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分居 “我不喜欢这样的江亦奇…!”……


    “停车。”


    江亦奇步下车辆, 停在街边大排长龙的糖炒栗子摊位前。


    “宝宝,你尝尝这个,他们家栗子最甜了!”


    “谢谢老公!”


    江亦奇从路过的小情侣身上收回眼, 提上一袋, 将其封好, 握在手中, 回家。


    橡树庄园在淮城南部半岛最南端, 坐拥整个私人海域。


    建成那日起,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被世界顶尖的建筑与景观设计类杂志评为「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最伟大私人住宅」的橡树庄园到底长什么样。


    橡树庄园在借给江好最爱的奢侈品品牌拍摄春夏海报后, 名声大噪,慕名而来的游客不计其数。


    江氏集团全额出资在北边修建占地40公顷的森林公园,行成天然屏障, 禁止社会车辆进入, 加之警卫巡逻, 隔绝外界打扰。


    似乎, 江亦奇是想用森林和大海把橡树庄园藏起来。


    江亦奇看着灯火通明的法式别墅, 提着栗子,笑着踏上台阶。


    “好好呢?”


    江亦奇询问接过西装, 将其放入玄关后衣帽间的佣人。


    对方低下头,脚步加快, 装作没听见很快消失在衣帽间门后。


    江亦奇抬眼扫向躲在偏厅绿植后偷看的其他人,不料, 就连琴姨也装没看见转身走人。


    就像地震来临前, 四散奔逃的动物。


    江亦奇眉心微动,大步上楼。


    “好好?”


    卧室没开灯,江亦奇绕到连接衣帽间的小走廊,才看见从门里透出的微光。


    脚下铺着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 江亦奇的心跳声却清晰可闻。


    推开门,江亦奇在衣帽间最深处放登机箱的房间,见到了蹲在敞开的箱子前,顶着一头湿发,正在收拾东西的江好。


    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住,语气依旧平静地问出欺骗自己的话:


    “好好,你是想去哪里玩吗?”江亦奇说,“过两天要去牙科诊所复查,圣诞假我们再去,好吗?”


    隔着短短数米的距离,却遥不可及。


    江好蹲在地上,一滴水珠落在登机箱里刚叠好的鹅黄色羊绒衫上,慢慢晕开。


    江好看着,分不清是发梢的水,还是眼眶里噙不住的泪。


    头顶投下一道阴影,江好缓缓抬头,用红起的双眼看着江亦奇,下一秒,脸颊再度传来温热滚落的触感。


    是眼泪,这次江亦奇很确定。


    “怎么哭了?”


    江亦奇蹲下身,放下炒栗子,伸手捧住他的脸:“嗯?在学校受委屈了,还是在怪我今天没能去接你?”


    江好看着江亦奇紧蹙双眉下的黑色眼眸闪过的紧张和难以置信,同样,他也觉得难以置信。


    江亦奇不是一直对自己很好吗?不是说自己是对他最重要的人吗?不是哪怕现在只是看见自己哭,都会如此紧张吗?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不,不是假的。


    但只是因为江亦奇把自己当做弟弟,知道自己喜欢他,需要被送去看心理医生纠正的弟弟。


    “江亦奇,你为什么要送我去看心理医生?”


    江好以为自己能忍住,但说出口的声音依旧哽咽,


    “你早就知道…知道我喜欢你,对不对?”


    紧贴在脸上的手指传来瞬间的颤抖,江亦奇怔住,喉结滚动的速度比犹豫更快:“好好,你说什么?”


    “都到现在了,你还在骗我!”


    江好抬起双手,一把推开江亦奇,站起身,吼道:“对,我就是喜欢你!”


    江亦奇踉跄退后,手撑住身后衣柜,才堪堪稳住身形,僵在原地。


    糖炒栗子洒了满地。


    “你不喜欢我,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让我去看什么心理医生!怎么…”江好昂着脸,却还是没能阻止眼泪的落下,“你是觉得,觉得我喜欢你是一件需要被纠正的事情吗?我喜欢你——”


    “让你觉得恶心吗?”


    江亦奇那在外界看来英俊凌厉,完美无缺的脸在此刻出现裂痕。


    他站起身,湿润的双眼和硬朗的五官并不相配,就像他此刻开口喑哑的嗓音:“好好,不讲这种话。我们之间……”


    “好。”


    江好忍住抽噎,抿紧嘴唇,点头道:“你如果觉得我说错了,那你现在就反驳我。说你之前不知道我喜欢你。”


    明亮灯光下,江亦奇脸上所有的迟疑都被放大。


    江好尽收眼底,自嘲地笑出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果然知道……”


    江好别开脸,抬手擦掉眼泪,重新转回来,捏紧了被泪水打湿的手指,再度开口问道:


    “那你呢?江亦奇,你喜欢我吗?”


    江亦奇胸前黑色衬衫的起伏消失,呼吸屏住。


    “不是像对弟弟的喜欢,而是想和我在一起,做我男朋友的喜欢。你,喜欢我吗?”


    房间针落可闻。


    江亦奇沉默良久:“好好,我需要一点时间。”


    “是吗。”


    江好忽然笑出来,拎起登机箱:“江亦奇,你不是需要时间。在你犹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答案:你不喜欢我。”


    江好转过身往外走。


    垂在身侧的手腕,在他走到卧室时被一把握住,江亦奇问:“你要去哪儿?好好,你要去哪里?”


    “你既然送我去看心理医生,就证明你认同她说的话,她的治疗方案。不是要分开吗?我们现在就按照你原本计划的那样分开…”


    紧握手腕的手指瞬间冰凉。


    江好回头,看着整张脸都陷入阴影中的江亦奇,说:“所以,你出差那次,也是骗我的…只是为了躲我,是不是?”


    “好好…”


    “你一直都在骗我,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你却骗我去看心理医生,好像生怕被我缠住。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这样的江亦奇…!”


    江好甩开手,走出卧室。


    突然,江好在门边停下脚步。


    就像驶离码头的轮船,想要再给被遗忘在码头的人一个机会。


    江亦奇冲到他身边。


    可不等他开口,江好已经颤抖着指尖把手腕上的手表和手链全部扯下,连同包里的卡,全部砸向江亦奇。


    “我不要了。”江好说。


    江好看了眼腿边的行李箱,最终没有提起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走。


    最后一阶台阶,江好停在那里,对身后的人说:


    “如果你追上来,不是为了告诉我,你喜欢我,就不要来找我了。”江好抬步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


    身后的脚步声果然消失了。


    江好紧紧咬住颤抖的嘴唇,在眼泪夺眶而出的瞬间冲出大门。


    “好好少爷!”


    “这么晚了,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亦奇,你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喷泉池旁的车道上,夏思宇靠在车旁,拿着妹妹最爱的布娃娃逗它。


    “再站高点…对,妹妹真厉害!再给你…好好?”


    夏思宇看着哭着跑出来的江好,瞬间愣住,放下布娃娃:“怎么,怎么哭了?”


    江好摇头,对愣在原地的妹妹招手:“妹妹,走,上车。”


    夏思宇望着台阶上的江亦奇,张嘴想说什么,但江好已经拉开了车门。他将话咽了回去,跑向驾驶室。


    妹妹站在车旁,看了眼打开车门,昂头看向江亦奇:“汪汪!”


    江亦奇沉默地看着坐在车后排的人,直到裤腿被妹妹咬在嘴里,不停往台阶下拽,才回过神。


    江好:“萨摩耶,你不上车我就走了。”


    裤腿啃咬的力度消失,江亦奇垂下眼与低声呜呜的萨摩耶对视。妹妹前爪在原地不停踩着,顺着江亦奇西装长裤往上爬,去咬插在兜里的手。


    江亦奇不动。


    妹妹慢慢放下前爪,垂着尾巴,走下台阶,一跃跳上后车厢。


    关上门,妹妹趴在车窗上,看着江亦奇,看着地上的布娃娃,最后看向江好。


    江好从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黑色人影上收回眼。


    “不要了。”江好摸着它的脸,“我们不要了。”


    红色车尾灯消失在橡树大道尽头。


    江亦奇站在那里,忽然明白,为什么好好那晚会在外面坐这么久-


    江好站在京港大学门口,从夏思宇手中接过打包好的早餐。


    “夏医生谢谢你,昨晚那么突然还过来接我,忙着收拾房间。早上其实不用送我的,我可以自己打车过来。”


    夏思宇耸耸肩:“你没发现吗?小花看见你来有多开心,被你抱的时候一直在打呼噜。多半是看我已经看腻了,我还得谢谢你。”


    江好勉强笑出来:“可是我还是觉得麻烦你了,来这边很远的。”


    “那就一定要把我辛苦做的早餐吃了。看你在车上补觉就没叫你。”


    “嗯,我会吃的。”


    二人道别,夏思宇驱车离开。


    江好盯着手里的牛皮纸袋,慢慢转过身。江亦奇站在不远处,双手抄兜,静静地看着他。


    心猛的跳了一下。


    江好下意识迈开步子,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昨晚才哭完的委屈又冒了出来,低下头,绕开江亦奇往学校里走。


    “好好,我们谈谈。”


    江亦奇伸出手,还没碰到,就被江好大力甩开:“你没机会了。”


    江亦奇瞬间愣在原地。


    他见过江好无数次拒绝人,都是这么干净利落,只是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变成他自己。


    江亦奇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江好走远。


    江好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走进教室。


    关了一整晚的手机,打开的瞬间,堆积如山的信息和未接来电如山洪般涌来。


    江好再度关机。


    讲台上教授的话语,忽然变得艰深晦涩。


    江好想要集中注意力,却统统失败,一个个单词进了他的耳朵,又被原封不断地弹出去。


    闭目塞听,不知所云。


    熬完最后一节课,江好慢腾腾地收拾东西,拿上外套走出琴房。


    江亦奇站在门边,在人潮拥挤的走廊里,一米九三的身高依旧让他无比出挑,一眼就能看见。


    江好视而不见,与他擦肩而过。


    江亦奇的目光钉在他脸上,随着江好扭头,却只看见发梢从他眼前飘过,太远,连本可能会闻到的睡莲清香都没有。


    花坛旁,童捷和孔阳熙已经在楼下等他。


    “好好,新开了家日料,要不要去尝尝?”


    “随便,我没钱,你请客。”


    孔阳熙笑嘻嘻地拍了下胸膛,刚想说话,童捷一声惊呼打断了他。


    “那不是江总吗?”


    “嗯?还真是!好好,江哥来了,你不跟他去吃饭吗?”


    江好冷着脸:“不认识,走了。”


    童捷和孔阳熙对视一眼,得出结论:


    吵架了。


    落座,点完单。


    江好忽然开口:“孔阳熙,你上下学能不能顺路带我一起?”


    孔阳熙放下尝山葵酱的筷子,疑惑地看着江好,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行啊,橡树庄园是吧?记得让安保给我开大门就成。”


    “不是。”江好报出个小区名。


    童捷反应过来:“这,这不是思宇家吗?”


    “嗯,我这段时间借住在夏医生家。”


    “——啊,怪不得。”童捷抬手指着江好身上的黑色冲锋衣,“我说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思宇的。”


    江好离家什么都没带,要不是夏思宇借了外套给他,估计今早能被寒潮冻僵。


    “啪!”


    孔阳熙筷子一拍,皱眉瞪眼。


    “好好,你要借住怎么不住我家啊?!我家可比夏思宇家大多了!”


    “因为夏思宇不喜欢我,又不像童捷家里有父母在。”江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可以理解了吗?”


    “……”


    落地窗外,江亦奇停在那里。


    江好不想看他,可却没法阻止出现在自己的余光里。


    “好好,你的wasabi是不是弄太多了?”


    江好低头满满一碟的山葵酱:“……”


    “好好,你这,明明就是心里有事儿,是不是跟江总吵架了?要不你们好好谈谈吧。”


    “……”


    江好夹起一筷子三文鱼就往碟子里猛蘸:“我就是喜欢吃wasabi!我才没有心里有事,我太喜欢了,我喜欢得不得了?!不要随意揣测我,我就是这么一个邪恶又多变的人!”


    对面二人:?


    童捷眼疾手快,在江好把山葵蘸三文鱼送进嘴里前,把筷子夺走。


    可江好还是吸了一鼻子味儿。被呛得眼泪直流,天灵盖乱飞。


    ……


    “回来了?”


    夏思宇打开门,江好直挺挺地走进屋,扑通一下跪在玄关门口,抱着迎接他回家的妹妹倒在地上,长吁短叹:“怎么从前没发现…上学这么累啊…”


    “你昨晚几乎没睡,当然累了。”


    江好被妹妹驮起来。


    “你去洗个澡,晚饭已经弄好了。我还买了糖炒栗子,你以前很喜欢。”


    江好“嗯”了声,后半句让他愣了愣,扭头看向餐桌上的糖炒栗子。


    晚饭,江好时不时瞟向那袋栗子。


    夏思宇看着,问江好是不是想吃,又被摇头拒绝。


    “好好,我知道你有不想谈论的事,也不想吃东西。不用勉强自己。”


    夏思宇把江好戳了半天的米饭收走,


    “不用觉得不吃完不好意思,回房休息吧。”


    洗碗,收拾房间,换猫砂,遛狗。


    夏思宇洗完澡,路过客厅喝水,看见对面江好的卧室门缝还透着光。


    “咚咚——”


    “好好,你还没睡吗?”


    没有回答。


    夏思宇试探性地推开门。


    江好已经熟睡。


    趴在床上,握着手机,屏幕上的角色已经被小怪全数歼灭,催眠的游戏背景音回荡在房间里。


    夏思宇替他把手机拿走,锁屏,充电。


    窗户洞开,夏思宇走到窗边,双手刚握上窗帘,目光就被街对面停着的劳斯莱斯吸引。


    昨晚也在。


    站在车旁的江亦奇,也是。


    夏思宇冲他点点头,拉上窗帘,关灯,走出卧室。


    路灯下,江亦奇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用力捏紧拳。


    副驾驶座上的关嘉韵,偷瞟了眼浑身冒着寒气的江亦奇,大气不敢出。


    江亦奇拿出手机,再度拨通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机械的女声提醒他,好好没有再关机,而是把他丢弃在黑名单里,就像那些所有被拒绝的人一样。


    江亦奇放下手,抬步穿过马路——


    “老板,夏思宇回复了。”


    江亦奇拿过手机。


    【夏思宇:江先生你好,我是夏思宇。】


    【夏思宇:好好睡着了,刚刚只是替他关灯。】


    【夏思宇:请放心。】


    关嘉韵长舒口气,抬头去看江亦奇。


    原以为脸色会有好转,却不料,江亦奇的脸却沉得更厉害。


    「请放心」


    他是谁,凭什么敢对我说这种话?-


    江好看着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却没从人群里看见那道身影,眼睫慢慢垂下。


    喧闹的走廊在整点后逐渐安静,隔音的琴房偶尔传来低闷的声响。


    很吵,很闷。


    江好拖着步子,拿出手机,大拇指悬在亮起红点的社交软件上,迟迟落不下。


    突然,手腕被一把捉住。


    在手机险些跌落前,江好被拽进了身旁空无一人的教室。


    江亦奇松开他。


    两个人的手却都悬在半空。


    江好抬眼,顺着深棕色风衣往上看,不偏不倚对上江亦奇的视线。


    十一月底,淮城雨夹雪。


    只是几步路而已,二人的呼吸却都不由得粗重起来。


    “好好,”江亦奇看着他,“我很想你。”


    江好心陷下去一块儿,却依旧别开眼,坚持又强硬地说:“我说过的,那天晚上是你唯一的机会。”


    还是不能,不能和江亦奇待在一起。


    比起生气,他更想江亦奇抱着自己好好跟他讲话,一点都不想跟江亦奇生气…


    江好转过身,伸手去握门把手,腰间的手更快地把他搂紧宽大温暖的胸膛,结实的臂弯用力地将他箍紧。


    “好好,我们谈谈。”江亦奇的呼吸落在耳边。


    就像无数次他靠在江亦奇怀里时那样。


    “好好,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满意答案。”


    “江亦奇,你还没明白吗?你骗了我,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却装作不知道,躲着我,还把我送去看心理医生。我不要你以后给我答案,不要你是因为我离开,不习惯,所以才会试着喜欢我。我不要这样的喜欢。”


    “好好,对不起。”


    江好挣脱怀抱的手被江亦奇单手握住,


    “请你相信我,让你去看心理医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我从没有认为你喜欢我,是一件需要被纠正的事情。对不起,我没有很好处理这件事情,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江亦奇的声音很轻,语气里的恳求却没有被削弱半分。


    江好的心陷得更深。


    挣扎的动作缓下,江亦奇也慢慢松开他,走到他面前。


    “好好,看着我。”声音从头顶响起。


    脸颊被一双手温柔捧起,却又那么强势地逼迫他昂头。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吗?”江亦奇说,“你不会乱跑,你不会让我找不到你。记得吗?”


    江好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捏紧。


    “可是,我现在就找不到你。”


    江亦奇喉结滚动:“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们在京港也有房子,就在学校附近。”


    “不要住在夏思宇家,也不要…”江亦奇垂下眼,视线落在江好身上的黑色外套,“不要穿他的衣服。”


    秋日的光从江亦奇身后的窗户洒下。


    江好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眼底的乌青,还有…眼尾那道陈旧伤疤,因为自己才会留下的伤疤——


    眼泪忽然落下来。


    江亦奇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江亦奇把我放在所有事的第一位,江亦奇一直以来都在竭尽所能地保护我……他只是,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江亦奇接到满手湿润。


    烫了下,松开手。


    “好,你不想搬也没关系,但要接我的电话好不好?你不能让我找不到你。”


    “我会搬出去的,就你说的学校附近的房子。”


    江亦奇黑色双眼凝住片刻,生怕他又反悔,立即道:“那边什么都有,从前我们偶尔会在那儿住。缺的东西,我会从家里给你送过去。”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让我会蠢到觉得你也有可能会喜欢我。


    江好的垂眸不语,让江亦奇再度妥协。


    “好,我不去,我让他们送。这样,你就不会看见我了,好吗?”


    空荡荡的教室被灌了秋风。


    打在桌椅上的光斑微微晃动,却不及角落二人的沉默。


    江亦奇看着江好被风撩起的发丝,抬起,放下,视而不见地垂在身侧。


    江好脸颊的湿润已被吹干,就像前日离开时的恼怒与羞愤,已经被江亦奇的道歉和望向他时的眼神一点点吹散,只剩下——


    江好抬起眼帘,撞进江亦奇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这么近。


    如果是从前,江亦奇一定会抱他。


    想要拥抱的冲动。


    抬手拥抱的动作,谁都没能做出来。


    江好低下头,不明所以地“嗯”了声,往外走。


    好想抱江亦奇。


    再不走,就真的要忍不住了。


    “好好。”


    江好下意识回头,来不及看清,一阵风,江亦奇紧紧抱住他。


    第32章 跟我回家 “好好,我爱你。”……


    江好搬进学校附近的沿海顶楼大平层。


    他站在客厅落地窗前, 眺望平静无波的大海,转过身,什么都没有。


    明明什么都有, 却什么都没有。


    卧室, 江好躺在床上, 辗转反侧。


    “什么破床垫!”


    江好爬起来, 掀开床笠, 看着和家里一模一样的品牌型号, 愣了愣。


    “肯定是枕头的原因。”


    他抓起枕头丢到地上, 拿出手机,点开游戏,一直玩到眼睛疲惫得再也支撑不住, 才睡过去。


    醒来, 江好无视掉牙医提醒他去复查的消息, 点开江亦奇的头像。


    【江亦奇:我可以上楼吗?】


    江好双眼恢复清明, 直直从床上坐起, 回了消息才发现江亦奇的消息是两小时前发来的。


    抬眼看向左上角,10:18, 江亦奇已经去上班了。


    江好丢掉手机,看着蹲在床尾, 一脸幽怨的妹妹。


    “你又不上学,起这么早干嘛?”


    江好站起身, 抓来线给手机充上电, 赤脚走进浴室。


    花洒声停。


    江好裹上浴袍,随意在腰上系了个活结,抬手擦掉镜子上的雾气,拿起电动牙刷就往嘴里塞。


    嗯?


    没吃到满嘴的薄荷味, 江好皱着眉拿出来,才发现刷头上没有牙膏。


    “江亦奇,你…”


    豪华明亮的浴室里只有他,站在双人洗手台的左侧,看着空荡荡的身侧。


    江好低下头,拿起牙膏,在刷头上挤了个歪歪扭扭的形状。


    “坏牙膏。”


    吹干头发,江好走出浴室。


    妹妹不在卧室,江好顺着延伸到屋外走廊的地毯望去,与江亦奇对上视线。


    一时间,二人都愣住。


    江亦奇双手插兜,黑色风衣敞开,微侧着身,露出黑色衬衫领口系着的暗红色窄版领带,上面别着的钻石领夹,是江好没见过的款式。


    头发好像也剪短了些。


    “我带了你爱吃的早餐。”江亦奇说。


    江好低低“嗯”了声,扯开腰间的浴袍带,抬步往衣帽间走。


    比他浴袍散开更快的,是别开脸的江亦奇。


    江好怔愣一秒,冷笑出声。


    都是男的,有什么不能看的?


    怎么,我是个喜欢曾经哥哥的同性恋,就把你膈应成这样是吧?


    江好整理着白色休闲衬衫衣领,套上深棕色羊毛薄款大衣,视线落在香水桌上,抓起猛喷——熏死你!!!


    江好往黑色邮差包里塞着昨晚写的谱子。


    走到餐厅,他停下脚步,看了眼正在角落狼吞虎咽的萨摩耶,忽然明白,为什么早上妹妹看他的眼神那么幽怨。


    “……”


    江亦奇把混着鱼油的胡萝卜和西蓝花放在地上,拍了拍妹妹的头:“蔬菜也要吃。”


    江好看着站起身的江亦奇,梗着脖子说:“我就今天没起得来。昨晚还给它煮了三文鱼。”


    “嗯,我知道。”江亦奇说完,看了眼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开放式西厨。


    “……”


    江好掂了掂挎包肩带,转身往玄关走。


    “不吃早餐吗?”


    “不吃。”


    江好踩上马丁靴,手刚准备去按电梯,江亦奇在身后幽幽开口道:


    “你走了,又不吃家里的菜。那家里就用不着那么多人,我会考虑辞退她们。”


    江好瞪大眼,转身看着他:“江亦奇,你…!”


    “那现在就过来吃饭。”


    “……”


    餐桌旁,江好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江亦奇带来的所有食物。


    “这总行了吧!”


    江亦奇看着江好,缓缓道:“这是两人份的,我还没吃。”


    “……”


    江好深吸口气,忍住想要揍江亦奇的冲动,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吐司:“那下次你最好是吃饱了再来,我现在吃得特别多!”


    “嗯,意思是我下次还可以再来吗?”


    “……”


    江好强压着吃多了的反胃不适,瞪了他一眼,气冲冲跑进电梯。


    【江亦奇:让她们过来照顾你。】


    【江亦奇:她们在西区,不和你共用一部电梯,不会打扰到你。】


    【江江好:只有你会打扰我!】


    【江亦奇:很抱歉,没人可以辞退我。】


    江亦奇看着对话框里弹出的60秒语音,默默息屏。


    他起身扫视一眼,才住了一天,除了沙发上散落的毛毯、茶几上的外卖盒子以及厨房,还不算太乱。


    江亦奇看着傻笑的萨摩耶。


    “他自己吃外卖,给你煮了三文鱼?”


    妹妹听不懂弦外之音,趴在江亦奇的腿上笑得更开心。


    收拾完客厅和厨房,江亦奇摘下手套,走进卧室。被子凌乱的堆在一角,枕头也在地上。


    江亦奇伸手去摸皱起的床单,残留的体温已经消失,只剩下满手冰凉。


    “嗡嗡——”


    江亦奇按下接听键,关嘉韵的声音传来:


    “老板,刚收到监管机构和媒体的消息,正弘金融旗下的一支房地产私募基金被人匿名举报。CEO毕鹏正在来总部的路上。”


    江亦奇将刚换好枕套的枕头放回床头:“嗯,乔临渊呢?”


    “根据毕鹏司机的情报,毕鹏今天没有用车,乔临渊去接的他。”


    江亦奇蹲在浴缸边,夹着手机,抓起过滤网里的头发:“人都通知了吗?”


    “我们能掌控的财经媒体记者已经在楼下了。”


    “嗯,我现在过来。顺便——”


    江亦奇看着卧室房门上的门锁:“好好卧室门锁有问题,找人修一下。”


    挂断电话,江亦奇朝着嘴叼牵引绳的萨摩耶招招手,小狗摇着尾巴上了电梯。


    江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刚被助理姐姐带着遛完弯的妹妹,开开心心坐在江亦奇旁边。


    它在瞟了眼对面冷汗直流的中年男人后,又看了眼低头翻阅资料的江亦奇,合上嘴,昂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坐着。


    “估值造假、关联利益输送、基金即将到期无法兑付…毕总,你真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


    江亦奇抬手一抛,文件滑到毕鹏面前。


    毕鹏擦着额头上的汗:“江总,我、我也不知道那个举报的,是怎么拿到的这些内部资料,但现在媒体就在楼下!如果这个时候被曝光,正弘金融和江氏集团的声誉就全毁了!您一定要帮我啊!”


    毕鹏谨记乔临渊告诉他的话:


    只要让江亦奇松口,动用集团资源填补现金流漏洞,那么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毕鹏抬眼去看江亦奇,对方表情轻松道:“倒也没那么严重。”


    毕鹏松了口气,心口大石落地,伸手就想去握江亦奇。


    不料——


    “我一直不看好再继续做金融,新能源和AI才是未来江氏的布局。”江亦奇抬手,“出去吧。”


    毕鹏傻眼了。


    “江总,您、您一定要救我啊!已经有监管部门去公司里了,如果被查出来了,我……”


    “你不应该去求乔临渊吗?”


    毕鹏僵硬在原地。


    “毕竟,基金用远远高于市场价收购的物业,是乔临渊实际控制的公司,不是吗?”


    “你…您都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江亦奇笑道,“我找瑞士的朋友帮了个小忙,发现你靠这只基金往私人账户里赚的钱,不仅足够你在比利佛山庄给情人卖别墅,还能让你把牢底坐穿。”


    毕鹏面如土色,重重跌回到椅子上,扯着领带,不停咽着发干的喉咙。


    江亦奇挑挑眉:“只是七千万美元的漏洞而已,怎么,乔临渊这都不愿意帮你?竟然,让你就这么找到我。”


    毕鹏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他纵横商场数十载,深谙各种规则和潜规则,结构化产品、通道业务、关联交易…他都能将表面做得极好,找不出一丝错漏。


    给自己和乔临渊都赚了不少钱。


    却不料,这次阴沟里翻船,居然被人匿名举报?!


    如果不能尽快填上这个窟窿,就像江亦奇说的,他能把牢底坐穿。


    毕鹏抬头看着江亦奇,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江总,您需要我做什么?”


    ……


    林雅应付完媒体,踩着高跟往里走,低着头,嵌着满钻美甲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哒哒”乱飞,正好在电梯口碰见赵修。


    两人抬抬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赵修:“被分居的江亦奇实在太凶残了。这一套打下去,乔临渊不得折半条命?”


    林雅:“嗯哼,那只基金老板可是跟了两年。”


    “我还是觉得亏了,再等半年,那几个亿也不用白给,可以直接把毕鹏送进去。”


    “谁让乔临渊拿好好去威胁他?我一度怀疑老板会直接让吴锋去干掉他。”


    赵大律师看了她一眼。


    林雅放下手机,无奈道:“我开个玩笑,我知道现在我们是在国内,法治社会嘛。”


    “不。”赵修插兜耸肩,“我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叮——!”


    电梯门打开,一脸阴沉的乔临渊站在门外。


    “乔总。”


    “乔总。”


    乔临渊胸膛微微起伏,挤出个笑,点头。


    回到家,乔临渊扯掉领带,站在窗边打电话,杯中的威士忌冰块融化也未饮分毫。


    “江氏一直用的都是德勤,这次换成普华永道的人我就该知道有问题!”


    ……


    “什么?沈建之前也用过这个团队?果然有沈回在背后帮他。”


    ……


    “你必须要确保毕鹏不能对外多说一个字!”


    乔临渊放下满是水珠的酒杯,接过乔燃递过来的酒杯,抿下一口,立即皱眉。


    “你加了冰块?”


    乔燃站直身体,局促地吸了口气,微微张嘴:“父亲你一直喜欢…”


    “可你倒的是麦卡伦莱俪。”


    看着乔燃茫然不知的表情,乔临渊嗤笑着放下酒杯,


    “江好16岁在不知道自己喝的是沙克尔顿的情况下,除了能尝出苹果、焦糖的甜味和木质烟熏气息,还说里面有冰雪清香。而我的儿子现在都不知道单麦威士忌不能加冰块。”


    乔燃低下头,听见乔临渊对他说:“原来,让我在这场较量里,输得最惨的是你。”


    他攥紧了拳头,紧咬牙关。


    “父亲,如今江好已经从江家搬出来了,身边没跟那么多人,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把他…”


    “把你那些心思收一收。”乔临渊睨来一眼,“去年,你自作主张弄出的车祸,差点害死亦奇!又搞出个什么江谊,有用吗?”


    “对不起父亲,我以为只要DNA吻合,江谊就能留在江家离间他们。”


    乔临渊拿起文件砸向乔燃:“废物只会说「对不起」,你什么时候听过亦奇跟旁人说过这三个字?他只会让毕鹏向他摇尾乞怜、跪地求饶。”


    乔燃默不作声,蹲下将文件捡起、叠好。


    “父亲,难道你真的要放弃毕鹏吗?如果救他…”


    “救?”


    乔临渊冷笑:“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蠢货。有人往你面前放一个麻袋,你救迫不及待往里跳。”


    乔燃愣住:“父亲,你是说这一切都是…”


    “就因为那天我多提了一句江好,半个月,他就能一脚把我踹出正弘金融。我救毕鹏?不把我拉下水,我就自求多福了。我要的只是江好手里的黄金!”


    乔燃想起父亲口中的那天。


    明明是他的生日,江亦奇甚至没有说上一句「生日快乐」,就连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到他。


    乔燃沉默片刻:“父亲,那我再继续加派人手跟着江好。只要他想起来黄金的下落,我们就能立马知道。”


    乔临渊将文件投入粉碎机,头也不抬道:“你派人跟江好,究竟是为了黄金,还是其他?”


    书房安静片刻。


    “如果能拍到他们的照片,也是好事。”


    乔临渊深吸口气:“我不想这么对亦奇。”


    “筹码而已,握在手里总比没有的好。”


    良久,乔临渊点头。


    “记住,我要的只是江好手里的黄金,我不要他的命,更不要亦奇因为他来找我拼命。亦奇,最终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明白了吗?”


    “明白,江好手里的黄金。”


    ……


    现在的江好手里没有黄金,连狗都不见了。


    “我的狗呢?!”


    江好冲着电话那头的江亦奇喊道:“把我的狗还给我!”


    半小时后,江好被司机接到海边餐厅。


    他看着门口宠物区和漂亮姐姐们玩得不亦乐乎的萨摩耶,低声呵斥道:“叛徒!”


    “今天的主厨你很喜欢。走吧。”


    江好冷着脸被江亦奇牵进餐厅。


    吃完饭,二人来到公寓楼下。


    “不请我上楼坐坐吗?”


    “坐什么?”江好不客气地甩开江亦奇的手,“做梦吧你!”


    江亦奇笑着将手插回西装裤兜。


    江好瞪了眼识趣收回手的人,看向妹妹:“走了,小叛徒。”


    妹妹摇着尾巴从车里跳下来,围着二人开始转圈,收到江亦奇一个眼神,立即跳到江好身上。


    “妹妹,你已经一岁了!我抱不动的!”


    “我抱得动,走吧。”


    江亦奇一手抱起萨摩耶,一手搂住扑腾不停的江好,步入高级明亮的入户大厅-


    【江亦奇:醒了吗?】


    【江江好:如果我在我家客厅见到你,就立马叫保安抓你!】


    【江亦奇:户主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江好拉开卧室门,江亦奇刚好收起手机,站在门外看着他。


    “……”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江好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用勺子将粥搅至温热,放到他面前的江亦奇。


    “怎么了?”江亦奇问。


    江好低下头,默默喝粥。


    江亦奇起身将东西放进江好的包里:“这段时间,漱口水吃了东西就要用,冲牙器在学校吃完午餐后用。一定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和甜食,记住了吗?”


    “江亦奇,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亦奇的身影僵直片刻,转身看向他:“你觉得呢?”


    两个人安静对视了会儿。


    江好率先移开眼,起身拿上包,走向电梯。


    梯箱屏幕上红色楼层数字不停变化,江好斜倚着墙,心也随之沉下。


    一个礼拜,江亦奇每天早上都来,也不多待,陪他吃早饭就走。


    什么都不说。


    江好一问,或者让他别来,江亦奇就用那种安静的眼神看着他,甚至…还有点委屈?明明做错事的是江亦奇!


    江亦奇:“什么时候去牙科诊所复查?”


    江好:“你这么喜欢牙医,你跟他谈恋爱好了!”


    江亦奇:“。”


    心不在焉,吃饭也硌牙。


    “——啊!”


    右边磨牙传来一阵钝痛,江好捂着脸,吐出硌牙的东西,一颗小海螺叮当当掉盘子里。


    “好清脆的一声。”孔阳熙眨眼,“好好,你牙齿没事吧?”


    童捷递来一杯温水:“刚好,你复查拖了好几天了,今天就去看看?”


    “再说吧。”江好嘟囔道。


    他没打算去。


    拉不下面儿主动联系江亦奇,他才不要一个人去牙医。


    餐桌上转了个话题,孔阳熙问起圣诞假要不要一块儿去瑞士滑雪。童捷随口敷衍,低着头在桌下发消息。


    下午的琴房,江好周围的几人全都胆战心惊。


    “啧。”江好皱着眉。


    立马一个男生就左右举起小提琴和琴弓「投降」:“我,我知道我拉得不好!玷污了这把铃木小提琴,请你不要嫌弃我!”


    江好捂着脸:“哈?”


    下课,江好打开手机,视线落在江亦奇的头像上,大拇指顿了顿,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江好揉揉脸,拖着步子走出琴房。


    “你怎么来了?”


    江好瞪大了眼,看着站在走廊对面的江亦奇。


    江亦奇大步朝他走来,眉心紧蹙,从围巾里捧出他的脸:“很疼吗?”


    没反应过来,江好就被牵着往楼下走。


    这时,童捷鬼鬼祟祟从楼道口溜走,江好瞬间明白了什么。


    “Et tu, Brute? ”江好探出头,指着童捷,“Et tu?!”


    来给江好送止疼药的孔阳熙挠挠脑袋:“好好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童捷笑得直不起身:“那是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的遗言。”


    “凯撒?电影里那只会说话的黑猩猩?这第几部剧情啊?”


    “……”


    ……


    看完牙,江好盯着江亦奇拎着的止疼药,双眼放光。


    江亦奇举高手、晃一圈、藏身后,看着江好脑袋跟着一晃一晃,嘴角扬起,偏过头才没笑出声。


    “江亦奇,你故意的!”


    “没有。”江亦奇脸不红心不跳地揽过江好,“先喝粥,垫垫胃,再吃药。”


    十二月,淮城开始飘雪。


    江好站在街边呼出一口热气,看着它缓缓消散,路边糖炒栗子的摊贩正在给客人装着刚出锅的热腾腾栗子。


    视线停留许久,慢慢挪开。


    “刚做完修复,晚几天才只能吃。”江亦奇走到他身边,将围巾围到他脖子上,“半小时后吃药,走走?”


    江好瞪了眼他:“把药给我,我自己回家吃。”


    江亦奇深觑他一眼:“走走。”


    白雪在暖黄路灯下被夜风吹成雪球,不停翻滚。


    两人并肩走在飘雪的街头,周围喧闹的人群令他们能安心享受手背偶尔撞在一起,却谁都没伸出手指勾住对方的犹豫和尴尬。


    江好抬眼,快速瞟了眼身旁的人。


    江亦奇的羊毛围巾,没有围在脖子上,只是搭在敞开的大衣衣领旁,仿佛冬夜的寒风侵扰不了他半分。


    又或许,只是一个装饰品。


    江好的视线落在黑色围巾的下摆,淡黄色细线绣着花体字「Jiang Hao」,江好低下头,看着垂在自己身前一模一样的围巾——「Jiang Yiqi」


    “在想什么?”江亦奇问。


    江好怔了怔,摇头。


    放在大衣兜里的手捏了捏,江好开口问:“我们的围巾是不是拿反了?”


    江亦奇脚步未停,眉梢微微挑起,等他继续说。


    “你的那条那上面有我的名字。”


    “嗯,这条就是我的。”


    江好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江亦奇:“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其他的意思,从前我们东西都会写上彼此的名字。”江亦奇说,“围巾也是。”


    江好不说话了,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繁茂的红梅树为树下的长椅挡了不少雪。


    江好坐下,伸手从江亦奇的大衣兜里拿药。江亦奇朝身后看了眼。保镖将水杯送过来,很快又消失在暗处。


    “消炎药和止疼药各一颗。”江亦奇拧开水杯,“张嘴。”


    江好含住药片,眉毛蹙起,喝完水才解开。


    红梅枝条被风吹得晃动,时不时挡住路灯的光。那些落在江好脸上的光时而明亮,时而幽暗。风舍不得停,仿佛也知晓这样的光刚好,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会让坐在他身旁的人忍不住。


    “你又在想什么?”江好被盯得心砰砰砰地跳。


    江亦奇收回眼,学着之前江好的模样,摇摇头。


    良久,江亦奇开口问:“搬出来住,你开心吗?”


    江好抬头看天,把手揣进兜里:“昂。”


    “开心,还是不开心。”


    江好吸了口气,反问道:“那你呢?我搬出来,你…”


    “不开心。”江亦奇说,“也不习惯。”


    江好看着江亦奇,笔直的鼻梁和绷紧的嘴角,在熨烫笔直的衬衫和高定西装衬托下,只会让人觉得他不可冒犯,不近人情。


    “江亦奇,你知道我为什么找夏思宇帮忙,而不是孔阳熙吗?”


    江亦奇转头看来,江好继续道:


    “因为我知道孔阳熙喜欢我,所以我会和他保持只是朋友的距离。我们可以中午一起吃饭,周末可以一起出去玩,但我不会单独见他,更不会住进他家。


    “因为我更知道我不喜欢他,就不能继续给他不确定的信号,让他认为除了普通朋友,我们之间还有其他的希望。


    “你明白吗?”


    江亦奇:“所以,你是在说,孔阳熙都能每天见到你,而我不可以吗?”


    江好愣住,不知道江亦奇是在跟他装傻,还是真的不懂。


    “算了。”江好站起身。


    脚后跟刚离地,手腕便被握住,干燥温热的触感在冬夜让人不愿挣脱,但江好还是用力甩开了那只手。


    “跟我回家。”


    江好心一动,脚步刚停,身后又传来江亦奇的声音:


    “牙齿在发炎,晚上可能会发烧,我不放心。”


    江好那颗被攥紧的心,被猛地松开,血液涌向四肢,又一次被无意间戏弄的恼怒直冲大脑。他转过身,伸出双手,抵住江亦奇结实的胸膛,狠狠推开。


    “你走!江亦奇,你不是我哥,你又不喜欢我…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你走!我不要你江亦奇…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听到没有?!”


    江亦奇纹丝不动,任他推了又打,直到江好转身想走,才将人又拽回身边。


    “好好,不要讲这种话。”


    江好涨红着脸去推江亦奇的手,却被握得更紧:“难道不是事实吗?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就离你远一点!等我明年大三出国,就再也不会见你!你要还觉得不满意,我就找十个八个男朋友,总能把你忘了!然后我就在国外,永远都不回来!”


    字字句句,刀刀深剜。


    江好轻松说出口的话语,割得江亦奇连着心脏的胸腔阵阵发酸,太阳穴凸凸直跳。千言万语,路过喉咙,被江好往他五脏六腑扎来的刀片,切割得只剩下两个字——


    “江好。”


    江好怔住,连挣扎都停住,愣愣地看着江亦奇。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江亦奇喊他的全名。


    就像是刻在大脑深处的印记被唤醒一般,给江好的脖子迅速套上铁枷锁,他安静下来,就连先前还烧着双眼的怒火也消失殆尽,只是任由江亦奇把他拽上车。


    车辆启动。


    江好看着扭头望向窗外,肩膀不停起伏的江亦奇,莫名的害怕和恐惧,从脚底爬上来,像是密闭的车厢进了风,寒气钻进骨髓。


    雪下得更大,落入大海,寂静无声。


    车辆驶过跨海大桥,即将进入淮城。


    江亦奇:“掉头,送他回京港。”


    江好缩在座椅角落,噙了半晌的眼泪终于掉了出来,落进围巾一颗接着一颗。


    “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答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再让我听见那些话,江好,你这辈子想要的自由都不可能再有,清楚了吗?”


    江亦奇望着窗外,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江好一眼,


    “在我改变主意把你关在我身边之前,下车。”


    江好的身体仿佛被冻住,连抬手擦掉眼泪都做不到,脚迈了好几次,终于踩到地面。


    夜色浓重,他就着黑夜跌入蓬松冰冷的床榻。


    江亦奇生气了。


    骂他,推他,打他,他都没有生气。


    为什么?


    是因为不想让我出国吗?


    可是,当初在医院,想要送我走的也是他。


    江亦奇都不看我。


    还用很凶的语气讲话。


    江亦奇不喜欢我就算了,还凶我,凭什么?


    江好拿出手机,把不知道怎么从黑名单里逃脱的混蛋重新丢进去。


    眼泪掉得像将停未停的雨,在温暖干燥的房间里始终不见干。


    门锁修好了,不再能反锁。


    江亦奇停在床边,伸手就碰到满手的湿润。很凉,却烫得他指尖蜷起,慢慢收回。


    收拾完地上的衣服和包包,江亦奇用浸了热水的棉柔巾,小心翼翼将他脸上的泪痕擦掉。手有些湿,只能用嘴唇轻轻贴在江好的眼尾,看看是否还有眼泪。


    “对不起。”江亦奇说,“肯定吓到你了,对不起。”


    江亦奇静坐许久。


    他拿下江好手中的手机,轻车熟路把所有联系方式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天快亮了,却还是舍不得走。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我爱你。”


    江亦奇俯身吻向江好。


    起身,关门落锁。


    黑暗里,江好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抬手,摸向被吻过的嘴唇。


    第33章 你的礼物 江好踮起脚尖,昂头吻向江亦……


    日光穿过海面和白雪。


    江好在卧室来回踱步, 目光回回在门把手上停留,却又快速移开。


    恒温的房间,心跳却止不住地加快。越转越晕, 江好强迫自己在床边坐下, 又像浑身扎了小针, 停下一秒就难安。


    “嗡嗡——!”


    循声看去, 床头柜手机屏幕亮起。


    江好没有去拿手机, 肯定像过去一周的时间那样, 江亦奇会问他有没有醒, 打开门就能见到站在门外的人。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好走向房门的脚步却前所有的犹豫,


    江好停在门前, 深深吸气, 伸手握住, 用力, 转开。


    “江亦奇…”


    江好愣在原地。


    走廊上空空如也, 什么人也没有。


    餐桌旁的地面时不时有人影晃动,江好微微探出头, 见到佣人制服后,站直身, 心也绷得更紧。


    “江亦奇呢?”


    “少爷醒啦。”佣人将新插的红梅放到餐桌中间,“老板出差了, 花是司机刚刚送上来的…少爷?你去哪儿?”


    入户大厅的工作人员, 见到身着单薄睡衣的江好冲出电梯,立刻迎了上去。


    见他还准备从旋转大门出去,取来大衣披在他身上。


    “江亦奇呢?”


    “江总?”工作人员愣了愣,“江总刚走, 需要帮您拨通司机的电话吗?”


    江好裸露在单薄长裤和棉拖外的脚踝在这一刻,才感到夹着风雪袭来的寒意,抓着身上的大衣,打了个寒颤。


    他盯着柏油马路看了会儿,摇摇头。


    “不用了,谢谢。”


    转身再次穿过旋转大门,佣人拿着外套和毛毯将他裹住。江好回头,又看了眼从海面漫上沿海公路的浓雾。


    回到房间,江好靠坐在床边地毯上,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新消息。


    【江亦奇:[语音]】


    江好微微歪头,蹙着眉,伸出手指,点开,熟悉磁性的男声传来:


    “好好,是我。我知道你在看见这条给你的语音留言会感到意外,考虑到你可能不会接我的电话,文字也太过苍白和随意。所以…好好,对不起。”


    江好抬起眼睫,愣在原地。


    “过去十八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你身上学习如何做一个兄长和……对不起,我没能够控制好我的情绪,昨晚肯定吓到了你。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对不起,好好。”


    江好抬起手掩在唇前,咬着指甲,双眼直直看着前方,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滚烫热泪落下。


    “你说得对,如果我现在没有办法回应你,就应该和你保持距离。但如你所见,在过去半个月里,我尝试过很多次,但很抱歉,全都以失败告终。所以,这次我会趁着出差,在国外多待一段时间。”


    江好怔住,放下手,撑着身体坐直,盯着那条就快结束的绿色语音条。


    “我依旧放心不下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好,我…对不起。”


    语音停止,江亦奇的声音消失。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就像窗外无声落入大海的雪。


    “笨蛋。”


    江好放下手机,抬手捂住脸。


    他有很多问题,很多江亦奇不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他决定找个人问问。


    “叮咚——!”


    淮城市中心高级公寓电梯门打开。


    江好走出来,站在玄关没动,鼻尖捕捉到一缕熟悉的香水味,视线落在通道尽头的一只黑色高跟鞋,怔愣片刻。


    “好好?”赵修套上睡袍,看了眼身后卧室门,“你,你怎么来啦?”


    江好从包里拿出两张美术馆门票,笑着说:“塞尚私展,画廊给我送了门票。我记得上次来你家见过他的画,刚好我朋友他们今天都没空,所以…”


    “今天是周三,大家都要上班或者上课,没空很正常。”


    赵修说着,伸出手撑在墙上,试图用身体挡住通往卧室的走廊。


    “嗯,我知道。”江好点头,“需要我打电话给江亦奇,帮你请假吗?”


    “……”


    赵修眨眨眼:“那我,洗个澡。家里比较乱,好好你…”


    “我在车上等你。”


    赵修松了口气。


    黑色劳斯莱斯停在海边私人画廊前,坐在后车的保镖也跟着下来。


    “只是个私人展览,你们不用跟。”江好看向赵修,“赵律觉得呢?”


    赵修正低头整理胸前的西装口袋巾,看了眼江好,忽然明白什么。


    “对,我会全程陪着好好。你们在车上等就行了。”


    保镖点头,分散到画廊几个出入口。


    赵修双手插兜,微笑送走保镖,立即转向江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如果你是来这跟什么小男朋友约会,让我打掩护,我建议你现在就把我推到车轮底下,这将是对我而言最好的下场。”


    江好狡黠一笑。


    赵修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


    私人画廊咖啡厅。


    “我又不是来谋杀你的,你紧张什么?”


    赵修一脸防备:“好好,你先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一些事实。”


    “什么事实?”


    江好将耳旁长发别至耳后:“我知道江亦奇喜欢我,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和我在一起。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赵修缓缓张嘴,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好。


    空气凝固几秒。


    “要不你还是谋杀我吧。”赵修破罐子破摔,“反正,我要真告诉你了。等亦奇回来我也得死。”


    江好:“所以,真的有这件事?”


    赵修:“……”


    “我要行使我的合法权益,在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如果我在走出这间画廊前,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就会让今天的见面,变成你猜想的那样——我和小男朋友约会,而你在帮我打掩护,并且确保江亦奇一定查出来。”


    “……”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你告诉我的,尤其是江亦奇。我会保守好这个秘密,就像你和林雅姐在谈恋爱的秘密。”江好认真眨眼道。


    赵修端起咖啡杯的手顿住:“什么谈恋爱?”


    “我都闻到了,那瓶香水就是我送给林雅姐的,还有那只Monolo Blahnik的高跟鞋…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赵修长长“啊”了声。


    “虽然那并不叫谈恋爱,但没错,你也必须要保密!”


    “不是谈恋爱?”江好愣住,“可是,你们都一起睡觉了?”


    赵修揉了揉鼻子:“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童捷和孔阳熙上午有课,江好提前到餐厅等他们。


    江好坐在靠窗的老位置。


    双手放在笔电键盘上,屏幕漆黑一片,不知熄灭了多久。


    屏幕映出他怔怔发愣的脸,脑中还在想前几日赵修对他说的话——


    “南有沈建,北有江氏。


    “江氏集团去年市值突破4000亿美元,可想而知管理这么大集团是多繁重的事务。况且,江氏不像沈建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凡事都只能靠亦奇自己。


    “江老爷子离世的时候,江氏动荡得厉害,江飞英不顶事儿,你那时候又小,整个集团、媒体和股民的目光都在亦奇身上。那时候,他也才18岁。


    “亦奇很久前就知道他爷爷的病情,一直竭力缩短念书的时间,22岁就念完哈佛商学院硕士。可那时候,乔临渊作为代理CEO已经掌控了江氏整整4年。


    “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把集团旗下几乎所有公司高层换了个遍。最近,亦奇正在处理比较棘手的事务,算是跟乔临渊正面宣战。


    “所以,我个人认为——


    “现在不是什么公开自己不仅是同性恋,还有个男朋友,而且这个男朋友还是自己曾经同父异母、哪怕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的好时机。”


    ……


    不是好时机。


    江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


    哪怕他们可以拿着数不清的钱远走异国,但是,江家的基业和江亦奇这么多年的努力,不该是这个结局。


    江好深吸口气,刚想继续写essay,就从屏幕上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好好哥哥。”


    江好看着在对面落座的人,缓缓扣下笔电屏幕,双手抱胸,靠向卡座椅背。


    “你LA王祖泽啊?哪儿都能碰见你,做什么?”


    “听说你最近搬家了,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地方。”乔燃将热可可放到江好面前,“按照你以前的习惯,加了一点盐。”


    江好看了眼马克杯:“我什么都不缺,江亦奇都给我买了。”


    “是吗?”乔燃端起杯子,抿了口,“我还以为,你搬出来就是因为和表哥吵架了。”


    “我和江亦奇的事,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乔燃怔愣片刻。


    江好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懒懒道:“有这闲工夫,先去开除掉你眼瞎的造型师,你看上去像是Inditex官网上穿着廉价打折零售服饰的过气模特。”


    “Its Burberry.”


    “Yeah,你穿得像是他们还没从Riccardo Tisci那丑得令整个泰晤士河为之断流的TB原创印花走出来的那4年。”


    乔燃嘴角一抽,深呼吸勉强维持神色,问道:


    “所以,你是拿到了那笔钱,才从江家搬出来的是吗?”


    江好拿起手机的动作顿住,眉心微动。


    很快,他抬手向后抓了把浅棕色长发,挑眉道:“不然呢?”


    乔燃端起马克杯的手悬在半空,瞪大双眼,一眼不眨,直愣愣地死死盯着江好,那些准备好的话忽然就变成石子堵在了喉咙里。


    “你,你想起来了?”乔燃脸色煞白,“这就是你,搬出来的原因。”


    江好放下手机,微微抬起下巴,轻撩眼皮,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瞬间,餐厅周遭似乎都被清空,二人面前的餐桌变成谈判桌。


    江好和乔燃坐在两端,等着对方先亮底牌。


    “或许。”江好说。


    “或许想起来了我的手链是怎么不见的;或许想起来了江谊是十年前推我入水的疯子,又或许…”江好俯身向前,盯着乔燃,“什么都没想起来。”


    江好笑朝后靠去,露出一口整齐白皙的糯米牙:“谁知道呢?”


    乔燃脸上血色全无,站起身,缓缓后退。


    “喂,乔燃你来这儿做什么?!你是不是又去找好好麻烦呢?小心我…!”


    “这是公共餐厅,没有哪项规定说我不能来吧。”乔燃瞥了眼孔阳熙,“还挺忠心的,我以为江好只养了一条狗呢。”


    童捷上前一步道:“乔燃,你怎么这样?亏我以前还跟个二傻子一样替你说话!”


    乔燃嗤笑:“那就多学几个骂人的词儿再来找我吧,二傻子。”


    孔阳熙懒得再废话,拽走骂人跟小学生一样没半点杀伤力的童捷,冲到还在愣神的江好面前,拿他跟易拉罐似地摇:“好好,那个乔燃没有欺负你吧?!!”


    “耳朵聋掉啦!”


    江好浑身一激灵,忙捂住耳朵,摇摇头:“没有,就过过嘴皮子而已。快点餐吧,我饿了。”


    席间,童捷看出了江好的心不在焉。


    “好好,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江好笑了笑,“只是在想,现在去纽约穿什么衣服合适。”


    ……


    纽约曼哈顿,咖啡厅。


    “看看,是不是这个?”


    西装革履,戴着金丝镜框眼睛的成熟英俊男人,将手中佳士得竞拍资料递给江亦奇。


    江亦奇翻开,华丽无比的水晶灯出现在他眼前。


    “曾被悬挂在多玛巴切宫的波西米亚水晶吊灯,就是它。”江亦奇抬抬手,“谢了,沈哥。”


    沈回,沈建集团现任总裁。


    两家是世交,两个老爷子是最早一批爱国实业家,志同道合。多年前沈家从京港南迁到江城,两家也一直没断联系,私交甚笃。


    江好曾经唯一亲口承认的朋友,就是沈回的表弟。


    在江亦奇接手家业后,更是在商场上互相照应。


    “昨晚刚拍下,算是好好的圣诞礼物。”


    “替好好先谢谢你。”


    沈回:“今年生日,你不让我们送礼物。等好好到时候想起来,我们什么都没送,肯定要闹一阵。这灯可是保命符。”


    江亦奇笑了笑,笑意又很快消散。


    “怎么了,我还以为找到了乔临渊离岸空壳公司的资料,还有这个,什么…18世纪奥斯曼帝国皇宫的水晶灯会开心一点。”


    沈回端起咖啡杯,


    “看来池池说对了,你这次来纽约是为了躲好好。还是没决定好要不要告诉他?”


    江亦奇胸膛重重起伏一瞬,问:“你当初后悔吗?”


    沈回就是林雅的前雇主。


    那个与男友恋情曝光却没有否认,抗下股票暴跌和股民口诛笔伐的重重压力,最后在林雅的公关下舆论反转的成功案例。


    沈回对这个提问甚是认真,放下咖啡杯道:


    “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答案是后悔,我当初没能告诉池池真相,让他带着对我爱他这件事情的怀疑离开我,错过彼此两年的时间,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但是——”


    沈回看着江亦奇,


    “如果再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依旧是那样。”


    江亦奇蹙起眉:“为什么?”


    “人在未来回望过去时,总是会后悔,但这已经是当初最好的选择。”


    江亦奇沉默。


    沈回却话锋一转:“可终有一天,你会发现隐瞒只会造成更多的伤害。巧合和意外是命运的推手,坦诚才是唯一的出路。”


    江亦奇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桌上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了他的话。


    接起电话,江亦奇脸色瞬间大变。


    JFK肯尼迪机场停机坪


    江亦奇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在看见江好从私人飞机下来的那一刻,才终于放松。


    “好好!”


    江好围蓬松、宽大的驼色围巾,露在外边的小半张脸愣了愣,微微踮起脚尖,左右张望,对上江亦奇视线,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江亦奇!”


    江好朝着江亦奇跑去,松松垮垮的围巾垂落下来,发丝却飘在半空中,像是阳光下的喷泉。


    江亦奇下意识伸出手,脑中忽然闪过什么,手滞在半空,很快收回西装长裤口袋。


    江好却没有浪费这个拥抱的打算。


    他直直撞上那具高大结实的身体,双手紧紧抱住江亦奇的腰,惯性让这个拥抱比以外更加亲密,没有一丝缝隙。


    装满无数离别和重逢的机场,拥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江亦奇,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呀?”江好在他的怀里蹭着,“都让他们保密了…这是个惊喜!”


    “是惊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们说你在太平洋上。怎么忽然来纽约了?”


    因为你在纽约啊,我好想你的…江亦奇。


    我还知道,你也很想我。


    江好从江亦奇怀里出来,垂着眼,抿了抿唇:“圣诞节,给你送圣诞礼物来了。”


    从江亦奇的角度,能看见江好直直垂下的睫毛,鼻尖上有细细的汗,抿唇时脸颊会动……乖巧得好像在等他抬起手去碰一碰。


    余光里,江好看着停在脸颊旁的手,抬起头,疑惑地望着手的主人。


    江亦奇放下手,别开脸轻咳一声:“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


    “嗯…因为江亦奇在过去这一年表现得很棒!所以——”


    江好抬手拽住江亦奇敞开的大衣,


    “圣诞老人提前送来礼物。”


    江亦奇看着江好,不自觉地也笑起来:“嗯,所以礼物呢?”


    人声嘈杂的纽约国际机场,江好撩起眼帘望着他,琥珀色双眼那么温柔,像是一把钩子,勾开礼物盒上漂亮的蝴蝶结,盒子打开,江好站在里面。


    “江亦奇,圣诞快乐。”


    江好踮起脚尖,昂头吻向江亦奇的脸颊。


    第34章 吻 “没有亲过别人,只亲过好好。”……


    临近圣诞节的纽约, 夜晚气温在0°徘徊。


    江好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吸气, 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 拧开门, 偷偷往外看了眼。


    没有人。


    卧室布局和橡树庄园别无二致。


    双人床摆放的位置, 蓬松的米白色床品, 还有延伸到露台的黄水仙地毯……唯一不同的是露台外能看到的不是海, 而是中央公园。


    这是他和江亦奇在第五大道的家。


    江好停在梵高的《有柏树的果园》的面前, 杏花开在柔嫩的青草地,深深柏树林占据画面一角。


    一万六千平方英尺,上下七层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宫殿风格的建筑, 房间里出现罗丹的雕塑和梵高的画作也并不稀奇。


    忽然, 江好眯起双眼, 俯身凑近, 仔细端详着画布上的色彩。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 江亦奇端着盛满温水的玻璃杯,走到他身后。


    江好看向他:“江亦奇, 你被人骗了。”


    江亦奇递出水杯,挑挑眉, 示意他继续说。


    “梵高在阿尔勒时期作品,色彩的运用达到巅峰。这幅画的色彩和厚涂肌理都堪称完美。只不过, 镉黄到现在会逐渐褪色, 但它没有,所以是赝品。”


    江亦奇点头:“这幅的确是临摹的。”


    江好喝下大半杯水,不解道:“那为什么你还把它挂在这里?”


    随即,江好在江亦奇的目光下, 反应过来。


    “是我画的?”


    “嗯,拍回来后,你用了几天临摹出这幅画。原作在汉普顿的家里,后院种了棵杏树,你说挂在那儿更合适。”


    江亦奇拿走江好手中的玻璃杯,问:“想去看看吗?我明天让人送你回去。”


    “你不回去吗?”


    “纽约总部有些工作,需要在圣诞节前收尾。”


    江好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小声道:“你又要把我丢到其他地方吗?”


    江亦奇握住杯子的手捏紧。


    “江亦奇,我可以等你忙完的。我不要一个人在别的地方,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江亦奇看着他,仿佛也回到了橡树庄园,回到了江好没有离家出走,总是会用这样嗔怪的语气撒娇的时候。


    半晌,江亦奇才答话:“好。”


    对话结束,房间却陷入不合时宜的沉默。


    江好抬头对上江亦奇的视线。


    像是偷车贼在黑暗里,扯出方向盘下的两端电线,“嚓嚓”几下火星乍现。


    二人同时移开眼。


    ——计划落空。


    “早点休息。”


    “啊,哦,你也是。”


    江亦奇朝门边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了眼继续端详画作的江好,关门离开。


    江好回头,看着紧闭的卧室房门,暂停的心跳开始剧烈跳动。


    深夜,江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手不自觉地朝右手边空荡荡的枕头摸了摸,心一横,抱起枕头走到江亦奇的卧室门前。


    就说房子闹鬼好了。


    江好抬起手。


    近在咫尺的房门却像是触碰不得的梦境,再靠近,就会跌落进去。


    忍一忍。


    江好悬在半空的手放下,转身回房。


    江亦奇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的文件未见翻阅,落在纸上的视线早已失焦。


    叹了口气,他掀开被子,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一米九三的身高在白色房门前依旧高大,可却又那么渺小,无法承受江好望来的一眼,只怕前功尽弃。


    江亦奇缓缓转身,不再看那个古铜色门把手。


    ……


    昨晚下过雨,中央公园的地面湿漉漉,空气里也满是雾气。


    江好从椭圆池塘走到露天溜冰场,马丁靴上已经沾满了泥点子。


    他扭头看向江亦奇光洁如新的皮鞋:“你的怎么这么干净?”


    “因为我不会去踩水坑。”江亦奇一手拎着冰鞋,一手指了指旁边的空位,“怎么突然想来滑冰?”


    “他们约我去瑞士滑雪我都没去,你总得补偿我吧?”


    江好坐在椅子上,看着江亦奇蹲在他脚边,解开马丁靴的鞋绳的手指顿了顿,补充道,


    “骗你的,我才不想和他们在一块儿,想和你在一起。看照片我们曾经来过这里,所以想和你再来一次。”


    江亦奇抬头看了他一眼,将马丁靴放到一旁,拿出冰鞋给江好换上。


    江好双手撑在两旁,肩膀微耸,问:“滑冰也是你教我的,是吗?那时候你就会了?”


    “嗯,但那时候不会。是你看了Frozen,发誓要当冰上公主,怕你摔跤才去学的。”


    “你怎么没有纠正我呀?我怎么可以当公主!”江好眨眨眼,“Elsa可是女王!”


    江亦奇点头配合:“Yes, Your Majesty. ”


    江好笑着抬起脚,用脚背踢了踢他的膝盖。


    “我担心我忘了,你还是得陪着我,不能让我摔跤。”


    “学会就不会忘。”


    “答应我…!”


    “嗯,不会让好好摔跤。”


    临近圣诞节,恰好是中央公园露天溜冰场高峰期。被冬日黑压压树枝围起来的洁白冰场上,全是人和标志桶。


    江好深吸口气。


    江亦奇站在他面前,双手握住他手臂,出声道:“不用担心,看我就好。”


    江好看向江亦奇,后者却垂下了眼,时不时看向身后是否有人,带着江好慢慢滑动。


    江好下车时被江亦奇强行换了件白色羽绒服。江亦奇却还穿着黑色羊毛大衣,不会冷,在察觉到扶在小臂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后,看向江好。


    “手伸进我的袖子里。”


    今年的纽约还没下雪,但冰面温度极低,寒气从脚一直往上蹿。


    江好听话照做,江亦奇的身体好像无时无刻都像是火炉,嗯…长着肌肉的火炉,他顺手捏了捏江亦奇结实的小臂。


    “好慢。”


    江亦奇挑挑眉。


    下一秒,江好就后悔了。


    江亦奇长腿迈开,冰刀划过冰面,伴随轻微碎冰声,江好只觉寒风扑面而来,冰凉涌进鼻腔,在胸腔猛地炸开。


    “江亦奇…!慢一点!!!”


    江亦奇稍稍调转脚下冰刀角度,速度慢下,绕圈。


    江好调整呼吸,抬眼刚想说什么,却只看见中央公园的冬景,树木和街灯在江亦奇身后不停变化,快速闪过又再次出现,渐渐模糊,只有那双沉沉黑眸一直望着他。


    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加速。


    江好忽然有点后悔。


    不该来找江亦奇的,好像,会忍不住。


    突然,身旁一阵风袭来。


    几个青少年从他们身旁“唰”的一下滑过,没减速。


    江好身体一缩,下一秒,握住他手臂的大手用力一拽,江好撞进江亦奇怀里。


    周围响起众人的骂声,青少年嬉笑着滑远。


    江亦奇拧着眉,收回眼,低头看向怀里的人:“还好吗?”


    江好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深深埋进江亦奇的胸膛:“不好,再抱会儿。”


    “江亦奇,你很久没抱过我了。”


    靠着的高大身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江好能听见那同样剧烈的心跳,恐怕会怪罪江亦奇的无动于衷。


    慢慢地,握着他手臂的双手松开,环上了他的后背。


    江亦奇总是说得很少,做得很多。


    江亦奇的怀抱总是让江好很喜欢。


    江好很喜欢江亦奇。


    休息间隙,江亦奇确定江好双手都扶在围栏上后,从保镖手里接过水杯,拧开送到江好嘴边。


    “梨子姜水,多喝一点。”


    喝完水,江亦奇滑去一旁听电话。


    江好靠在围栏上,百无聊赖地磨着冰刀,远远地,江亦奇肩膀微动,像是叹了口气。


    江好站直身,松开手,朝着江亦奇滑去。


    “文件发过来我签字。”


    ……


    “午餐约也都推掉。”


    ……


    “下午的会我不参加,之后的行程只安排在上午时间段。”


    江好看着江亦奇的背影,垂下眼,慢慢滑远,回到围栏旁。


    “怎么了?”江亦奇来到江好身边,“冷吗?”


    江好低着头,慢慢点头。


    江亦奇抬手捂住江好冰凉的耳朵,柔声道:“车上有顶遮住耳朵的帽子。”


    “不好看嘛,不想戴。”


    “嗯,那我们现在去买?”


    江好手覆在江亦奇的手背上,贴了贴,握着手指放下江亦奇的双手,小声道:“我跟朋友约了,一会儿要出去玩,你不用陪我。”


    “朋友?”江亦奇先是一怔,眉心蹙起,“谁?”


    江好不说话。


    见状,江亦奇垂了垂眼,语气稍缓:“好,你们约在什么地方?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江好忽然拔高音量,抬手指向毕士达喷泉的方向,“我们就约在这附近的。”


    江亦奇双眼微眯,眉心不见松开,紧紧盯着江好。


    正欲开口,远处跑来一个人影。


    田萄冲着江好点头招呼,拿出平板,滑到签字页将电容笔放到江亦奇手中。


    “抱歉老板,打扰到你的私人时间。德勤那边原以为今天有会面,所以才要得这么急。”


    江亦奇点点头,问了两句审计情况。


    “重大科目和流程的实质性程序已经完毕,未发现重大异常或未调整的审计差异。最终工作底稿正在确认,预计能如期出具审计报告。”


    江亦奇“嗯”了声,看向落跑的人,皱眉道:“去哪儿?”


    江好原地180°丝滑转身,认真道:“我朋友马上就到了,你也有工作要忙,所以…走吧!”


    江亦奇看了眼田萄手里叮叮作响的工作手机,沉思片刻,点头。


    送走江亦奇后,江好在越南粉店找到他的「好朋友」


    ——铺了满满生牛肉片的牛骨髓越南粉、黄金小油条和炸猪耳木瓜沙拉。


    “怎么会有我这么体贴的男朋友,江亦奇真是赚到了!”


    江好捞起大棒骨吸起来,


    “等忙完一定要补偿我!好吃好吃…”


    江亦奇的确很忙。


    纽约总部的人一见到江亦奇来公司,全都松了口气,又提上了劲儿。


    关嘉韵拿着平板候在电梯旁,“叮”声开门,江亦奇身着完美剪裁的黑色羊绒大衣,面无表情,脚步如风地从电梯走出。


    “伦敦金丝雀码头办公司的SEC申报文件,签批了?亚太区的Q1预算调整线上会议挪到晚上22点,东八区11点,压缩到45分钟内。能源板块的中东项目最终风险报告,两小时内出现在我的办公桌。明天开始中午后的行程全部取消。”


    关嘉韵快速滑动平板屏幕,语气平,语速快:


    “SEC文件已签批,电子副本已发送,纸质文件在您办公桌左手边第二份。亚太区会议时间安排已经通知。能源项目风险报告周总监团队已经确认会在午餐前送达。”


    关嘉韵手指落在下午时间段密密麻麻的安排上,稍顿一秒,


    “今天下午原定13点,投行部午餐会;15点、16点两场会议;17点慈善晚宴,全都取消或改期?”


    江亦奇走到办公室双开门前,脚步不停,田萄先一步推开厚重木门。


    “今天不用,午餐和路演彩排保留。慈善晚宴…是好好之前喜欢的主办方吗?”


    “不是,这次主办方是康格里夫家族,去年好好还跟他们家吵了一架。让我们别告诉您。”关嘉韵顿了顿,“我这就取消。捐赠额度不变,还是按照惯例去年的120%?”


    江亦奇落座,执笔签字,头也不抬道:“好好吵架赢了没?”


    “赢了。”


    “嗯,那就120%”


    会议室灯熄了半,投影仪不停切换幻灯片。


    江亦奇手虚虚握拳,靠在唇边,忽然看向关嘉韵。


    关嘉韵立刻调出会议纪要分屏,附耳过去,双手放在键盘上,随时准备记录重要会议指示。


    “好好为什么吵架?”


    “……”


    关嘉韵怔了一秒。


    “当时您在跟康格里夫家族的二小姐,就是在今年与埃利森家族订婚那位,一同为合作致辞。康格里夫家族的少爷就说你们可能会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好好听见,就跟他吵了起来。”


    江亦奇拧起的眉心慢慢松开。


    他记得那次晚宴江好很早就想走,在车上就把领结和西装全脱了,顺带肘击了他好几下。


    回国没多久,就闹离家出走,非要去美国读书,说这辈子都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江亦奇拿起手机,点进对话框。


    待输入的光标在眼中闪动许久,手指也未落下,转而熄灭屏幕。


    欲.望是布料上的裂口,江亦奇的自制力做不到一针一线的缝补,只能确保它不会被继续撕扯。


    而抵御诱惑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听、不看。


    封闭五感。


    台上的人看着来纽约视察的总裁在三页幻灯片里,看了五次手机,抬手擦汗。


    茶歇。


    江亦奇没有接咖啡,再次拿起手机,指尖悬在电话号码上。


    下一秒,屏幕闪动,想要联系的人先一步找到他。


    江亦奇没等到第二声震动,接起电话。


    “好好?”


    电话那头江好的声音闷闷的:“江亦奇你开完会,还会很忙吗?”


    “发生什么事了,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江亦奇站起身,甫一转身,愣在原地。江好抱着盒姜饼人,趴在会议室玻璃幕墙上,精致翘挺的鼻尖被压扁,一眼不眨地盯着他。


    好好来找他了。


    纽约57街玻璃塔楼顶层办公室。


    江好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撑在两侧,晃着悬空的双腿,问身前的人:“好吃吗?”


    江亦奇咬下一口姜饼人,点头:“好吃。怎么去布鲁克林了?”


    “你怎么知道?”


    “这家店在布鲁克林。”江亦奇咀嚼的动作停住,抬眼看他,“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江好显然被问懵了,“啊”了一声。


    江亦奇抽过纸巾擦手,淡淡道:“你不喜欢布鲁克林,很少去。除非是很要好的朋友,否则你不可能答应去。”


    “你想听真话吗?”江好问。


    江亦奇垂着眼,不说话。


    “没有什么朋友,就我一个人。”江好晃了晃腿。


    江亦奇抬起头,眉心瞬间拧紧:“你一个人,跑去布鲁克林?”


    “一点都不好玩,”江好耷拉着脑袋,“还碰见ICE在八大道查人,乱糟糟的。”


    “好好,不许再这样。”


    江亦奇躬身凑近,双手撑在江好身侧,高大的身躯罩着他。


    “这里不是国内,更不是前几年的纽约,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很担心。考虑到你的隐私和你说只会跟朋友在上东区,我才没有让保镖跟你。好好,你可以做任何事,但是不能骗人,更不能骗我。”


    江好抿了抿唇,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很奇怪。


    江亦奇的语气明明和平时没区别,沉稳平静。但江好却能感觉到,江亦奇生气了。


    江好想到自己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也觉得委屈,酸水一个劲儿地从心底往外冒。


    “还不是你太忙了,我好担心你因为要陪我,影响工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电话都不给我打…你还生我的气。”


    说着,眼眶涌上热气。


    充盈着,眼睛涨涨的,说不上难受,心里更难受。


    “江亦奇,你都不想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内,我来了纽约,你也对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江好肤色白皙,薄薄的眼皮红起来很是显眼,宛如一道鞭痕抽在江亦奇心上。


    不听,不看。


    江亦奇一个也不做到。


    “是我不好,对不起,好好你别哭。”


    江亦奇身体骤然紧绷僵直,江好身体微微前倾,额头直直撞到他的肩膀,埋着头,问:


    “那你有没有想我?”


    江亦奇喉结滚动,抬起手,拥抱的指尖还未触碰到江好又放下,只能用单薄的语言承认:“想,我很想你。”


    窗外开始下细细密密的冬雨。


    慢慢地,江好整个人钻进江亦奇的怀里。他听不见雨声,只能听见江亦奇的声音。


    江亦奇说,很想他-


    “江亦奇,圣诞快乐!”


    江好冲进卧室,光着脚跳上床,敞开腿,跪坐江亦奇身上。嘴里叼着圣诞红绿配色的吹吹卷,在刚睁开眼的江亦奇耳边,猛地吹响。


    “快起床,快起床!”


    江亦奇被耳边的哨声震得眯起眼,笑着,任由江好把他从被褥里拽起。


    布莱恩公园圣诞集市早晨就有不少游客。


    曼哈顿的高楼林立下,美食、手工艺品摊位围着洁白的露天溜冰场,雪花射灯还未点亮,却也足够漂亮。圣诞树绕了圈圈彩灯,在冬日薄雾下好似清晨还未隐去的星星。


    江好拉着江亦奇的手,七拐八绕,跑进圣诞集市。


    “冰块很多,你的牙齿现在不能喝。”


    “那你把冰块都吃掉嘛。”


    江亦奇拿起勺子,舀走冰块。


    见他真要往嘴里送,江好连忙拦住,说:“笨蛋,丢掉就可以了哎!”


    江亦奇摘下手套握着纸杯,等到没那么凉才递给江好。


    江好抿了口:“没有酒精?”


    “苹果潘趣酒。这里是公共场合,而且你还没满21岁,不会有人卖给你。”


    江好点点头,牙齿浸得直打颤,伸手继续去牵江亦奇。


    “袖子还是有点漏风诶。”


    “出门你不愿意穿羽绒服。”江亦奇捉住他的手腕,箍住对江好而言宽大的袖口,放进大衣口袋,“好点了吗?”


    隔着手套,江亦奇还是察觉到了江好手臂不自然的僵硬。


    下一秒,江好抽出手。


    江亦奇怔愣原地,用没能藏好眼里的失落和委屈,静静看着他。


    江好张嘴用牙齿咬住纸杯,摘下右手手套,夹在腋下,捞起江亦奇的左手扯住黑色皮手套一道摘了,一大一小,两只手十指紧扣,肌肤相贴。


    江好心满意足地放回江亦奇的口袋。


    “走吧!”


    江好的皮肤细腻,握在手里像春风。


    右手不像常年按琴弦的左手,指腹没有硬硬却光滑软茧,只是软,软得像水。


    春风和水都握不住,但他想试试。


    江亦奇握紧了几分。


    二人站在手工艺品小摊前。


    江好拿起一顶编织帽往江亦奇头上戴,点评道:“很合适,妹妹戴。”


    江亦奇看着江好将一堆帽子递给老板打包,问:“不是给我的吗?”


    “不是呀,是给妹妹的。”


    “……”


    江好接过纸袋,同老板讲了声“圣诞快乐”,扭头一看,江亦奇的脸色比大衣还黑。


    “这是狗狗帽子,我们不能戴的。”江好认真解释道。


    江亦奇:“嗯。”


    江好心动了动,靠过去,勾住江亦奇垂在身侧的小拇指,踮起脚尖,昂头——


    “亦奇,好好,这么巧?”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沉稳的男声。


    扑洒在脸颊旁的呼吸瞬间消失,江亦奇顿了顿,寻着跟兔子一样跑远的背影看去。


    江好躲进高大的圣诞树后,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也塞里头。


    手握装着四杯热饮纸托盘的沈回,一同望过去,而后看向江亦奇,问:“我长得很吓人吗?”


    江亦奇无奈地笑了笑,走去把兔子拎出来。


    “躲什么?”


    “那是谁?”


    江好偷偷探出头,看着不远处戴着金丝镜框的成熟男人:“被他看到我们在一起,有没有关系?”


    江好刚问完,扒拉松树枝的手就被牵住,江亦奇牵着他来到陌生男人面前。


    “好好,这是沈回,是我们的朋友。叫沈哥。”


    沈回?沈建集团的沈回?


    江好看了眼江亦奇,转头看向沈回,乖乖点头问好:“沈哥。”


    沈回:“好好,圣诞礼物喜欢吗?”


    江好歪头想了想:“——啊,那盏水晶灯?我很喜欢,谢谢沈哥。”


    江亦奇:“池老师呢?”


    “碰见之前带过的球队队员,在叙旧。”沈回问,“你们今年就在纽约?”


    纽约冬天太冷。往年,他们都在圣诞节前处理完工作后,离开去其他地方过冬天。


    “嗯,好好想在时代广场跨年。你们呢?”


    “下午去开普敦。”


    沈回望向街角同人交谈的浅蓝色羽绒服身影,回头道:“我先过去了。好好,新年快乐。”


    江好眨眼点头:“沈哥新年快乐!”


    “亦奇,瑞士见。”


    “嗯,瑞士见。”


    江好怔了瞬。


    沈回走后,他一把拽过江亦奇的衣领,质问道:“你又要去哪里?!”


    江亦奇猝不及防地弯了点腰,看着江好皱起的眉头,回答道:“一月中旬,在瑞士有个经济论坛。开会,大概一周。 ”


    江好的眉心慢慢解开,江亦奇真诚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我也要开会吗?”江好指着自己,皱起苦瓜脸,“我可以不开会,只陪你吗?”


    江亦奇嘴角轻勾,点点头。


    忽然,他眼睫一垂,盯着江好的嘴唇,问:“在有人来之前,你想…跟我说什么?”


    嫣红的嘴唇抿了抿,微微张开,下唇应该被牙齿偷偷咬过,露出湿润的水色。


    想亲你。


    “忘了。”江好说。


    江亦奇收回眼,慢慢点头。


    突如其来的沉默,伴随他们继续往圣诞集市里走。


    江好:“那个,池老师是谁?”


    “沈回的男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伴侣。他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江亦奇回答完,身边没了人。


    江好停在原地看着他,认真又不解道:“为什么他们可以结婚?”


    江亦奇愣了愣:“什么?”


    “沈回和你一样,都是很厉害的大老板。为什么他可以和男朋友结婚?你呢?”


    江亦奇听清了,但还是呆愣怔愣地又重复了遍:“什么?”


    “你什么可以有男朋友,什么时候可以结婚?”


    汇聚肤色各异游客的喧闹集市,在此刻无比安静。


    江好看着沉默不语的江亦奇,心口空落落,捏了捏手指,嘟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因为沈回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坐上集团总裁的位置,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将集团内部所有反对他的声音抹除。所以,他拥有了可以公开自己伴侣的权利。”


    江好错愕地抬头看着江亦奇。


    江亦奇望向他的眼睛,沉声继续道:“我和他一样,认准的事情都会做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江亦奇垂下眼。


    近乎表达心意的直白话语,在这个错误时机并不合适。


    脱口而出,覆水难收。


    良久,江亦奇才敢看江好。


    淮城雪夜的争吵历历在目,他实在不愿再用所谓的借口「敷衍」江好,更害怕这份来到他身边的圣诞礼物,会再次被他亲手推开,被上天没收。


    “好好…”


    “你说得有道理。”


    江亦奇怔住。


    江好看着他,用那双全然相信的双眼,就像笃定小猫是这个世上最可爱动物的眼神,对他说:“江亦奇,那你再努力一点,好么?快一点可以有男朋友。”


    这一刹那,浸泡烤棉花糖和麦饼的热可可和驯鹿脖上叮叮当当的铜铃,朝着江亦奇涌来,繁杂和寻常的一切将拉回地面,坠入温暖的红绿圣诞。


    “好,我答应你。”


    他的好好似乎什么都明白-


    按照每年惯例,他们会在平安夜看同一部电影。


    Christmas Is All Around 片尾曲已经播完。


    沙发上,江亦奇坐得深,靠像柔软的靠背,长腿岔开,踩在地毯上。江好的脚被驼色毛毯遮住,侧身并拢,膝盖放在江亦奇的大腿上,肩膀抵着江亦奇的大臂。


    任何轻微的动作都会察觉到。


    或许,会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想要离开。


    于是,谁都没动。


    三楼客厅关着灯,屏幕暗下,宽敞奢华的意式宅邸,只有壁炉火光和落地窗外曼哈顿的圣诞灯光。昏暗,没有一丝声响,就连只有可能发出声音的中央空调,也因为前年买房后的翻新而同样沉默。


    看电影时没感觉,现在江好才发现江亦奇的身体好烫。


    肩膀、手臂,尤其是放在江亦奇大腿上的膝盖,穿着短裤,是那么清晰地感受到结实大腿上隐隐跳动的肌肉。


    错觉吧,肌肉怎么会跳?


    江好撩起眼帘,看着直视前方,目不斜视,神情淡然平静的江亦奇。


    摸一下看看。


    江好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江亦奇大腿,一米九三的弹簧猛地弹起。


    “早点休息。”江亦奇说,“晚安。”


    江好眨着眼,呆呆目送江亦奇头也不回地上楼。


    “什么嘛,都没摸,就碰了下。”


    沙发上的人抱怨了句,拿起遥控器,随便点开部片子,打着哈欠,枕着抱枕躺下。


    洗完澡,江亦奇带着一身水汽坐到江好身边。


    齐肩的浅棕长发挡住小半张侧脸,只留下窄挺的鼻梁,睡得很安慰,睫毛也没有抖动。江亦奇伸出手,轻轻将发丝勾到耳后,借着跃动的壁炉火光,静静地看着他。


    “江亦奇。”


    被喊的人,手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还以为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会。”


    这个角度,江亦奇能看清江好睁开眼后扑闪的睫毛,说话时瓷白脸颊的鼓动,懒懒的,语速也很慢。


    如果只是哥哥,现在应该将他抱在怀里。


    “抱我。”江好说,“回房间,不想动。”


    江好紧紧抓着抱枕一角,心脏砰砰砰,落不下,没底。


    最近,江亦奇跟他保持距离,保持得有些过分,自己睡着了,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自己。


    有点难过。


    头顶没传来江亦奇的回答,就当他准备抬头看时,江亦奇已经蹲在沙发旁,将他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些,双臂打横抱起,稳步走上楼。


    “江亦奇…”


    “嗯?”


    江好看着替他掖被子的人,张着嘴,却说不出那六个字。


    「可以一起睡吗?」


    人总是贪心。


    原本以为见到他就可以,牵手就可以…


    都不可以,


    都不知足,


    还想要更多。


    “江亦奇…”


    “嗯?”


    江亦奇坐在床边,和江好一起在黑暗里重复对话。


    江好垂下眼,忽然摇头,转过身不看他,也不再说话,拉起被子把自己裹成白色的茧。


    “晚安。”


    被子蓬松,蓬松得感受不到江亦奇俯身下来的亲吻。


    ……


    新年前夕,江亦奇给司机和保镖都放了假,驱车带着江好从新泽西的小镇回来。


    红绿灯,江亦奇缓缓停车,扭头看向副驾。


    江好把玩着从复古商店里淘来的几枚金色小发夹,撩起两旁的头发,一股脑别上去,支着下巴,望向窗外。


    “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江好恹恹的,「随便」两个字答得也很随便。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


    忽然,左耳耳廓被指腹轻碰了下。


    江好回头,见到收回手启动车辆的江亦奇淡淡道:“漏了缕发丝。”


    “哦。”


    “……”


    江亦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重重地捏了下,依旧没有缓解指尖的酥麻和再次想触碰的冲动。


    夜幕降临,雨夹雪,细细密密的雨丝和雪粒从漆黑夜色中落下,落入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的时代广场。


    江亦奇撑着微微倾斜的黑色大伞,江好倚在铁围栏上,正望着远处人潮。


    “好像没有想象中好玩。”


    “嗯,你十二岁之后就不来时代广场跨年了。”


    江好看了他一眼,不说话,继续别过脸。


    脚下褐色雪地靴前的黑色皮鞋动了动,靠近他几分。


    “好好,我不想你不开心。”江亦奇说。


    江好当然知道,可是他没办法控制砰砰直跳却失落的心。


    忍受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却只能保持所谓普通朋友、甚至是哥哥和弟弟的距离。想要的牵手、拥抱和亲吻,都变成犹豫再三不敢迈出的一步。


    江亦奇根本就不懂,不懂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却无法告白的心情。


    江亦奇把一个黑色手掌大小的四四方方遥控器放在他手中。


    “今晚,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什么?”


    江好看着遥控器上标注着不同方位的按钮,说完,随手按下左上方其中一个按钮。


    “咔哒”


    几乎淹没在不远处鼎沸人声和夜风中的按钮声响起。


    下一秒——


    时代广场西北角,摩天大楼顶端毫无预兆地爆裂开金色炫光。


    不是烟花,是数以千万计的金色彩带从顶端轰然倾泻,磅礴无声地划破新年雨雪夜,将时代广场一角笼罩在金色喷泉中。


    "Oh My God——!!!"


    "Its Golden Rain!!!"


    “靠!今年的第一批彩带这么早吗?”


    江好愣在原地。


    他微张着嘴,看着由他亲手给纽约带来的金色大雨。


    “这,这是…?”


    “纽约时代广场跨年彩带的总控。”


    江亦奇看着他:“这是你小时候认为跨年夜最快乐的瞬间,你问我,‘是不是只有全世界最快乐的人,才能按下这个让全纽约最快乐的按钮?’”


    雨雪中翻飞的金色彩条背景下,江好望向江亦奇,说不出一个字。


    “现在,今晚的好好可以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人。”江亦奇嘴角噙笑,“对吗?”


    江好听见了烟花升空的砰砰声。


    好奇怪,纽约没有烟花。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胸膛。


    雪地靴挪了挪,靠向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


    “这几个,是哪些区呀?”


    “中间是最后零点倒数时按下的。”


    江亦奇来到江好左侧,伞换到右手,举在江好右侧。


    半是环抱的姿势。


    江好悄悄往他怀里挪了挪,江亦奇不同声色地收拢右臂,直到手碰到江好的肩膀。


    拥抱的姿势。


    "Ten! "


    "Nine! "


    "Eight! "


    江好:“哪个哪个哪个?!”


    江亦奇:“右上角。”


    "Six! "


    "Five! "


    "Four! "


    江亦奇:“右下角。”


    "Three! "


    "Two! "


    "One! "


    江好按下遥控器中间按钮,昂头望去。


    在倒计时清零那刻,五颜六色彩带席卷整个时代广场,在雪粒的簇拥下落在互道“新年快乐”,相拥的人群之中。


    江好扬起嘴角,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着看向江亦奇。


    身旁同他们一样远远观望的年轻情侣,拥抱接吻。


    亲吻是他们比迎接新年更重用的事情。


    江好环视周身,最后将望向定定看着他的江亦奇脸上。


    “江亦奇…”


    “嗯?”


    江亦奇的目光从他脸上滚过,再次落在江好微张的嫣红嘴唇。


    江好加速的心跳催促着呼吸,又短又急。


    “Babe, I love you. ”


    "I love you too, Honeybunny. "


    身后的情侣又开始接吻。


    江好眨了眨眼,看向江亦奇抿紧的薄唇,认命地伸出手,抓起江亦奇的左手——


    握手。


    “新年快乐!”


    身体那么热,手却那么凉,就连江亦奇温柔的大手也没能缓解江好半分。


    有点后悔。


    谁会在这时候时候跟人握手啊!


    江好低下头,慢慢抽回手。


    突然,抽离的指尖被猛地握住,江好踉跄的脚步撞击江亦奇的胸膛停下。包裹手指的温度消失,埋在围巾里的脸被捧起,更清晰的是吻住他的嘴唇。


    不是轻轻触碰。


    嘴唇被含住吸吮,抵在下巴的大拇指掰开他的嘴,舌尖舔舐他的微微张开缝隙的牙齿,江亦奇的气息让江好根本无法拒绝,也不愿拒绝。


    江好也很想亲江亦奇。


    想到仅仅过了一秒,就伸手抓住江亦奇敞开的大衣,昂头回应。在上颚被轻轻刮过后,他的身体颤了颤,双手伸进大衣,环住江亦奇结实的腰身。


    仿佛一块嵌入的拼图。


    纽约时代广场沸反盈天,彩色大雨簌簌下,却又那么安静,安静得只剩下他们唇间的水声。


    热烈的亲吻还在继续,不远处前来拍摄的媒体也发现了拥吻的他们。


    摄像机转来的那刻,江亦奇将江好抱得更紧,握伞的右手倾斜,完完全全挡住江好的脸。


    一吻毕。


    江好眼角湿润,朦胧迷乱,喘得更厉害,仿佛要把方才被江亦奇攫夺的氧气加倍还回来般,脸烫得雪粒碰到就会立刻蒸发。


    他双手抵着江亦奇的胸膛,不肯看人。


    原本滑到他后背的手,拍了拍他,又来到他的脸上,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偏头吻下。很轻的吻,吻嘴唇,吻脸颊,吻睫毛…像是在安抚紧张仿徨的小动物。


    “好好,新年快乐。”


    江好闭着眼,憋着气,仿佛在江亦奇接二连三的吻里溺水,直到江亦奇揽过他的后背,将他抱在怀里,大手一下下替他顺气,提醒他:“呼吸。”


    终于,江好再次张开嘴,肩膀剧烈起伏,身体发软全然跌进江亦奇怀里。


    半晌,江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江亦奇…”


    “嗯?”


    “你有没有亲过别人?”


    江亦奇吻得好熟练,像是知道他的上颚有多敏.感,每当他稍稍适应后就又舔过。


    浑身发麻。


    “没有亲过别人。”江亦奇说,“只亲过好好。”


    平复好呼吸,江好昂头看向他,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江亦奇,你看今晚有好多人,我们在人群里是那么渺小,在整个世界更小。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不要担心,更不要担心我,做你需要做的事情,我都明白……”


    江好脑子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对,


    “江亦奇,你明白吗?”


    江亦奇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旋即被温柔的笑意填满。


    “我明白。”江亦奇吻向他的额头,“谢谢你,好好。”


    江好安静地应下这个亲吻,末了,扯了扯江亦奇的衣角:


    “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睡吗?”


    第35章 不是兄长 “我会做一个有担当、负责任……


    从达沃斯起飞的私人飞机落地淮城, 赶在暴风雪前。


    车就在停机坪,几步的路,江好依旧被吹得东倒西斜。


    紧抓住围巾的手被握住, 江亦奇轻轻一带, 江好钻进他的怀里。二人小跑上车。


    车内暖气温度适宜。


    江好舒服地长叹口气, 看向司机:“送我回京港。”


    司机没有立刻答话, 透过后视镜看向另一个航空椅上的人。


    江亦奇正在给江好解着大衣, 闻言, 眉心紧拧:“你还要一个人住?”


    江好抖了抖肩膀, 宽松大衣从肩上脱落,懵懵地抬头:“啊?”


    “为什么?”江亦奇问。


    江好眨眨眼。


    他只是回去拿东西来着。


    “那…如果我就是想搬出去呢?”


    “不行。”


    江亦奇脸薄唇紧抿,给江好解扣子的动作都加快几分, 阴沉着脸说:“跟我回家。”


    江好低低笑了声:“拿东西而已, 笨。”


    江亦奇抬起眼:“真的?”


    “假的…!我今晚就扛着包包连夜出国, 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江好努了努鼻子, 把围巾铺在大腿上, 伸手拿水杯才发现余光里的男人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江亦奇, 你不会真的信了吧?”江好戳了戳他的脸,“我逗你的。”


    江亦奇还是不动, 如雕塑一般。


    “好好,不要说这种话。”


    江好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去, 江亦奇黑眸沉沉, 看上去真的伤心了。


    “我不讲了…江亦奇你不要伤心。”江好趴在扶手上,凑到江亦奇眼前,“在医院的时候我就有说过啊,我不想和你分开的, 也不会和你分开。”


    “可是你搬出家住了16天。”


    江亦奇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那下次呢,你还会走吗?”


    不假思索。


    不知道这些话在他心里藏了多久。


    江好心脏麻麻的,像是被江亦奇的话语和眼神牵动神经,隐隐作痛。


    “你没有再推开我,我为什么要走?江亦奇——你还会再推开我吗?”


    “不会。”江亦奇没有片刻犹豫,“好好,我不会再这么做。”


    江好倏地勾起嘴角,昂头吻向他的脸颊:“那我就不会离开你。”


    江亦奇长长呼出口气,抬手握住江好纤细的后脖颈,额头相抵,看着他:“好好,再说一次。”


    “我不会离开你。”


    江好重复道,又眨着眼问他:“江亦奇,你是不是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事了?”


    江亦奇眉心解开,嘴角噙笑,偏头吻向他的嘴唇。


    “记得。当好好亲我的时候,意味着我应该亲好好。”


    江好伸出手指勾住江亦奇的衣领,回吻,试探着伸出舌尖,小心地、颤抖地舔舐。蹭过唇缝时,再次缩了回去,带着张滚烫的脸,坐回座椅。


    江好侧过身,面朝车窗外,红着一对耳朵。


    江亦奇笑着调低车内暖气。


    过了会儿,江好转过头,看着拿起平板处理工作的江亦奇。


    相貌英俊,五官硬朗,肤色正常,脸不红心不跳。


    “……”


    “——嘶。”


    江亦奇捂住手臂,委屈又不解地看着突然揍了他一拳的江好。


    江好轻哼一声,不理他。


    可恶,凭什么江亦奇不脸红?!


    窗外,淮城笼罩在白茫茫雪雾之中。


    翻涌的浪花白,堆砌的积雪白,将整个海岸线映照得极为明亮。


    层层密密,绵延上草甸。


    厚厚一层的雪,江好踩进去没过脚踝。


    “妹妹,快来!”


    “汪!”


    萨摩耶顶着红绿编织帽,抖动一身纯白绒毛朝着江好扑来,双双跌进雪里。头顶的七叶树掉光了叶,树枝上的透明冰棱,带着暖润的落日颜色。


    江亦奇捡起江好被啃下来的帽子,追上跑远的一人一狗。


    “江亦奇,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江亦奇“嗯”了声,在给江好系上帽子后,拨了拨小熊耳朵,问:“什么礼物?”


    江好眨着眼,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手——


    “超级无敌巨无霸雪球!”


    江亦奇闭上眼,承下了这迎面而来的雪球。


    妹妹看着丝毫没躲的人:“嘤?”


    江好也愣了:“你,你怎么不躲啊?”


    “嗯,”江亦奇看着江好,“这句话该我问你。”


    江好懵了一瞬,也只有一瞬。


    下一秒,江亦奇弯腰,手一勾,两三下搓球,朝着江好步步紧逼。


    “妹妹,快跑!有埋伏!”


    “汪!”


    江好根本不是江亦奇的对手。


    雪地里,江好左脚绊右脚,妹妹看着干着急,恨不得直接驮着他跑。


    好在出门前,江亦奇已经把他裹严实了,外套外裤硬壳防雪,江亦奇砸来的雪球也只攻脖子以下,愣是没被冰着一点儿。


    江亦奇的雪球袭击得极有频率,没有穷追不舍,只有当江好试图反击时,才会砸来,砸雪球玩成了逗猫棒。


    小猫呜呜咽咽跌坐下,捂着脸,趴在白雪里。


    江亦奇怔住,丢掉雪球跑去:“好好!”


    手指刚碰着江好的肩膀,不料,江好反手将他按倒在地,长腿一跨,骑到江亦奇身上,抓起雪往他脸上敷!


    “兵不厌诈!小小江亦奇,还不快快投降!”


    江亦奇任由他搓揉,怕人摔了,双手扶住江好跪坐在他腰腹上的大腿。哪怕穿着厚重宽松的滑雪裤,江好的大腿也依旧纤细,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下盈盈一握。


    隔着布料,触碰不到温度和皮肤肌理。


    手不自觉往上,直到握住窄腰下的胯骨才停下。


    如果有温暖的篝火,那么他会摘下手套,布料消失,体温传递,才是真正的触碰。


    江亦奇找回思绪,问他:“我为什么要投降?”


    江好拍拍手,喘着气道:“会有奖励哦。要试试吗?”


    江亦奇眉梢一挑:“所有交易均应缔约双方公平、公开为基础。如贵方未能提供符合透明度要求的交易名单,我方将保留拒绝交易的权利。”


    “……”


    江好皱着眉,瞪大眼:“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所以,奖励是什么?”


    江好亮晶晶的双眼对他笑了笑,双手捧住江亦奇的脸,俯身吻上去。


    唇间很凉,多贴贴,温度便从柔软的触感里溢出。


    江好坐起看着他,刚张嘴,江亦奇举起双手,认真道:“我投降。”


    说完,长臂一伸,搂住江好再度吻住。呼出的热气和鼻息一块儿化作白雾,萦绕在他们脸庞,闭着眼谁也没看见。


    风吹得烈,夕阳的雪地里却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只有风声。


    江好还在学换气,结束时趴在江亦奇脖颈处,不肯抬头。江亦奇吻了下他帽檐处的脸颊,抱着他从雪地坐起。


    “好好学得很快。”


    温柔沉稳的话语,落在江好耳里,却像极了逗弄。


    江好涨红着脸狠狠捶了下他的后背,几秒后,又心疼地拍了拍。妹妹学着他,伸出前爪在江亦奇背上挠了挠。


    挠完,妹妹扭头看向不远处停下的雪地观光车。


    不等它提醒,来人就干咳了两声。


    “咳咳!”


    江亦奇明显感觉到怀里的人抖了抖,随之,江好“扑通”一声扑进身旁的雪里,又把自己给埋了起来。


    赵修:“……”


    江亦奇拍了拍妹妹,妹妹立刻跑过去趴好,江好从雪里钻出来,抱着妹妹继续「装死」。


    “哎呀,春宵苦短日高起啊。老臣这不只好把折子送来了嘛。”赵修拿出文件。


    江亦奇看了眼江好,带着赵修走到一旁:“别在好好面前说这个。他会真以为耽误我的工作。”


    赵修立刻给嘴巴拉上拉链。


    江亦奇简单翻了翻,开口道:“邮件给我就可以,没必要单独跑一趟。”


    “这不是恭喜你成功收回金融大权嘛,就是亏了点,再等段时间,不用损失这么多钱。”


    “不想等了。”江亦奇说,“几个亿,很快就能赚回来。”


    赵修想了想,是这个理。


    “那年后是不是就能腾出手收拾乔家了?”


    “先把能源的事解决了。梅斯菲尔德家族回信了吗?”


    赵修摇头:“还没,欧洲那边的家族好几个都这样,过得跟阿米什人一样,邮件和电话都没回复。只能再找找中间人。”


    江亦奇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我走了啊,等你过两天大年初一的红包。”赵修拉紧风衣往外走,“还有,虽然不用谢,但你今年必须给我包个大的!好好,春节快乐啊。”


    江好埋在雪里,扬了扬手。


    “春节快乐!”


    江好握住江亦奇伸出的手,站起身:“早知道是赵律我就不躲了。”


    这段时间,二人心昭不宣。


    江亦奇不问江好为什么忽然原谅他;江好也不问江亦奇为什么不承认喜欢自己。


    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打破。


    江亦奇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


    凉得厉害。


    “不玩了,回房间泡澡。”


    “一起吗?”


    江亦奇停下脚步,看着脱口而出后立即后悔的江好,玩味道:“如果我说好,你打算怎么做?”


    “……”


    江好:QAQ-


    年三十的偏厅里,江好抱着一只腿坐在沙发上,吃着莓果,看财经频道的报道。


    画面上是淮城冬日的傍晚,寒风凛冽。江亦奇穿着黑色羊毛大衣,从集团大厦旋转门走出。


    镜头晃了晃,几名财经记者已经冲破保镖象征性地阻拦,围堵上去。


    记者语速极快,话筒几乎戳到江亦奇面前。


    “江总!请问毕鹏突然离职是否与内部调查有关?匿名举报是否属实?正弘金融是否存在重大合规漏洞?”


    江亦奇步履如风,寒风吹起他的大衣摇摆,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停在路边的黑色车辆走去。语速快而清晰:


    “毕总基于个人原因离职。流程合规。”


    第二名记者紧追不舍,挤过人,抢到侧面,扶了扶黑框眼镜:“市场传言是您在清洗集团元老!正弘金融风险是否可控?”


    江亦奇走到司机躬身拉开后排车门旁,正准备上车,终于侧头扫了记者一眼,眼神锐利如刀锋,语气冷冽:


    “谣言止于智者。正弘金融将由我全权负责。”


    话音刚落,江亦奇利落迈步入车。司机关上车门,中断记者的追问。


    画面最后定格在汇入车流的莱斯劳斯红色尾灯。


    江好咬着颗蓝莓,呆愣愣地眨着眼睛。


    江亦奇看上去,好凶啊…


    江好嚼吧嚼吧咽下去,低头看向蹲在沙发边给他剪脚指甲的人。


    “江亦奇。”


    “嗯?”


    江亦奇抬头,头发刚洗过,没有像电视里那样用发胶固定在脑后,蓬松黑发自然垂落在额前,微微遮住浓黑剑眉,露出英俊硬朗的五官,看着他,柔声问:“怎么了?”


    “你在电视里看着好凶,你在公司也这么凶吗?”


    江亦奇缓慢眨了下眼,认真思索道:“没人说过我凶。”


    “你给他们开工资哎,他们当然不敢当面说你啊。”


    江亦奇轻笑一声。


    江好动了动被江亦奇捏在掌心里的脚指头,小声说:“没关系,你对我不凶就行了。我喜欢你这样。”


    “嗯,好好喜欢我就行了。”江亦奇拍拍他的脚背,“那只脚。”


    江亦奇将纸巾包好,扔掉,走进卫生间。


    他洗完手,走到沙发旁,对江好伸出手:


    “八点后不能再吃甜食,去刷牙。”


    “晚点,不想动。”江好夹着抱枕躺下,遥控器调到春节联欢晚会,“我想看电视。”


    江亦奇折返回卫生间,拿着漱口水和空杯子出来,递到江好嘴边。弄好后,又把江好吃剩的果碟收拾干净,擦桌子,拖地,收拾角落妹妹的玩具。


    收拾完偏厅,江亦奇转向小厨房。


    拉开零食冰箱,酸奶少了一盒,葡萄味果冻条少了三根。江亦奇看了眼垃圾桶,酸奶罐和包装纸安静躺着。


    证据确凿。


    “好好,下午三点后,你就不能吃零食。”


    “知道了知道了。”江好伸出手,“小江,来陪朕。”


    江亦奇笑了笑,坐到江好身旁。


    搂着他,看着他睫毛眨动的速度慢下,江亦奇的时间也缓慢下来,仿佛可以这么看他一辈子。


    江亦奇轻轻托住他的脸,放在自己胸膛:“睡吧。”


    春节的橡树庄园,除了大雪和巡逻的保镖,只有他们。


    江亦奇给佣人都放了假,脱下西装衬衫,换上面料更为柔软的黑色羊绒薄衫,系上围裙,包好饺子,把江好从被窝里挖出来。


    江好睡眼惺忪,挂在江亦奇肩上:“今天大年初一,可以多睡会儿吗?”


    刚说完,怀里多了几沓红包。


    “怎么有这么多?”


    “不多,只是取了个好寓意。”


    江好点头又摇头:“我是说,怎么会有7个红包?”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爸爸妈妈,还有我的。你昨晚说过年太孤单,没有其他亲人陪你,所以替他们也准备了。”


    江好抱着红包,愣愣地看着江亦奇。


    “瞌睡虫快走开。给你准备了爱吃的海鲜饺子,鲜虾扇贝,墨鱼芦笋,鲅鱼马蹄…”


    “江亦奇,谢谢你。”江好在他嘴唇上嘬了口,“春节快乐。”


    江亦奇笑起来:“嗯,春节快乐。”


    贴着红色窗花的餐厅小窗里,二人面对面,热腾腾的饺子冒着热气。妹妹趴在桌边,写着它名字的小狗碗里,也盛着小狗饺子。


    “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


    江好鼓着腮帮子,吹着筷尖上的皮薄肉厚海鲜大饺子,问:“大年初一,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亦奇目光暗了暗,淡淡道:“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每年春节都会回家。后来,就不回去了。嗯,只有我们两个人。”


    “江爷爷,是很好的人对吗?”


    “嗯,爷爷很好,对你,对我都很好。”


    江良骥出生三个月,他父亲才从百团大战前线赶回来,当即取名「良骥」——驰骋千里的骏马,父辈的期望不外如此。


    可等他长大时,该打的都被他父亲和叔伯们打完了。去了趟美国交流学习,亲眼见证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后,回国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大门一推,也要搞!


    搞了,成了。


    带着妻女来到淮城。丧女,得子,丧妻。


    老来得子的江飞英也曾是他的指望,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鳏夫终究没能教养好儿子。江良骥创立江氏,掌舵江氏,殚尽竭虑60余年,86岁寿终正寝。


    ……


    江亦奇不明白江好为什么突然想听他聊这个。


    直到,江好抱着一个沉甸甸木匣子,站在车旁,让他打开。


    江亦奇伸出手,看见满满一盒,各式各样的小马木雕后,怔愣原地。


    “江亦奇,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礼物,好像你什么都有……但我听他们说过,江爷爷是你最敬重的人。所以,我们今天带着这些‘骏马’去看江爷爷,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这样,江亦奇也会很开心。”


    江好用那双温柔剔透的琥珀色双眼看着他:“你说对吗?”


    大年初一的雪里,江亦奇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


    缓缓地,他抬起手,紧紧抱住江好。


    终于开口时,声音多了几分喑哑:“谢谢你,好好。”


    大年初一,墓园人不少。


    形态各异的小马驹摆满墓碑,江好又从鼓鼓囊囊的单肩包里拿出个黄蓝小风车,插进土里。


    “我听人说了,小风车如果转起来,就是逝去的人在回应。”


    江好按了按泥土,拍拍手起身:“你们聊吧,我去车上等你。”


    江亦奇伸手留住江好:“不用,爷爷很喜欢你。”


    江好看着江亦奇,面露难色:“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该跟江爷爷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你能来,他老人家肯定很开心。”


    江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扯了扯本就熨烫平整的衣服,深鞠一躬:


    “江爷爷你好,我是江好…或者是方好。我不记得很多事,但我知道您是多么好的长辈,因为您养育出了江亦奇这么好的人。这些年来,您辛苦了,我相信江亦奇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还有…”


    江好偷瞟了眼江亦奇,低下头,支支吾吾道,


    “我,我没有办法控制很多事情,但是请您放心,我也会对江亦奇很好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您…”


    闻言,江亦奇挑挑眉,似乎明白江好此刻的心虚是为什么。


    “您在下面跟江奶奶照顾好自己,老两口好好过日子。缺什么差什么,您就说,不对,给我们托梦!谢谢江爷爷,江爷爷春节快乐!”


    江亦奇看着落跑的江好,并未阻止,只是让他扶着扶手,走慢点,小心地上的冰别摔了。


    江好举起手,高高比了个OK。


    见到保镖搀扶江好走下台阶后,江亦奇转过身,对着墓碑做江氏集团年终汇报。


    “……综上所述,我将会在下个季度开始……”


    忽然,江亦奇止住话。


    “对不起爷爷,我知道您不想听这些。”


    江亦奇胸膛重重起伏一下,在寒风中沉声道:“嗯,我和好好在一起了。”


    “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去年五月,我们在巴黎结婚了。没有婚礼,但在家庭本上我们的名字重新被放在了一起。只有这样,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和好好会永远在一起。


    “爷爷,您曾经教过我,亲人是道德的最后防线,您不希望看见兄弟阋墙发生在我们身上。至少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爱好好,永远爱他。


    “只是,我没有办法再把他当作弟弟。”


    江亦奇低声说抱歉:


    “从好好出生那天起,您就教我做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兄长,十八年来,我做得很好。只是,现在不想做了。我会做一个有担当和负责任的丈夫。”


    雪又下大了。


    江亦奇看了眼墓碑角落的黄蓝风车,没有动,没有回应。


    江亦奇垂了垂眼,转身离开。


    大雪纷飞下,江亦奇走向刚给墓地工作人员发完红包的江好,轻轻吻向他的额头,搂住他朝树下的黑色车辆走去。


    没有祝福也没关系。


    他只要好好,不要祝福-


    正月十五,米其林中餐厅推出新研发的菜品。


    当餐厅主管提着甜品来庄园拜年,送上餐单时,江亦奇就知道自己逃不过。


    “玫瑰覆盆子白巧克力脆皮元宵、分子芒果椰香元宵佐爆浆荔枝球、意式提拉米苏元宵塔……”


    江好咽了咽口水,扑扇着睫毛看向他,一个劲儿地眨眼。


    自从上次看完牙医,江好的零食房就无限期暂停营业,每日糖分摄入都有配额。江好唉声叹气了几个月,江亦奇也于心不忍,点头同意。


    仅对邀请食客开放的餐厅,人不多,偶尔传来的高脚杯碰撞般的轻笑声。


    江好舀起一个元宵递到江亦奇嘴边。


    “江亦奇,你尝尝这个,可好吃啦。”


    江好从小被江飞英带着爱吃甜食。


    江亦奇第一次发现,是他做完功课回房,原本在床上睡觉的江好不见了。


    餐厅角落,一大一小端着盘子啃蛋糕,如出一辙,蛋糕胚没怎么动,奶油、巧克力和水果全吃了。


    等他把江好带去美国,远离江飞英后,情况也没有好转。反而在人均冰箱装满花生酱和奶油的国家,一发不可收拾。


    江亦奇口腹之欲不强,口味单一,鲜少尝试新品。


    如果不是有江好在身边,他会选择白菜猪肉水饺和黑芝麻汤圆,保守无趣但不会有意外的选择。


    江亦奇凑到江好递来的勺子前:“芒果?”


    “嗯嗯,芒果馅儿的,很甜的哦。”


    “我对芒果过敏。”


    江好眨了两下眼,赶紧收回勺子,眉心轻拧:“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之前没有碰见过芒果,就没跟你提。”


    江好点点头,端起江亦奇的元宵碗碟,仔细分辨里面哪个是芒果馅儿。


    “餐厅知道,没有放。”江亦奇笑了笑,低头看向震动的手机,“好好,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沈回打来的,已经帮他联系到了可以跟梅斯菲尔德家族牵线的人。


    “贺云,你们见过几次。老梅斯菲尔德夫人是他曾外祖的小女儿。过两天他们要回淮城,已经帮你约了时间。但鉴于你们之前不愉快的初见,我建议你把那副库尔贝的画送给他。”


    “不行,好好喜欢那幅画。”


    “你先问问好好,毕竟跟贺云抢拍时,他才11岁,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梅斯菲尔德家族很难约上面,就连媒体也只有他们出席加冕礼的照片。值得一试。”


    挂掉电话,江亦奇捏了捏山根,长叹口气。


    江亦奇回来时,江好正在吃第二份甜点。


    “我刚吃第一份!”江好先发制人。


    见江亦奇脸色不大好,他放下叉子,询问道:“江亦奇,你怎么了?”


    江亦奇嘴唇紧抿,摇摇头:“小事。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但是看你不开心,我就一点也不想吃了。”


    “好好…”


    “说。”


    江亦奇思索片刻,如实开口。


    江好听完,愣愣地看着他:“就是因为这个?”


    “嗯,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想要你放弃任何东西。”


    “你是不是傻。”


    江亦奇怔住。


    江好笑出来了,重新拿起叉子:“只是一幅画而已,我对库尔贝也不感冒。与其挂在陈列室里,你拿去送给商业伙伴,不是更合适吗?而且——”


    “你也不要这么想。”江好看着他,“江亦奇,我不认为这么做是在放弃什么。如果有天你变成穷光蛋……我也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最后一句在犹豫。”


    “……”


    江好揉了揉鼻子:“有吗,哈、哈。那你继续努力,不能变成穷光蛋。”


    江亦奇嘴角噙笑,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好好。”


    江好环视一圈,见没人,神秘兮兮地对江亦奇勾勾手指。江亦奇俯身而来,脸颊传来嘴唇轻贴的柔软触感。


    “没人看到,我亲得很小心的。”江好说。


    近在咫尺的白皙脸颊晃着若隐若现烛光,长睫毛下亮亮的双眼和近乎撒娇的气声,江亦奇被吻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江好睁大了眼,像是见到什么宇宙奇观,惊讶道:“江亦奇,你…你脸红了!你终于脸红了!”


    江亦奇默默坐回去。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只有我会脸红?是因为公共场合吗,那我们下次在办公室亲,好不好?”


    江亦奇端杯喝水,语焉不详地“嗯”了声。


    江好不打算放过他:“‘嗯’是什么意思?你也想亲我,对吗?”


    没等到江亦奇的回答,被侍者迎进餐厅的两个中年男人,视线不约而同停留在了他们身上。


    亚洲面孔的男人看着江亦奇:“那,那不是飞英的儿子吗?”


    西方面孔的男人听懂名字:“Firn?”


    江飞英的英文名就是Firn.


    “Yeah, Firns son. Lets go over and say hello. ”


    [对,飞英的儿子。我们去打个招呼。]


    二人走向靠窗的餐桌。


    江亦奇起身握手,冲江好介绍道:“好好,这是简自明、简叔叔。”


    “简叔叔好,元宵节快乐。”江好甜甜笑道。


    二人看向简自明身后的西方面孔。


    简自明:“Paul· Wyatt,你们不认识,也是飞英曾经的朋友。”


    江亦奇点头,与怀亚特握手。


    怀亚特同他打过招呼后,视线落在江好脸上,走上前去,深切握住江好的手:


    “Im sorry for your loss. Your father Firn is a very generous and kind person. ”


    [节哀顺变。你的父亲是个极为慷慨和善良的人。]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有些尴尬。


    简自明赶紧捅咕了怀亚特下,小声跟他说认错人了。


    怀亚特的冰蓝蓝眼睛闪过丝疑惑,终是把目光移回江亦奇脸上,伸出手,说了声抱歉。


    小插曲被二人很快抛诸脑后。


    走出餐厅,江亦奇用围巾裹住江好,搂着他往停车场走。


    大雪的街头人并不算多。


    路灯下,江好停下脚步,扯了扯江亦奇的衣角。后者会意,微微低下头,回应江好的亲吻。


    窗外的雪一直下,厚厚一层,直至日出霰散,春雪初融。


    他们在床上接吻。


    “晚上的会面,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去吗?”


    “不去,童捷约了我们吃饭呢。”


    江亦奇低低“嗯”了声,用鼻尖蹭过江好的脸颊:“和童捷他们玩开心一点,但不能喝酒,知道吗?”


    江好躺在被窝里,闭着眼,被吻得迷迷糊糊。


    晚上,江好再见到江亦奇是在社交媒体文娱板块的绯闻热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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