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多让明月来吧
直到这时候,周大娘才并着明月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挪了进来。
苏绒瞧着这情景,清亮的眼睫忽闪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掠过眼底,随即又染上点恍然。
电视剧里那些穿红戴绿、甩着帕子趾高气扬的媒婆形象,跟眼前这位紧贴着墙根,脸色灰败的周大娘,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说有时候,电视剧骗人也是骗得挺惨的。
明月也吓得不轻,小手紧紧攥着周大娘的衣角,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还带着余悸。
闻见未散尽的血和皂角水混合的气味,更是往周大娘身后缩了缩,只敢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像只受惊的小鹌鹑,
但周大娘可是顾不得安抚女儿了,她真是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然稀里糊涂给那些黑心肝的当了引路的梯子!
那感觉,活像是吞了只苍蝇,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周大娘到底还是抬了头,看着苏绒,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懊丧和难堪。
“苏小掌柜,都怨我,是我被那人给盯上了。”
“大娘快别这么说,那人是冲着猫馆来的,跟您有什么关系?”
苏绒略略歪了头,一双弯弯的杏眼映着灯火,冲周大娘挑眉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声音脆亮。
“您也是被算计啦!”
周大娘被苏绒那明澈的眼神和直爽的话语熨帖得心头一松,那口憋着的闷气消散不少。
她顺着苏绒轻拍的力道,被引着在一旁收拾干净的矮凳上坐下了,冰凉的手脚也感觉慢慢回了些暖意。
目光不由得就被重新跳到苏绒膝上的雪姑吸引了。
小家伙刚才受了惊,此刻在主人细心的安抚下,又恢复了那股仙气飘飘的模样。
蓝眼睛半眯着,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蓬松如云的毛发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像团会喘气的棉花糖。
周大娘看着这一幕,眼底漾开一抹暖色,方才的灰败褪去了不少,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弯。
“苏小掌柜…您是真疼它,养得这样精细,气派又安泰,难怪大家伙儿都当它是福气。”
苏绒闻言,唇角立刻噙起一捧融融的笑意,像新荷初绽时微露的尖角,指尖顺势在雪姑粉嫩的小鼻尖上轻轻一点。
惹得雪姑细细地“咪呜”了一声,撒娇似的蹭得更紧。
少女低下头,脸颊几乎贴着那团毛茸茸的暖意蹭了蹭,望着怀中小毛团时,眼角眉梢都浸透了水一样的柔软,嘴角那抹笑痕也甜丝丝地加深了。
再抬起脸时,那亮盈盈的眼神满映着灯火,声音更是温软得像拂过柳梢的晚风。
“它们啊,自然当是孩子一般养着。冷了暖着,饿了喂着,心也跟着系在它们身上了。”
她又顿了顿,眼神倏然一转,带上一丝熟悉的促狭的光,小指俏皮地朝小明月的方向点了点。
“这挂心的滋味,周姐姐您应当懂得最深,对膝下两个宝贝疙瘩不也是这样么?”
这话轻轻巧巧,却像把钝口的钥匙,不疾不徐地旋开了周大娘心底那个盛满了母爱的匣子。
她眼角眉梢的沟壑似乎都舒展了些,眼神也亮了几分,这下可终于有些媒婆的风采了!
旋即抬手轻轻一拉,就把藏在身后的小明月拉到了自己身边,粗糙温热的手掌顺势搭在女儿单薄的肩头。
明月被母亲拉近,怯生生地抬起小脸看了看苏绒,又迅速低下头,小手却悄悄攥住了周大娘腰侧的衣料。
周大娘的目光落在女儿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原本带点炫耀的语气忽地沉下来几分,转成了更深切的忧虑和絮叨。
“是啊,挂念最多的就是我家这个小讨债精!”
“您是不知道,苏小掌柜,这丫头自打生下来就跟个小猫崽似的弱,一场风寒能缠着磨掉人半条命去!费尽了心思养到这么大,看着是结实点了,可天一凉,我这心就得揪着,生怕她咳一声喘一下。”
“她姐姐明珠在侯府,隔三差五托人捎回来的钱,大半都填进给她抓药熬补品的罐子里了!哎哟,您说说,当娘的心,是不是都这么吊在半空,时时刻刻悬着落不了地?”
苏绒听着这当娘的絮叨,目光温柔地落在明月身上。小女孩的身体似乎确实有些单薄,像棵没长开的小树苗,需要格外用心护持。
少女盘腿坐在板凳上,手肘支着膝盖,单手托着腮,那双落满灯火碎影的杏眼含着清澈的笑意,目光温软地笼着有些局促的明月,声音特意放得柔柔的。
“原来小明月是位娇贵的小贵人呀,那我们猫馆可得多沾沾贵气!”
少女随即转向周大娘,脸上那份温软的笑意未褪分毫,只是眼底沉淀下些许让人心安的沉稳,唇角弧度温和而笃定。
“周姐姐,不如给您个建议,别拘着孩子,多让她出门来吧?”
她的目光扫过铺着软垫的角落,或坐或卧的猫咪们。
“来猫馆,地儿暖和,猫儿管够。让明月常来玩着,或许比总关在家里闷着,对身子骨还好些呢!”
苏绒说完,故意冲着那躲在胳肢窝里的小脑袋调皮地眨了眨右眼,细密的睫毛像蝶翅般轻轻一颤。
拖长的尾音里裹着明晃晃的诱惑,唇角的梨涡也随着这个俏皮的小动作若隐若现,漾着孩童般的活泼。
“你可不知道,你小七哥哥、虎子哥哥他们
,天天念叨着小明月小明月,说你怎么那么乖,那么好看呀!你要不来,他们那些藏着的好点心零嘴,可就没人分享喽!”
明月原本苍白的脸颊顿时飞起两小团羞涩的红晕,大眼睛亮了一瞬,飞快地偷瞄了苏绒一眼,抿着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地往周大娘胳肢窝里钻。
周大娘也被苏绒这话逗乐了,尤其是听到猫馆的小娃子们都惦记着自家这个小病秧子,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仿佛被轻轻掀起了一角,漏进来一丝暖融融的光亮。
她搂紧了怀中羞涩扭动的小女儿,脸上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放松的笑容。
暖黄的灯光下,她眼中那份历经风波后重新聚拢的光亮,带着纯粹的感激,看向苏绒。
“苏小掌柜您真是……”
她感喟着正要夸赞,目光却又习惯性地扫过整个猫馆。方才那份因女儿孱弱而生的忧虑,如同蛛网般丝丝缕缕重新缠上心头。
周大娘搂着明月肩头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舌尖犹豫着,最终还是没压住那份做娘的本能担忧,侧身对着苏绒,声音放得轻缓。
“苏小掌柜,您这儿地方是好,也热闹,孩子们都喜欢。就是我这心啊,拧着拧着放不下。您瞧我家这丫头,底子薄,经不得一点闪失……”
后面的话她没说全,但脸上那份既想说得再明白些又怕惹人嫌弃的纠结,把一颗老母亲的心袒露无疑,只眼巴巴看着苏绒。
苏绒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会为此有什么不高兴。
少女脸上那柔和的暖意未褪,反而平添了几分让人心安的沉稳,哪怕是对上周大娘担忧的视线也没半点迟疑。
就像……就像春日躺在河道里圆滚滚的鹅卵石。
“周姐姐,您的心思我明白,尽管放一百个心!”
她稍稍侧过身,带着薄茧的手指伸得笔直,指尖不偏不倚地点向门边的墙上。
周大娘不解地循着望去。
“您瞧那儿,正预备挂东西呢。”
“朝廷新下了规矩,专管各色行当铺面的洁净康泰,就叫健康令。”
她刻意停了一下,让这官方的名号沉甸甸地落在周大娘耳中,才接下去,语速平稳,叙述清晰。
“就前两日,内史衙门的人已经拿着册子过来了。三两个公人拿着规程一条条核验,盘查验看了好一阵功夫。”
苏绒说到这里,一直平和含笑的脸终于显露出些许庄重,唇角绷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小小的梨涡反而更清晰了些。
“过两日,猫馆的合格文牒就发下来啦,您要是不信,尽管带明月上门来看!”
“合格……文牒?”
周大娘有点纳闷,这每个词的意思她都明白,合在一起却是个从没听过的新鲜物事。
这也是苏绒跟张不容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张不容给自己弟弟递了个话,该不说录事在廷尉衙门可能还真是个不小的官,很快就被张不易写了条陈落实了。
少女笑着给妇人讲了讲,衙门的查访、朝廷的令文、盖印的文牒……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天然就带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公信力。
“等到了手,我就去找个好匠人裱起来挂在这里,进门第一眼就能瞧见。叫大家伙儿都知道,也安心。”
苏绒再次看向周大娘,清透的杏眼像洗过的琉璃盏,不掺一丝犹疑,坦坦荡荡地盛满了直白的坦然与笃信。
“衙门都点头认可的地方,猫儿们的起居饮食都是按规矩仔细打理的,卫生是绝不会有差的。”
她随手揉了揉膝上雪姑毛茸茸的脖颈,指尖传来软糯温暖的触感,另一只手掌心轻柔抚过猫背顺滑的长毛,姿态自若又亲近。
“它们个个都好着呢,所以尽管让明月来玩,就对了!”
第23章 人类幼崽施工队
苏绒的心愿自然是能成的。
第二日,阮明月总带着几分怯怯好奇的小身影,就开始出现在猫馆了。
小姑娘起初还很拘谨,像只初次踏入陌生领地的小鹿,只敢挨着墙一个人坐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悄悄地打量着那些或慵懒或活泼的猫儿们。
搞得苏绒一开始都没发现她,正给几个小娃添蜜水呢,还是张家小虎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后院钻进来,手里攥着个小油纸包。
小子眼睛滴溜溜一扫,立刻锁定了那个安安静静挨着墙坐的小身影。
“嘿!明月来啦!”
虎子嗓门敞亮,几步就跑到明月坐的小板凳跟前,不由分说就把手里的小纸包往她跟前递。
“瞧!我娘今早给我买的蜜枣,可甜了!分你一颗尝尝!”
他笑得直咧嘴,透着股实心眼的亲热劲儿。明月被他这直冲冲的招呼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虎子手里的纸包,又飞快地瞄了一眼虎子的笑脸,小嘴嗫嚅着没出声,脸颊却微微泛了点红。
她平日里只跟在小七身边,虽然认识张叔叔家的小虎,但委实是不太熟。
虎子可不管这些,自顾自打开纸包,拈起一颗红亮亮的蜜枣就往明月手里塞,动作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孩子气。
“拿着拿着!可好吃了!我娘说过好东西要大家分着吃才香!”
苏绒被虎子那大嗓门引了过来,这才瞧见角落里的小明月。
晨光正好爬上东边的窗纸,把柜台上小咪眯着眼睛晒太阳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苏绒眉梢舒展开,眼里漾开笑意,手里托盘往旁边桌上一放,几步就走了过去,挨着明月的小板凳半蹲下来,动作自然得像一朵被风吹低的柳枝。
她身上还带着灶台边特有的烟火气和一丝清甜的点心味道,暖融融的。
“小明月真乖呀,自己找地方坐好了。”
苏绒声音放得温软,像哄小猫咪似的。
她的视线掠过虎子递到明月跟前那颗蜜枣,落到小姑娘那双紧张的小手上,脸上是全然放松的欢喜。
“虎子说得对,这蜜枣看着就好吃。甜东西吃下去,心里也跟着甜丝丝的,对不对?”
阳光慢慢舔上了矮柜一角,在靠近明月的小板凳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恰在这时,雪姑像一团轻盈的云,迈着特有的,带着点孕妇小矜持的步伐,不紧不慢地绕过地上几个正跟小咪玩捉迷藏的孩子,朝着明月坐的地方踱来。
然后就径直蹭到了小少女的腿边,先是低头嗅了嗅明月垂在凳子边的脚踝,然后极其自然地扬起了毛茸茸的脑袋,用自己的耳朵尖轻柔地蹭了蹭明月的手背。
明月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小扇子飞快地扑闪了几下,有点受宠若惊地看向腿边这团熟悉的雪白。
所以……雪姑不怪她把自己送走,对嘛?
明月很好地被自己这个念头宽慰到了。
似乎过了那么一小会儿,或许是几息,那股紧绷的劲儿才从她小小的身体里悄悄地溜走。
她依旧不敢大声说话,但接过了那颗枣,然后小手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雪姑温顺的脊背上。
小手指轻轻动了动,试探地抚过丝缎般顺滑的皮毛。
雪姑喉咙里立刻滚出一串惬意的呼噜声,像个小马达,尾巴尖也跟着快活地摆了摆。
这小东西舒服地又往明月腿边贴近了些,将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蹭在暖和的小布鞋旁边。
明月脸上的苍白便渐渐地被一层薄薄的血色取代,那怯生生的笑容也像初绽的花蕾,越来越多了。
今天的主题活动是给雪姑收拾产房。
与其说是主题活动,不如说是苏绒在这非法雇佣童工。
但古代没有劳动法,就连街上卖报的小报童一个个也都是童工呢,所以她问心无愧。
“虎子,小机灵,你们去拣点干木头!”
“明月,阿桃,过来帮我捋絮子!”
苏绒一声令下,呼啦啦一群小身影就蹿向各自活计。
几个小子飞快跑向大槐树,苏绒余光撇见张小虎那皮猴子一溜烟就上了树。
不由得再次发自内心地感慨自己觉悟的正确——给这
些孩子们找点事干,才是保持猫馆和谐的最好方法。
她自己领着几个小姑娘围着铺开的棉絮忙活。少女拢起自己散落的发梢,利索地挽高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腕。
窗边的光恰好移过来,落在她手下泛黄的絮团上,暖洋洋的。
苏绒先揪了一小团软絮在掌心揉得绵软,一边示范一边说着话。
“喏,就这样揉揉松,等会缝进褥子里。”
动作麻利,絮条在她指间越揉越软。
明月和阿桃几个小脑袋立刻凑近了看,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她手上的小动作。
“明月,你手小,肯定弄得好。”
“真的吗?”小姑娘声音细细。
“那当然!”苏绒把刚揉好的一截递给她:“来,学着做给姐姐瞧瞧?手指轻点儿就行。”
“嗯!”
明月被鼓励得眼睛亮亮的,接过那团絮认真揉捏起来,阿桃和另外两个小丫头也赶紧伸手去抓雪白的棉絮,小手笨拙又卖力地学着。
苏绒看她们揉得认真,唇角含着未散的笑意,便自己走到墙角那只旧木箱边翻腾起来。
日头爬高了点,空气里开始飘来隔壁王婆子家的炊烟味道。她掀开箱盖,东翻西找,终于在最底下扒拉出几件自己在郊外艰难求生时穿的那些粗麻旧衣。
虽然现在淘汰了,衣料摸着也糙手,但胜在厚实干净。
“正好,拆了给雪姑当垫子,这旧料子舒服。”
苏绒正对着窗户的亮光比量尺寸,忽觉手下一轻,布料不再滑动,一低头便撞上明月绷着小脸正努力使着劲儿。
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
“明月怎么过来啦?”
“我教会阿桃她们啦,所以过来给姐姐帮忙。”
小姑娘的小嫩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布料的边缘,轻轻地向两边拉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地追随着苏绒的动作。
“苏姐姐。”她小声问,小小的声音里塞满了期待:“雪姑的宝宝…会喜欢这样的垫子么?”
“当然会喜欢呀。”苏绒笑着轻抚了一下明月的发顶,指尖沾上几缕日光的暖意:“这垫子又暖又软,就像明月你在家枕的小枕头一样舒服哩。”
两人便合力,一点点将揉松的旧棉絮塞进布套子里。明月学得格外认真,小手使着劲儿帮忙按压,想把棉絮塞得既饱满又匀称,小脸蛋因着用力而微微透出粉色来。
苏绒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嘴角的梨涡也跟着甜津津地深陷下去。
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间又往头顶升了几分,窗棂投下的影子在地板上悄悄拉长。
雪姑也迈着它那特有的一摇三摆的孕妇步伐,慢吞吞地挪到了热闹的角落边。
张小虎刚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见雪姑在附近,立刻献宝似的凑过去,把怀里的几截树枝轻轻放低到雪姑眼前。
“雪姑雪姑,这些够不够?”
小猫先是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头嗅了嗅,喉咙里滚出一声小小的“咪”。
随后便像是完成了某种视察,不再理会那些木头,径自寻到那铺好的、垫着一层厚厚旧布的软垫子上。
动作间带着孕猫特有的笨拙劲儿——
先将前爪搭上垫子,小心翼翼地借力,再扭动圆滚滚的身子,一点点吃力地挪上去,最后才后腿一蹬,彻底将自己安顿下来。
它卧在那里,将身子蜷成一个蓬松柔软的大雪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垫子边缘轻轻拍打着。
那双蓝澄澄的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只留下两条细缝,里面映着眼前那群为它忙碌的小小身影。
然后微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肚子更舒服地贴着软垫,然后便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溢出若有若无的呼噜声。
小虎不死心地又往前送了送,雪姑干脆把脑袋往另一边一扭,彻底不看他了。
小少年这才有点悻悻地把树枝收回来,噔噔噔跑到苏绒和明月做垫子的小桌子这边来了。
献宝似的又把那几截树枝捧到苏绒眼前晃了晃,嗓门还是那么大。
“苏姐姐,这些木头够不够?要不要我再用磨刀石磨磨?我家就有!可快了!”
苏绒刚把最后一点鼓囊囊的絮团塞进布套,利落地打了个结,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用手背掩住弯起的嘴角,眉梢眼角都漾满了忍俊不禁。
“虎子,这是给雪姑烧着取暖用的,不是给它玩的,不用磨那么光溜,这样就行啦!”
她声音里含着快溜出来的笑意,拍了拍那塞得厚实软和的垫子,直起身,目光扫过一群忙得小脸红扑扑的孩子们。
“好啦,垫子弄好了,木头也齐了,雪姑的产房算是收拾妥当啦!”
“你们几个小子丫头赶紧去门口瞧瞧,别忘了给你们爹娘占个好座!张先生下午的书,可快开讲喽!”
第24章 讲他就不能讲我了哦
张不容,猫馆最佳员工。
除了是唯一的员工以外,获奖原因还有一点——他已经在苏绒的敦促下给自己排了值班表。
每隔三日就开坛说书,仗着自己博闻多识,抄着他那把扇子讲些前朝旧事,最近还新添了一样“本朝大人物记事”。
今日也依旧如常,张不容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踱到厅堂前方,手中那把素白的折扇“嗒”地一声点在柜台面上,清脆利落。
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眼睛好像还没睁开就开始讲了。
“今儿个,咱们不说远的前朝,单表一位本朝人物——就说那年纪轻轻就做了九卿廷尉的林大人!”
底下的街坊听众们先是“哦”了一声,随即纷纷点头。
几个嗑着瓜子的婶子停了手里的动作,前街打铁的王老二也放下了茶碗,都不约而同地往前凑了凑,等着听下文。
谁心里没嘀咕过呢?
林砚这孩子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虽然从小话不多,如今摇身成了当朝九卿,年轻得吓人。
眼下能听着孝廉人说道说道,正好明白明白此中缘由!
一时间,小板凳小马扎都往中间挪了挪,脖子伸得老长,瓜子也是嗑得飞起。
柜台后面,苏绒正搂着小咪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
她是离张不容最近的一个,正因为近,张不容方才那句开场才落定,苏绒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他那双原本还带着点惺忪的眼睛眨了眨,唇角悄悄地往上弯了一下。
弧度消失得太快,若非苏绒角度刚好,又挨得近,怕也只会以为是光线晃动导致的错觉。
不对劲,八分里有十分不对劲!
这人怎么瞧着,就那么像要搞事情了呢?
张不容很满意这全场的安静与期盼,手中折扇唰地展开又合上,清朗的声音含着丝笑意,就这样开讲了。
“今儿啊,咱们就先聊聊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句宁闯阎罗殿,莫遇廷尉林,还有那顶顶要紧的——”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眼角那点促狭的笑意这回藏都没藏。
“为什么都说咱们这位林廷尉,他克妻呀?”
克妻二字,瞬间激起千层浪!
原本鸦雀无声的猫馆,骤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了一下暂停键,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大人克妻!
这话私下里谁没悄悄议论过?
可从来没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直截了当地点破啊!
震惊!意外!……刺激!
然后便是难以按捺的巨大好奇,短暂的死寂过后,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起来。
空气都似乎被这股骤然升温的八卦热情烤得热了几分,人人都竖起了耳朵,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伸长脖子。
一个个都想听得更真切些,连刚才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声都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苏绒搂着小咪的手都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咂摸了一下嘴。
果然是没憋好活,她可算看明白了!
就是瞅准了林砚离京的当口,特意将那些陈年往事和坊间流言翻腾出来讲给人听。
张不容这人不仅蔫坏蔫坏的,心思也是真活络,挖起墙角来更是毫不留情。
少女眼尾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张格外温和无害的侧脸,心下飞快地计较起来。
也罢……管他讲些什么。
只要说得精彩热闹,引得满座宾客欢喜,生意红火,那便…权当自己今日耳朵不好使,没听见这些编排他的闲话。
可若说得过了火,惹出什么事端?
或者让人传歪了?
哼,张先生,那就休怪她不讲情面,回头必定“一五一十”地学与林砚知晓了。
张不容眼见众人胃口被吊起,方才那点促狭彻底收敛,他清了清嗓子,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开了正题。
“诸位街坊细想想,咱们林大人是何等人?”
“自他执掌廷尉府以来,宸京周遭府县,那些仗着田亩广阔家财万贯便霸占民田,欺压佃户的豪强门户,如今可有几家敢再如往日般横行无忌?”
“但凡落到他廷尉衙门案头的诉状,桩桩件件,可有因那状主贫贱便置之不理的?”
“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簪缨之家,触犯了律法,可有在他手里讨了便宜去的?”
众人神情认真起来,纷纷点头或低声应和,有人忍不住插话。
“是这个理儿,前两月俺亲戚家的几亩薄田被邻村那个孙员外硬占,就是托人告到廷尉府,才给要回来的!”
“这位大哥说得一点不差。”
“这等事情,桩桩件件,便是林大人履任以来的功绩,是实实在在护住了黎庶生计的大功德!”
张不容声音微微一提,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众人认同的脸,话锋却陡地一沉。
“可这样一来,林大人得罪了多少豪族富户?那些往日里呼风唤雨的望族门阀,暗地里又怎会善罢甘休?”
“明面上扳不动这位行得正坐得直的廷尉,暗地里呢?”他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自古小人除了抹黑污名,便是在你身边埋下软刀子!恰在此时,那关中巨族——杜陵田氏,便自以为寻到了良机!”
“杜陵田氏?”
底下传来几声惊呼。那可是声名赫赫、根基深厚的关中豪族!
张不容折扇“唰”地打开,声音清亮:
“不错,杜陵田氏。他们不惜放下身段,以为能笼络这位前途无量的新贵,主动递来了联姻的婚书,欲以女妻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张不容刻意拉长了声调,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次,林大人他……收了!”
收了?!!
底下瞬间死寂!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连呼吸都屏住了!
这跟他们猜的完全不一样啊!难道传闻错了?
看着众人呆若木鸡的神情,张不容唇角勾起一丝锐利。
“众人皆以为他收了婚书,便是入了田氏彀中,成了高门娇客!”
“田氏更是欣喜若狂,以为自此在京城朝堂便有了强援臂助,行事更加跋扈无忌!”
“殊不知——”
张不容手中折扇猛地一合,发出清脆的一声,惹得众人的心也跟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林大人一面稳住田氏,一面暗中遣心腹人马四处查访,短短数月,田氏那些肮脏勾当便一一落入法网。”
“放子钱盘剥小民,私开暗门子逼良为娼,巧取豪夺侵占民田无数……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待得田家正自得意洋洋,以为攀上了廷尉这根高枝时——”
“廷尉衙门的缇骑已是黑压压围住了田府大门。一夜之间!杜陵田氏在京的主要族人,连同那位还做着美梦的娘子之父——田家当今家主,尽数锒铛入狱!”
张不容话音一落,整个猫馆如同炸开了锅!
谁能想到是这样一出计中计,局中局?林砚竟是假意允婚,暗行雷霆之举!
“这便是京中传言林大人克妻的根由。”
“那些被他动摇了根基的豪强,那些因他入狱的田氏族人之党羽,以及那些惊骇于他手段刚猛无情的人——岂会甘心?岂能容他坐稳九卿之位?”
“散播流言,不过是一箭双雕之计。”
“一则污他德行;二则是借此掩盖狼狈。是他们无计可施后,如同丧家之犬般的狺狺狂吠!”
这峰回路转的真相,这出人意表的凌厉手段,彻底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短暂的死寂后,议论声轰然再起,却已全然不是猎奇的热闹,而是饱含着惊服、赞叹与恍然大悟!
柜台后,苏绒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如今悬着的心也悄悄落回了实处,捋着小咪的手也恢复了惯常的轻快。
看着张不容侃侃而谈、扭转乾坤的样子,少女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平静水面掠过去一丝捉不住痕迹的风。
还行,张不容虽然有点蔫儿坏,但这次讲得倒是不错,人还是靠谱的,至少没胡编乱造。
而且,效果……好像还挺好?
她眼波轻转,飞快地溜了一眼底下那群意犹未尽,目光灼灼看着张不容准备听下文的街坊。
看来告状的事儿,似乎可以暂时搁一搁。
底下的惊服议论还未停歇,张不容便由着大家议论,脸上挂着那种“深藏功与名”的淡淡笑意。他手中折扇又是一合,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回众人的注意力。
没等议论声完全平息,却忽地手腕一转,扇柄遥遥指向柜台后面——
“诸位!”
张不容的声音清朗依旧,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快,笑意吟吟地朗声宣布。
“今日林大人的故事暂且讲到这里,下一次开场——咱们就换个新鲜人物,单表咱们这位年纪轻轻便开了猫馆的苏掌柜如何?”
这句话如同在热油里溅了滴水,瞬间在猫馆里炸开!
“好哇!”
“哈哈哈!讲小苏掌柜!这个好!”
“就是就是!猫娘娘的故事肯定也精彩!”
几个半大小子也跟着起劲地嗷嗷叫了两声。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
气氛一下子从方才对林砚雷霆手段的震服与敬重,瞬间切成了轻松活泼的热闹哄堂!
“小苏掌柜,讲讲您是怎么想到开这猫馆的嘛!”
“对,说说雪姑那段!”
“还有那广告!”
苏绒正给怀里的小咪挠下巴呢,骤然听到这么多起哄声直冲自己而来,整个人都懵了。
那点刚刚弯起来的嘴角还没完全回落,就硬生生凝固在脸上。
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忘了,脸上瞬间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的茫然。
眼睛都忘了眨,只直勾勾地瞪着前面那个笑吟吟投来视线,明显等着看戏的张不容。
几息之后,少女脸上那点后知后觉的茫然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无语和窘迫替代。
什么玩意儿?
讲我?
还下回就讲?
拜托,她身上秘密可太多了,这可咋圆啊……
苏绒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那句——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她脑子里嗡地一下,白皙的小脸上蹭地就热了起来,一层薄红飞快地从脖颈蔓延到了耳根,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少女再也坐不住了,顾不得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刷地一下站起来。
动作快得带起一小股风,顶着街坊们带着善意调侃和好奇的注目礼,径直冲到正中央讲台边张不容的跟前。
也顾不上客气或者避嫌了,一把攥住张不容的袖子,就把他往旁边角落方向拉。
“你、给、我、过、来!”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话来,尾音都带着点抖。
见张不容带着笑,顺从地跟着她走,苏绒这才松开手。
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双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像喷着火,死死瞪着张不容那张依旧挂着无辜笑容的脸。
“张——不——容!”
她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讲我干嘛?谁要你讲我了?不准讲,一个字都不准讲!”
那架势,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去捂他的嘴,再配上脸颊上那两抹明晃晃的红晕,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的伶俐劲?
倒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炸毛跳脚的小猫,又急又羞,恼得要命。
张不容看着眼前这张气鼓鼓的小脸,再看看她眼中那真切的威胁。
唇边那抹笑意终于忍不住加深了几许,甚至带着点戏谑地应了一声。
“不准讲?”
第25章 问就还是那一套话
苏绒到底还是接受了采访,纯粹是被金钱屈服的。
当张不容慢悠悠把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的时候,少女低垂的眼睫猛地一颤,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钉在那锭雪白的官银上。
那银子在午后斜照进来的光线下,雪白锃亮,沉甸甸的分量感隔着空气都能压到人手上。
张不容的手指在柜台面上一划拉,那锭银子便被推到苏绒手边。
他的目光却懒懒落在窗棂透进来的光上,仿佛只是顺手丢下一件寻常物事,语气平平。
“搁你这存着。”
话音落下,便再无多余解释。
但就是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咚”地一下叩在了苏绒心头最务实的那根弦上。
苏绒的目光在那锭雪亮的官银上黏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挪开。
怎么感觉他话里的意思,这钱哪怕被她花了也无所谓一样?
苏绒不是那等见钱眼开的短视小人,可她是猫馆的掌柜。那点小倔强和羞赧,说到底也只是少女心性。
但钱落进猫馆账上可是实打实的!
有了它,能添多少猫咪喜欢的羊奶?能换陆老汉多少只亮晶晶的糖猫给孩子们当零嘴?
更重要的是,张不容那副“钱怎么花我无所谓”的样子,反倒让苏绒脑子里那根属于现代小网红的思维动了一下——
这讲她故事的说书,难道不就是一个……嗯,不用自己费一分力气的宣传机会嘛?
讲得好了,让更多街坊邻居、甚至城里有闲的人家听到猫馆,这不就等于一个活招牌?
这可比在露布上贴广告管用多了!
这念头一起,便如同在心里点起了一小簇微光,苏绒心里那点精打细算的小算盘瞬间就拨拉清楚了。
银子收着,故事随他讲,横竖……也是为了猫馆前程。
至于她自己的秘密,完全可以做点艺术虚构嘛……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嗯……”
苏绒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终于抬起眼,下巴也微微扬起,恢复了平日那股利落劲儿,目光坦然地迎向张不容。
“你想问什么就问好了。”
“故事要讲得圆,自然……也可以稍作修饰。”
她加了这么一句,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隐隐定了边界。
别太过分就行。
至于话题啊热度啊这些词,都在少女心中翻涌而过,并未宣之于口。
话音落下,苏绒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指尖划过那光滑冰凉的白银边缘,略一停顿,便将它稳稳地攥进了手心。
接着手腕一转,银锭无声无息地滑进了她刚刚拉开的抽屉深处,隐没在一片铜钱碎银的杂响里。
做完这一切,她的指尖甚至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两下,像给刚进口袋的小宝贝盖个章。
采访?讲吧。值。
张不容倒也没耽搁,见她收了银子,便从袖中摸出小本子和那只袖珍毛笔,吸了点随身带着的墨。
可以开始了。
苏绒定了定神,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那种饱经风霜后的哀戚与孤注一掷的侥幸。
她连草稿都不需要打,直接一字不差地将那套当初抛给林砚的说辞说了出来。
“我家里都被土匪抓走了,只有这只小猫相依为命了,是以只能来京城投奔族兄林大人。”
“身无分文,又被地痞欺凌……”
“幸得在路上遇上族兄,这才安顿在这一方小院里。”
说这话时,苏绒的目光看似平静地落在张不容脸上,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他笔下的动作。
张不容垂着眼帘,神情专注,笔尖在素笺上流畅地移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见他听得认真,写得也仔细,苏绒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了几分。
得亏不是另一个林砚……
少女暗自庆幸,眼睫垂落掩住一闪而过的狡黠。
林砚那双眼睛太利,她这套说辞当初在他面前可一点儿糊弄不过去。
果然还得是原版剧本!
换了人,照样唱得响!
待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张不容的笔尖也恰好在那薄薄的纸页上画下了一个圆融的句点。
采访告一段落,苏绒心中彻底踏实了。
她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收钱的抽屉,指尖在那厚厚的梨木柜面轻轻敲了两下,仿佛在透过木板确认里面那沉甸甸的银锭依然安在。
“我说张先生……”
“嗯?”张不容刚收好笔和小本,闻声抬眼,眉梢微扬。
“银子是说书攒下的?”
张不容似乎有些讶异她会问这个,但那点讶异也只是在眼底转瞬即逝。
他身体懒懒地斜倚在柜台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小咪主动蹭过来的一缕猫毛,语气闲适得宛如在聊天气。
“算是吧。”
算是?这回答跟没说一样。
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苏绒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说书能攒这么多?”
“唔……”张不容的视线移向窗外,像是被外面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随口又接了一句,轻飘飘的。
“给小七教书,他家里给的学费束脩够花了,多了就存下来了。”
这可说服不了苏绒,赵里正那人连个猫都舍不得养,请个开蒙先生能拿出多少束脩?
顶多也就够个日常嚼用,说书更是没几个钱,那银子……到底打哪儿来的?
少女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心底飞快盘算着,还没等这念头落定,另一个疑惑又冒了出来。
一个能随便掏十两银子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指着那点可怜的束脩和说书钱过日子。
那他说书到底图什么啊?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她向来遵循“闲事莫管,闲心莫操”的原则,只又揉了一把小咪的毛,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搞不好就是富二代闲的没事干,在这体验生活呢?
“话说,小七似乎很久没来了呢。”
苏绒一边撸猫一边随口问道,手指坏心眼儿地在正舒服的小咪下巴上搔痒痒,惹得小家伙喉咙里咕噜噜叫得更欢。
“他有正经事要忙,小苏掌柜要是想他了,我找个时间带他来好了。”
“那可太好了!”
苏绒眼睛一亮,立刻顺杆爬。
“劳烦张先生务必转告小七,明月解禁啦!”
张不容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像是被解禁二字惹得莞尔。
他随意地一颔首,便转过身来准备撤,可脚步刚侧,视线掠过门外的夜色——
然后笑容就凝固了。
他生来不知道是惹了哪路神仙,只要天一黑,这双眼睛立刻就不中用了,只能虚虚地看见些影子。
但只要天色正好,立马就没事了。
因而张不容总是趁着白日四处走,只要天色一暗,立马就卸去那一身散漫老老实实回家。
今日若不是光顾着采访苏绒,本不至于在猫馆滞留这么久。
虽然不知道张不容有夜盲的毛病,但苏绒见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本来要迈出去的腿又悄悄收了回来,再迟钝也知道出了问题。
“张先生,怎么了?”
少女话音刚落,就见他飞快地敛去了面上那一闪即逝的无措,重新挺直了背脊,甚至还故作从容地理了理袖口。
“咳…没事,这天黑的有点快啊。”
“张先生,您是不是看不见
了?”
苏绒看着他这幅欲盖弥彰的模样,余光又瞥见他下意识摸索墙壁的手,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人到底面临着什么困境。
夜盲症嘛。
写在初中课本里的维生素A缺乏症,古代人不知道,但她一清二楚。
苏绒瞧着那张强装从容却藏不住窘迫的脸,心底的小恶魔噗嗤一下冒了头。
看破不说破?那多没意思!
少女微微歪了脑袋,笑容明媚得晃眼,声音都带着甜丝丝的调侃。
“张先生,看不见别硬撑啊。”
张不容张了张嘴,在苏绒那亮晶晶,仿佛写着“我早看透你啦”的眼神注视下,还是败下阵来。
“苏绒,就不能给我留些颜面?”
苏绒看他一脸局促,那点促狭的笑意里也掺进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和,故意叹了口气,拖长了调子。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要我搭把手吗?”
可就在这时,张不易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细密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了过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熟悉的碎碎念。
“哥,哥你在猫馆不?天都黑了,我上你家硬是没寻见你人影啊。”
“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眼瞅着天黑就赶紧回来,你这毛病自己个儿心里能有点数么?非要我到处找……”
张不易的身影踩着话音匆匆忙忙到了门口,白皙的额头上亮晶晶一层薄汗,束发的布带歪得不成样子,松松地耷在肩上。
眼晴一眼就瞥到了门口的自家亲哥,登时长长地地吁出口气,嘴里的念叨却半点没停下。
“可算是找着了!哎哟我的亲哥,你这心可真宽!”
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跟铁钳似的,不由分说地一把攫住张不容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带。
“走走走,回去请我吃饭,等会?你这脸怎么这么红?”
他一边架着人絮絮叨叨往外挪,一边眼角余光扫到一边笑意盈盈的苏绒,脸上一愣,终于从那无我状态里出来了。
嘴皮子略顿了一下,声音倒是稍微放平缓了些。
“苏小娘子。”
不儿,他怎么老在苏小娘子跟前露怯啊?
苏绒眼瞅着张不易一脸窘迫,又想起他之前活像个操碎了一颗老妈子心的管家婆,一边嘴里吧嗒吧嗒念个没完,一边半拖半架地拉着那位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张先生往外走。
她刚才强绷着的促狭劲儿终于彻底破功,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地翘了上去。
“张录事,之前给你送去的那泼皮审得如何了?嘴巴撬开了没?”
被叫住说正事的张不易立刻状态恢复,转回半个身子来。脸上那股子焦虑劲儿就像潮水退去似的收了大半。
他望向苏绒,先是极其迅速地左右瞟了一圈,才把身子往苏绒这边略倾了倾。
说话的速度还是快得像竹筒倒豆子,但声音却压得低低的,透着一种极力按捺却掩不住的兴奋。
“撬他?根本费不着使大劲,卷宗当场就弄好了,当天晚上就派马给林大人送去了。”
“您猜怎么着?林大人那头信使,上午就把回函送到衙门口了!”
不是……
不就一个泼皮,怎么还让林砚知道了?
苏绒听得有点懵,但眼前的小录事似乎是认真的。
张不易把事情交代完,就清清喉咙,捏住腔调开始学林砚那又冷又平的声音。
“审得甚好。留其精要口供及旁证,扣于大牢,待我归来亲审详究,必不让宵小逍遥。”
最后一个字刚飘出来,他立马就切回自己原本的调门。
可那说话的节奏却不由自主又提溜得快了起来,里头那股子压抑的小激动直往外冒。
“林大人说了,案子要等他回来亲自审!关键,关键是——”
他竖起一根食指,神神秘秘地挡在自己嘴边,眼睛里像落了星子一样亮闪闪。
“大人他特意、专门、打了招呼!让我务必、千万、一定得把这句原话当面递到您耳朵里——”
“什么话?”苏绒忍不住扶额,嘴角无奈地抿成一线:“不易,讲重点。”
张不易被她一说,这才仿佛把天马行空的思绪扯了回来。
他用力清了清嗓子,将脸上那点神秘又兴奋的表情努力压了压,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像是要报个天大的喜讯。
“林大人说——”
苏绒看着眼前的人刻意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最重要的那几个字,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
“雪姑生产前他一定回来,诸事莫忧!”
少女那双清亮得能映人影儿的杏眼,先是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圆,紧接着一道明晃晃的了悟,就咻地一下像流星划过眼底。
那原本弯弯翘起的唇角又扬了起来,只是这一回不再是促狭玩闹的弧度,倒像是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恼。
像是在嗔恼某个打空头支票的家伙。
再搅和上一点忍俊不禁的好笑,搅合成了一碗难以名状的汤水。
呵!
心尖尖上,就像有只淘气的猫爪轻轻挠过,夹带出那么一丝她自己都还没咂摸透的味道。
有点儿甜,有点儿恼,还有点儿意料之外的得意,像尝了一颗裹着青桔粉的蜜糖果子,复杂的酸甜在舌尖化开。
林砚什么时候竟也跟她学坏了,会画饼了?
第26章 一章很热闹的日常
风头这东西,有时候比小咪掉毛还厉害,挡都挡不住。
苏绒当初收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铺子,只想安安静静当个猫掌柜,撸撸猫,赚点小钱。
顺带让某个号称自己族兄的人狠操一把心,最好累得心肝脾胃肾一块儿疼——这就是她穿越后朴实无华的小目标。
怎料张不容一开口,她和小咪那点“孤苦伶仃、相依为命、终得善果”的励志故事,就像是给滚烫的油锅里泼了瓢水,“轰”地一声,彻底炸开了!
甭管故事被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猫娘娘苏绒和她那只小三花小咪,一夜之间就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鲜亮的名词。
好事不出门,故事传千里。
张不容的舌头是真的有本事,寻常巷陌的故事到了他嘴里,愣是多了几分传奇和温情,撩拨得人心痒痒。
这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
猫馆的故事越传越远,差点被蜂拥而至的好奇宝宝们踏平了!
谁不想亲眼看看这故事里护主的小英雄猫是啥样?
谁不想亲眼瞅瞅那位不畏艰险的小苏掌柜?
谁不想知道林大人家的“族妹”到底怎么个妙人儿?
苏绒简直被汹涌的人潮冲懵了。小小的猫馆里挤满了人,空气都热乎乎的。
猫主子们哪见过这阵仗?
就连丧彪都吓的躲到了柜顶屋梁上,只敢探出个小脑袋往下瞅。
只有小咪这只“故事主角”待遇非凡——
非但没吓着,反而被无数双伸过来,或粗糙或细嫩的手撸得都快秃噜皮了!
小咪也争气。
大概是从小在镜头下长大,习惯了屋子里挤满了摄像团队,竟真有点处变不惊的大将之风。
它也不躲,就摊在它最喜欢的柜台上,滚着软乎乎的肚皮,露出标志性的粉嫩肉垫。
然后傲娇地眨巴着大眼睛,接受所有或惊叹,或怜爱,或好奇的注视和抚摸,时不时还喵一声,软软糯糯,甜进人心坎里。
顿时又惹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和更密集的温柔抚摸。
效果简直比苏绒扯着嗓子吆喝一百遍都强!
对网红店来说,人气就是财气。
苏绒那颗久经现代流量洗礼的小脑袋瓜迅速运转起来。她一面应付着热情过头的客人,一面眼神灵活地扫视着馆内。
如今的客流量已经不局限在西市周边了,打眼一望几乎十个里有五个新面孔。
张不容的故事也不知道这是传到了哪了。
管他呢……只要花钱的客人们,那就是好客人!
“诶,婶子您坐!喝点我们自家制的酸梅汤,消消暑!给小郎君也倒一碗?”
“哎呀大娘,您看我们雪姑多好看?它胆子小,您轻点儿……”
“那位爷,您稍等,说书先生下午就来了!”
猫馆里原本只是附带卖着的各色零嘴都成了炙手可热的特产。
那些随着父母来的娃娃们,一见到陆老汉的猫爪糖,眼睛一个赛一个的亮。
“娘!我要那个小咪糖!”
“爹,我想要两只!给小咪一只,给……”
银钱落进钱匣子里的叮当声,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刘大婶王阿婆她们早就功成身退了,还没等苏绒感慨托儿们撤得太快,注意力就被角落里的雪姑吸引了。
这位原本安静待产的白猫美人儿,虽然还不至于炸毛,但那圆滚滚的肚子明显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嚣起伏着,尾巴尖儿也烦躁地一下下拍打着身下的垫子。
猫眼半眯着,耳朵偶尔警觉地转动一下,显出几分被打扰的不安。
祖宗诶,咱惹不起,躲得起!
苏绒当机立断,拨开眼前叽叽喳喳围着看小咪的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雪姑身边。
二话不说,稳稳当当地把这位真正的猫娘娘抱了起来,朝着后院快步走去。
然后推开卧室的门,把雪姑轻轻放到她床边的产房里。
好了,雪姑正式开始休产假!
苏绒从未如此期待雪姑生产。
雪姑啊雪姑,你可千万顺顺利利,最好一下子生它个三五只壮劳力出来,帮你苏妈妈救救急吧!
她安置好这位特殊员工,心头还挂着前厅人仰马翻的景象,生怕一错眼就出什么乱子,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去。
一把掀开门帘,最让少女没想到的是,猫馆竟隐隐有了点“相亲角”和“八卦站”的趋势!
这边几位老太太,一边轻轻摸着趴在自己膝上打呼噜的咪,一边互相低声细语地交换着各坊哪家小郎人品俊秀,哪家姑娘温柔贤惠。
那边几个年轻小媳妇儿,顺带就聊起了哪家布庄的花色新,哪家胭脂铺子的脂粉匀净……
苏绒刚松了半口气,目光扫过全场,心立马又提到了嗓子眼!
客人是自得其乐了,可猫不够用了啊!
少女当机立断,趁着客人们大多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聊天,她猫着腰,又一次飞快地从人缝里溜向后院,目标直指东厨。
打开厨房角落里那个特意加了厚盖子的陶罐。顿时,一股带着甜腥气的肉香一下弥漫开来。
“喵——嗷!”
这香味就像是最好的召集令,都不用苏绒呼唤,厨房的屋檐瓦片就是一阵急不可耐的骚动。
三个矫健的黑影“嗖嗖”落下!
是两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橘猫,还有一只通体漆黑的玄猫。
它们稳稳落在厨房的地面上,三双晶亮的眼睛齐刷刷、直勾勾地盯着苏绒。
或者更准确地说,盯着她手里那个刚拿出来的猫条。
苏绒得意一笑。
这些用新鲜肉混合了少许猫草做成的肉条,是她特制的诱猫神器。
养猫的人都知道,俗称——猫条!
苏绒的手作猫条不仅香味霸道,用料也扎实,就诱捕猫咪而言,无论在什么时代都百试百灵!
这三只猫儿原是附近的流浪猫,自从有一次被肉香吸引而来,尝到了少女的手艺后,就赖在猫馆厨房附近不走了。
她心里打着收编的主意,于是除了定期投喂以外,还特意烧了草药水给它们洗过澡。
现在一个个皮毛锃亮,眼神精明,在苏绒面前也算知根知底,关键是不怎么怕人。
“来来来!胖橘!小黑!”
“都跟我来!开工了!有肉吃!”
苏绒熟稔地叫着给俩橘起的名字,又冲黑猫打了个响亮的响指,眼底笑意盎然。
然后就麻利地抓了一大把猫条,又复将盖子盖上,带着一身勾猫的肉香,转身就往外面走。
三只猫儿犹豫半息后…毫不犹豫地迈着敦实的步伐跟了上来,边走鼻子还不停耸动。
美食在前,饲主的召唤就是最高指令!
苏绒像个带着雇佣兵上战场的将军,再次掀开通往前厅的门帘。
她没有立刻把猫亮出来,而是先扬手几声拍了几下,引得不少客人好奇地看过来。
然后便高举手臂,捧起那一大把猫条,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情笑容。
“各位贵客!各位婶婶!小郎君小娘子们!静一静!瞧这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聊得正嗨的老太太和小媳妇们,都被这动静和她手里那把明显是零嘴的东西吸引了。
尤其是闻到肉香味儿的孩子们,更是忍不住吞咽着口水。
连被撸得眼神发直的小咪都猛地回神,小鼻子一耸一耸地,死死盯着苏绒的手。
“小店承蒙各位厚爱,今日生意好,我们小咪快睡着啦!”
苏绒声音清亮,带着点夸张的幽默,逗得客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然后才侧身一让,将躲在门帘后的三位新员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所以啊,小店特意请了三位新人前来助阵!”
“瞧瞧,这是我们镇店大橘双生子,金元宝和金如意,还有这位能辟邪避灾的小二黑,都是咱们猫馆新晋的明星!”
“今天特来为各位贵客服务,大家不用客气,随意撸!随意玩!就是咱们动作稍微轻点儿,都是新手,脸皮薄!”
苏绒响亮地报出给俩橘子和黑猫现编的花名。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肉干条撕成小段,手指灵巧地捻了一点。
先是递给旁边一个眼巴巴盯着的小男孩。
“来,娃儿,用这个跟新朋友打个招呼!”
然后转向一边的娇客。
“小姐姐,您试试,这金元宝最馋这口!”
新上任的三位猫员工哪里见过这么多人?
两只大橘明显有点懵,但肉香就在鼻子底下勾引着,苏绒还适时地把肉干条递到它们嘴边。
它们嗅了嗅熟悉的气息,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笑容可掬的两脚兽,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抵抗了美食诱惑。
金元宝胆子稍大一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轻轻舔了舔客人手里捏着的肉。
“啊!它舔我了!”
小二黑显得更谨慎些,蹲在原地打量着,但眼神也被飘散的肉香吸引,尾巴尖儿愉悦地轻轻晃动。
苏绒看着这场面,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小咪暂时摆脱了猫生至暗时刻,新员工上岗虽然有些青涩,但架不住猫条攻势和客人热情的培训啊!
她麻利地穿梭其中,分派着猫条,引导着初次接触新猫的客人,看着金元宝和金如意慢慢接受被围观的现实,甚至开始主动找人讨肉干吃。
小黑虽然还不给摸,但蹲在角落也成了“冷酷帅气”的招牌。
心里热乎极了。
看着银钱流水似的进账,听着满堂的人声笑语和呼噜呼噜的猫咪背景音,再累也值了!
谁能想到呢?
这朴实无华只想赚点小钱,让林砚操碎心的小目标……好像,一不小心,要超额完成了?
第27章 好郎君一夜间全来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周大娘这边的热闹,可是一点都不比猫馆差。
平日里清静惯了的堂屋,此刻充溢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热络气氛。
来访的几位女眷个个衣着体面,神情认真,带着家里精心备下的点心匣子,客气地坐在座位上。
“他周家嫂子,咱们也是老邻居了,我家老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年纪轻轻就在铺子上顶了门面,人是忠厚老实的,就想找个能持家又有见识的娘子…”
“李大姐说的是,我家那小子也是年前进了国子监,先生都说有几分灵气,想着小苏娘子这般能干,若论起来,岂不是…”
“宋嫂子快别急着夸自家儿郎,说来惭愧,我家老爷让我走这一趟,东市陈记布庄虽是小本经营,却也略有薄产…自然,一切只看苏娘子意下如何。”
“是是是,都要看绒绒娘子的心意…”
她们语调和缓,言辞恳切,互相之间也保持
着得体的谦让。
谈论的多是家中儿郎品性、家业、学识这些正经内容,显然是真带着诚意来探路的。
周大娘坐在上首,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苦得像吞了黄连。只得一杯接一杯地续着热茶,只觉得肩膀上压着一座无形的大山。
来者都是几条街上颇有脸面的主母、家中主事的姑嫂,平日里有头有脸的客户,她寻常想搭个话都得腆着笑脸相迎呢。
如今言语间又透着十足的看重,此行的目的也出奇的一致——
都是为了桥西苏氏猫馆的小苏娘子!
这拒绝起来真是千难万难……
她能说什么?说苏娘子跟人家林廷尉关系那么近都没动心,能看得上你们家的毛小子?
这话说出来,平白得罪人啊……
阮明月躲在堂屋通向里屋的门帘后,屏息听着。
小丫头虽不大明白嫁娶的深意,却也听懂了她们言语里那份对小郎君的夸赞和对苏姐姐的殷切期盼。
她看着娘亲端着笑容却难掩疲惫的侧影,小手无意识地绞紧了帘子布。
这么多人……娘亲该多累啊?
她们都这么想苏姐姐嫁到自己家吗?苏姐姐自己……愿意吗?
“咳咳……”
一声极轻微的咳嗽传入明月耳中。她抬头,正对上娘亲隔着一段距离飘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盛满了无奈,也清晰地传递出一个无声的指令——
“快去!”
小丫头身子一激灵,悄无声息地缩回帘子后面,脚步一转,跑回了自己小小的卧房。
娘亲的暗示她懂了,但空着手去报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小明月走到自己的小床边,踮起脚尖,从床头靠墙的壁柜最里面,珍之又重地摸出一个用细软棉布包裹的小布包。
这是阿姐捎回来的,阿姐说了,一定要亲手交给苏姐姐!
把它带去,或许……能让苏姐姐面对那些烦心事时,心里好受一点?
周大娘家的热闹,苏绒自然是不知晓的,她正陷在自家猫馆这场甜蜜的烦恼里。
自打八卦乐子集中营的模式形成,客人们来了便自得其乐。
再加上金元宝、金如意、小二黑这几位新员工在小咪的示范下逐渐进入状态,猫馆俨然成了小型社交中心。
好处是人气旺得不行,坏处是——她快没地方吃午饭了!
接近午晌时分,客人非但没散去多少,反而因着几位夫人和小媳妇们聊得愈发投入,带来了一拨新的围观群众。
小小的猫馆里人头攒动,别说坐下歇会放空一下,就连几个熟客探头进来,都直接被这阵仗吓退。
这个翻台率真是不行啊!
“各位!各位婶婶姐姐妹妹们!”
苏绒扯着有些发哑的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
努力扬起的笑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难掩疲惫,却硬生生挤出几分脆生生的清亮。
“您瞧这日头都正当头了!大伙儿聊得口干不?要不要试试我们新熬的杏仁茶?”
借着卖杏仁茶的由头,好不容易劝动几位闲聊许久的客人买了带走。
空间稍微松动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小郎君,小娘子。”
她又转向几个赖着不走,专注逗猫的小孩:“快跟阿娘回去用饭吧,小咪它们也要歇午觉啦!下午吃饱了再来玩好不好?”
就这样一直好说歹说,哄娃娃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烟火气的疲惫,才把一位纠结着到底是金如意好还是小二黑更酷的小姑娘和她娘劝离。
看着这最后一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后背也汗湿一片。
少女忍不住悄悄瘪了下嘴,抬手揉了揉已经笑僵的腮帮子,打算溜去厨房灌几口凉水,顺便看看雪姑的情况。
可就在她一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门口角落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藏青色身影。
“明月?”
苏绒有些诧异,那小人儿正缩在门外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只探出半个脑袋往铺子里瞧,小脸上混杂着好奇和一丝不知所措。
铺子里太挤了,她似乎不敢进来。
“快进来,外面晒。”
小明月这才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避开地上几个打盹的猫,快步走到苏绒身边。
她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一种执行重要任务的严肃。
“苏姐姐!我娘让我来给你报信!”
“报信?”
看她这郑重其事的小模样,苏绒只觉得有趣,先前揉得微红的脸颊漾开一个笑涡,带着点逗弄地问起来。
“什么信儿啊,这么神秘?”
“好多好多婶婶姑母去我家了!王婶婶、李伯娘、宋姑母……都带着点心匣子,坐着说话呢!”
“哦?说什么了?”
苏绒拿起水瓢喝了一大口水,清澈的水光润过嘴,眼神带着点漫不经心。
然后明月的小嘴就叭叭开了,那些婶子姑婆的条件一个个明明白白地从小姑娘口中讲了出来。
什么家中殷实啊,前途远大啊……一股脑的就冲她来了。
苏绒放下水瓢,瞬间明白了——这是好几户人家觉得她能干,派人上周家说媒探口风去了!
讲真,有点想笑。
真没想到啊,前世没经历过的事,这辈子碰上了!
这穿越后的人生剧本,还真是处处彩蛋,应接不暇呐!
少女揉了揉微微发涨的额角,脸上那点感慨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温煦的包容,便对着眼前还一脸懵懂的小明月温声开口。
“这样,明月啊,你回去跟你娘说,就说苏姐姐知道了,谢谢周姐姐费心。那些人家的好意呢,苏姐姐心领啦!只是啊……”
她凑近小丫头的耳朵,声音带着笑意,话却说的非常明确。
“就说——苏姐姐心里呢,现在还只装得下她的猫馆!银子没赚够之前,嫁人这等好事,就不劳烦这些婶婶姑母们操心啦!请周嫂子都找个不得罪人的理由,替我婉拒了吧。”
小明月看着苏姐姐脸上轻松坦然的笑意,像被明朗的阳光感染了似的,心里那点担忧莫名地也消散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刚要扭头往外跑,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小手伸到袖口里,紧接着就掏出一包软绵绵的物事来。
“苏姐姐你看,这是我阿姐捎给你的手帕子,我想着带给你,你看到会高兴的!”
布包打开,里面露出的东西让苏绒眼前一亮,呼吸都微微一滞。
当真是好绝的绣工!
这哪里是寻常的绣花?
苏绒在博物馆里都没见过这么美的刺绣!
那帕子中央酣睡的小猫,蓬松的毛发几乎根根可见。
特别是那双半眯的眼睛——
分明用了烟紫色和墨蓝丝线,层层晕染,眼波流转间透着一股懵懂与睡意惺忪的憨态。
小爪子还虚虚地蜷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懒懒地瞄你一眼,再翻个身继续呼噜噜。
它美得几乎不像日常佩戴之物,更像一件艺术品。
苏绒只觉得心头瞬间就被击中了。
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又像谁在她脑子里点亮了无数根仙女棒。
一点子新念头来得又急又快,如同新雪初融汇成的一股涓涓清泉,刹时间就灌满了她的思路。
“哎…明月!”
苏绒一把拉住小短腿就要迈出去的小丫头,明月立刻停住,回过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绒。
“苏姐姐,还有什么事?”
苏绒话到嘴边,看着眼前懵懂的小丫头,再看看手里美得不似凡物的绣帕,一下子哽住了喉咙。
小明月才几岁,哪里懂什么定制周边绣品的事?这事跟她说不明白,也怕说不清楚吓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兴奋与急切,重新漾起笑容。
“明月,你再帮我给你娘捎个信儿,让她得空来一趟……”
话刚开了个头,她又顿住了。
让周大娘得空来一趟猫馆?
开什么玩笑!
阮家现在恐怕还坐着好几尊大佛呢。
被围得脱不开身不说,这绣帕的事、这绝妙的点子、这可能的……
生意,猫馆哪里是说正事的地方?
几乎是立刻,苏绒又飞快地改了口。
“算了,告诉你娘,等今天打烊之后,苏姐姐亲自登门拜访,让她千万别太劳神,好好歇歇!”
话音未落,她那弯月似的眉眼已经藏不住巨大的期待与笃定。
瞳孔深处如同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将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只剩下一片灼热的光亮,仿佛已经窥见了某个无比璀璨的未来一角。
不出意外的话……
猫馆很快就要有新的王牌了!
第28章 当事业批遇到同类
周大娘从来没觉得白天这么长过,也没觉得保媒拉纤的活这么难做过。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拨说客,她几乎是揉着头扎进厨房的。
舀水,和面,剁馅……
手上忙起来,才把那嗡嗡作响的客套声从脑子里挤出去。刚把角瓜馅饼贴进热锅,滋滋的油响带起勾人的焦香,门就被轻轻叩了两下。
“周姐姐,忙着呢?”
少女清越的嗓音带着笑意,像一缕柔风,软软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周大娘回头,看见苏绒俏生生地立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提篮,盖着干净的粗布。
黄昏柔和的光线给她周身镀了层淡金色,那份轻松和暖意,几乎瞬间就熨帖了周大娘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
“哎哟,是苏小娘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周大娘连忙招呼,顺手用衣角擦了擦沾了面粉的手。
“瞧瞧,正弄点吃的,这锅边乱着呢。”
“香味儿勾得我都饿了!”
苏绒像是被那焦香牵引着,整个人都活泼地朝灶台方向倾了倾身子,小馋猫似的,带着亲昵。
然后笑着提了提手里的篮子:“我也带了些铺子里熬的甘草梨膏糖,正好给明月甜甜嘴,再陪姐姐说会儿话。”
她把小巧的提篮放在干净处,也不客套,麻利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伶俐的手腕,就帮着周大娘张罗碗筷,摆弄小菜。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丝利落劲儿。
明月从里屋钻出来看见苏绒,小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蹬蹬蹬跑过去挨着苏绒蹭了蹭,又帮着端碟子搬凳子,小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金黄的角瓜馅饼外酥里嫩,配上周大娘自制的酱瓜咸菜,再就着苏绒带来的梨膏糖,晚饭吃得格外温馨适意。
席间,周大娘少不得又把白日里那几家的情形略带抱怨地学舌了一遍。
苏绒听得直乐,唇瓣弯得像枚菱角,笑意星星点点,从明亮如洗的眼波里漾出来。
明月也叽叽喳喳说起白天的紧张和见到苏绒后的欢喜,小丫头嘴里塞着梨膏糖,腮帮子鼓囊囊的,惹得两人笑个不停。
饭毕,收了碗碟,苏绒拿出带来的上好茶叶,周大娘连忙烧水烫壶,苏绒亲自执壶,纤细的手指在水汽中穿梭,竟也有几分优雅。
热水倾注,叶片舒展翻腾,清雅的茶香慢慢氤氲开,冲淡了厨房里残留的烟火气。
三人围坐在桌边,捧着小巧的茶盏,暖融融的茶汤下肚,舒坦熨帖到四肢百骸。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气氛安宁又放松。
苏绒一杯茶捧在手心,看向对面眉目舒展了许多的周大娘,觉得时机正好。
她放下茶盏,声音放得温和。
“听说明月白天给我的那帕子,竟是大姑娘亲手绣的?”
“可不就是我家明珠,如今在定远侯府的针线房当差呢。”
“她那双小手啊,不是老婆子夸口,绣出来的花草虫鱼,活灵活现着呢。”
大娘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粗糙的手指,她顿了顿,组织着最能显摆女儿的话语,仿佛这样就能描摹出女儿指尖的灵巧。
只是,这股高兴劲儿像沾了水的气球,稍稍提起来一点,又沉了下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忧烦缠绕上来,染淡了她嘴角的笑意,眉头不自觉地又拢了起来。
“……就是这孩子心思太沉,一门心思扑在针线里,待在府里头…一年半载也难回趟家。”
周大娘摇了摇头,带点无奈又带点心疼,声音低了些,忍不住对苏绒诉苦。
“眼看年岁也到了,咱心里急,想给她相看个好人家,这丫头回回捎信儿总说心思不在那儿头,要先把本事学扎实……”
苏绒静静地听着,清凌凌的杏眼望着周大娘,那眼神通透得像一面明镜。
一边听,一边偏头,秀气的眉毛先是不解地轻轻一蹙,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豁然舒展,亮晶晶的眸子里迸出灼灼的光彩,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明快。
“可我听着,倒觉得……明珠这样,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脊背挺直了些,声音不高却像珠玉落地,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笃定。
“有这样顶尖的手艺傍身,不正是该稳稳当当地凭本事立身,挣一份堂堂正正的光明前程的大好事?自个儿能凭手艺立足,腰杆子挺得直溜,不比什么旁的强?”
“譬如我。”苏绒唇角一勾,带着点自嘲,更多的是坦荡的骄傲,眼神亮得惊人:“不过是开了这么个小铺子,弄了几只猫,今天都招得那么多婶婶姑母们给您递话。说到底,还不是看我勉强能挣几个铜板,自己有个立足安身的本事?”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眼神锐利又真诚。
“心里有底气,手上有着落,自然就敢犟,敢按着自己的心思走!现下不想说亲,那是明珠姑娘自己有志向,是顶顶有出息的事,您该替她欢喜才是!”
这番话,新鲜又熨帖,像一缕恰到好处的春风,呼呼地就吹散了周大娘心头那片愁云。
周大娘听得先是微愣,随即眼神猛地一亮,仿佛有光透了进来,那一点点的不甘心,竟被这轻巧又通透的几句话说得烟消云散。
她脸上露出一种豁然开朗的松快,神情也随之豁亮起来,之前的阴霾和焦虑,如冰雪遇阳般悄然融尽了。
为女儿自豪的笑意重新涌上眼底,清晰可见。
“哎呀…苏小娘您这话…真真是,说到人心坎儿里去了。叫我心里头别提多敞亮了!”
周大娘低低地地舒了一口气,整个肩背都松弛了下来,脸上绽开一个由衷的笑容,眼角浅浅的皱纹都透着欢喜劲儿。
她一高兴,眼底神采都亮了几分,干脆利落地把喝了一半的茶碗往桌沿一推,带着点儿按捺不住的劲儿,风风火火地钻进了里屋。
苏绒和明月小丫头正不明所以地对望着,满眼好奇,就听见里屋传来翻箱倒柜的响动。
不一会儿,周大娘抱着一个颜色洗得发白的粗布包袱走了出来,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轻轻放在桌上最亮堂,最干净的一角,包袱皮解开,露出里面叠放整齐、被保护得很好的物件,一股淡淡的樟脑的味道飘散出来。
灯光柔和地洒在上面——
映入眼帘的竟全是各色绣品,并非衣物布帛,而是形态各异,惹人喜爱的小猫!
最上面的也是块帕子,用丝线绣着两只扑蝶小猫,嬉戏在浅粉花瓣间,细密的针脚让猫毛根根蓬松灵动。
周大娘没说话,只是把它轻轻展开些,手指爱惜地拂过,眼神里满是疼惜,紧接着又拿出下面一方小东西。
“诶!”
苏绒一个忍不住,低低的惊呼就从唇齿间逸了出来。
那是一面只有巴掌大的双面绣小屏风,一面是幼猫抓毛线球的憨态,另一面则是它蜷成绒团酣睡的可爱模样。
针法简直精妙绝伦,纤毫毕现!
再往下,周大娘费力地抽出一卷稍显厚重的挂毯。“呼啦”一声,一幅令人屏息的画面展现在昏黄温暖的灯光下。
只见尺半见方的雪色布匹上,一只威风凛凛,体态丰盈的橘色大猫,正卧在一丛盛开的蔷薇下小憩。
眼神透着机敏,胡子微微上翘,每一处细节,都被捕捉得淋漓尽致!
“我的天……”
“明珠这孩子呀。”
周大娘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
的温情和怀念,眼神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猫上,仿佛在看女儿的小像。
“打小就痴迷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见到墙根的野狸猫都能蹲那儿看半晌。”
她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挂毯上大橘那蓬松的尾巴尖儿,语气轻得像一声叹息。
“后来她手上功夫越来越厉害了,就老是悄悄弄这些个猫样子,说是府里闷了,想家的时候,就偷偷绣个小猫在旁边陪着,就当是回家了……”
周大娘说到这里,眼角似乎有些泪光,语气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包袱的猫,又看向苏绒。
“苏娘子刚才的话真是很有道理,明珠她有这本事,是天大的福分!赶明儿她有顶顶好的前程,未必稀罕这些旧物,倒不如趁着她功夫还在顶好的时候……”
周大娘目光热烈地转向苏绒,眼里闪着光,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恳切开口道。
“不如就都搁到猫馆去,挂在雪白的粉墙上头,摆在透亮的柜架子上头。让那些爱猫的贵人娘子们都来瞧瞧,看我们家明珠这双手绣出来的猫儿好不好!
“让她的辛苦和心思见见天日,亮亮堂堂地露个脸!苏小娘子,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
简直太好了!
少女本是看得入了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猛一听到周大娘这建议,几乎受宠若惊地倒吸一口气。
然后下意识地连连摆手。
“周姐姐,这太贵重了!这都是明珠一针一线的心血,也是您的念想啊。”
周大娘正待继续劝说,旁边一只小手却急切地拉住了苏绒的衣角。
“苏姐姐!”
明月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两汪清澈的泉水,带着孩子特有的、斩钉截铁的语气,大声道。
“我阿姐自己也一定愿意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见大人都看着她,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小脑袋,声音拔高了些。
“姐姐和我一样,最最喜欢猫儿了。她上次回来,碰见巷口的大花猫,站那儿看了小半个时辰都挪不动脚。”
“还咪咪叫,就是咪咪不理她。”
小孩,你这么把你姐姐卖了真的好么?
苏绒差点笑出声来,她轻轻咬了下唇,这才堪堪压住差点逸出的笑声,但方才的受宠若惊却因此散了大半。
少女只将手轻轻放在这一只只猫猫身上,神情低垂,嘴角漾着一抹动人的笑意,听着周大娘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双手将打开包袱的绣品稍稍朝苏绒方向推了推,动作庄重,却并不强硬。
“老婆子觉着,这猫馆,才是配得上这些物件亮堂堂摆着的地方。明珠若是知晓了她的猫儿也能养在您那儿,定然也是欢喜的。”
这番话少了方才的激动,却多了份沉甸甸的托付,让苏绒推拒的话再难说出口。
她低头凝视着离得最近的那方挂毯上,姿态雍容的大猫,深吸一口气,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29章 绣娘姐姐她超爱的
香囊子钉在门框上。
小屏风立在柜台上。
至于那幅流光溢彩的挂毯,苏绒光想着体面,直接就往最显眼的一面墙上一挂!
结果吧,体面过头了。
刚走进门的一位穿着绸衫的夫人,脚还没迈利索,目光便被牢牢吸了过去。
她驻足凝望了片刻,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缓步走到挂毯近前。
“真是稀罕物。”她的声音温和,却含着赞叹,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一下挂毯上那只橘猫栩栩如生的毛发。
“瞧这针脚,这用色,竟像是活的一般,掌柜的?”
苏绒正心不在焉地掸着身上沾的几根猫毛,陡然听到这声音,眼皮微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得,事儿来了!
标准的商业笑容瞬间浮上少女的脸颊,那双澄澈的杏眼也跟着弯起,像落了星子似的闪着光,脚步轻快地迎上前。
“夫人什么事?”
“这般品相的挂毯,少见得很。”夫人目光依旧流连在挂毯上,语气带了几分考究:“不知掌柜的可愿割爱?我家老太太最是喜欢这些精巧雅致又带吉祥意的物件。”
苏绒赶紧摆手,脸上立刻堆满了为难,笑容像被水打湿的纸一样塌了几分,透出十二分的歉意。
“实在对不住您,这是一位朋友相赠的,特意嘱托我好好保管着,算是个念想,也是给这小店添点门面。委实不好出售的……”
“哦?”夫人的目光终于从挂毯上转向苏绒,眼中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和不解。
“这般贵重的心意,只放在店里?”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其他空空如也的墙,又落回到这一面别致的挂毯上。
“倒也是独树一帜。”
哎呀,这就说来话长了……
苏绒头皮更麻了,眼看夫人的眼神透出深深的不理解,赶紧使出看家本领,眼疾手快地打了个响指。
“夫人您看我们小二黑,皮毛油亮,最近刚学会新本事。小二黑,来给这位夫人打个滚!猫条伺候!”
原本懒洋洋趴在柜台上晒太阳的小二黑一听猫条,耳朵咻地一立,紧接着就麻溜地滚下柜台。
顺势在青砖地上一连串利落地滚了三圈,最后停在夫人脚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喵呜~”
精准讨食,萌态十足。
“呀,这小家伙。”富态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小二黑丝滑的动作和讨好的小模样吸引过去,脸上重现一丝浅笑。
苏绒刚要偷偷吁一口气,嘴角那点得逞的小得意还没完全漾开——
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声音。
这次是一位年轻些的娘子,目光落在柜台那件刚立好的小屏风上,略带兴趣地问。
“这架小屏风倒是有趣,用作隔断甚是方便。不知……可有标价?”
苏绒:“……”
得,又一个看中非卖品的!
她只能挂着绝对真诚的笑容转向新客人,然后第不知多少遍地重复这句注定要成为今日口头禅的话。
“娘子慧眼,不过这件也是朋友所赠,暂时并不打算出售的……您也瞧瞧小二黑如何?或者点些什么喝?”
绣品的事儿终于暂告一段落。
那位夫人总算被小二黑安抚住,对挂毯的执念消退了些,转而拿起一根羽毛开始逗弄。
苏绒偷偷揉了下笑得发僵的脸颊,长睫微垂,暗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这才感觉活过来了似的。
目光习惯性地再次扫过店内,留意每一只猫的位置,自然是她这店主的责任
这一扫,立刻发现了不同。
后院门口空空如也,一直当望妇石的丧彪……不见了?
苏绒的心微微一提,目光迅速在店内搜寻,几乎下一秒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门槛正当中,那威风凛凛的大狸花,正端端正正坐着。
不是平时懒洋洋的姿态,而是一个标准的雕塑,粗尾巴盘在身侧,只有尾巴尖在门槛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
它好像在等什么。
可是…是什么呢?
少女也下意识地望向门外,巷口虽然人来人往,但也没什么人往这边走啊?
“阿姐!你快看!大狸花它在门口等着咱们呢!”
一声清脆、带着毫不掩饰喜悦的少女嗓音,如同跃动的阳光珠子,突然洒落在门外的石阶上。
苏绒循声一望,先是一怔,随即了然的笑意便如涟漪般在那双清透的杏眸里漾开,眉梢也跟着飞挑起一抹生动的弧度。
只见门槛外的石阶上,阮明月正俏生生地站在那儿。
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裙衫,小脸因为兴奋微微泛红,正侧着身子,笑容明媚地伸手去拉身后的人。
被阮明月牵着的女子,则在店门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
她逆着门外的日
光,身影纤细得有些单薄,穿着一身半旧的杏色布裙,浆洗得干干净净。
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一个简单的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
女子看起来约莫十八岁,眉眼与周大娘有几分相似,却更清秀些,只是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像只被圈养太久的小雀。
她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指节微微泛白,透着一股子社恐晚期和长期pua受害者的即视感。
眼神微微垂着,视线只落在妹妹紧握着自己的手,以及自己的鞋尖上,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安静。
托阮明月的一嗓子,苏绒自然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少女脸上绽开一个热情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就抢到了门口。
“明月带姐姐来啦?快请进!”
小咪也好奇地从柜台后面探出头,迈着猫步踱过来,围着新来的客人嗅了嗅。
“苏…苏掌柜安好。”
阮明珠飞快地抬眼看了苏绒一下,眼神像受惊的兔子,立马又收回去,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屈膝行了个礼。
动作标准极了,透着一股侯府深宅里浸润出的规矩,一看就是养成了条件反射。
“快别这么客气,叫我苏绒就成!”
苏绒最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赶紧上前虚扶了一把,顺手把探头探脑的小咪捞起来,像递个吉祥物似的往前一送。
“喏,这是我们店长,小咪同志,它批准你进来了。”
明珠被小咪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猫眸一瞅,紧绷的神色似乎松动了那么一丝丝,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抿住。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了碰小咪伸过来的粉嫩肉垫。
但随着明珠抬手,那截过于宽大的袖口被微微挣松了一瞬——
一隙间,皓腕上两道刺目的青紫色淤痕,倏地掠过苏绒眼底。
明珠似有所觉,飞快地将手收回袖中,指尖蜷得更紧了些。
“它…它不怕生人?”
“在猫馆待久了,见多识广,你摸摸它,毛茸茸的解压神器。”
明珠的声音依旧很轻,但那双好奇又喜欢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琉璃盏终于被拂去了灰,透出一点温润的光。
苏绒眼睛一弯,看准时机,像托着易碎的珍宝,轻巧又稳当地把小咪整个送进了明珠骤然收紧的臂弯里。
阮明珠僵硬地接住突然入怀的毛茸茸,她不懂什么叫解压神器,但怀里那团温热柔的生命,让她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了下来。
小咪也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在她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顺势赖住了,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明珠低头看着怀里惬意打呼噜的小咪,嘴角那抹真实的、柔软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漾开——
“阿姐!你快看墙上!”
阮明月带着惊喜的声音响起,她顺着阮明月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也落在了那幅挂毯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阿姐绣的呢。”
小明月的声音兴奋极了,可一迎上苏绒那双笑意盈盈还带着鼓励的眸子,脸蛋儿就刷地飞上两朵红云。
连耳垂都变得粉粉嫩嫩,声音也像含了糖似的又软又糯,尾音怯生生地藏了起来。
这小丫头怎么害羞的这么快?
“对对对!太绝了!”苏绒连忙接过接力棒:“明珠,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就是多看,多琢磨。府里主子们的东西精细,我…我私下里就喜欢绣些活物儿。”
阮明珠话音落了一下,望向挂毯的眼神蒙上了一层薄雾,声音也软了下去,带着点怀念,像含着一块舍不得化的糖。
“雪姑…它以前也这样卧着晒太阳,很好看…”
苏绒心头一热,立刻抓住了话头,她猛地一抚掌,脸上那股子发现稀世珍宝的激动再也压不住了,眼神锐利又热烈。
猫馆未来的金字招牌就在眼前!
什么,你问怎么办?
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换成苏绒那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你——
挖!墙!脚!啦!
“明珠,你这手艺放侯府里绣主子们的衣裳鞋袜,简直是明珠蒙尘!”
阮明珠被苏绒说得脸颊飞起两朵红云,那抹长期笼罩的苍白被驱散了不少,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在侯府里,她的绣活再好,也只是个本分,是绣娘该做的,是主子们彰显身份的装点。
何曾有人真心夸赞过她手艺好,甚至为她觉得可惜?
非但如此,府中那几位管事嬷嬷,瞧着明珠的眼神总是黏腻腻的。
连大管家也借着夸她手巧,明里暗里都暗示过几回。
“这般顶尖儿的手艺,合该长长久久留在府里享受荣华富贵才是。”
“苏掌柜若是喜欢,明珠自然愿意给猫馆绣些小物件。”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连忙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几层素色的帕子。
“这是…这是见面礼。”
帕子层层揭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苏绒的呼吸都屏住了一瞬,眼睛瞬间黏在上面再也挪不开了。
店内的光线都似乎亮了几分,连明珠怀里舔毛的小咪都顿住动作,抻着脖子往这边瞧。
那是一条素绢的手帕,上面绣的图案却让苏绒移不开眼。
一只栩栩如生的雪白狮子猫!
猫咪并非传统的工整绣样,而是慵懒地蜷卧着,一只前爪搭在毛茸茸的尾巴尖上,另一只爪子前伸,仿佛要去够一只翩跹的蝴蝶。
不仅一身毛发用了无数种深浅不一的白线和银线,最绝的依旧是那双眼睛,用了深深浅浅的蓝丝线,针脚细密到几乎看不见针脚。
竟将那双雾蒙蒙,仿佛盛着星河的蓝眼睛绣活了!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绣帕上,猫儿的毛发仿佛真的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哇哦……”
苏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杏眸倏然睁得溜圆,像被点亮的星星灯,里面全是毫不掺假的惊艳和喜爱。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凑近,莹白的指尖悬在绣品上方,几乎有点下不去手。
上辈子她只在博物馆见过这样的苏绣,而且还不能凑得这样近呢。
第30章 惹到我可就惹错人了
清晨的小院,露水还在豆角藤上打着滚。
周大娘搬了个矮凳坐在小院里,埋着头,正把新摘下来的菜叶一片片掐进木盆里。
细碎的水珠溅到她挽起的袖子上,洇开几点深色的湿痕。她刚要把袖子撸得更高些,院门就突然被敲响了。
周大娘连忙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脸上习惯性地堆起那种见人便有的,讨生活的怯笑。
“来了来了!”
她快步走到院门后。门栓刚拉开一条缝,外头站着的是个穿藏青布褂、腰板挺得笔直的侯府门房。
“竟是您,明珠可安……”
好字还没出口,门房就把一张板板正正的纸递到她眼前——
不,确切地说是丢了过来。
那信纸擦着她的指尖落下,啪嗒一声,掉在门口沾了泥点的青砖地上。
周大娘脸上的笑霎时一僵,那点强撑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显得格外刺眼。
她眼看着眼前的人像只是丢了个脏东西般丢下就走,连个眼神都没留。
院门就这么敞开着,清晨微凉的风呼呼往里灌。妇人慢慢弯下腰,捡起那张硬冷的纸。
一行行墨字就刺进她眼里。最后一个力透纸背的“妾”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
捏着纸的手指猛地一颤,指节绷得发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却硬是吸不进一口顺畅的气。
“娘!”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欢
快的呼唤像小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来。
是明月。
她刚换好姐姐给她做的新衣裳,绯色小裙别致又体面,衬着小脸可可爱爱的,辫子上还扎了根喜气的红头绳。
“娘您看,好看么?”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炫耀新衣的雀跃,蹦蹦跳跳地跑到院门口,一眼看见娘亲僵在门边的背影。
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子,这孩子的心又天生敏感细腻,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
“娘?”
小少女脸上的笑意一凝,声音里带上一丝困惑和隐隐的不安。
她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小小的手习惯性地伸出,攥住了母亲的衣襟下摆,轻轻晃了晃。
“娘……”
尾音尚未消散在空气里,却像是压塌了周大娘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只见妇人捏着信纸的手骤然松开,身子一软,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脊椎,直挺挺地朝着门槛就倒了下去。
没有惊呼,没有挣扎。
“娘!”
阮明月一声惊呼,她的小手还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猝不及防之下,小姑娘被带着往前猛地一踉跄,也重重地摔跌在母亲身边。
绯色的新裙子和膝盖上蹭满了地上的尘土,小嫩手的手心也杵在硬邦邦的石头上,火辣辣地疼。
“娘!娘!娘你怎么了!娘——!”
明月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扑到母亲身边,用力摇晃着母亲软塌塌的身体。
许久不见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在母亲苍白如纸的脸上。
“娘!你醒醒啊娘!您别吓我啊娘!”
猫馆这边正岁月静好。
刚刚开了大门,清晨的微光带着一点凉意涌进来,驱散了室内的昏暗。
苏绒正弯着腰,将食盆在靠墙的位置排开,几只猫儿围在脚边,毛茸茸的身体蹭着她的腿,发出期待的呼噜声。
她嘴角噙着一点悠闲的弧度,指尖轻轻点过一只凑得最近的金如意或者金元宝的鼻尖。
“呦,小苏掌柜,勤勉。”
一串悠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光影交汇处,不用想也知道是张不容。
少女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朝着他惯坐的位置随意扬了扬下巴,仿佛打发一只聒噪却熟悉的鸟儿。
然后就听这人果不其然,悠哉悠哉地踱到柜台前,自行捣鼓起茶具来。
张不容刚踱步到椅子边,屁股还没挨上凳子——
一个小小的的身影就在这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敞开的店门!
是阮明月。
小丫头梳得整齐的双丫髻被跑散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红扑扑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头上。
崭新的绯色裙子上沾染了不少尘土和路边草叶的碎屑,裙摆处还沾着湿泥。
她跑得太急太慌,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大眼睛也盛满了失措,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苏…苏姐姐!呜…娘……娘她……”
少女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张不容没有动作,目光却径直锁定了她手中那张被攥得变形的纸。
明月看到苏绒,简直如同迷路的孩子见到了熟悉的大人,所有的惊恐和无助再也憋不住,直接哭出了声。
“明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苏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明月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小少女语无伦次,只凭着本能将那团被攥得热乎乎皱巴巴的纸,慌慌张张地塞进苏绒伸过来的手里。
“这是什么?”
苏绒的心猛地沉下去,下意识一接,反手就将这团看着就不是啥好东西的东西塞到了离她最近的张不容手里。
“你快看!这什么鬼东西?”
张不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团纸,迅速地将那团纸抚开展平,瞬间扫过上面的内容。
墨迹虽被汗水泪水模糊,但侯府的印鉴和庶子的名讳清晰可见。
可以说,每一个字眼都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强权气息。
“侯府的纳妾契书。”
张不容那双总是带着点闲适的眼眸如今也笑不起来了,话里带上了怒气。
“……要把明珠姑娘给府里的庶子为妾。”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将目光瞥向手中这张肮脏的凭证,声音更冷了一分。
“上面,还按了明珠姑娘的手印。”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息。
苏绒脸上的表情没有他想象中夸张。
她没有拍桌子,没有怒吼。
她甚至没有立刻说话。
苏绒只是慢慢地挺直了原本微弯的脊背,通身的慵懒瞬间消失了。
然而,正围着食盆舔水的几只猫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危险,悄无声息地后退了几步,惊疑地望向她。
那双总是澄澈带笑的杏眼纹丝不动,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压住,凝成两点冷冰冰的杀气。
张不容心头蓦地一跳。
这种被理智死死摁住的杀气……简直和林砚一模一样。
该说,真不愧是“族亲”么?
“手印?她不能。”
三个字,斩钉截铁。
少女声音极冷,明珠心性单纯又带着点执拗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
她不是那种攀附权贵的人,她怎么可能同意?
不是强迫,便是威胁!
想到这里,苏绒的心像是被紧紧攥了一把,她立刻转过身,目光落在一脸惊慌失措的明月身上,带着属于姐姐的安抚。
“明月你先别怕,告诉苏姐姐,你娘看到这个之后,她人现在在哪?怎么样了?”
明月看着苏绒眼中清晰可见的焦急,小嘴一瘪,眼泪又大颗滚落。小姑娘抽抽涕涕,话里带着全然的无助。
“娘…娘她……呜……在院子里看见那张纸就那样倒下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街坊的姨姨在照顾她…”
“苏姐姐……我怕……”
看着相依为命的娘倒在眼前,换谁能不慌呢?
就连她都会,苏绒刚穿越的时候看不见爸爸妈妈,心里也会难受啊。
少女心中一痛,赶忙抬手,温热的掌心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落在明月那还在微微颤抖的头顶:“别怕,有姐姐在。”
她握了小女孩的手,冲着张不容一颔首,就要出店门去看周大娘——
可刚到店门口,脚步便像是被钉住一般,瞬间停在了原地!
猫馆门口,晨曦微熹,石板路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就在那光影与门槛的交界处,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跪伏在地的人影!
不是别人。
正是周大娘!
她没躺在阮家的院子里。
她竟不知何时挣扎而来,此刻正用尽全身力气,卑微地跪伏在猫馆门前冰冷的青石板上!
头发散乱地粘在汗湿苍白的额头,额心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似乎已经蹭破了一道口子,渗出一点刺眼的红。
一身旧衫裹着她瘦小的身子,整个人蜷缩着,深深俯下去,像一片被狂风卷到角落里的落叶,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吹散。
阳光明明那么好,风也那么柔,可苏绒站在门槛内,只觉得一股酸涩猛地从心口涌上鼻腔,眼睛瞬间就模糊了。
大娘啊……您这是……为了明珠吗?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周大娘是如何拖着刚昏厥的身体来到这里,更顾不上身后的明月发出的小小抽气声。
苏绒几乎是立刻就冲了出去,直接蹲在周大娘身边。
“周姐姐,快起来!地上凉,您别这样跪着,快起来说话!”
周大娘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软得像破败的布偶,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借着苏绒搀扶的力道,艰难地抬起深埋的头。
那张平日爽利的脸上如今全是汗水和泪痕,额角果然擦破了一块皮,渗出细小的血珠。
“苏姑娘,我知道猫馆有林大人帮衬…求求你帮我给林廷尉说说…让他救救明珠!”
“我…我给你们磕头!只求…只求救救明珠,她不能当妾啊…”
巨大的悲恸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上一秒还在说着话,下一秒竟又要挣扎着俯下身去!
苏绒的心像是被狠狠揉了一把。
林砚,
周大娘竟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未归的林砚身上。
可是只有她知道,林砚此时不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
但明珠八成是被软禁了,肯定是要尽早救出来的。
苏绒一边想办法,一边坚决地将周大娘瘫软的身体稳住,不让她再往下磕。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砸在地上。
那澄澈的杏眼深处,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大娘,不用求别人。”
眼神直直地望进周大娘的眼底。
“明珠,我会救她。”
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