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庄园进来一辆车。


    来的人是宫威,带着两颗乌拉尔翠榴石。


    宫学祈在工作室的露台接待了姑姑。


    “26.5克拉,评过级了,净度高,颜色正,造型优美没有加工缺陷。”宫威边说边打开盒盖,展示出两颗闪闪发亮的宝石。


    乌拉尔石榴石很像祖母绿,也称乌拉尔祖母绿,很多珠宝商用它来冒充真正的祖母绿。


    属于中档宝石,但翠榴石价格较高。


    它的光泽和火彩有说法,距离很远也能闪到眼睛。


    宫学祈按动轮椅,从露台边缘来到休闲桌旁,拿起其中一颗观察,沉甸甸的,触感冰冷,手感相对不错。


    “我打算送人,”宫威意有所指道,“正在犹豫做什么款式。”


    这一趟的目的暴露了。


    宫学祈心情不错,感觉也好,直接替姑姑做决定。


    他把宝石放回盒子里,捧着便捷设备用3D软件开始绘图,笔尖在屏幕上随意划两下就有了模型。


    与此同时,闻真用手绘模拟辅助设计,速度跟得上。


    “你要送给谁,”宫学祈一边画图一边说,“我认识吗?”


    “协会主席下个月过生日,正好我手里有两颗,”宫威刻意解释一番,“不能怪我吝啬,你要知道她每年都过生日,我认识她二十几年了,这个老姐妹识货又贪婪,钟爱祖母绿,天天想着敲诈我,哦对,生日宴你去吗?”


    宫学祈没回答,纤长的手指按住屏幕放大,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嗯可以了。”


    他把设备丢到闻真怀里,后续工作就不参与了。


    闻真将全部用具搬到另一张桌子,还有那两颗翠榴石,开启了细致的完善工作。


    宫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真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只有他能留在你身边。”


    宫学祈听出言外之意,没吱声,掩嘴打个哈欠,眼睫都湿了。


    “昨晚没睡吗?”宫威留意到他的脸色苍白且平静,“看样子又狂欢一夜,谁惹你不高兴了,还是你太高兴了?”


    宫学祈像一摊白色废料窝在椅子里,带点鼻音说:“你看新闻了吗?”


    宫学祈讪讪一笑:“你留人在这里过夜,闹出不小动静,别说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我听了都不敢相信,这座庄园大概从你出生后就没外人留宿的记录,”她执起咖啡杯抿一口,手指上的珠宝闪闪发亮,“还好,那个人不是林遇东。”


    “是林遇东的人,”宫学祈困得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俩要好呢。”


    “好?”宫威不信邪地挑眉,“从哪看出来的。”


    宫学祈忍不住又打哈欠:“我在想他要是真把人带过来,那就没事了,可是他没有,说明这个文绉绉又单纯的老师跟之前那些臭鱼烂虾不一样,东哥对他有点意思。”


    “呵”宫威毫不客气的冷笑,“你太抬举林遇东了,你在说艾翀吧,有利用价值而已,现在怎么样?出了事还不是被他一脚踢开,他没有心的,包括你在内,你也会被他利用。”


    “姑姑了解的,我最不怕被利用,”宫学祈闭着眼睛笑起来,“我自己有感觉,他能让我兴奋,这就足够了。”


    “同一种人,怪不得能看对眼。”宫威意味深长地点头,“某些方面你俩挺像的,都是唯我独尊,好比一山不容二虎,真的斗起法,只会两败俱伤。”


    “林遇东要是稍微感性那么一点点就好了。”


    “哎呦,不容易啊,”姑姑揶揄道,“你碰到铁板了,不过”她语气微顿,眼神有些许变化,可疑地压低声,“我听说他把表弟放在你身边,你竟然同意了。”


    敌人都打进内部了,换谁也坐不住。


    宫威老早就想来庄园一探究竟,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冒然前来很像兴师问罪,不管不顾心里又不踏实,这次借着准备礼物的机会终于问出口。


    宫学祈给了一个敷衍又真实的理由:“东哥教我下棋,我总得回馈点什么,生意人嘛,百赚不亏,你应该比我更懂他。”


    宫威心里着了火,义愤填膺道:“他就看准你这点,没有生意人的算计,全是艺术家的随心所欲!摆明了让他弟弟来偷艺,不要脸。”


    “他确实,”宫学祈附和,“所以天下无敌。”


    宫威劝道:“阿祈,你不应该如了他的愿。”


    宫学祈强忍着睡意,坐正了身子,“姑姑,你觉得我会跳槽吗?”


    他一下子戳到姑姑的肺管了。


    宫威神色稍变,眼底冒出警惕:“你会吗?”


    宫学祈莞尔:“不知道。”


    这是实话。


    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些事连他自己都不敢妄下定论。


    “你不会的,阿祈,”宫威忽然笑了,自信心瞬间回来大半,“林遇东是咱们的老对手,我是你姑姑,对你多少有点了解,你喜欢无穷无尽的对抗,一直在寻找势均力敌的对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怎么可能轻易投敌呢。”


    宫学祈眸光亮起,“姑姑确实了解我。”


    “你看中他,其实是想征服他”宫威担忧地皱了皱眉,“我只是打比方,如果真的被你做到了,之后呢?”


    宫学祈缓慢地眨眼,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看情况喽。”


    宫威立马正襟危坐,仿佛如临大敌,“所以我不希望你招惹林遇东,他不是你可以玩弄的对象,这个人报复心极重,曾经有人把化学合成的宝石卖给他,他就找全世界最好的律师团队,两年内把对方告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卖他假货,他真的是往死里整。”


    宫学祈表示支持:“姑姑,你可以学一下。”


    “得了吧,”宫威冷嗤,“林遇东是痞子,我不是。”


    “可你叫他东哥。”


    “口服心不服。”


    “哈哈哈”宫学祈发出一阵低笑,伴随着打哈欠,他擦拭眼角的生理眼泪,倦怠的神色毫无伪装,“好困啊,睡眠是传统生活的赐予之一。”


    “什么鬼话。”


    “跟艾老师学的。”


    “”


    宫威还想再聊聊程应岭的问题,但闻真已经把后续工作做完,优盘和宝石一同奉上,立马堵住了她的嘴。


    “阿祈,我不打扰你了。”


    宫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准备走人。


    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视线落在宫学祈的红发上,目光陡然变得深沉,免不了要多说两句:“明天是东哥拍卖行的启动会,邀请了不少政商名流,媒体记者也会到场,你在这个时候给他使绊子,他心里肯定不高兴。”


    宫学祈无声叹息,一脸天真无害:“关键是,我没想让他高兴。”


    宫威冷脸摇头:“阿祈,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什么好人。”


    “巧了,我喜欢坏男人。”


    “我不管他现在是谁,他以前什么样我不会忘记,我笃定他没变过。”


    撂下这番话,宫威拿着宝石转身离开。


    四周恢复了原有的宁静,连风声都听不见。


    宫学祈的困意竟然慢慢消散了,盯着没有知觉的双脚,陷入长久的沉思——


    拍卖行启动会当天。


    林遇东不愿见到的情景还是出现了。


    虽然艾翀这个绯闻对象不在,但活动进行到一半,有几个嘴欠的记者提起了宫大师和艾老师的新闻,而且问林遇东对这件事的看法。


    为什么问他。


    因为几年前他和艾翀也传过绯闻,现在又以好友相称。


    三角恋多好玩。


    更有待挖掘的是——东哥这个‘黑心资本家’是不是在搞商业间谍。


    林遇东礼貌地接受这个问题,回答的天衣无缝,变相澄清了艾老师与宫学祈的关系,至于素雅和欧泊之间的爱恨纠葛,他向记者展现了什么叫做装糊涂的高手。


    晚上的线下拍卖会现场。


    一件出自宫学祈之手的‘孔雀开屏’皇冠以全场最高价拍出,风头盖过了其他拍卖品,包括林遇东悉心准备的古董布兰奇皇冠。


    一时间,绿国头条以及珠宝官网的页面铺满了‘欧泊’相关信息,简直像为别人做了嫁衣。


    宫学祈根本没露面,凭借奇特的口碑与绯闻硬生生冲上热搜。


    没关系,东哥不在乎。


    至少表面看是这样。


    林遇东按照事先规划的流程,参加完拍卖会,邀请几位政商大佬到酒店应酬。


    有一位老板是从内地来的,带了两箱茅台。


    他们一边谈事一边喝酒,喝完白酒换红酒,不知不觉就拖到后半夜


    凌晨的街道,一排霓虹灯闪烁。


    刘勤操控车子行驶在环城高速,车开得很稳,以免惊扰到后座闭目养神的老板。


    “到哪了。”林遇东忽然开口,嗓音如同夜风拂耳,尾音带着一丝慵懒。


    刘勤通过车室内镜观察他,“下桥就到新港区。”


    林遇东不容分说地下令:“前面匝道下,掉头去绿谷庄园。”


    刘勤不由捏紧方向盘,“东哥,现在去吗?”


    为何有种不祥之感


    林遇东懒得重复,不耐烦地摘下领带,又开始解衬衫领扣。


    随着他的手部动作,肌肉也一寸寸地露出来。


    酒气只占三成,剩下七成全是戾气。


    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理智提醒刘勤,应该把人送回市区公寓,但他的身体听命于林遇东。


    他不敢擅自决定,只能下了环城桥,调转车头朝郊外驶去。


    一个半小时后,已是凌晨两点钟。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这座庄园,它看上去孤独而深沉。


    车子驶到绿谷庄园大门口,因为之前录过车辆信息,大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刘勤本还想借着大门不开的理由掉头回去,现在不得不驾驶车辆开进园子。


    沿着柏油车道,他们很快行驶到别墅门前。


    偌大古宅,容纳了几十间房,其中有六扇窗户亮着灯。


    刘勤降下车窗,抬头观察片刻,认出了书房和工作室。


    他刚要回头问问老板的意思,只听后车门发出“啪”的一声,林遇东下车了。


    光是这一举动,足以窥探出此行非比寻常。


    “东哥!”刘勤赶忙解开安全带,赶在林遇东闯进去之前把人拦住,“这么晚了,宫先生可能已经休息,要不我先跟陈管家打声招呼。”


    林遇东的西服外套和领带全部丢在车里,此时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冷风吹过来,他感觉不到一点凉意,反而很热,确切讲是燥热。


    他语气异常冷静:“我不认为他休息了。”


    迎上他此刻的眼神,宛若对准一把弓弩,睫毛投下的阴影里全是蓄势待发的箭簇。


    他有着注入宿命般的压迫感。


    刘勤不敢轻举妄动,极力维持平和的一面,琢磨怎么让林遇东恢复理智。


    深更半夜的,擅闯民宅很不体面。


    林遇东喝醉了,尽管表面看着气定神闲,但刘勤跟在他身边多年,有能力分辨他的真实状态。


    “东哥,这么晚打扰宫先生,不太好。”刘勤壮胆子提醒,“而且他身体受不住”


    “你怎么知道,”林遇东冷冷地截断,“我倒觉得他精力充沛,天天给我捅娄子。”


    “”


    刘勤目光下垂,手伸进兜里摸手机。


    至少赶在林遇东夜闯宫府之前,他先打电话知会一声,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林遇东没给他这个机会,两句话把人打发走,“你回去,等我电话。”


    说着,林遇东打开后车门,拿出香烟和手机,随后利落关上。


    他又伸手要打火机,看都没看刘勤一眼,要到手后便往别墅大门走去。


    等他走到门口时,香烟已点燃,在黑夜里冒出点点星火。


    刘勤站在台阶下面,目送他伟岸的身影消失。


    令人费解的是,他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只能说,绿国治安很好。


    宫先生睡觉不需要关门。


    刘勤并没有离开,将车子开到一颗大树下,熄了火,准备在车里熬到天亮。


    哎只能在心里祈求,东哥快点醒酒——


    林遇东先去的工作室。


    房间点着灯,露台的门敞开,但没找到人。


    他站在门口把烟抽完,熄灭的烟蒂被他扔进了纯手工雕刻的香托中,那是宫学祈平时用来装戒指用的。


    在三楼逛了一圈,一无所获。


    林遇东走楼梯下二楼,终于在阅览室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屋里开着几盏夜灯,光线较暗,所有轮廓都在向阴影里溶解。


    宫学祈的身影陷入其中,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他侧身对着门口,坐在靠窗的位置,被白色睡袍包裹的身躯窝在轮椅里,腿上盖着毛毯,只露出一小截红色的头发和两只漂亮的手。


    他在吃糕点,身前支着阅读架,旁边是酒水车。


    独处,阅读,品酒。


    小日子过得不错啊!


    林遇东沉着一张脸,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屋子。


    宫学祈很快察觉到有人进来,以为是廖姐,随口说句:“不用测了。”


    林遇东两步走到跟前,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宫学祈对面的沙发椅落座,接着便开口:“测什么?”


    他的声音像陈酿过的酒,很有味道,最重要的是听不出喜怒。


    一时间很难分辨是敌是友。


    宫学祈费解地眨眼,拖着糕点的手和表情全部定格。


    这副模样真是可爱又美丽,美的不真实,像个艺术品似的坐在那儿。


    要是性格也能像艺术品那样任人摆布就好了,最起码不会主动添乱。


    林遇东嘴角掀起冷笑,左腿叠右腿,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随手扯过桌上的餐碟当烟灰缸,然后点燃一根烟抽起来。


    两人的视线在缭绕的烟雾中相遇,具象化了某种量子纠缠般的张力。


    宫学祈的神色一点点恢复常态。


    突如其来的造访,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但他很快接受并平静下来。


    他放下糕点,挽起袖子露出手臂,回答先前的问题:“测体温。”


    林遇东吸着烟,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用管我,你继续。”


    继续什么?


    宫学祈瞄一眼阅读架,再看看桌上的糕点,想了想,继续吃起来。


    他俩很有意思,一个没问为什么来,另一个也没解释。


    好像这件事本该发生,提前写在计划表里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整间屋子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宫学祈品尝着锥形的花色小蛋糕,上面有彩色糖霜,里面有巧克力和奶油。


    他按照平时的习惯吃完,然后饮尽一杯酒,用冰凉芬芳的液体刺激着消化器官。


    林遇东属于观察方,半个身子陷在黑暗里,不停地抽着烟,速度不快,是那种享受的节奏。


    但在宫学祈眼里,此时的林遇东,身上充满了‘平地区’的气息。


    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之前展现的品德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野性,夹杂着强烈的攻击性,还有点戏谑的成分。


    “东哥这么晚来”吃饱喝足的宫学祈先出声,以冷峻严肃的态度挑衅,“是想学艾老师留下过夜吗?”


    林遇东轻弹下烟灰,眯起凌厉的眼睛,毫不客气地讽刺:“要么足够锋利,要么就收起你的小爪子,不痛不痒的在我腿上抓两下,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都是一脚踢开。”


    宫学祈脸上骤然云遮雾绕,语气还算平稳:“你醉了。”


    “害怕了?”林遇东短促地冷笑一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人罩住,“伸爪子撩闲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害怕。”


    话音落,他忽然握住轮椅的扶手,稍微使点力气就把轮椅拽到自己跟前。


    动作实在称不上温柔,好像在推拉超市里的购物车。


    宫学祈猝不及防,差点倾身摔倒,幸好及时稳住上半身。


    眨眼的间隙,两人距离拉近。


    前所未有的近。


    宫学祈稍稍抬眸,感受到林遇东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睫毛上。


    他克制不住地轻轻颤动,下意识的想躲。


    林遇东朝他压过来,让他退无可退,“你应该听话,听你姑姑的,少跟我这种人来往。”


    宫学祈慢慢放松,倚着轮椅问:“你是哪种人?”


    林遇东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认为呢?”


    宫学祈打量他的五官,笑里带着嘲弄:“玩几年石头就以为自己是上流社会了,对吗?”


    林遇东退开身子,坐回沙发椅里,一边找烟一边啧声:“我以前就看不惯像你这样的人,天生带有优越感,讲话时高高在上,你看人的眼神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看不惯”宫学祈露出轻慢的讥笑,“可你在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或许吧,”林遇东对这类嘲讽不以为意,找到烟衔在嘴里,“我要是十五年前遇到你就好了,我肯定会‘满足’你,那时候你瘸了吗?”


    宫学祈扫一眼自己的腿,很认真地回忆,“好像还没有。”


    林遇东笑起来,用脚勾住轮椅的脚踏板,很轻松地把椅子勾过来。


    他俯身,伸长手臂,刚好摸到了宫学祈的头发,他像抚摸一只顽皮的小狐狸,带点警告意味,语气也是相同的味道:“结果是一样的,早晚要做轮椅。”


    宫学祈躲开那只手,眼神如同一把尖锐的矛,“别碰我。”


    不让碰?


    干什么来了!


    林遇东瞬间变脸,按住头,用指腹擦去宫学祈额前的发丝。


    这次宫学祈没有躲,感受他的拇指在自己脸上作怪,任由那片皮肤晕成粉红色。


    摸够了。


    林遇东开始放松手劲,帮着宫先生捋了捋头发,威胁加诱哄:“你想玩,没问题,但要懂分寸。”


    仔细看会发现,其实宫学祈的身体很放松,就是眼神倔强,带着点狡黠,“我动你的人,你不高兴了。”


    林遇东琢磨一下这番话。


    觉得艾翀不算他的人,但他确实不高兴,“我不喜欢有人背着我搞小动作,还有你那个小徒弟,你这个当家长的,最好教他怎么做个乖孩子,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小心玩火自焚。”


    说完,林遇东放开了宫学祈,后背重新贴在椅背,捡起未燃尽的烟,保持着舒服的节奏吸几口。


    宫学祈捋顺被揉乱的头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像顽皮的孩子那样,用无辜而执拗的语气说:“我就喜欢背着人干坏事,我从小就喜欢,我还喜欢抢别人的玩具,你越不想我做什么,我就偏偏做什么,永远不会改变,遇到我这样无可救药的人,东哥想怎么惩罚?”


    他把两只手放下来,搁在膝盖,抬眸就迎上林遇东的逼视。


    这种目光值得他心生惧意。


    宫学祈才不怕呢,瓮声瓮气地表示:“别动我的头发,其他地方随便。”


    他在气他。


    也在勾引他。


    一道炽热的光芒蓦然在林遇东的瞳孔里闪烁,他感觉全身都热了,仿佛灌了一瓶高浓度朗姆酒,胸膛都要烧着。


    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想发火,还想发泄。


    要不要顺水推舟


    他把宫学祈从轮椅里提起,粗暴地扔到沙发上,就像媒体报道的那样,C一宿,直到把人C进医院。


    老实讲,这种念头太诱人。


    林遇东喝醉了,不代表变蠢。


    他很快抑制住这种冲动,心里清楚,他要是在今晚动了宫学祈一根手指头,哪怕是按着亲一下,依照对方的脾性,他肯定要被拿捏一段时间。


    “他妈的”林遇东嘲笑地骂句脏话,决定过过嘴瘾得了,“宫学祈,再跟我装逼,你就不止下身瘫痪了。”


    心里的一股火终究要发泄。


    没舍得动人,林遇东一脚踢在了轮椅轮毂上,力度恰好,让轮椅带着宫学祈向后滑两米,正好让出一个过道。


    宫学祈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心跳快两拍,脸色稍稍变白。


    林遇东不管他,径直走过去,高大的身躯栽进沙发里,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这时候,廖姐姗姗来迟。


    她起夜上厕所,隐约听到楼下有动静,而且闻到了烟味儿。


    他们平时不吸烟,宫学祈也不允许有人在室内吸烟,唯一破例的人是林遇东。


    好家伙!还真是他!


    廖姐看见沙发上躺着的男人,惊讶到以为自己老花眼。


    林遇东把胳膊枕在脑后,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闭上眼睛说:“都出去,谁也不许打扰我休息。”


    不容置疑的口吻,带着见多识广的权威和坚决,但语速是缓慢的。


    真霸道。


    也是真的吓人。


    廖姐就被吓到了,动作十分小心,蹑手蹑脚地绕过沙发朝宫学祈走去。


    宫学祈刚受过委屈,更加楚楚动人。


    他和轮椅都散发着孤零零的气质。


    廖姐很是心疼,弯着腰,小声问:“阿祈,林先生怎么来了。”


    宫学祈看向沙发横着的身影,声音低沉破碎:“来找我算账。”


    “你没事吧?”廖姐心脏猛的一紧,围着人转两圈。


    “放心,只是摸了摸脸,没有被强|奸,”宫学祈不确定林遇东有没有睡着,稍微提高了音量,“他那东西大概是废掉了。”


    廖姐:“”


    林遇东纹丝不动,心如止水——


    没有硝烟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路。


    已是凌晨四点,阅览室静谧如诗,外面仍旧伸手不见五指。


    宫学祈被廖姐推出去洗漱一番,顺便检查身体,没多久又回来了,悄无声息的。


    他返回书房时,可以确定林遇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男人用小臂挡住眼睛,呼吸均匀,身上的戾气削减大半。


    宫学祈低眸细细端详片刻,随后将腿上的毛毯盖在了林遇东身上。


    东哥是热血男儿,不需要这种东西。


    在睡梦中一把甩开毛毯,好巧不巧甩到了宫学祈的脸上。


    宫学祈微怔,捧着毛毯就像捧着自己的好心肝,他死死盯住男人,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他报复心极强,扬起手,用力把毛毯扔回林遇东脸上。


    林遇东发出不耐烦的啧声,小臂一挥,毛毯自动脱落。


    忽然,林遇东睁开了那双漆黑而锐利的眼睛。


    宫学祈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猛地扣住手腕,像拉扯棉被那样把他往怀中一带。


    惯性让他从轮椅中下滑,几乎是扑到林遇东胸膛,鼻尖瞬间充斥着木质香与烟草的混合味道。


    林遇东的手按在他脑后,不轻不重地拍一下,用那种睡意朦胧的调调威胁:“老实点。”


    宫学祈的姿势有点别扭,但没乱动,眼神中透出一丝阴鸷,充满了摧毁之意。


    他在想,林遇东是不是把他误认为某个廉价的小白脸了。


    刚想直起身,一只手沿着他的脖颈探进了睡袍,指腹摩挲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下,睡袍的带子松开了。


    袍子敞开,胸口袭上一片凉意,很快又被外来的热度感染。


    宫学祈眉峰轻挑,眼底泛起异样的涟漪,仿佛窥破了某个有趣的秘密。


    他抬眸看向对自己上下其手的男人,对方闭着眼睛,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没一会儿,林遇东停手了,保持抚摸的姿势沉沉睡去。


    宫学祈并不讨厌这种肢体碰触,稍微有点陌生,还有点享受,他能感受到林遇东掌心的温度,像炽热的火种,有能力在他身上燎起一片火原。


    他枕着林遇东的胸膛,下颌在对方的衣襟上蹭了蹭,透出几分懒惰的倨傲。


    就这样歇息片刻,他调整好状态后直起身,手臂撑着地板,上半身开始用力,缓慢却有章法地爬回轮椅。


    距离天亮还剩几个小时,宫学祈注定无法入眠。


    他拖着阅读架,找个可以隐身的角落,继续阅读、观察。


    林遇东这一觉倒是睡得又沉又漫长。


    实际上只有一个小时。


    五点多,林遇东被一种特殊的亮光晃醒,迫不得已睁开眼。


    那道亮光覆盖的面积很大,是他从上海带回来的夜明珠。


    它像缩小的月球,摆在书橱中间。


    “哎”林遇东发出一声充满睡意的叹息。


    实在忍受不了,他起身,不知道从哪找到一块布,竟然盖在夜明珠上面。


    不远处,宫学祈把这孩子气的一幕尽收眼底,偷窥带来的乐趣在心底生根发芽。


    林遇东显然没察觉屋里还有人,找到自己的烟和手机,又躺回沙发,一边看手机一边抽烟。


    这个老烟枪,心是黑的,不怕肺也变成黑的?


    宫学祈默默摇头,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后门滑了出去


    早晨七点多,太阳升起。


    庄园的厨师被提前叫醒,守大门的安保被陌生车辆惊醒,眉清目秀的男佣们被通知换衣服上岗。


    陈管家在群里宣布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有客在,东哥来了,尽快准备早餐。]


    大家改掉平时慢慢悠悠的习惯,开启打工人的快节奏。


    林遇东五点醒,六点多又补了一觉。


    廖姐早早地在书房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便领他到客房洗漱。


    新衣服和新鞋已经备好,他穿在身上格外合身。


    半小时后,林遇东和宫学祈在餐室碰面了。


    宫先生面色淡然,皮肤呈冷白色调,纹丝不动地坐在轮椅里,瘦削的双手搁在大腿上,看着像一朵刚出水的白芙蓉。


    他被踢,被凶,被摸,忧郁和挑衅都融合在眼眸里,要仔细窥探才行。


    深更半夜的闯进人家地盘撒酒疯,这事儿要怎么收场。


    林遇东该如何应对昨晚的失态?


    装糊涂的高手从不让人失望,他的策略朴实又好用——失忆。


    林遇东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态度沉稳而温和:“早上好,宫先生,昨晚打扰了。”


    然后用简单的两句话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怎么来的,怎么睡着的,完全没印象。


    他儒雅又谦逊,目光坚毅不退缩,在他脸上完全找不到‘心虚’的痕迹。


    要不是五点钟时,宫学祈逮到他在那又刷手机又抽烟的,可能真就信了。


    宫学祈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嘴角挂着浅笑,全程都没怎么搭话。


    两人寒暄时,男佣已将精致考究的餐点呈上桌,还有新鲜出炉的小面包,散发着诱人的奶油香气。


    “我不太舒服,没有胃口,”宫学祈沉吟,表情有些冷漠,“廖姐,让他们招待好林总,我就不陪了。”


    廖姐心领神会,推着宫学祈离开餐室。


    林遇东看着那台轮椅拐个弯消失,没什么太大反应,先给刘勤发送一条信息,而后心安理得地享用美味早点。


    刘勤很快回复,告诉他根本没走,车已经在别墅门前候着。


    人能不要脸到什么程度。


    林遇东叫刘勤进来一起吃早餐。


    刘勤来了,带着一套崭新的正装。


    林遇东指了指身上的白衬衫,揶揄道:“宫先生已经替我准备好了,他很贴心。”


    刘勤落座,打量一圈餐室,“宫先生人呢?”


    林遇东吃着东西,指了指楼上,没说话。


    刘勤暗暗观察他的气色,警惕的压低声:“东哥,昨晚还好吗?”


    “问我,还是宫学祈,”林遇东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安抚着说句,“没关系,这里就咱俩。”


    “那我直说了,”刘勤表情有点不自在,“你没把人怎么样吧。”


    林遇东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记得了。”


    “”


    刘勤拿过餐碟吃小面包。


    林遇东开始用手指敲着桌子,忽然问:“刘勤,咱俩认识多久了。”


    “十二年,东哥,我出来就跟着你。”


    “时间不算短,所以”林遇东加深了语气,显得话中有话,“有些事别人不敢做或不能做的,你可以。”


    这是在暗示他昨晚应该把人敲晕?


    刘勤秒懂,缓慢地点下头:“知道了东哥,以后我会注意。”


    林遇东给他勇气,刻意强调:“记住,你是我的好兄弟。”


    刘勤笑起来,眼里都是无奈与感激。


    说得容易。


    真拦着你又不乐意了——


    程应岭来的比较晚,错过了可以让他惊掉下巴的场面,他来的时候林遇东刚走。


    但是他撞到了宫威跑过追责的名场面!


    已经是傍晚,夕阳的光辉普照大地。


    当时表弟正在为先生录文件,坐在工作台后面。


    宫威进来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踩着高跟鞋直奔露台。


    “我说什么来着!”宫威脸色难看至极,看见宫学祈直接发飙,“你偏偏招惹林遇东,他要是跟你动真格的,庄园里这几个老胳膊老腿哪个能阻止他。”


    宫学祈刚睡醒,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道:“廖姐告诉你的吧。”


    “廖姐被吓傻了,形容他像一头野兽,要吃人的,”宫威的音量稍稍降低,一屁股坐在椅子里,“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来这里,有没有伤到你。”


    宫学祈用掌心摩挲心窝,神情有些恍惚:“我倒希望他动点真格的。”


    宫威的丹凤眼快速眨动两下,“真行,你在引火烧身。”


    “姑姑,我才是火,”宫学祈笑得机灵又诡秘,目光移到宫威身后的地方,“看见那束花了吗?林遇东送的。”


    宫威回头看,好大一捧玫瑰,不禁冷笑:“一束花而已,你就原谅他了?”


    “肯定不行,”宫学祈缓缓摇头,语调像猫爪拨弄般漫不经心,“他对我那么凶,我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


    “要我说,到此为止,”宫威做个干脆利落的手势,“你已经把他惹毛了,不如这样,我来安排饭局,问问他的意思。”


    宫学祈当即皱眉:“姑姑,我和他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慢吞吞地说完,他起抬眸。


    视线蜿蜒如毒蛇信子,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他在警告她。


    宫威感到左右为难:“阿祈,我不希望你和他有牵扯,他真的会伤到你。”


    “姑姑不止是怕我受伤,也害怕得罪林遇东吧。”宫学祈冷笑着戳破,又玩味地打趣,“他有那么可怕吗?我觉得还好,他的胸膛很硬,不代表心也跟石头一样硬。”


    姑姑有点尴尬:“得了吧,他根本就没心。”


    “有,我听到心跳了。”


    “”


    宫威无可奈何,“在我这里,他的缺点比优点醒目,还是那句话,不是什么好人,你再招惹他,他指定变本加厉的报复你。”


    宫学祈敲了敲轮椅轮毂,嘴角冷笑加深:“他是第一个动我轮椅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


    姑姑走了,带着失败与忐忑。


    一直装死的程应岭全都听到了。


    他宁可去洗耳朵!


    什么报复?


    什么叫不是好人?


    这是他不花钱就能听到的吗?


    宫学祈可没打算饶了他,声音从露台飘过来:“表弟。”


    程应岭前去复命,低头哈腰的,一脸无辜与无知。


    宫学祈直言道:“你大哥来过。”


    “什么时候?”程应岭表示很惊讶,“我怎么没看见。”


    宫学祈瞪一眼:“别学你大哥装傻,差远了。”


    程应岭沮丧地挠挠头,“宫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宫学祈懒得听狡辩,不容置疑地下令:“棋盘拿来,咱俩下几盘。”


    表弟应声,转身往外走。


    宫学祈又道:“要是输了,就把你大哥乱扔的两个烟蒂吃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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