息之后,那些前尘过往让苏拂雪安静了下来。


    她开始想,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筝为什么也在这里?后来那些年,她过得不好吗?那些人没有放过她吗?


    又想,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们在什么地方?多出来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她接受了那些,也明白了,但再多的就没时间去想了,因为祁云筝的识海开始坍塌了,速度之快,不过一瞬。


    苏拂雪闭上了眼睛。


    在这之前,她还在想,这一次,也许依旧逃不掉,她也不再逃。不论结果如何,她定要护下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姑娘。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她也想活下去。她也希望,一切还能回到最初的模样。没有仙魔之战,没有杀戮和算计。她是师尊,祁云筝是徒弟,她们相伴,安稳平静的生活在守静峰上。


    十年也好,百年也罢,哪怕是千年如一日,她都可以接受。


    而那些费尽心机让她这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重活于世,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当然,好的还是要的。


    再然后,便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第28章


    现实世界里,梧枝之后的路走的十分平顺,又过了三刻钟,她便成功登上那几百级台阶,走出了幻境。


    程羡远远在高台上站着,看见了,便迎了上来:“恭喜师妹完成试炼。师妹先于所有人登顶成功,想来试炼是十分顺利的。”


    梧枝之前倒没注意,这会左右一看,发现偌大的广场之上,除了她和身着门服的守闲峰弟子外,竟真的没有旁人了。


    她笑笑,朝程羡那边去:“多谢师姐。也不能说十分顺利,但也没什么大问题,这才能这么快登顶。”


    程羡跟着笑笑:“我就不问师妹在试炼中都遇到什么了,这是隐私。之后师妹若想查看,便去问小师叔吧。”


    梧枝又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苏拂雪的身影,她不由道得问:“师尊人呢?”


    程羡想了想,道:“应当和我师尊还有师娘一起,还在观水台那边,观察你和祁师妹在试炼中的动向。”


    观水台是为心魔幻境试炼专门修建的一处地方,依高山而建,对面是一处瀑布,水流终年不断。水镜便布在那里,通过阵法与玉牌相连,便能清晰记录在试炼中发生的一切。


    倘若不幸陷入幻境,幻境中的一切当然也会被记录。过后,无论试练成功与否,这些记录会被送到当事人手中。或销毁,或留存,全凭个人。


    梧枝很会挑重点:“师娘?三师伯已经与人结契了吗?”


    “还没有,”程羡摇头:“不过,应该快了。”


    梧枝小声问:“对方是谁呀?”


    早晚要被人知道,瞒着没什么意义,故而程羡并不瞒她:“蘅芜峰的柳师叔。”


    梧枝:“……”


    梧枝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她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这叫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那大师伯知道吗?也同意三师伯与四师伯结契吗?


    但转念一想,与谁结契是个人自由,大师伯哪里管得到,两位师伯也未必肯听吧。


    程羡被她这个反应逗乐了,低笑几声后道:“很震惊?是从来没想过女子与女子之间也能结契吗?”


    梧枝摇头:“不是的。我知道的。”


    就冲她师妹那愣头青要去追师尊,欲将师尊拉下神坛的模样,现下听到什么她都不会觉得震惊,她单纯是没想到。


    也觉得以四师伯和师尊如出一辙的淡漠性子,三师伯怕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人追到手的吧?


    她当然不会问,也觉得程羡多半是不知道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探听些消息,就当是帮那个愣头青师妹了。


    当然,愣头青这个绰号梧枝只敢在心里叫一叫,真让祁云筝知道了,怕不是又得拿着剑指她,叫嚣着要杀了她。


    程羡问:“那你对此是什么看法?”


    梧枝想了想,笑言:“心之所向,无所谓男女。”


    程羡问:“师妹能接受与女子结契吗?”


    梧枝反问:“为什么不能呢?若我真心爱她,是男是女又何妨?若我不爱,纵是神仙,也休想逼我结契。”


    结契是神魂上的共鸣,一旦签下契书,便等同于一生一世绑定在一起。除却死亡,外力再难将其分开。


    所以这是一个需得慎之又慎的事。


    程羡笑道:“师妹这敢爱敢恨的性子,倒是让人敬佩。”


    梧枝反应过来都说什么了后,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之后,两人站在原地,又小声交谈了好一阵,直到有人通过试炼,来到第二关,程羡才不得不离开,去主持相关事宜。


    临走前,她问梧枝:“师妹,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梧枝不用参与后续的试炼关卡,但她一个人待着又实在不知要做什么,便应下了:“好啊。我很好奇后续是什么样呢。”


    程羡便给她解释:“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测试灵根灵力,符合条件的便可入门。来参加试练的,散修更多一些,需要两样皆符合条件。普通人灵力没有特别要求,但灵根一定要符合。”


    两人并肩往前走。


    梧枝问:“那会有年龄的限制吗?”


    程羡点头:“其实会的。一般来说,年龄越小的孩子,成功的可能性越大。但这些不会放在明面上来说,你知道就行,别往外说。”


    这就是这个残酷的修仙世界,天分不足的,年龄太大的,拜不到好的门派的,没有好的师承的,很多很多原因,总是让人在这条路上走不长远。


    而有些事情,是共识,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谁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梧枝当然清楚。


    她点点头:“我明白,师姐放心。”


    程羡又与她说了详细一些的测验方法,梧枝安静听着,并一一记在心里。


    之后,她有幸见到了第一个测试者。


    那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姑娘,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她看见那姑娘依着指示,将手放在了一个圆球上,然后催动灵力。不多时,圆球发出一阵蓝光。之后,便有同门上前,告知那姑娘结果。是灵根灵力皆符合条件,通过了试练。


    程羡让人记录了结果,收回了玉牌,这才让那姑娘去一旁休息,说等心魔幻境试炼结束之后再统一安排。


    梧枝有些不明白,这就结束了?不需要等试练结束后再统一进行灵根灵力测试吗?


    她问程羡。


    程羡道:“是小师叔的意思。”


    梧枝问:“为什么?”


    程羡道:“师妹,你不觉得那样是在浪费时间吗?她本来可以用这些时间做她想做的事,为什么要浪费在等待上呢?而且,如果有些人通过不了,心思又比较敏感,那他们能承受住旁人不太友善的眼光吗?现下这样,是最好的。”


    梧枝道:“可我们是修行之人,注定要承担很多。”


    程羡并不否认:“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承担很多。师妹,一辈人有一辈人要做的事情。她还年轻,有些事,暂时还轮不到她来做。”


    梧枝明白这话的意思,无数先辈大能英勇牺牲,才换来世间几千年的和平。若有一日,魔族卷土重来,必有无数仁人志士奋勇当先,再为世间争取和平。


    那一天,恐怕不会太远了。


    而那姑娘还年轻,很多事情确实轮不到她来做。


    程羡继续道:“也轮不到你。”


    梧枝震惊的望过去。


    程羡迎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梧枝不得不问:“为什么?我是师尊的弟子,自当随她一起奋勇杀敌,荡尽魔族,护佑苍生。”


    程羡却摇头:“你是守静峰首徒,自你拜师之日起,肩上便担着守静峰的传承。小师叔不会让你去的。”


    梧枝不能理解,这十几年来,她努力修炼,无论寒暑,从不间断,为的就是在危难之时能够保护身边亲近之人。而今,程羡却告诉她,不能去。


    她无法接受。


    “我要去的!若魔族胆敢来犯,我定要随师尊一起去的!”


    程羡听完,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是由不得人的。


    而后,她们就没什么聊天的时间了,因为又有人从试炼中走了出来,程羡要继续主持工作了。


    梧枝也明白,说一千道一万,很多事情确实不是她们两个可以左右的。


    她继续在一旁看着。


    有很多通过了心魔幻境试炼的,却没能通过灵根灵力测试,更多的是灵力测试通过了,灵根测试没能通过。然后,便被守闲峰维持秩序的男弟子请下了山。


    过程中,也有不服气的,觉得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就不能通融通融,将他们收入门下?


    程羡并不理会,挥手让人把人送走。


    梧枝走到程羡身旁,小声问她:“师姐,这种情况会经常碰到吗?”


    程羡点头,她虽是第一次全权负责心魔幻境试炼,但过往确实见过这种情况,且不止一次。


    “这样不回应,真的可以吗?”


    “当然,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那他们……”


    “不用理会。”


    梧枝果然没再理会。


    她坐回原处,继续往后看。


    越来越多的试练者走了出来,在她们面前排起长龙。看得久了,梧枝大概也能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留下来的,便细心记了对方的长相,想着以后也许会是并肩战斗的战友。


    而远处天边,有人极速御剑而来,隔着很远便开始喊梧枝的名字。


    梧枝以为听错了,也觉得门中认识她的人不多,应该不是喊她的。


    可程羡已经御剑迎上去了:“师妹,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那人道:“师姐,梧枝师妹在哪?师尊找她。”


    程羡问:“师尊找她何事?”


    那人喘着气,大声道:“师姐就先别问这么多了,快快让梧枝师妹随我走吧。”


    事情定然十分急迫,不然不会让向来沉稳的二师妹这般着急。程羡当即回头,拉着梧枝,御剑直奔观水台而去。


    这个过程很快,快到梧枝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苏若水的话,催促她快些将玉牌拿出来,说那上面留有苏拂雪的一道法术,可以用来追寻她的踪迹。


    梧枝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已快速将玉牌从怀中取出来,递给苏若水。


    苏若水接过来,忙催动法术,妄图借玉牌上苏拂雪留下的点点痕迹寻到人。但很遗憾,玉牌在一阵红光闪动后便没了反应。


    苏若水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玉牌更是毫无反应。


    柳如霜于符箓及阵法一道更为精通,当即拿过玉牌施法。


    玉牌毫无反应。


    梧枝道:“师伯,到底怎么回事啊?”


    柳如霜握紧手中的玉牌:“你师尊她失踪了。”


    梧枝愣了一下,怀疑听错了:“你说什么?师尊失踪了?这怎么可能!”


    苏若水道:“准确来说,你师尊不是失踪,而是陷入了幻境当中。”


    “陷入了幻境?”梧枝更不明白了:“师尊不是和师伯你们一起在观看试练吗?怎么会无缘无故进了幻境,又被困在里面?师尊她进的是谁的幻境?”


    这话问完,梧枝就反应过来了。


    除了她那个师妹,还能有谁?


    可是为什么啊,只是一个小小试炼,师尊怎么就过不了呢?


    “你师尊是进了你师妹的幻境,”苏若水道:“试炼正式开始前,你师妹与你师尊说她有心结,过不了试炼。但你师尊想看看她的心结是什么,也想替她解了这心结,所以还是让她参加了这个试炼。这原本只是个小小的试炼,并不会出什么问题。可我们都小瞧了你师妹的心结,没想到它会将你师尊也困在里面。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你师尊会保留在现实世界中的所有记忆,只待她找到幻境之眼,成功破除幻境,便可将你师妹带出来。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就在不久之前,你师妹的幻境出现了问题。”


    她们无法查看祁云筝的幻境,因为那个玉牌上有苏拂雪一道法术。但苏拂雪进幻境寻人时也带了一个玉牌。那原本是为以策万全之用的,没想到会看到幻境坍塌的画面。


    之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是苏若水想起梧枝手上也有一个苏拂雪留下的玉牌,上面带着她的法术,想着也许能凭借这个找到人。


    结果失败了。


    梧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柳如霜道:“这意味着,她们跌入了更深层的幻境。她们会失去所有现实中的记忆,只遵循内心的本能。也就是说,那里将不再只是你师妹内心最渴求的,还要加上你师尊的。只是,你师尊修无情道的,我们谁也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也就无法破了她的幻境。”


    梧枝问:“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如霜道:“等她们自行醒来。”


    “若是醒不过来呢?”梧枝急道:“又或是,她们沉溺于幻境中美好的一切不愿醒来呢?可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柳如霜不知该怎么说,以苏拂雪如今的境界修为,就算当时便关闭试炼的阵法,也于事无补。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她们心甘情愿的醒过来。


    她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梧枝心猛一跳:“是说师尊她们会有危险吗?”


    柳如霜道:“这将不再是一场试炼,而是一个噩梦。她们会经历于她们而言走不出的,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直到有一方身死,方能脱离。”


    梧枝问:“那在幻境中死去的人,现实中会受到伤害吗?”


    柳如霜道:“不知道。这是第一次有人陷入更深的幻境,醒来之后会如何,要等醒来之后才能见分晓。”


    梧枝的心又悬了起来,眼见两位师伯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她不由得更急了。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师尊和师妹在幻境里自生自灭吗?师伯,你们倒是想想办法啊!”


    第29章


    苏若水和柳如霜对视一眼,皆沉默。


    梧枝将她们的动作看在眼里,心沉了又沉。倏地,她悍然招出佩剑,不顾两位长辈还在,御剑便要往山门去。


    被眼疾手快的程羡一把拦住。


    程羡一直在旁边站着,自然将所有话听了进去,也将梧枝的着急看在眼里。


    她拉着梧枝,强硬的收了她的剑,低声安慰她:“师妹,你别急,师叔一定能将祁师妹平安带出来的!你要相信,作为仙门百家第一人,师叔有能力,且一定会做到。”


    梧枝也不想着急,可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根本安不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她的师尊和师妹同时陷入了幻境,这是她没想到,也不敢想的。可这件事情真切的发生了,且没有解决办法。


    她不敢想师尊的幻境里会有什么,但师妹的幻境里有什么她大概能知道。


    不外乎是与师尊有关的。


    之前在山下等待试炼开启时,师妹就跟她说了,等试炼结束之后,若师尊问起,让她帮忙遮掩一下。


    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她不明白。


    就师妹的那点小心思,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师尊这个当事人,修无情道的剑修,一时半刻的或许也不明白,但天长日久的,一切终将无所遁形。


    到那时,师妹该怎么办?


    当时,她给出的建议是坦白一部分,这样就算日后被戳穿了,也有转圜的余地。


    却被师妹矢口否决了。


    她不明白,师妹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她还记得师妹那天晚上说的话。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可怜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也是个普通人,需要朋友,需要爱人,需要有人陪,有人倾诉。


    到这一刻,她很想问一问她的师妹,你还记得你那天晚上说过的话吗?你难道不知道,只有说出来了,才有机会做到你说的那些。什么都不肯说,师尊怎么会愿意呢?


    一切正如苏若水所说,苏拂雪是修无情道的,无欲无求才该是她人生的常态,所以没人知道她最想要什么。但正是这样无欲无求的人,一旦深陷欲望,便没人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那样的人,也才是最可怕的。


    但总是与祁云筝有关的,梧枝想,不然绝不会是两个人一同陷入更深的幻境,且拒绝外人的探寻。


    梧枝收了随身佩剑,长舒了一口气,暂时按下心中的不安,转头问柳如霜:“四师伯,您能告诉我是谁设计了这个试炼的阵法吗?”


    柳如霜道:“是我。”


    “那您最初设计的目的是什么?”梧枝问:“总不至于就为了这么个小小的开山门试炼吧?”


    这么厉害的阵法,若只用在开山门的试炼上,多少有点大材小用了。


    起码梧枝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不是。”柳如霜道:“试炼只是第一层,为新进弟子考核之用。而拂雪她们目前所处的是「梦幻之境」,那里才是我设计这个阵法的最终目的。”


    梧枝问:“有何用处?”


    苏若水看了过来,几百年了,她第一次听到这话。或者,这个阵法是近几年才偷偷进行的,所以她才不知道。


    但不论哪个,敢瞒着她进行这么危险的事,她就得跟柳如霜好好算算,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柳如霜看着苏若水道:“十几年前,大师兄曾带拂雪出过一趟门,是去加固封魔谷的封印。回来后,大师兄便找了我,让我加强宗门内所有的阵法。我一直在尝试,但总没有好的办法去做。直到几年前,我将这事告诉了拂雪。我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其实并没报什么希望,毕竟她不善此道。没想到她还真有想法,且甚合我心意。”


    “便是这个幻境?”苏若水道:“多少有点中看不中用了。”


    柳如霜并不生气,解释道:“此阵,我为它取名为「梦幻之境」,表面看不出有什么,甚至觉得有些鸡肋,但其实它串联了门中所有的阵法。一旦人为开启此阵,便等同于开启了门中所有阵法。同时,也会将所有身处台阶之上的人拉入阵中。”


    梧枝惊了一下:“那师尊她们……”


    “阵法不是人为开启的,”柳如霜摆摆手:“她们不会有事。”


    苏若水目光依旧带着打量,却没有那么生气了。她也觉得,在这个当口生气,毫无意义,还解决不了问题。


    柳如霜继续道:“这个阵法一直没人进去,我也以为不会有人进去,所以至今都不知效果如何。如今由拂雪来替我测验一下,倒也不错。”


    这话一出,面前的三人同时沉默了。


    梧枝和程羡对视一眼,没说话。


    苏若水却是直接道:“好啊!你竟然还有这种想法!”


    柳如霜道:“原本没有,可听见程羡安慰梧枝的话,便有了。阿若,那可是小五啊,仙门百家第一人,各大古地秘境都困不住她,这阵法又岂能困住她!”


    苏若水仔细一想,也是。


    是她们关心则乱了。


    听两位师伯这么说,梧枝总算是安心了些。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幻境里,师尊和师妹,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不知道,以后大概也问不出来。


    可梧枝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师尊和师妹,在经历一番不算大问题的问题后,此刻,正在幻境里准备迎接她们共度的第一个新年的到来。


    ——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这场断断续续下了快一天一夜,在近午时分终于停了,但不足两个时辰的雪,这会儿又下了起来。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


    又道是,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是以,对于这场雪的到来,村里人也是期盼了好久的。


    家里有孩子的都在问大人,等雪停了,可以出去和小伙伴们打雪仗吗?听到大人说可以时,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便都盼着雪赶紧停,好出去玩。


    终于,傍晚时分,雪停了。


    小孩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脚上踩着厚厚的棉鞋,疯跑着出了家门。


    大人在后面喊着:“别跑远了!就在家门口玩!别去后山!听到没?”


    哪还有回应,小孩子早跑没了影。


    村子最后头,新建的屋子也开了门。


    两道年轻的身影,一前一后出了门,却不是为了出门打雪仗,看雪景,而是在村子里逛一逛,顺便找一找东西。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自长生仙门而来,在这里住了有几日的苏拂雪和祁云筝。


    苏拂雪走在前面,她入乡随俗的穿了一身素色棉衣配棉靴,最外面披着一件狐皮大氅。祁云筝却没有穿,她嫌弃棉衣臃肿,也嫌弃大氅厚重,只肯穿她自己的衣服。


    苏拂雪并不勉强,修行之人,体格本就异于常人,更不再畏惧严寒酷暑。所以,她很是由着祁云筝。


    而且,想到这里被她布了结界,那群人暂时还找不过来,也许,他们暂时也不敢找过来,她心中更是愉悦。就算找来了,她也不怕,左右不过打一架的事。


    如果那群人真敢动手的话。


    不过,她还是叮嘱祁云筝:“阿筝,切莫贪凉大意。一旦有事,一定要喊我。”


    祁云筝跟在后面,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听到这话,她应声:“是,师尊。弟子明白。”


    祁云筝自然明白苏拂雪的担忧,以她如今的修为,若那群人真的寻来,抵挡一时尚可,但最终也只有被抓回去这一个结果。


    苏拂雪回头看了一眼:“阿筝,我与你说过了,在这里,不要喊我师尊。”


    祁云筝有些犹豫:“可……”


    “是喊不出口吗?”苏拂雪问:“可是阿筝,我确实比你大上几岁。”


    倒也不是喊不出口,祁云筝想,就是觉得喊姐姐有些怪怪的。


    她摇头:“不是。”


    苏拂雪干脆停了下来:“那你喊一声给我听听,你还没有喊过。”


    祁云筝:“……”


    祁云筝张口欲言,言而又止,到最后也没能喊出那两个字。


    苏拂雪也不勉强,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只是,她嘴角的弧度,走出好远都没落下来,可见是真的心情愉悦。


    祁云筝盯着苏拂雪远去的背影,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她的那点心思不敢让师尊知道,偏生师尊近来惯爱逗她,让她招架不住同时也觉得这样的师尊有些可爱。


    她更想象不出平素温和的师尊威慑仙门百家的模样该是怎样的震撼人心,也有些遗憾,不曾见过那样的师尊。


    祁云筝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她魔族的身份不知怎么被人识穿了,散布了出去,惹来百家围剿。而本该外出历练的师尊,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竟赶了回来。


    后来,当着几位师伯的面,师尊让她收拾东西准备走。


    她不愿师尊背上勾结魔族的罪名,不肯走。而且,就算走,她又能去哪里呢?


    天下之大,却无魔族安身立命之处。


    如今,她魔族的身份不再是秘密,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她想,不如就此了结,免得给师尊徒添污名——剑道之首唯一的徒弟是魔族,这话说出去,师尊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我不走。师尊,我不走。”


    师尊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决绝,声音却极淡,只一个字:“走。”


    她站在原地没动。


    大师伯道:“拂雪,你为了她,不惜开罪仙门百家,她就是这么回报你的?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与她无关,我自愿的。”


    “哪怕因此身败名裂,你也不怕?”


    “我不在乎。”


    “哪怕因此为师门招来祸端,你仍决意一意孤行?”


    “他们不敢。”


    “你倒看得清楚。”


    “当然。大师兄,很多事情,我比你想象的,看的还要清楚。他们那点心思,我也一清二楚,只是不跟他们计较罢了。”


    “那这次……”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将心思用在阿筝身上!阿筝是我的人,不论她是何身份,我都认她,也只认她。其他的,我不在乎。那群人,他们不是想从我手中将她带走吗?可以。先等我死了再说!又或者,他们现在敢动手杀我,那我倒是会高看他们一眼。可大师兄你也看到了,他们不敢。他们不敢动手杀我,甚至不敢开罪长生仙门。如此,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之后有何打算?”


    “带她走。”


    “不回来了吗?”


    “要回来的。阿筝我要护,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会忘却。大师兄,若他们肯就此善罢甘休,我们自当两相无事。否则,便怪不得我了。”


    她大为震撼,也从未想过,师尊会如此相护。


    几位师伯大概也明白了师尊的坚决,并未再说什么,更未多加阻拦。


    之后,她们便离开了。


    师尊问她想去哪里。


    她其实不知道。


    她对这个世间的记忆不好,是阿雪和师尊带给了她所有的温暖。而今,师尊尚在身畔,她想,那就回去看看阿雪吧。


    她将想法说了。


    师尊并无任何异议。


    然后,她们便动身前往人间,回到了她长大的地方。


    在这里,她们建了一幢新房子,过了几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闲适而安逸。


    她想,若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哪怕永远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昨日落雪时,师尊忽说,等明日雪停了之后到村子里转转。她不明白,但还是在今日跟了出来。


    第30章


    七日前,仙门百家齐至长生仙门。


    起因是,不知道是谁散出了消息,说苏拂雪唯一的徒弟是魔族。他们意欲逼迫苏拂雪交出人,也想借着这件事,借着仙门百家之势,给苏拂雪一些威慑。可最后,也只敢趁她不在的时候找上门,把人带走。


    却不料,本应在某个古地历练的苏拂雪竟等在山门口,一人一剑,直指百家。


    “听说,你们在打我徒弟的主意?”


    伴着这话落下,对面几架飞舟齐停,御剑的更是往后退了退,生怕被苏拂雪给记住。


    这个情况也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以,人群一时噤若寒蝉,无人发声。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苏拂雪直视对面,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左手剑鞘,右手持剑,立在半空。


    衣袂翻飞,在风中猎猎作响:“我的耐心有限,派个能话事的人出来与我对话。否则,便视尔等为挑衅。依照门规,可杀。”


    “现在,我只给你们三息的时间,时间一到,还没有人出来与我对话,那便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握剑鞘的手伸出来,比了三个数。话语也轻飘飘的,却不给对面一点反应的时间便自顾开始计数。


    “三。”


    “二。”


    “一”字未落,便见最中间那架飞舟里走出一个身着火红长袍的男人。那男人看着不过而立,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阴邪,让人下意识不愿靠近。


    跟着,又走出一群人来。


    红袍男人走在最前方。


    苏拂雪瞥了一眼,并未认得那是谁。料想是某个门派的掌门,起码有话事权,且在这件事上出力不少,不然不会被推出来。


    她问那人:“你叫什么?哪家的?此事你是否能全权做主?”


    “在下公输正道,”公输正道左右看看身后的人,得到示意后点头:“出自赤焰堂。”


    “正道?我看你可没一点正派样!”苏拂雪的声音冰冷的毫无感情:“便是你说我徒弟是魔族,是也不是?”


    公输正道:“是外面有传言,说令徒是魔族,我等才来此寻仙子求证的。”


    “找我求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苏拂雪轻嗤一声:“我看,你们求证是假,来抓人才是真吧。”


    公输正道阴沉着一张脸:“不敢!”


    苏拂雪才不管他脸上什么表情:“成百上千号人都杀到我山门口了,这会跟我说不敢。怎么,你觉得我跟你一样是傻子?还是你们收到消息,知道我这会儿不在门中,又觉得我几位师兄师姐不会为了一个人与百家决裂,便敢堂而皇之的上门要人?”


    与祁云筝是魔族的消息一同传出来的还有苏拂雪在某个古地的消息,所以,公输正道还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的。虽然不知道消息是谁传出来的,但来看看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却没想到苏拂雪竟然没有外出,反而专门等在了这里。


    都道这人护短,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


    公输正道敛下心绪:“仙子误会了,我等真的只是来求证的。”


    苏拂雪轻嗤一声:“真假你心里清楚。还有,你既说了是传言,为何不去查证,却来找我求证?怎么,你觉得我很好说话?还是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一个肯定的答案,然后任由你们将人带走?”


    “仙子与那魔……”


    公输正道本来想说的“仙子与那魔头是师徒,这么说恐有包庇之嫌”,可感受到苏拂雪浑身上下陡然升起的杀意,他硬生生将话止住了。


    “仙子与那莫名其妙的传言定然是无关的,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仙子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该为令徒想一想。难道要让她永远不出门吗?”


    “话不用说的这么拐弯抹角,我只是护短,可不是什么暴君。还是你觉得我不可能永远护着她,便拿这话来威胁我?可我最恨别人威胁我!所以,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她本不是情绪起伏很大的人,这会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真的动了杀心,也觉得这人既能当着她的面说出这话来,那背后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小动作来。


    杀了,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公输正道没想到苏拂雪会说这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苏拂雪将他后退的动作收入眼底,不禁冷笑一声:“说话的时候不还很有底气,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莫说是你小小的赤焰堂,便是你们所有人一起来,我也毫不畏惧。倒是你们,真的敢动手吗?”


    她视线在公输正道以外的那群人身上一一扫过,见他们脸上神情,不由嗤笑一声。


    回应苏拂雪的是对面的沉默。


    这话问的很好,他们敢动手吗?


    答案当然是不敢。


    先不论苏拂雪身份、修为如何,就冲她身上背负的使命,仙门百家便没几个人真敢跟她硬碰硬,当面起冲突。


    毕竟,比起小小一个魔族,未来的魔族之患才是真的不可避免。若因为一个不实的消息,将这人逼到了他们的对立面,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苍生之难。


    但谁也不会直说。


    沉默蔓延开来,直到印玺带人赶来。


    他先到了苏拂雪身旁,还没问话,苏拂雪已收了剑,看了对面一眼,丢下一句“大师兄,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便径直御剑离开了。


    走之前,苏拂雪看向对面的那一眼,淡漠中透着强烈的杀意,似乎只要那群人敢动上一步,她便不在乎手上多几条命。


    印玺:“……”


    倒是先说说什么情况啊!


    之后,他就知道了。


    因为对面那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苏拂雪刚才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只差说她为人嚣张跋扈,不敬神明,早晚不得好死了。


    印玺听完,不为所动,甚至想笑。


    就冲这群人偏听偏信,又怂的要死的模样,莫说苏拂雪,便是他听到有人敢打他徒弟的主意,还放话威胁,能忍着不动手,已经很仁慈了。


    印玺轻咳一声:“诸位还请稍安勿躁,我这师妹就这脾气,忍一忍就好了。”


    这不就是他们高高拿起,对面轻轻放下的意思吗?


    公输正道直言:“那印掌门以为此事该如何解决?”


    印玺道:“你既说了是传言,那便找出散播传言之人,交给我们。之后如何,我门中自有论断。”


    公输正道厉声:“印掌门这是打算包庇魔族了!”


    “你说是魔族就是魔族了?如果是,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印玺话未说完,却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而后,他轻笑一声:“道友,若人人都来说我门中弟子是魔族,那我偌大山门,岂不尽是魔族。你看,我像魔族吗?”


    他随手指着身后一众弟子:“她像魔族吗?他像吗?还是他像?道友,若你执意认定我门中有魔族,却又拿不出证据,那我合理怀疑你赤焰堂是要对我长生仙门宣战!”


    因为一个魔族,搞到两个门派对立,这不是公输正道愿意看到的。


    他道:“印掌门误会了!”


    印玺笑了笑,笑意却分明不达眼底:“身后诸位也是一样。所以,诸位道友还是考虑清楚为好,莫为了一个不实的传言,将宗门陷入危境才好啊。”


    ——


    苏拂雪拢了拢大氅,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不得不回身:“阿筝,还愣在哪里做什么?快些走了。”


    “来了。”


    祁云筝收回思绪,赶紧跟上。


    她们并肩,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走了有一阵,苏拂雪的神识也将周围探查的差不多了。


    祁云筝有些不明白她在找什么:“师……你在找什么?”


    也不知道这么个破落的村子,有什么东西值得费尽心思去寻找。


    苏拂雪周围看了看,远处路边,几株腊梅绽放,恰似这雪中最美的风景。但是,她依旧没有察觉到初来那日的熟悉气息。


    那似乎是师尊的气息,但又不像。


    所以,她才决定出来寻找。


    苏拂雪笑了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但总要查过才能放心。”


    祁云筝想了想,问:“你是怕那群人提前在这里设伏吗?”


    苏拂雪摇头:“他们不知道我们要往哪里去,又怎么会提前来到此处设伏呢?没有的事,你别瞎想。”


    “可他们未必会放过我们。”


    “那便让他们来。”


    “你不怕吗?”


    苏拂雪不解,去看祁云筝:“阿筝,你觉得我应该怕什么?”


    “仙门百家的人。”祁云筝答。


    苏拂雪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兀自低头笑了好一阵。


    那样的笑容,是祁云筝过往从不曾见到过的,舒朗,从容,似也发自内心。但她心中更多的是不解,以她们师徒二人之力敌仙门百家,无异于以卵击石,她不明白师尊为何突然发笑。


    她问:“你笑什么?”


    苏拂雪又笑了一会才道:“笑你这个小丫头乱*担心,也笑他们不敢追来。


    阿筝,你以为我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将你带出来的?那天我与你大师伯说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他们不敢来!你看,我们在这住了也有几天了,你见有人追来了吗?”


    祁云筝摇头,她们在这住几天了,确实没见到有人追来。


    苏拂雪道:“那不就是了。阿筝,你要相信,我能护好你。”


    祁云筝当然相信,可她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她不相信师尊没有怀疑过:“如果我真的是魔族呢?师尊,你还会这么说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吗?”苏拂雪问:“阿筝,我会护住你,不论你是何身份。所以,只要相信我就够了,其他的都不用管。”


    “可正魔终有一战,不可避免。”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你会参战,正如我也会。师尊,我们终是对立之局。”


    “所以,你会杀我吗?”


    祁云筝摇头。


    苏拂雪笑:“那就足够了。”


    “可是……”


    苏拂雪打断她的话:“阿筝,没有那么多可是,相信我就够了。”


    祁云筝不语,半晌道:“你是何时知道我魔族的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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