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交给我来,这个我最拿手了!”跟在宴琢身后的景流十分积极,平时在军中像鞋袜衣服破了需要缝缝补补的不都得自己来,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手艺。
此刻他已经在摩拳擦掌了,连装着针线的布袋子都掏了出来,就拿在手上上下抛耍着,只等着主上一声令下,他就立刻向大家展示一下他的针线活有多好!
居然敢对赵家小娘子如此大言不惭,他看这个家伙算是活腻了!
“你们想干什么!”李玉成害怕地后退了一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们怎么敢!”
“我们如果不敢,那天子脚下恐怕就真的没人敢了。”景流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
“听说过影卫吗?”
影卫?!
听到这个名字,李玉成顿时瞪大了双眼朝面前的年轻男子望去。
京城人人皆知,影卫的主人,正是珩王宴琢,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战神。李玉成虽然没有见过宴琢,可坊间那些关于战神的那些传闻,他却如雷贯耳。
想到这里李玉成顿时把嘴闭地紧紧的,半个字也不敢再叫嚣,生怕下一秒自己的嘴真的被缝了去。
怕李玉成一会儿挣扎的太厉害,影响他的发挥,景流动作麻利的将人绑了个结实。
惹人厌烦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
怕后面的场面会过于,赵明笙让孟母先回房间休息。
宴琢没有立即发话,而是将目光转向赵明笙,将选择权交给她。
嗅着身旁的冷松香,赵明笙渐渐冷静下来。
虽然她也真的很想将李玉成那张嘴缝了去,还是但是如果真这么做了,再被传到外面去,晏琢难免会落个滥用私刑的名声,不免又为那些不实的传闻平添光辉的一笔了。
想到这里,赵明笙眉头微皱,思考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晏琢知道她在顾及什么,桎梏少女手腕的手掌微松,在她皱起的眉心上轻点了两下,忍不住笑道。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重要的是你能解气。”
他知道自己在百姓中的名声并不算好,百姓们惧他、怕他,自然会偏信一些所谓的谣传。那些所谓的名声,远远比不上眼前人的解气来的重要。
温热的触感在眉心散开。
“可是我在乎。”
“明明是上阵杀敌,在他们口中却被说成杀人如麻。”
“明明是惩腐除恶,在他们口中却被说成是朝廷的走狗。”
“解气的方式还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这一种。”
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字字掷地有声。
对上视线的那一瞬,少女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让晏琢有些猝不及防,刚刚抚过眉心的指尖不自觉的发热发烫。
连一旁的景流都捏紧了拳头。
这些年,殿下做的这些被误会也好,不被理解也好,他们都习惯了,没想到有一天,能有人这样替他们说话。
宴琢捏住微颤的指尖,低头无奈地轻笑一声。
“好,那就用你的方法来。”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但是不要让自己受伤。”
赵明笙想到自己之前的举动,脸上飘起红晕,她承认自己刚刚是有些冲动了。
“放心吧,不用这个。”赵明笙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拳头。
赵明笙俯下身子,拾起那株被铲断根茎的银星秋海棠,又命人去书房中寻了一本集册。她一手拿着秋海棠,一手拿着集册,踱步至李玉成面前。
“你既不认得这是什么,我原本便不打算与你追究,可你偏说这是野草……”
赵明笙晃了晃手中的书册,问道:“沈大家的秋华集你可看过?”
沈大家一生喜花,并以花令的时节为序,赵明笙手上拿的这一本,便是她以秋花为序的著作《秋华集》。
见李玉成一脸茫然的样子,赵明笙并不意外,看他那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想必也没有拜读过。
她抬手,将书册翻到图注有秋海棠的那一页,将书页面向李玉成。
“我若是口说无凭,你肯定又要说我们是合起伙来诓骗你。”她抬手,将书册翻到图注有秋海棠的那一页,将书页面向李玉成。
“现在你可看清了”
赵明笙另一只手中的海棠,无论是叶片形状,还是分枝样貌,都与图注中的无二。这下李玉成就算是想抵赖也没有办法。
“好,我承认这不是野草行了吧。”
赵明笙收起书册,冷淡道:“既然你也承认了,那便照价赔偿吧。”
一听只要照价赔偿,李玉成顿时松了口气,就算是一株秋海棠能值多少钱?比起缝他的嘴,已经算是很好了。
“要赔多少?”李玉成问。
赵明笙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
“二十两?”李玉成还没来的及高兴,就见面前的少女微微摇头。
“两千两。”赵明笙顿了顿补充道,“黄金。”
如果赵明笙没记错,当初国公府上的那盆秋海棠便是花了两千两黄金买来的。眼下的这种无论是品相还是价值只会比之更甚。
“既然毁坏了,就照价赔偿吧。”
“还是说,你想试试景流的针线活手艺?”
别看李家曾经辉煌过,如今被李玉成败得不剩多少银钱了。李玉成原本还在犹豫,听到后半句,李玉成疯狂摇头。
“我付!我付!”
李玉成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骚动。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李氏身边的丫鬟手忙脚乱的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李氏。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一想到这一株秋海棠居然要两千两黄金,李氏就嘴唇发白,呼吸都困难。李玉成平时只管花钱,哪里知道李府上早就入不敷出,哪里还拿的出这两千两,最后还不是得她这个当姑姑的来补贴,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签完这道字据你就可以离开了。”赵明笙将刚刚写好的契递给李玉成,“记得七日内将两千两黄金送来。”
“玉成不能签啊!”李氏想伸手阻拦却被狠狠推开。
“不签?难道等着我被缝针吗?不就是两千两黄金吗?难道还比不上我的性命了?”
说着便大笔一挥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便以要回去筹银子为由,飞快的逃离了这里。
被自己侄子气到的李氏,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离自己而去,爱财如命的她顿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丫鬟们只好七手八脚的先将李氏送回了侯府。
眼看没有他出手展示才艺的机会了,景流只好有些可惜的收回了装着针线的布袋。
“好了,你们也都先去忙吧。”赵明笙遣散了院中的仆人。
转眼院中就只剩下了赵明笙和宴琢二人。
“今天真的多谢你了,殿下突然来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明眸皓齿,一身绿裙更衬得倩丽可人。
宴琢将少女的容貌默默记在心里,敛起黑白分明的眸子,低声道:“刚从宫里出来准备回府,顺道路过这里便来看看,并无要事。”
宴琢说的轻巧,但赵明笙知道,这里离珩王府虽然不远,但从宫中出来却恰好是一东一西,哪里是会路过的。
她悄悄弯了弯唇角,倒也没追究这个路过的真假。
“还没多谢珩王殿下为我介绍的这些工匠师傅,他们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干起活来又利落又规整。等过段时间院子彻底修一新了,我想设宴邀请一些亲朋好友庆贺乔迁,到时候还望殿下赏脸。”
“恐怕不行。”
没想到会被拒绝的少女一愣,敛下一双水眸,内心莫名感觉有些失落,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不对,嘴角又连忙强牵起微笑。
“是我考虑不周了,珩王殿下日理万机,自然是没有时间”
少女越说,头垂的越低。
小可怜的模样让宴琢很是无奈又想笑。
赵明笙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只宽厚的大手落到了自己头上。
宴琢温柔地揉了揉少女的发顶。
“想什么呢?”男人开口道:“对你,我永远有时间。”
第132章
庭院的风将枝叶吹的沙沙作响,少女的羽睫在微风中轻轻扇动。
宴琢低声解释道:“最近边境不太平,今天我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皇上安排我去西山练兵,这两天就出发,所以后日的乔迁宴并非是我不想来,你别多想。”
“原来是这样啊”赵明笙耳根一片烧热。“我、我也没多想。”
晏琢被少女矛盾的模样逗笑,又怕女孩子脸皮薄,再这样下去估计得红成虾色,于是正色道:“我瞧着院子的景色着实不错,面积虽小布局却错落有致。择日不如撞日,不知我是否有幸能请这院子得主人带我转上一转。”
闻言,赵明笙默默的松了一口气。旋起一抹梨涡浅笑,“自然,既然殿下赶不上后日的乔迁宴,那我便先带殿下随处逛逛。”
“好。”男人低沉的嗓音中带着些愉悦。
院子不大,但是处处都是赵明笙精心布置,从布景到用料考究讲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边逛边讲,两人来到石桌旁坐下,晏琢斟了一杯茶递上,赵明笙说的正口干舌燥,很自然的接过一口气喝完,放下杯盏就见晏琢嘴角又勾起了弧度。
这位昔日旁人口中的冷面煞神,在她面前却频频露出笑容,赵明笙不由好奇。
“又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晏琢微愣,开心这个词和他并不沾边,在他的前半生中,这个词可能只会出现在他打胜仗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也不是纯粹的开心,打仗就意味着流血牺牲,就算是胜仗,背后也沾染了太多沉重。
不知从何开始,只是陪伴在赵明笙的身边,他就会感到开心。
晏琢握着茶杯没吭声,手腕上中毒无念标志的红线时刻提醒着他所剩的时间,按照赵父的说法,他还有两年的时间。尽管心中已将想求娶她做珩王妃的念头重复了千遍,却不敢开口说那一句。
但是心底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在鼓动着他,就算还有两年又怎样。如果他不开口,那就是把机会拱手让给别人,让给崔岑?还是让给哪个不知名的小子?一想到赵明笙今后会和别人并肩而立,晏琢的心口比无念发作时还痛。
晏琢松开手中的茶杯,小巧的茶杯,在男人的大手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男人下定决心道:“我在想,如果珩王府有一位像你这般会打理的女主人,会是什么样?”
“或者说,你愿不愿意做珩王府的女主人?”
他这是在求娶自己?
少女明眸微愣,却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又听晏琢说:“我知道问的有些唐突,所以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
赵明笙抬眼看向,男人的表情十分认真,嘴角微绷,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对赵明笙都和盘托出,包括他中毒无念的事,说完那些后,晏琢明显松了一口气。
“中毒的事怎么不早点和我说。”少女秀气的眉头紧皱,一时间甚至忘了上一秒还在被求娶,整个关注点都在他中毒这件事上。“你知道我也是会一些医术的,早点告诉我,我们也能一起想办法啊。”
晏琢忍俊不禁,“是,那以后就劳烦赵神医为我身上这毒多费神了。”
赵明笙摆摆手:“好说好说。”
晏琢言归正传,“至于刚才的那个答案,你可以等我从西山回来,再亲口告诉我。”
赵明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被求娶了,看着男人无比认真的神色,呆呆地点点头。
男人最后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下来,嘴角的弧度微弯。
他很开心,因为没有直白的拒绝,对他来说就是目前最好的答案。至于他从西山回来后的那个答案,对他来说是点头还是摇头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已经认定了眼前的人,就算还有两年时光,他也会很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晏琢收敛下眸中的情绪,起身告别。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赵明笙都反复斟酌晏琢的那个问题。
就连孟母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用过晚饭后将她叫至房中询问。
孟氏屋中并未放花,反倒飘散着淡淡的橘子香,是小炉上小火炙烤的橘皮散发出来的味道。橘子是青山村的王大嫂自家种的橘子,托人带来的。
礼虽轻,情谊重。
“这橘子闻着就甜。”
赵明笙忍不住深嗅了一下。
“还没尝就知道甜不甜了啊?”
孟母嘴上打趣道,手中动作却不停,新的橘子皮被完整剥下,放在小炉上烤着,香甜的果肉却是进了赵明笙的口。
惹得一声夸张惊叹,“这橘子是糖水泡大得吗,这也太甜了吧。”
孟氏笑得直摇头,这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两个橘子下肚,孟氏终于切入正题。
“和娘说说,今天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少女斜靠在窗边塌的方几上,素手托腮,黛眉微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有心事。
赵明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今天的事告诉娘亲。从宴琢突然造访说起,再到他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孟氏听完后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觉得宴琢这个人怎么样?”
赵明笙想也没想,直言道:“宴琢和传闻中不一样,百姓对他多有误解,他虽然有时候看上去冷冰冰的,但绝对是个心系百姓的好人,对待下人也宽容有度,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不近人情。”
孟氏闻言笑了,“外界传言自然不能尽信,当初珩王殿下年少成名一战封神。阳城一战,本是驱除鞑虏的好事,却被污名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那么做究竟是对是错,这些是非判断咱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赵明笙点了点头,认同了娘亲的看法。
“那你对宴琢”孟氏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向自己女儿看去。
赵明笙瞬间明白了娘亲的意思,脸颊不受控制的开始泛红。
“宴琢虽然很好,但我和他毕竟身份悬殊,而且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所以”
虽然后面的话赵明笙没有说出来,但孟氏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身份悬殊确实是个问题,但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你既然觉得宴琢不错,那就处处看。娘亲相信我的女儿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娘,你、你说什么呢!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模样,孟氏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孟母不知道她之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当母亲的怎么会看不出,赵明笙表面上乐观、坚强,家里有什么事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孟母知道,赵明笙内心其实还是个渴望得到爱的孩子,再坚强的人也希*望能有个依靠。作为母亲,孟母希望她可以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赵明笙回到自己房中,许是刚才的蜜桔吃多了,这会倒是有些口干舌燥。
一连三杯清茶下肚才有所缓解,她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想到白天发生的事,不禁陷入沉思。
赵明笙反问自己。
晏琢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吗?
她不知道。
之前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实很开心,晏琢也确实很可靠,但是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人心是否会变也难说,她也不是非要依靠旁人的菟丝子。
但是,她愿意试一试。
人这一生中,能遇到对的那个人是,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想通后,赵明笙一饮而尽最后一杯清茶,放下杯盏后,眼目清澈而坚定。
第133章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之时,宴琢依旧端坐在点着昏黄油灯的桌案前。有些消瘦的身影被摇曳不定的烛光拉长,投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男人狭长的眼眸专注而锐利地紧盯着手中的卷宗,仿佛能穿透纸背,直视那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真相。只有偶尔忍不住的一两声轻咳,会打破这静谧的夜晚。
一旁的景流都看不下去他这样消耗自己的身体,将取来的披风披在宴琢肩膀上,像老母亲般喋喋不休。
“今天就早些休息吧,这段时间,您白日里要亲自督管西山的练兵事宜,夜晚又埋首于这堆积如山的谨王府卷宗之中,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言罢,他试图用眼神催促宴琢放下手中的工作,去好好休息一番。
宴琢知道他在关心,笑着摆摆手,“放心吧,今日会早些休息。这些卷宗我已大致翻阅完毕,所有存疑之处和关键性的证据,我都一一做了标记。”说着,他将一封封密封好的信件递给了景流,那是他连夜整理出的,每一封都承载着揭露真相的重任。
他叮嘱,“你明日一早便将这些交给大理寺,让他们继续跟进,完成后续的收尾工作。我们离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远了。”
说完这些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那火光在黑暗中跳跃,时而明亮,时而黯淡,仿佛是在诉说着人生的无常与未知。宴琢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他在想,这场漫长的斗争终于即将迎来曙光,但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需要他去做的,去守护的。
随着调查工作的不断深入,如同抽丝剥茧一般,谨王及其紧密勾结的党羽所犯下的累累罪行,逐渐浮出水面,一桩桩骇人听闻的恶行、一件件令人发指的劣迹,都被一一揭露并查证属实。
其中最为震惊朝野的,莫过于他公然背叛国家,私通敌国,将至关重要的机密与战略情报出卖给敌人,这一卑劣行径直接导致了当时的崔将军在战场上陷入绝境,十万的精兵强将,十不存三,崔老将军更是战死沙场。
此等行径,不仅严重损害了国家利益,更是对忠勇将士们的极大背叛与侮辱,激起了举国上下的愤慨与谴责。
随着谨王因谋逆大罪而被彻底查办,其昔日辉煌一时的谨王府也随之轰然倒塌,王府内的一众妃妾,无论曾经如何尊贵,此刻皆被毫不留情地羁押至冰冷的羁侯所中,等待着朝廷的最终发落。
在这群命运骤变的女子中,自然也包括了谨王妃以及还在做皇后梦的赵明珠。
冰窖一般的牢房中,仅有一盆微弱的炭火供暖。平日里金枝玉叶的贵人,卸下那些曾经让她们光彩照人的钗环头面,换上了朴素甚至粗陋的衣裳,与那些丫鬟婆子们一同挤在狭小的囚室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尊卑之分。
赵明珠缩在角落里,望着四周冰冷的墙壁,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惶恐与不甘。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落得这般田地,谨王如今的光景,和上辈子简直天差地别。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外开了屋门,凉风溜着门缝儿闯进屋,打在每个人脸上,大家齐齐朝门外看去,原是谨王妃娘家的丫头。此刻谨王妃也顾不得端庄体面,忙起身迎上去,问道:“王爷与世子怎样了?”
赵明珠也支起耳朵,只盼望事情还有转机。
却见那丫鬟摇了摇头,遂即落下泪来道:“说已过了三堂会审,明日便要问斩了。”
"不可能,你骗人!"谨王妃的声音尖锐而颤抖,她的面容因极度的难以置信和悲愤而变得扭曲,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盯着那名传信的丫鬟。
她隔着冰冷的囚栏,扑过去扼住对方的喉咙。"我夫君,他乃是上天选定的命定之子,注定要君临天下,成为万民敬仰的未来天子!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在明日被问斩!这一定是你们的阴谋,是你们在撒谎!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小丫鬟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眼翻白,四肢无力地挣扎。一旁的婆子们见状,生怕闹出人命,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两人分开。
赵明珠错愕之余,心中猛地一紧,连忙关心起自己当前的处境上。她不顾一切地凑近那传话之人,眼中满是焦急与不安,声音颤抖地追问:“那我们呢?可曾提及我们这些无辜女眷将被如何安排?总不能……总不能真的要将我们一起问斩吧!”
小丫鬟缓过神来颤颤巍巍道:“皇后有孕在身,圣上恩赐,赦免了女眷,允出家或回主家去。”
赵明珠松了一口气,不是一块问斩就行。
见赵明珠都这般情况了,还只顾着自己,谨王妃恨急了,挣开两侧的婆子,冲上前指着赵明珠骂道:“你无辜?都怪你这这个扫把星,我们家原有几世享不尽的富贵,偏你蛊惑我夫君和我儿,尤其是我儿他向来乖觉,若非不是你,我家又怎能惹下如此塌天大祸?”
说着,谨王妃就用尚未褪色的丹蔻指甲便狠狠地朝赵明珠的脸上抓去,速度之快,令赵明珠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听“嘶啦”一声,赵明珠白皙的脸庞上瞬间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面对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一般的谨王妃,赵明珠又怕又气,她捂着受伤的脸颊,眼中闪烁着泪光,声音因疼痛而变得尖锐:“关我什么事?是他自己贪心不足,他父子两个早有反意,岂是我这闺阁钗裙能编排左右的?你教子不肃,又不为夫诤言,妄为人妻亦妄作人母!我如今连你家世子的侧妃也不是,你好来怪我?”
谨王妃说也说不过,抬手就要打她,扯着头发便要打脸,赵明珠自小乡野长大,也不是吃素的,随即便与谨王妃扭打在一起,旁侧女眷一拥而上地拉架,也有乘机锤两拳王妃的婆子,打两掌侧妃的丫头,一时间乱作一团。
这时一个衙役打门外进来,看见这架势,使着未脱鞘的横刀往兽栅上狠狠敲了几下,喝道:“嚷嚷什么?都不想活了!全撒开!”
这些女眷听此言纷纷散开来,只余谨王妃与赵明珠还在原处打作一团。
衙役待扯开纠缠的两人,扬声问道:“谁是赵明珠?”
赵明珠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站起身来,应道:“我是,我是,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衙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不多话,只道:“你母亲来接你了,随我走。”
赵明珠愣了愣,没想到最先来接自己的会是梁氏。感动之余,她又不禁暗自得意起来。毕竟,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侯府,她就能继续享受那高高在上的荣华富贵。
“哼,姑奶奶我恕不奉陪了,你们就等着去哪座山头当尼姑吧!”赵明珠得意洋洋地说了句风凉话,便拍拍身上的衣裙,趾高气扬地跟着衙役离开了羁侯所。
羁侯所外,梁氏早已等候多时。当她看到女儿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惨状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儿受苦了。”她哽咽着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与心疼。
赵明珠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回到侯府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当她看到梁氏衣着简朴,甚至显得有些寒酸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她强忍着心中的失落与不安,扯出一抹勉强的假笑,“是女儿知错了,回去后一定好好侍奉娘亲和祖母。”
说完,她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巷口,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试探性地问道:“府上的轿子呢?怎么没来?”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急切与不安,仿佛在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梁氏闻言,眼眶微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明珠啊,娘亲求了老夫人三天三夜,几乎跪断了双腿,她才勉强同意让我来接你回别院。侯府……侯府如今已不再是我们的依靠了。以后,咱们母女俩就青灯古佛,相依为命,度过这余生,可好?”
赵明珠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原地。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梁氏,仿佛这一刻,所有的幻想和期待都化为了泡影。
刚幸灾乐祸完别人要当尼姑的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甘心自己也要青灯古佛度过一生?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在她心中汹涌澎湃。
她猛地甩开梁氏的手,“我不!我要回侯府!我要过回我原来的生活!”
说着就向巷口跑去,刚跑出巷口就迎面撞上一支送礼的队伍。个个腰系红绦,抬着望不见头的红箱子。
路人见这般的,通常避开,只此刻赵明珠神思不属,与这汉子碰到一处,结结实实摔在地上。那红箱子落地,散了满箱的绸缎绫罗。
跌倒的汉子爬起来,指着赵明珠破口大骂,旁人来劝,说道:“莫与她计较了,瞧着像个痴傻的,走罢走罢。”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绸缎装回箱子,又道:“快些吧,这些可都是要送去五娘子那的乔迁贺礼,可别误了吉时。”
赵明珠听见“五娘子”几个字,忽然猛的拽住那人,“你说这礼要送给何人?”
身边那人将自己衣角从赵明珠手里扯出,没好气地道:“自是平远侯府的五娘子,还能是谁呢?今日是她府上的乔迁之喜,京中不少人贵人都在送贺礼,我家老爷这不也差我送些上好的苏绣烟罗锦缎。”说罢翻了个白眼,一边收拾东西离开一边又自言自语道:“我与这疯子说什么呢?”
赵明珠听罢忽然仰天大笑,路人退避,天降下大雨,一颗一颗地打在脸上,她方才停歇,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这一世又算什么?重生又如何?还是遇不上良人,亲离众叛,机关算尽都是梦,镜花水月一场空。”
闪电划破层层雾霭,惊雷劈开重重雨幕,赵明珠盯着那人远去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不能只教我尝这苦果,你们都该品品者各中滋味!”
第134章
赵家的乔迁宴并未打算大操大办,但依着京中的习俗,也需邀请三五好友,来府上热闹热闹,往后府上人气才旺。
赵父和孟母这边初来乍到,在京中也无甚朋友。赵明笙这边计划是邀请平远侯府的祖母和一些玩的好的小辈是要请的,黄悦心作为赵明笙在京中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也是不能少的,除此之外她还真不知道该请谁了。
为了给乔迁宴增添几分人气,也想着哥哥初来京中,与书院的同窗也需交际,赵明笙便让赵清越也向崇山书院的同窗发了帖子。
乔迁宴这日。
大清早,赵父就差人将昨夜新落的一层薄雪清扫干净,至于院落枝桠上挂着的皑皑积雪和红灯笼倒也相辉映,便未扫落。
赵府门前,朱红的大门对敞着,门前虽然没有马车如龙,轿舆如织,但也停了几辆颇为气派的马车、轿撵,在这不算贵人居住的西街也算是少见。
黄富仁在外跑商,赵家的乔迁宴他虽无法到场,但是也特地备了一份厚礼让黄悦心一并送去。
送礼的队伍先行一步。十位壮汉身系红绸,抬着五大箱乔迁礼,还伴着吹吹打打的队伍,不远处还停着几辆一看就华贵非凡的马车,有贵人从车辇上下来,驻足观望,令赵府门前热闹非凡。
看着眼前热闹的场面,受赵清越邀请前来贺喜的同窗好友都傻眼了,说好的大家都是寒门学子呢?!
李敖随着三五同窗一同步下马车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比之高门大户的乔迁也不遑多让,他狐疑地挑了挑眉,心道莫不是来错地方了。在他的印象里,赵清越那小子平时衣着朴素,玉佩都不曾见他待过,怎么看也不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李敖乃堂堂三品官员独子,平时自诩身份清贵,自然不屑同寒门学子来往。今日也是架不住三五好友同邀,他这才屈驾前来参加赵家的乔迁宴。
还不等他说什么,自有那眼红的同窗在他耳边嘀咕,“别看这箱子大,说不定是来撑场面的呢,谁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是棉花败絮还是真金实银。”
这同窗陈三思家中早年富贵过,近几年算是落魄了,自己表面光鲜便看别人也是金絮其外。
李敖嗤笑一声,并不接话。
那些个送礼的伙计,个个八尺大汉,一路扛来礼箱都一个个累的气喘如牛、头冒热汗,衣襟都湿了一圈,这礼箱中的东西实不实称一看便知,这可做不了假。
他随不与寒门学子来往,但也不屑去贬低他人。
赵清越在门口正指挥着小厮先将那些大箱子搬进院内,余光瞥见同窗的到来,便出来相迎。
“恭喜赵兄,乔迁之喜。”
“赵兄这新宅看上去很阔气啊!”
同窗回过神来,纷纷上前道喜,没客气两句,便有那不识趣的跳出来。
“哟,赵兄乔迁之喜,怎的连玉佩都舍不得戴?”陈三思混在人群中,阴阳怪气道。
赵清越愣了一下,来京中后,赵明笙倒是送过他几块玉佩,也确实不知京中有男子佩玉的风气,所以平日里并未佩戴过,没想到今日会被有心人拿出来说事。
陈三思上下打量着赵清越,像是终于被他找到了什么破绽,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道。
“怕不是连块像样的玉佩都买不起吧!”
赵清越并未跳梁小丑的一句话而动怒,他脸色不变,不卑不亢道。
“自古以美玉喻君子,君子比德于玉。古人佩玉的初衷是为了让君子行步有节,来达到自我约束的目的。清越自觉约束在心,又何必拘泥于外物?”
说罢,他撇了眼陈三思腰间的假玉,话音一转。
“况且,佩玉的价值不在于证明品德,君子如玉,不佩玉也可辉映天地;小人如砾,纵戴玉难掩尘灰本心。”
“说的好!”
赵清越话音刚落,便掌声四起。
大家都是崇山书院的弟子,皆是学识斐然之辈,其中不少也是寒门学子,家中辛辛苦苦攒下学费以供他们学习,却要受这京中风俗之迫,再花本就不多的银钱去买玉佩,赵清越这一番阔谈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
除了脸色涨成猪肝的陈三思,其他人崇拜的目光齐刷刷地向赵清越看过去。
在场的还有家中富裕些的书院子弟,知道赵清越是靠推荐信才进的书院,之前一直觉得他名不副实,现如今倒是多了几分敬佩。
就连李敖也收起了之前的不屑,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片刻后,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赵清越。
“来的匆忙,未备薄礼。”李敖语气也正式三分,“若是不嫌弃就以此玉佩为礼,祝贺赵府乔迁。”
“还有我的!这副字画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别嫌弃。”
大家纷纷送出自己的贺礼。
礼轻情意重,赵清越并不在乎礼物贵重与否。
玉佩送出去后,李敖看向没准备礼物还呆愣在一旁的陈三思,淡笑道:“方才你不是还说家中有事,急着回去吗?”
“我何时”陈三思刚想开口辩驳,就被李敖一个眼神震慑住,悻悻道“是,我这就走了。”
说完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没了碍眼的家伙,剩下几位同窗说说笑笑,在赵清越的指引下向府内走去。
正巧此时,黄悦心也刚好步下马车。一抬眼,看见的便是,男人一身竹青长衫,在朱红大门的映衬下,更显得眉眼清隽如画。
赵清越看见黄悦心也是一愣。
寒酥时节,女子身着嫩鹅黄的交领袄子,外披一件纯白色的雪狐氅,袖口探出的指尖冻得微红。微风吹过,氅衣领口绒絮拂过微红的脸颊,仿佛周身的冰雪都融化缀进这抹鹅黄暖色里,整个人更显得清丽之色。
跨过院门来接人的赵明笙看着两人对视相愣的场景,不由得笑出声来。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来,原来在这儿演牛郎织女呢!”
黄悦心回过神来,耳尖霎时红透,娇羞的瞪了一眼赵明笙,嗔道:
“我奉爹爹之命,来庆祝你府上的乔迁之喜,你反而还打趣上我了。这乔迁贺礼还攥在我手里呢,当心我连人带礼打道回府。”
“不敢不敢。”赵明笙笑盈盈的回道,一边说着一边亲热的楼上黄悦心的肩膀。“昨日下了雪,今虽出了太阳,却还是有些冷的,你快随我去暖阁暖和暖和,你最喜欢的奶酥杏仁茶正咕嘟冒泡呢。”
一听有奶酥杏仁茶,黄悦心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就往屋里走。“为了你今日这顿宴席,我可是早膳都比平时用的一些,专程给这顿留着肚子呢,光拿一个奶酥杏仁茶打发我可不行,快说说今日可还做了什么其他好吃的?这是什么味”
话音未落,穿堂风送来阵阵烤肉的香气,恰巧应景地勾起声轻不可闻的腹鸣。
赵明笙憋笑憋得玛瑙耳坠直颤,忙将人往暖阁的方向推,生怕这个大馋丫头脚底打转,循着香味就走到后厨去了。“我今日做的那道炙全羊可是一早就腌上了,需小火炙烤足足两个时辰,这会儿还没到火候,等一会儿开席你可得多吃两口,绝对是你吃过最好吃的炙全羊。”
看黄悦心还眼巴巴的看着后厨的方向,赵明笙哭笑不得道:“放心,暖阁里我也备了不少好吃的,饿不到你。”
“好好好,那我们快去吧。”听说暖阁也有好吃的,黄悦心也不由得两眼放光,脚步也快上不少。
两人是越走越快。
被远远甩在后面的赵清越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大馋丫头,真不愧是好姐妹,说到好吃的,那是一个健步如飞。
赵明笙在整个府上都改装了地龙,冬日里烧的暖暖和和,又索性在烧地龙的锅炉旁建起一座半人高的土坑,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未足岁的羔羊,肉质细嫩,而且自带乳香,用梨木炭慢慢炙烤,在松枝慢炙的两个时辰中,松枝的香气早已一点一点的渗透到细嫩的羊肉中。
炙烤到最佳火候的全羊,在大厨精巧的刀功中,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炙烤后的羊肉,外焦里嫩,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若是配以赵明笙精心调制的蘸料,那又是另一番滋味。磨碎的川椒混合上充分研磨的姜黄、孜然,再加上少许的胡麻,麻辣鲜香滋味尽在其中。
今日的主菜便是这道色香味俱全的炙烤全羊。
第135章
趁着还没开席,赵明笙带着黄悦心去正堂向家中长辈问安。
两人迈进正堂时,顾老太君正拉着孟母的手直夸她那些花卉照料的极好。孟氏也感念这些年顾老太君对笙丫头的照顾,表示愿意让老夫人挑上几盆极品牡丹带回府去,哄的老夫人眉开眼笑。
见了二人连忙招呼她们到跟前来相看。
顾老太君瞧见赵明笙身边着鹅黄色衣裳一脸乖巧的小丫头,一开始还觉得眼熟,在赵明笙报完名字后记起来是在灵隐寺见过一面的那个姑娘。
孟母倒是第一次见。但也听自家闺女提起过零星半点的关于这黄家小娘子和自家儿子之间的那些故事。
况且赵清越经常佩戴的那个香囊,据说就是这黄家小娘子送的,她这当母亲的岂能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
如今再一见这姑娘乖巧可人的模样,也是万分喜欢,热络的招呼着小姑娘在自己身边坐下。还摘了手上的白玉镯子当作见面礼,转头戴在小姑娘的皓腕上。
黄悦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又不好推脱,便有些拘谨地瞥了一眼赵明笙。
收到信号的赵明笙连忙上前解围,和长辈们笑闹一番便带着黄悦心来到暖阁。
暖阁内春意醺人,地龙烧得青砖缝里都渗出暖香,不过瞬时黄悦心鼻尖已沾了层薄汗。
她家中也有暖阁,效果却不如赵家这般,她一边脱下大氅一边打量着四周,也未见这屋中有多添置两盆炭火,便道:“你这暖阁修的挺好,我冬日里也畏冷的厉害,等明年开春也按你这法子重新修一番。”
“不过是把地龙烟道接进了火墙。”赵明笙将两人的披风交给一旁的婆子,青葱粉嫩的指尖敲了敲朱漆立柱,那柱身竟传出空响。
“墙里埋着陶管,炭气从西厢锅炉房过来,既不见烟灰又省了炭盆。”
“怪不得你这屋中暖意竟比熏笼和炭盆更熨帖。”黄悦心满眼艳羡。
二人在暖塌上对坐,桌上温煮着一壶奶酥杏仁茶。
赵明笙打开桌上的一方暗盖,开盖的瞬间热气氤氲而上,桂花香与蜜薯甜腻的味道顿时在空气中纠缠着漫开。
黄悦心这才发现,桌子竟是与暖塌相连的,桌内中空又能保持炭火的温度,用来煨吃食最合适不过了。
赵明笙取出一早就放进去的蜜薯,蜜色糖汁正顺着裂开的薯皮往下淌,又被银盘小碟接住。
她将碟子往黄悦心跟前推了推,努嘴道:“知道你喜欢,这暖阁的图纸早都给你备好了,你回去让你爹找上几个工匠,不出三日便能完工,保管腊月前让你卧房暖得能孵春蚕。”
美食当前,黄悦心也顾不得烫,吹了吹就一口咬下去。边吃嘴上还嘟囔着,“那我可要绣条蚕丝帕谢你!”
这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赵明笙:“这炉中可不光可以焖蜜薯,还可以焖叫花鸡,等你下次来再尝尝”
“好香!吃什么好吃的呢,我在屋外就闻到味了!”
还未等赵明笙说完,暖阁的帘子被猛地掀起,接着钻进来个粉缎滚雪貂毛的身影。
赵明婧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瞧见暖塌上还端坐着个鹅黄小袄看着有些眼熟又陌生的姑娘,指尖还沾着亮晶晶的蜜糖。
“三姐姐来的正好,这位是黄家的小娘子悦心姐姐,上次咱们在灵隐寺见过的。”
想着两人并不相熟,赵明笙连忙介绍了一下。又转向另一边笑道:"这是我原先侯府家的三姐姐赵明婧,我们三个里面就属她这鼻子最是灵光,和小猫一样,闻着味就来了。”
黄悦心也还记得这位小娘子,点点头友好的打了个照面。
“好啊,怪不得刚刚在正堂那边没看见你们,原是躲在这暖阁吃起蜜薯来了。五妹妹真是偏心,有好吃的也不知道喊我一道。”赵明婧装模作样的拿着帕子蘸了蘸眼下不存在的泪珠,又道,“罢了,姐妹情还是淡了。”
赵明笙:“那你吃不吃。”
“吃。”
不争气的眼泪都流到嘴角了怎能忍住。
少女乖乖在塌边坐下,下一秒就被一块蜜薯堵住了嘴。
都是同龄的少女,几块蜜薯下肚,很快就熟络起来。
“对了,还没恭喜你。”
“恭喜什么?”赵明婧嚼着嘴里的蜜薯歪了歪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赵明笙打趣:“当然是恭喜你嫁得如意郎君啊!”
上次在灵隐寺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赵明婧对李家大郎有些意思。
赵明笙:“前段日子我可从祖母那听说了,她原本为你相看了永安伯爵府家的二郎,你却偏偏选了大郎。”
顾老太君与余老夫人本就是世交,两家也有意联姻。只是在祖母眼中,李家大郎并不是最佳之选。
亲母亡故,继母善妒,余老夫人虽然也疼这个大孙子,可是更偏疼小孙子,李鹤在李家的处境算不上好。
也亏得是李鹤自己争气,不靠家中荫封,三年前便一举得中探花,又在圣上面前得了青眼,如今年纪轻轻便是五品的京司处右使,永安伯还是很重视这个大儿子的。
但男子还是多居于前堂的国事,后院的家事的他又能顾上多少呢。再加上长媳难当,以赵明婧的性子,顾老太君也怕她嫁过去会吃亏。
但是还是拗不过这三丫头铁了心想嫁。
赵明婧轻嗯了声,语气认真。“是我选了他。”
“祖母觉得那李家二郎好,我可不觉得,年纪轻轻天天游手好闲,溜猫逗狗,我可不喜欢。”
“那大郎就喜欢了?”黄悦心也开口凑热闹。
赵明婧脸颊瞬时飘上一绯红,“他很好,待我也很好。”
赵明笙了然,看来他们之间还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赵明婧忽将杏眼一眯,“还说我呢!你们议亲的年纪倒没个动静?”她理不直气也壮,“我也算是过来人,也好帮你们参谋参谋。”
“倒也不用你费心了,许是就在开春了。”赵明笙说着眼神却扫向一旁黄悦心手上的白玉镯子,那可是方才见家中长辈时孟母夸赞她乖巧,亲手为她戴上的。
感觉赵明笙意有所指,黄悦心忙捧起奶酥杏仁茶,白瓷盏沿立刻印上淡粉唇脂,奶沫沾在鼻尖犹不自知。
“好啦好啦,快开席了,我们也去正厅吧。”
赵明笙也知道黄悦心脸皮子薄,便换了个话题,领着二人往外走。
宴席开。
席间的菜肴都是赵明笙一一和后厨敲定的。尤其是这道炙全羊,厨子刀尖轻挑,羊肋排便如折扇般展开,热气携着焦香直扑众人鼻尖。
羊颈上的肉质最为软嫩,在大厨精巧的刀功中,被片成薄厚均匀的肉片,蘸上调制好的蘸料,尽管辣的直吸气,却没有一个人能忍不住停筷。
席间赵明笙安排的最后一道菜肴是鲥鱼煨笋汤。
鲥鱼本身油脂丰腴,但是油脂炖入汤后反而会使得汤底变得清爽,再加上与冬笋同煨了一个时辰,汤中更多了一道笋丝的鲜美。作为饭后的汤点,既可以消食,也可以化解炙羊肉吃多后的油腻。
赵明笙舀起半勺奶白色的鱼汤小口啜饮,也觉得这鱼汤异常鲜美,还未将第二勺送入口中却忽闻隔壁男宾席上骤然爆出杯盘碎裂声,紧接着便是桌椅碰撞的声音。
紫檀屏风后传来一男子惊诧声:“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李兄这嘴唇都发紫了,难道是中毒了?”
“怎么会中毒?难道是这菜肴”
“我也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么说,我感觉好像也有些腹痛”
顿时喧闹四声起。
赵明笙心道不好,隔壁那边怕是出了什么问题,她霍然起身时却见祖母身旁的二伯母李氏也瘫倒在地,十指紧攥着腹部的衣裙,一幅疼痛难耐的模样。
“娘!”一旁的赵明婧也被吓坏了,急忙扑在李氏跟前,“娘,你怎么了!”
紧接着,席间又有几位女宾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席间霎时乱作一团。
“大家稍安勿躁,家父与小妹略懂一些医术,让他们替李兄和腹痛者把脉看看是怎么回事。”一道清润的男声自混乱中响起。
众人听闻现场便有医者,心下也安定了不少,喧闹声减弱。
赵明笙就地而跪,一手扣住疼痛最为严重的李氏腕脉,只觉其脉关如绞索,确实是有中毒渗及脾胃的迹象,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温香丸,给李氏服下一粒。
此药乃是由党参、甘草、干姜等中药材熬制而成,加入冰片后药性温和,对脾胃绞痛者最为有效。
眼见着李氏的脸色由惨白转为红润,赵明笙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又听闻赵父那边诊断情况相同,连忙又命人将香丸送去令有腹痛症状的宾客服下。
还好如赵明笙所料,大家都是同一症状,服下药丸后,大家的情况也都稳定了下来。
腹痛暂缓的李氏,稍微有些力气便叫骂*道:“你这死丫头摆的是什么鸿门宴,肯定是你还记怪着我前几日带着侄子上门那事!所以才在饭菜中放了什么东西来毒害我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赵明婧反用帕子捂了嘴,“我娘这是疼糊涂了,你莫怪、莫怪。”
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咬定是她在饭菜中下毒了?
今日来的都是亲朋好友还有哥哥的同窗,她在饭菜中下毒害了他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赵明笙被气笑了,“二伯母是糊涂了,你且好生休息,今日之事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第136章
赵明笙随手取下乌发间的银簪,手执银簪试遍今日六道佳肴,簪尖却始终未现半点乌痕。
赵明笙黛眉轻蹙,心道怪哉,今天的菜肴并无问题,那问题会出在哪呢?
“这是怎么了?”
侯老夫人和孟氏从园中姗姗来迟。
席间侯老夫人年纪大了,食多了炙羊肉有些撑,孟氏便陪着一道去园中转了转。
席间变故一出赵明笙便立马派人去寻二人,如今见她们并无中毒迹象,赵明笙松了口气。
细问下老夫人和孟氏是在用过鱼汤后才离席的。
赵明笙立即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道茶汤上。细看之下果然发现茶汤残渣里沉着一枚翠色叶子和茶叶颜色不同。
如果她没看错,那是一片荆芥叶子。
端起杯子嗅闻后,赵明笙更加确定,“是有人故意在茶汤中加入了能与鲥鱼相冲的荆芥。”
青山村隔壁的邹大娘曾告诉赵明笙鲥鱼不能与荆芥同食的。青山村的人家喜食荆芥,几乎家家户户院门都有种,而青山村周边的河流中又盛产鲥鱼,二者同食害过几次人,大家才知道这两者药性相冲。
食用严重者如李氏那般,就会导致胃络损伤,血溢脉外。
赵明笙说完,人群立刻躁动起来。
“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用这个法子害人。”
“不如问问她本人呢?”
门外一丝寒风卷过堂前的刹那,赵明笙鼻尖倏然闻见一缕辛凉,是荆芥的味道。
她的目光顺着气味的方向扫视,立刻注意到人群边缘想趁乱逃走的那道身影,抬手对身边的两个粗使婆子道,“把她捉住!”
灰色袄子丫鬟打扮的身影转身就跑。
起初赵明笙还怕两个婆子追不上,却见那道身影没跑两步便被一道破风的石子打在腿上,跌倒在路边。
两个婆子看着五大三粗,身手却很矫健,三两步便追上了。粗粝大手一左一右的钳住了那人的肩膀,往上一提,一个麻布袋子便从她袖中倾泻。
打开一看,正是半袋晒干的荆芥。
人赃俱获。
等到青灰色身影被粗使婆子扭送到堂前,赵明笙才发现,这人原来还是熟人。
被带到宾客面前丫鬟打扮的女子挣扎着躲闪,却被身旁的粗使婆子死死按住,掐着下巴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
“赵明珠?!怎么是你?”赵明婧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圣上恩典大赦女眷,赵明珠已经从羁侯所出来了,但是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伯母不是求了祖母恩典允你去别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恩典?这算什么恩典!”
被这段时间牢狱之灾折磨的赵明珠,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此刻只剩灰败之色,她猩红着眼,死死盯着侯府众人,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怨毒:
“凭什么?凭什么我在牢里受尽折磨,你们却在这里锦衣玉食!我好不容易从那暗无天日的牢里脱离出来,却要送我去那破别院吃斋念佛,这样和待在羁侯所有和区别!”
赵明珠的这些所作所为,侯府早就该将其逐出族谱,也就老夫人心存善念,还愿意听梁氏的祈求,送她去别院安度余生,还管她后半生的吃穿用度,到她嘴里却变成了送她坐牢。
见她如此不知感恩,还跑来赵家乔迁宴上下毒,赵明婧气不过,“侯府从未亏欠于你,赵家也从未害过你,你为何要在赵家乔迁宴上下毒?”
“从未亏欠?”赵明珠讥笑道:“我本来是侯府千金,却在青山村当了十五年的村姑,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享两天的福气就被押进了羁侯所,这是赵明笙欠我、侯府欠我十五年的锦衣玉食!”
她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又落回赵明笙身上,眼神阴鸷:“我在羁侯所日日盘算着,只要能出来,定要让你们尝遍我受过的苦。今日我混进后厨,见厨子在炖鲥鱼,我就知道机会来了。青山村的人都知道鲥鱼配荆芥,轻则腹痛呕血,重则丢了性命,我就是想让你们一个个都栽在这桌上,都尝尝我受过的苦!”
“你好狠的心!”侯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早知你竟如此歹毒,就不该接你回来!如果你不攀附谨王,非要嫁给那齐世子,侯府自然可以锦衣玉食养你后半辈子!”
一旁的孟母也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后怕不已:“幸好笙丫头心细,发现了茶汤里的荆芥,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赵明笙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赵明珠,眉头微蹙,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说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你入羁侯所,是因依附谨王受到牵连,这些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与侯府何干?又与我何干?这就是你当初选的路。"
"咎由自取?\"赵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凄惨大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且等着,等我以后”
“下毒意图谋害众人性命,单凭这一条,便足以让你再入大牢,且永无出头之日。”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她的疯言疯语。
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一边扔掉手中剩余的石子,一边向着宾客的方向走来,那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都让堂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宾客中有人认出来这是何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不是珩王吗?
听到珩王的话,赵明珠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可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就算有珩王给你撑腰又如何?我本就是从羁侯所出来的人,大不了再回去!”
宴琢垂眸看着她,目光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入羁侯所?下毒意图伤及老夫人与宾客性命,此等恶行,早已不是羁侯所能了结。按律,当判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赵明珠最后的嚣张。她脸色煞白,挣扎着想要反驳,却被婆子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叫喊:“不可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侯府千金,侯府不能不管我!”
“侯府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侯老夫人一甩衣袖,撂下一句狠话,彻底断了赵明珠的最后一丝念想。
回过神的宾客也纷纷议论起来,看向赵明珠的眼神满是鄙夷与后怕。
“亏得侯老夫人还念及旧情,让她去别院安身,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幸好五娘子心细,发现了荆芥,不然咱们今天都要遭了她的毒手!”
“这种人,就该按律严惩,免得日后再害人!”
赵明珠听着众人的指责,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赵明笙,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婆子手中,眼泪混着绝望滚落,声音嘶哑:“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真千金,好不容易从青山村回来,还要落得这般下场”
“路是你自己选的。”宴琢冷冷开口,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将人带走,交由官府处置,按律查办,不得轻饶。”
侍卫应声上前,架起失魂落魄的赵明珠往外走。赵明珠一边被拖拽着,一边还在喃喃自语:“我不甘心我不该输的”
赵明珠被侍卫押走时的哭喊渐渐远去。
堂内宾客虽知危机已解,却还心有余悸,经此一事,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惊吓,也没有了继续参加宴席的心情,部分中毒的宾客还需要好好休息调养,赵明笙便做主提前散了宴席。
赵父和孟氏忙着去前厅招呼送客,赵清越也主动送受到惊吓的黄家小娘子回府。
转眼便只剩赵明笙与宴琢站在堂中,伴着散落一地的荆芥辛凉气息,气氛一时有些静。
宴琢目光落在赵明笙微微蹙起的眉尖,方才沉着查毒、冷静对峙的凛然,此刻尽数敛去,卸下一身防备后,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薄霜覆在初绽的梅瓣上,让他心头骤然一紧,忍不住想伸手抚平那抹倦意。
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快要触到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时,却又骤然顿住。那天在院中的问题还没有答复,他怕自己的心意,会成为她的负担。
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像羽毛拂过的询问:“方才可有受伤?”
赵明笙轻轻摇头,抬眸的瞬间,恰好撞进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那眼底的情愫,让她心头微微一颤,随即想起方才那枚破风而来、精准打在赵明珠腿上的石子,那力道与准头,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她的目光不自觉滑向他墨色大氅的衣摆,只见那华贵的料子上,沾着几星不易察觉的尘土,边缘还带着一丝被风吹拂的褶皱。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向来爱洁,寻常出行定是一丝不苟,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从西山一路策马疾驰而来。
他本不必来得这样急,操练之事,迫在眉睫。他却愿意为了随口一句邀约,赶来赴宴。
这般想着,赵明笙鼻尖微微发酸,先前查毒时的紧绷、对峙时的冷硬,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望着他眼底那抹因担忧而未散的焦灼,她心头一软,主动探手,而是先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悬在半空的指尖,像在安抚般,待他身形微顿,才敢将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拢进掌心,声音放得极轻:“我无碍,倒是你,手好冰,一路赶来,定是累了吧?”
宴琢愣住。
周身的冷冽仿佛在这一瞬被骤然抽走,只剩下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
他喉结微滚,下意识收紧掌心,将那只主动递来的柔荑稳稳裹住。
第137章
男人墨眸半垂,目光落在交叠的那双手上,在男人大手的映衬下,赵明笙那双粉白的手显得有些娇小。
宴琢喉咙微滚,收紧掌心,将那葱白的指尖完全拢住。
指尖那触感比他想象中更软,指腹带着几分薄茧,是常年握笔、打理琐事留下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粗糙,反倒像上好的暖玉,贴合着他微凉的掌心,暖得他心口都泛起一阵麻痒。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既握住了,我可是不会轻易松开。”
赵明笙嗔了他一眼,道:“谁送上门了?不过是见你手凉,好心替你暖暖罢了。真要不肯松,难不成还想一直攥着?”说着眼尾微微上挑,指尖却悄悄蜷了蜷,往他掌心又靠了靠。
宴琢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赵清越的声音从前厅逼近,“笙丫头,父亲让我喊你去药房一趟”
紧接着入口的棉帘就被掀开,赵明笙心头一紧,连忙将手从宴琢掌心抽出,飞快背在身后。
她耳尖泛红,连带着脸颊都染上了一层薄红,生怕被哥哥看出端倪。
宴琢只觉得她这副模样也越发可爱,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拢一拢耳边垂落的碎发,指尖都已微微抬起,却又在瞥见赵清越的身影时悄然收回,只化作眼底一抹藏不住的笑意,摆了摆还未焐热的指尖,用口型无声对她道:“下次再找你暖手。”
赵清越掀帘进来才发现珩王也在,连忙收住脚步,拱手道:“原来珩王殿下也在此。”
说着,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
只见妹妹垂着眸,耳尖似乎比平日红些,而珩王宴琢立在一旁,神色虽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冷冽,两人之间隔着半步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像冬日里捂热的屋子,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却也实在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他挠了挠头,想到刚刚父亲的吩咐,便将那点莫名的感觉抛在脑后。
“我刚送完黄家小娘子,回来便听父亲说想为这次中毒的宾客配置一些调理的药丸,配方里有几味药材他有些拿不定注意,便要我来寻你去药房一同商量。”
赵明笙松了一口气,还好哥哥神经大条并未发现什么。“那走吧。”
宴琢见他们有事要忙,本想告辞,却被赵明笙一个眼神拦住。
“你也一起来药房。”小姑娘声音软软,说出的话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她抬眸望着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
宴琢顺势留下,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方才与她交握过的掌心,墨色眸子中漾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赵清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空气中飘着一股说不出的微妙,可仔细想想,又好似没什么不对的,只能归结为自己神经太敏感,笑着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父亲还在药房等着。”
送完宾客,赵父就一头扎进了药房。
鲥鱼和荆芥的毒虽不严重,当场也为大家解了毒,但到底还是对脾胃有损伤,赵父心中还是过意不去,便想为宾客都配置一些安神养气、调理气血丹药,以作补偿。
赵明笙为孟母精心布置了花房,自然少不了赵父的药房。
药房与花房、暖阁相邻,从选址到里面的构造,都是父女俩一同敲定的。
踏入药房,最先撞入眼帘的便是沿墙而立的整面药柜。
柜子以坚硬的紫檀木打造,足有两人多高,从药房这头延伸至那头,连成一道看似厚重的“木墙”。柜身打磨得光滑锃亮,泛着温润的木光,每一格都嵌着小巧的铜制拉手,拉手上雕刻着缠枝莲纹。
侧面还有一套手摇柄,通过数根打磨光滑的乌木连杆与暗藏的齿轮组相互咬合,轻轻转动摇柄,齿轮便会带动隐藏在柜身内侧的滑轨,将上层不便够到的药柜平稳滑至下层,同时将下层常用的药柜移至上层,无需登高,便能轻松拿取高处药材,设计得既精巧又实用。
连见多识广的宴琢见了也暗暗称奇。
而通体用紫檀木打造的好处就是,质地致密坚硬,能有效隔绝外界的潮气与虫蛀,柜内始终保持着干燥稳定的环境,且木料自带的淡淡香气能驱虫避霉,不会与药材本身的气味相冲,反倒能辅助留存药效,利于保管药材的药性不散。
一整面的药柜,里面的药材都是从青山村运送来的优质药材,还有黄富仁从各地走商的时候搜罗的一些名贵药材。每一个格挡上都贴着崭新的麻纸标签,用小楷工整写着药材名,宴琢一眼就认出这清秀的字迹出自赵明笙之手。
他都可以想想到,少女执笔在灯下写出一个个药签时的可爱模样。
整个药房虽满是药材的清苦气息,却因这规整的布置、精良的器具,透着一股让人安心感觉,看得出赵父对制药之事的用心。
赵父正在制药台前研磨,石臼里当归、白术与茯苓的碎末随着药杵起落,泛着细密的浅黄粉末,空气中飘着温润的药香。
听见来人的动静头他也不抬,一边顾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问道:
“笙丫头,用于调理脾胃的药丸我计划用当归养血、白术健脾、茯苓祛湿,再添些陈皮理气,可总觉得药性还差了点温润劲儿,服用后怕对本就脾胃虚弱的宾客有些许刺激,你帮爹想想,该补哪一味才好?”
赵明笙轻步走到药柜旁,从上层格子里取下一罐贴着“槐花蜜”标签的青瓷罐,罐身还沾着些许干槐花,她将罐子轻轻放到制药台上,指尖敲了敲罐口:“爹,用这个就好。这是去年春日在青山村收的槐花蜜,封藏了一整年,蜜色清亮,性子温润,最是适合配健脾的方子。”
赵父凑近闻了闻,又用指尖蘸了点蜜尝了尝,当即点头:“还是我闺女心思细!”
品尝完,一抬头才发现除了自家人,面前还站着个珩王,赵父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杵,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擦了擦手上沾染上的蜂蜜便拱手道:“珩王怎么也来了,方才宴席上还没来及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宴琢怎么好意思让未来老丈人这般客气,还反过来对自己躬身致谢,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语气谦和地回道,“赵神医不必客气,今日突然登门是我唐突了。”
一句赵神医差点哄的赵父找不到北了,听到后半句话这才反映过来,心里泛着嘀咕。
就是啊,珩王怎么就突然登门了?看样子也不像是路过啊?
他捻着下巴上的短须,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缘由捋了一遍,论公事,自家不过是青山村的泥腿郎中,与珩王府那是八竿子打不着。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在青山村瞧过一次病的“医患关系”了!
赵父一拍脑袋!
这不就对了!
他定是来找我看病的!
赵父的业务素质极好,瞬间就带入了医患视角。
宴琢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按在制药台前的椅子上,眼看着赵父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脉枕,据说是他从青山村带回来的老宝贝了。
宴琢刚坐稳,手腕就被赵父牢牢按住。
不怕郎中笑嘻嘻,就怕郎中眉眼低。
只见赵父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嘴里还念念有词:“脉象沉缓有力,气血还算通畅嗯?这脉跳得稳当,不像是怀疾或者无念发作的迹象啊”
一旁的赵明笙看得憋笑憋得肩膀发抖,却又不敢出声,只能低头假装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赵父折腾了好一阵,又是看舌苔,又是问作息,最后还让宴琢伸胳膊踢腿“活动活动”,才算停下动作。
一通忙活下来,得出结论。
除了近来有些操劳疲惫,身子骨倍棒。
他捋着短须,咂咂嘴:“暂时没什么大问题,殿下尽管放心,只要按时作息,别太操劳,无念的至少还能再压制两年。要是实在不放心,老夫再给你配些补气血的药丸。”
赵父可都想好了,就给他配九阳补气丸!
“比如九阳补气丸”赵父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那、那到也不用了。”听到熟悉的九阳补气丸,一想到这个丹药曾经让公鸡重振雄风、让圣上喜得贵子的英雄事迹,赵明笙连忙将赵父的话打断。“他不是来找你看病的。”
“不是来找我看病?”赵父狐疑更胜。
下一秒,刚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宴琢又被按了回去,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了回去。
不过这次动手的另有其人。
来自肩膀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宴琢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双素手,是赵明笙的。
宴琢:?
没等他开口,赵明笙已经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低头便能闻见指尖还沾着淡淡的槐花蜜香。
她闭着眼凝神片刻,眉头微蹙,又换了个角度细诊,半晌才松开手,确认他体内蛊毒的脉象与上次诊脉时并无二致,才转身走向药柜。
她从身后最上层的柜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
“你中毒的事还想瞒着我多久。”赵明笙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却让宴琢瞬间慌了神。
宴琢喉结动了动,指尖下意识收紧,往日里的沉稳全然不见,只觉得小姑娘平静的眼神像带着重量,压得他有些不敢直视。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所有借口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