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晏景和奚启打算按照凡人的方式作息赶路, 避开了修士们的耳目。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离了临时居所后不?久,晏景的精神便逐渐萎靡, 探查过后才发现他竟然在晋阶。
晋阶条件应该是被关在世外峰的时候达成的,可那?时他和灵脉的沟通被封锁,晋阶过程被抑制,在离开后才突然爆发。可是当前也不?是适合晋阶的时机,只能继续压制晋阶进程,这使得晏景异常疲惫,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不?得已,奚启带他乘上了沿官道经营,拉载过路旅客的马车。
一开始车上的人还不?多?, 在沿途的村落停靠几?次后,空位陆陆续续坐满,可还在继续上人。
奚启先是把睡着的晏景搂到怀里,后又抱到了腿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到了他们让出来的位置上,刚坐定她就开始同身旁这位俊俏又“热心”的年轻人搭话:“年轻人,你们也去城里?”
奚启随意应了一声:“嗯。”
殊不?知?这声回?应打开了某个?恐怖的开关。
老妇人望了一眼他怀里的人:“这是你娘子吧。”
奚启沉默。
晏景整个?人被披风裹住,面容被风帽挡住,只露出白皙的下颌和乌黑的长发,确实不?大看得出性?别。
老妇人会做出夫妇的猜测估计是因为他们亲昵的姿势。
不?过是稍有?迟疑, 老妇人就开始催促:“年轻人。大娘和你说话呢。”
奚启倒不?在乎被人投以异样的注视,只是当前要低调行事, 不?可引人注目。
他捂住熟睡的晏景的耳朵:“是的,这是我娘子。”
“她不?舒服吗?”老妇人又冒出了新的问题。
这“小媳妇儿?”应该挺俊的,可惜从自己上车她就在睡觉,脸都没?露过。
奚启:“他最近有?些嗜睡。”
老妇人恍然大悟:“有?了吧。”
短短的对话, 奚启两度被沉默。
答应也不?是,否认又觉得不?好解释,想到晏景若是知?晓了这番对话肯定会生气又不?禁感到有?趣。
“大娘你误会了。我们……还不?打算要孩子。”
“为什么不?要呢?难道怀不?上?我知?道一个?求子特灵的寺庙。”
三度沉默。
凡人的热心着实让奚启有?些难以招架。
“我会考虑去的。”
老妇人直接理解为他答应了:“我把地址给你,我儿?媳妇儿?和女儿?都是去那?求了后怀上的。你到了那?儿?就找……”
奚启已经不?大处理得了后面的内容了。
马车到了城里许久后晏景才悠悠醒转。
看奚启抱着他坐在驿站的休息区就知?道不?是才到。
“怎么不?叫醒我?”
“我们并不?赶时间。”
晏景发现了他手?里写着地名的纸条:“这是什么?我们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他下意识认为在奚启手?里的一般不?会是东西。
忘了扔了。
奚启直觉不?能让晏景知?道,他已经在大娘那?里接受了从坐胎到孩子周岁的全部育儿?知?识。
“不?是。但您若有?兴趣以后也不?是不?可以去。”
“做什么的?”
“增加人手?的。”
“用不?着。”
他们面对的敌人不?是靠数量能取胜的。
奚启赞同:“我也这样觉得。”
他既不?信泥塑的神佛,也对传宗接代没?有?执念,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们谁也没?能力生啊。
*
两人来到城内的客栈住宿。
奚启包揽了杂务,晏景抱着手?等他把手?续办好。
看到奚启竟然能和他过去不?屑一顾的人类畅通交流,他大感新奇:“看来这段时间你也并非全无长进。”
他不?知?道奚启在老妇人面前手?足无措、一溃千里的事情。
奚启回?道:“世上的事只要愿意就并不?难。”
说他胖还喘上了。
“那?去给我摘颗星星。”
他弯成新月的双眼让奚启无奈:“刁难我就让您这么快乐吗?”
“你自己说的大话。”
刚来到房间,晏景又打起了哈欠,缩到床上再度闭上了眼。迷糊间有?人坐到旁边,他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奚启的体温很?舒服,挨着他睡得更好。晏景感觉这是个?不?好的习惯,需要改。但具体什么时候改,之后再说吧。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窗外传来持续的喧闹声。
“怎么这么热闹?”晏景打了个?哈欠坐起身。
奚启也出了定:“似乎是有庙会。”
早上在马车上时就有?不?少人提到赶集的事。
晏景侧耳细辨,听出了叫卖声,于是提议:“出去逛逛吧。再睡人都傻了。”
刚走出巷子,烟火气便扑面而来。
两人走走看看,晏景以为奚启会无聊,但看起来似乎还好。
穿行在街道上,拥挤的人潮总将他们往不?同的方向挤。又一次被隔开后奚启握住了晏景的手?掌:“您也看着我些啊。”
“说得像你会走掉一样。”虽然这样说,但晏景并没?有?甩开牵在一起的手?。
“这不?好说,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又开始装相了。
晏景就坡下驴:“那大哥哥今天带你好好逛逛。”
此地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城池。
每逢庙会,不?只是本县,隔壁县的人也会来参加。
其中不?少也会带着自家?做的东西前来贩卖,有?食物,也有?用品,这些东西不?精美,但胜在很?有?家?庭特色。
晏景站在面具摊前挑挑拣拣,他拿起一个?红色的扣在了奚启脸上,看了看不?满意又换成银色的,这下点了点头,然后又给自己挑了一个?黑色的,付账离开。
第?二?站是路口的糖葫芦摊,晏景往那?一站,指了指奚启:“老板,给他来一串。”
奚启拿着糖葫芦,发现自己好像的确被“大哥哥”当小孩儿?了。
在晏景的催促下,他尝了一口手?里裹了一层糖壳的山楂果。
入口脆甜,然后是酸,随着咀嚼,酸甜不?可预料地交换,最终彻底融合。
味道在预料之中,但又和预料的不?太一样。
“好吃吗?”晏景期待着他的评价。
奚启略作沉思,揭开他的面具,吻了上去,残留的酸与甜通过触碰传递到另一人的口中。人流交织,并未对隐藏了存在感的他们投以特别的关注。
晏景在亲完后才表达疑惑:“好好的,亲我做什么?”
奚启浅笑着解释:“因为很?难用语言描述,所以想直接与您分享我的感觉。”
“有?什么难描述的,好吃或不?好吃,很?难回?答吗?”
但这对奚启来说并不?是好不?好吃可以概括的,味道本身已不?是重点,此刻的记忆才是最特别的。
“还有?其他的吗?”他有?了再试试人间事物的兴趣。
晏景:“当然有?。不?过,你可别每样都给我来这一出。”
大庭广众的,害不?害臊。
两人且玩且吃,最后停在拆字谜的场地前。
这是庙会的主?持者为吸引人气设定的游戏,猜谜免费,猜对的字谜条可以拿去兑换一些小东西。
“上面写了什么?”
笙笙在睡觉,奚启也不?打算把她叫醒。
“天上无二?,合去一口,家?家?都有?。”晏景念出谜题。
在他念完的同时奚启便报出了答案:“人。”
“猜对了。”晏景揭下字谜条,转向下一张。
晏景念,奚启答,过了许久才终于停下。
“没?了吗?”奚启意犹未尽。
晏景看了一眼已经朝这边看了许多?次的守摊人:“给人留点吧。”
面前挂字谜的绳子已经被他们清空两排了。
来到奖品兑换处,摆放的都是些凡人的日?用品,锅碗瓢盆,没?有?他们用得上的。
奚启拿起其中一个?:“我见过这个?模样的法器。”
竟然是从凡人的物品演化来的吗?
晏景介绍:“这叫鲁班锁。是凡人的玩具。”
说话的时间内奚启已经将东西拆开了,守摊人的脸色变了,赶在对方开口前,晏景举起手?里厚厚一叠解出来的字谜条:“这个?我们换了。”
“这个?呢?”奚启又拿起一个?。
“是竹蜻蜓。”
奚启指向下一个?:“这个?是风筝,我认识。”
守摊人越看越疑惑,这是哪来的公子哥。
因为猜对的字谜足够多?,晏景也非常豪横:“这些我们都要了。”
来到河边,晏景依次演示了每样玩具的玩法。
而奚启看一遍就会了,学习能力强到让“老师”失去成就感。晏景看着他尝试一次就飞起来的风筝,嘟哝:“还是我更高?。”
这无处不?在的好胜心。
天色渐黑,玩了一下午的晏景没?了精神,被奚启背在背上往回?走。
有?河灯从上游飘下来,星星点点。隔岸有?隐约的歌声。
“我上一次参加庙会是七岁,拉着兄长站在面具摊和糖葫芦摊前看了很?久。但我们终究还是一文钱都掏不?出来。后来兄长就说,要去做仙人,以后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晏景的声音逐渐喑哑,“你说人这记性?,特地去回?忆记不?起来,毫无防备的时候又冒出来。”
奚启没?有?说话,他不?能体会这种复杂的心情,他只知?道晏景在难过。
“奚启,你会记多?久呢?”
还没?等到回?答他就收回?了问题:“算了,不?用回?答我。我现在没?精神,说了昏头的话。”
晏景对自己的所有?亲密关系都持悲观态度,尤其是他和奚启间的纠葛从来都算不?得单纯。
奚启回?道:“今天糖葫芦很?甜,是我没?尝过的味道,还认识了许多?没?见过的东西,光凭这些,应该就会记很?久。”
“真的?”晏景再次确认。
奚启:“我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骗您。”
晏景很?高?兴奚启愿意与世界产生交流:“人间好吃好玩的还有?很?多?,以后你可以多?试试。”
“您呢?”奚启反问。
“我怎么了?”
“您会在吗?”
奚启希望他在?
晏景没?想过那?么远:“你愿意的话,我就给你做向导。”
奚启点头:“我记下了。”
并且不?接受赖账。
第72章
离城的时候两?人?有?了单独的马车, 又经过两?天的跋涉,抵达了目的地。
山脚下的草甸中已经有?一个人?等在他们了。
“你?们太慢了。”
越枕清已经在此地等候了三天。
晏景打?了一个哈欠:“是你?到的太早了。”
越枕清来?到他的面前,拉起他的手, 感受了一下他的灵气运转,然后右手捏诀,在他小臂上?画了一个符咒。
符咒没入皮肤和缠绕在宗门契约上?的枷锁融合,是的原本摇摇欲坠的枷锁固定下来?。
“封锁有?效期七个月,要么在此前彻底解决契约的问题,要么继续回去坐牢。”
“还有?一个办法。”晏景提出?了第?三条路,“战胜存渊。”
越枕清瞳孔微颤。
虽然反对微明是她与奚启结盟的原因,但她从没有?想过这个结局。
她无法想象神明被战胜。
“哈。”在真正看到希望前,她不想投入无谓的期待, “我的任务完成?了。有?收获了再碰头吧。”
她并不打?算和重?点通缉人?物一起行动。
晏景对着她的背影追问:“你?游历四方,听说过人?孽吗?”
“没有?。”但越枕清意?识到了他特地询问的这个词有?蹊跷,“我会留意?的。”
越枕清走得潇洒。
两?人?被留在原地,风刮过草甸,微微发凉。
“接下来?去哪?”
奚启:“昆仑。先解决您晋阶的问题。”
这次晋阶既不是时候,又正是时候。虽然给他们逃避追捕的旅途添了不少难度,但也多了一分对抗微明的力量。
晏景认同这个安排。
如果他想躲避微明的感知完成?晋阶,也只?能去昆仑了,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确实已经离昆仑不远了。可是——
“璇玑主同意?了吗?”
他们在途中可没机会联络上?其他人?。
“没有?其他办法了。这是必要的冒险。”
奚启这是打?算偷偷进入昆仑?
“或者先联系一下她?”
晏景拿出?一块玉简, 这是当年拜访昆仑,璇玑主给他的。
听到晏景有?事相求想要前来?拜访时, 璇玑主没有?多做犹豫,答应下来?:“我在宸天宫恭候两?位。”
可奚启对她的爽快抱有?疑虑,不太同意?直接前往。
晏景拿他的话堵他:“这是必要的冒险。”
奚启也明白他信任璇玑主,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自己并不充沛的信任一并托付。
踏入昆仑后, 两?人?又赶了半日的路,终于?见到了立于?昆仑绝壁边的宸极宫。
裸露的山壁上?刻满了繁复的古代文字,据传这些文字自从宸极宫立派之初就存在了,涵义已不可考。很多人?猜测是神明留下的心法,可惜始终无法勘破内中天机。
沿着冰阶上?行,沿途没有?见到任何人?。
宸极宫虽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宗门,但成?员一直很少。在不算地仙翁这种非人?种族的前提下,晏景目前见过的也只?有?璇玑主和秦丝娆这两?个。
径直来?到正殿,这里陈设着各种卜算设施,四面墙上?堆满卜算来?的天机谶言。
一位宫装美人?坐在大殿中央,望着面前的水镜。虽是白日,镜中却倒映着漫天星辰。
“晚辈拜见璇玑主。”晏景拉着奚启一起行礼。
感应到客人?抵达,女人?闭上?双眸,抬起头:“丝娆闭关了,不能来?见客。”
这无所谓,他又不是来?找秦丝娆的。但特别强调这么一句,让晏景有?种璇玑主在防着他的感觉。
怕自己带坏她宝贝徒弟?应该是这样了。总不至于?是怕他抢抚养权吧。
不过秦丝娆不在也好,那妮子越长大越刁钻,他糊弄起来?越来?越吃力了。
璇玑主细听了他们的来?意?,点头应允:“我可以为你?提供晋阶的地方和灵脉条件,并在你?晋阶时,为你?遮蔽天机。安排在明天晚上?如何,我需要一点时间排布灵脉。”
事情很顺利,甚至超过了晏景的预料。璇玑主虽然和他有?交情,但也绝不至于?什么都不求地为他们做到这个份上?。
晏景:“我能为您做什么?”
璇玑主就是在等他这个问题。
她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战胜微明。”
晏景疑惑:“您和他有?过节吗?”
不到不得已,没人?愿意?和神明为敌。
璇玑主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大陆上?只?有?昆仑的神迹还算完整?”
他们都清楚,微明喜欢收集地上?的奇迹,纳入他的宝库。
那为什么不动昆仑呢?这个地方明明很符合他的审美。
晏景过去一直以为是因为昆仑有?神明留下的秘密武器,使得他们能在某种程度上?和微明平起平坐,但听璇玑主的语气似乎不是这样。
璇玑主轻叹:“他来过昆仑。”
当时她的师父年纪都还很小,只记得那一天全昆仑突然严阵以待,出?宗迎接一位不速之客。而对方没有?进入,只?是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离开了。从那天口?昆仑便开始精简门人?,遣散了所有?非正式弟子,除必要的传人外不再招收新弟子。
“我的师父只?告诉我昆仑曾经那位神明对人类的爱,使昆仑变得特殊。这份特殊人?类看不出?来?,但对神明来说是一种威慑。”
“微明觊觎过昆仑。”璇玑主直接把话挑明了,“我不想将头埋进雪沙里,无视这个危机。如果有?机会反制为何不下注呢?”
哪怕这个机会微乎其微。
“我明白了。”
璇玑主帮他们的目的不是交易,而是想投资。
既然如此晏景也不客气了,他继续打?听起了关于?此前探索的那处遗迹的消息,也问了“人?孽”这个词的情报。
可惜璇玑主并不知道相关信息,只?是摇了摇头。
*
昆仑的景色比世外峰丰富许多,也更像人?住的地方,但晏景还是喜欢不了雪。
他抱着笙笙躲在特地给他生起的炉火边,瞧奚启还有?心情站在客房的窗边,凝望庭院中的寒梅,调侃:“你?适应性还挺强的。”
这家?伙可是和他一样在世外峰上?看了很多年的雪啊。
“雪在我印象里还算不错。”
这样说有?更令他反感的东西了?
“那你?讨厌什么?”
奚启:“冰。世外峰下有?一处冰渊。”
晏景知道那里,那是微明惩罚他的地方。
难道奚启受过很多罚?
奚启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我诞生在那里,并在那里居住了许多年。”比起厚厚的冰墙,后来?见到的雪反而显得好许多,“我看过您的全部?战斗留影。”
晏景不知道他为什么拐到这个话题上?:“这个你?说过。”
奚启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锁骨处的咒文上?:“这个纹样您初见的时候问过。为什么不再问一次呢?”
晏景:“这是什么意?思?”
奚启吐出?两?个古怪的发音,并解释:“意?为:神明的胚胎,神明的种子。”
所以他曾说晏景对他有?所误会,他和祸殃神的关系并非整体与部?分,而是前任与继承者的关系。
他被创造出?来?时虽具有?成?人?的心智,但并不具备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最初的世界观是通过晏景的留影建立起来?的。
直到离开世外峰他才发现,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那般璀璨,晏景是独一无二的。
晏景的关注点并不在此:“如果成?不了神会怎么样?”
“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失去存在的意?义。”
这个身份是他诞生的原因,也是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不能完成?使命,那一切也就没了意?义。
晏景不喜欢这种话:“人?类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奚启反问:“您觉得哪种更可怜呢?”
晏景回道:“我觉得执着于?以上?任何一种说法的都很可怜。”
在他看来?执着于?意?义,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他看了一眼?外边的积雪,吐槽:“解决微明的麻烦后,我得找个长年不下雪的地方定居。”
虽然这么说,但他清楚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
他没有?精神上?的故乡,没有?无论走了多远都要回去的地方。对他而言哪里都可以定居,又哪里都不能留下他。
不过想象又不收钱。
奚启配合问道:“要建个什么样的居所呢?”
这个晏景想过不止一次:“三两?间屋子,能遮风避雨足以。”
不喜欢更豪气的房子,但搭建起来?太麻烦了。
“不种点花草吗?”
“太麻烦了。你?喜欢就自己弄。”
把他也算进去了吗?
奚启不动神色,继续提议:“玉兰和李树怎么样?”
晏景想了想:“李树不错,可以结李子。”
奚启沉默,他指的其实是只?用来?赏花的李树。
晏景已经顺着他的话继续规划下去了:“再种点樱桃、桃子、荷花、柿子……要记得给葡萄搭架子,柿子树不能太靠近房子,荷塘用不着太大,但要好好围边……”
当不需要自己来?打?理时,他的需求就冒出?来?了。
等他彻底说完,奚启也开口?:“建好了。”
建好了?什么意?思?
奚启拉起他的手,晏景感觉有?一股温和力道在拉拽自己的元神。由?着那股力量,他被带进了一片灰蒙蒙的空间。
这里是不完整的神明领域。
晏景之前来?过一次。不同于?上?一回做了伪装,这回他瞧见了这片领域的真正模样。
晦暗、混乱的力量流淌,如同云雾笼罩住整片领域,构成?领域存在的基石,这是祸殃之神的本色。而在领域尽头一座风格截然不同地小院伫立,那片空间明亮温暖,安宁静谧,如同世外桃源。
“擅自把它建在这里,您没意?见吧?”在这里奚启也卸去了伪装,银色的竖眸轻压,流淌着名为温柔的情绪。
确实是他想要的模样,也不在现实中的任何地方,更不会下雪。
晏景感叹:“你?早说我就点名要座宫殿了。”
奚启:“还可以改。”
晏景:“不用了,这样也挺让人?喜欢的。”
这是他和奚启在想象中一点点完善的,有?种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感觉,确实不完美,但又哪里都没有?必要修改。
“谢谢。”
“既然这里有?我的一份,您就不需要为此表达感谢。”
两?人?一起参观了院子内外,最后坐在廊下的纳凉区休息。
这里是特地设计的,能看到整座院子的风景。
领域里的花开放不需要看季节,桃李与芙蕖一同在风中摇曳,吹落的花瓣飘到手边,触感柔软。
奚启捡起一朵完整的落花,在手中幻化成?了一颗透着金色的李子,递给晏景。
咬下一口?,清香立刻填满唇齿,竟然真的有?甜味。
“你?也尝尝——”晏景刚抬起头,奚启便吻了下来?。
这家?伙又来?这套!
唇齿交缠,仿佛有?电流淌过全身。虽然和奚启有?过肌肤之亲,但对修士来?说肉身和元神的隐秘等级不在一个层次。这个状态下,哪怕是轻微的触碰,也让他的魂魄感到战栗。
随着两?人?的动情,围绕在领域周围的能量急切地流动,善恶律也自动激活,流转的符文通过接触的皮肤,在奚启身上?留下灼痕。
“自讨苦吃。”晏景小声骂道。
奚启并不在意?,意?念一动,灼痕便消失了。
“您愿意?吗?”他征询晏景的意?见。
这家?伙还要继续?
晏景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色令智昏。
奚启凝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要不要接受呢?
到现在为止,奚启也没有?始终解释过他让善恶律判为大恶的秘密。
晏景也只?能确定这份罪并非源自他的作为。
不过也够了。
奚启连自己本源的领域都展露在他面前,自己还需要什么解释呢?
“亲了才问,惺惺作态,多此一举。”抱怨过不满,晏景给予了首肯,“继续吧。”
反正他也不打?算找其他人?了,做就做吧。
第73章
奚启自休憩中睁开眼, 走?出了小院。
一阵波动过后,笼罩领域的?力量被驱散,一道被白?光包裹的?身影立在领域外?的?虚空中, 凝视着领域内部。
奚启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
虽然微明找到了他的?领域在虚空中的?位置,但并不意味着能锁定他们现实的?方位。
微明确信晏景就在这里。
但被奚启利用领域隐藏了身影。
对方浓烈的?另一者的?气息,昭示着此前的?亲密行为?。
强烈的?杀意爆发,神明也染上?了人类的?贪嗔。
合拢的?雾气隔绝对视的?两者。
微明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仿佛那里有?无形的?线。
因果已经重新缠上?了他,不过没?关系,这种程度很?容易就能再次斩断。
不过在此前,他必须要?解决眼前的?心腹大患。
*
次日傍晚, 璇玑主?发来了准备做完的?消息。
进阶地点选在辰极宫后山,白?色的?群峰环绕着山谷,一汪蓝色的?湖水卧在山谷的?梅林中央,平静的?湖面倒映出整片星空,巨大的?阵法笼罩其上?,散发着星河般灿烂的?光辉。
晏景踏上?湖面,身形并未下沉,只是脚底激起?细微的?涟漪。
波动产生的?水声在山谷与梅林中回荡,仿佛一曲缱绻的?歌谣。
哪怕不解风情如他也承认昆仑景色的?恢弘与美丽。
难怪微明会觊觎。
而他又侵占了多少这样的?奇迹呢?
想到微明宝库中陈列的?各色法宝, 晏景不难想象一二。
奚启守在高空护法,正面始终朝向湖心的?晏景。
不管何时何地, 对方一直是他视野里最璀璨的?一抹色彩。
很?难不去注视。
随着璇玑主?启动阵法,星辰消失又重新复现。
她用秘法将湖中的?星空倒影投射在天上?,复刻了一片不会被外?界窥视的?星空,再辅以昆仑独立的?灵脉, 晏景便可悄无声息地完成晋阶。
接触禁制后,周围的?灵气立即向晏景聚集,很?快以他为?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灵力旋涡。
比一重劫时更为?强烈的?情绪翻涌,冲击他的?意识,过往的?画面在他脑中翻涌,仿佛要?他将过去半生重新经历一遍。
“呵呵呵……”
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只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晏景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璇玑宫绝壁顶端,一个?女子坐在被命名为?“望月台”的?断崖边。女子相貌清丽,衣着朴素,乌黑的?辫子垂在肩头,俨然一副农家女打扮。
她手里捏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织梭,孔眼中穿过的?却是银河般的?流光。
织梭左右飞舞,编织成片的?流光如银瀑下坠,融入山川冰河。
“这是所有?发生在昆仑的?喜与悲,爱与恨,欢聚与离别……也可统称为?,因果。”女子的?存在如梦似幻,似乎只是一段记忆。她对着虚空解释起?自己做的?事。
晏景不由猜想。
她就是昆仑那位神秘神明?
她将这片土地上?的?因果编织进了地脉,因而造就了昆仑的?特殊?
女子的?话还在继续:“每个?神明都有?对大道独到的?解读,并形成独属于自身的?文字系统。进而衍生出了各个?派系的?符文。”女子指着身边光幕中涌动的?独特符文,“在我?的?文字中这个?字代表星星,而这个?意思是命运……”
随着女子的?低语,大量的?信息涌入晏景的?脑袋。
难以想象,昆仑的?神明跨越数万年的?岁月给他上?了一堂文字课。
她数万年前便预见今天自己会在这里晋阶?
女子最后留在晏景脑海中的?是一句感叹::“存在过的?必有?痕迹,描绘过的?风景变不回空白?,有?时候答案就在眼前。”
什?么意思?
晏景想追问,但记忆已到尽头,幻象消失,他回到了进阶的?地方。
刚有?动作他就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除了理所当然的?更强大的?力量,周围的?灵脉也在和他共鸣。
二重劫,不,是半神。
一瞬间,很?多过去模糊的?想法变得清晰,他对赶过来的?奚启发问:“你当初说要?渡几重劫,取决于一个?人身上?的?因果,那所有?的?劫数尽头,是——神明吗?”
奚启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承认,而是问:“您不开心?”
晏景从不向往神明。他既不愿背负神明的?责任,也不认为?自己具备成为?神明的?德行。
但转念一想,身为神明的微明又有什么德行,又背负了什?么责任呢?
或许,神明本身并不具有?意义,既代表不高尚也不代表卑劣。
所以也不存在有?没?有?资格一说。
只要?能触及那个?境界,什?么人都能成神。
神明的?威严在晏景心中消失于无:“这并不是一件犯得着为它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但至少,再对上微明我们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了。”
奚启感觉不妙,往后一闪,正巧躲过了晏景的出招。
难以想象,同谋晋阶的?第一件事还是拿他试招。
奚启抱怨:“您待我?真是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变。”
“胡说什?么,师兄明明是想试试你长?进没?有?。”晏景召出涤罪剑,看来要?动真格了。
奚启也严阵以待。
这次即使他并未留手,晏景也让他感觉招架吃力。
沉寂的?雪花重新飞舞,冰石碎裂。
能沟通、影响天地的?力量让晏景大感畅快。
可惜此地没?有?祟物让他试剑,也只有?找奚启过过瘾了。
最终,奚启举手投降:“我?认输。”
刺到面前的?剑锋应声消散,落在脸上?的?是温热手掌。
晏景抚摸着他因动了灵力而上?爬的?裂纹,一开始还带着怜爱,但逐渐的?,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动作逐渐开始粗暴和轻佻。
熟悉的?手法也唤起?了奚启记忆,上?一次晋阶的?那晚他也是把晏景这样摁在墙上?轻薄的?。
他无奈叹气:真记仇啊。
可人终究要?为?自己做过的?事埋单。
而他的?回应是,低头,含住了唇边的?手指。
充满暗示与讨好的?细吻落在皮肤上?,无形的?情欲开始涌动。
晏景低骂:“真不害臊。”
漫天星幕缓缓退去,像有?人主?动拉上?了帷幕。
昆仑的?星辰就是璇玑主?的?眼睛,出于重视,对方必然全?程关注着他的?渡劫情况。
晏景心情糟糕。
这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奚启浑不在意。
面子这种东西只有?人类才?需要?。
“璇玑主?将地方让了出来,不做点什?么吗?反正肯定要?被误会了。”
不愧是上?流骗子,晏景在他诱导下竟跟着产生了不干点什?么再出去会很?吃亏的?感觉,好在意志力够强,抗住了。
“真做了什?么才?是这辈子都没?脸再来昆仑了。别说不着调的?话了。出去见璇玑主?吧。”
“好吧。听您的?。”
失望的?语气让晏景于心不忍,探头亲了他一口:“好了,可以了?”
猝不及防的?唇齿相碰,刹那有?股力量撞在了奚启心口。
等回过神,晏景已经走?开了,只剩下胸腔中的?东西咚咚作响。
原来,他真的?有?心脏这个?器官。
*
对于两人能立即赶来,而不是让她等上?一阵,璇玑主?不动声色,但颇为?满意。
她送上?自己的?祝福:“恭喜。”
“离去的?车驾已然备下,晋阶既成,昆仑不是久留之?地。”
晏景谈及了自己晋阶时的?所见所闻:“我?见到了一个?女子……”
“果真是神君的?遗留庇佑这片土地吗。”
璇玑主?神情动容。
有?如此爱护子民的?神祇是他们的?幸运,而他们也该继承这份意志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感谢你的?告知。”
*
晏景乘上?了离去的?车驾,离开前想再回头看一眼这片灵地,却骤然僵在原位。
绝壁上?,来时不解其意的?神秘符文,此刻在他眼中竟然有?了意义。每段句首连起?来组成了一句谶言——
星沉万载,祸孽西来。
*
两人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一队飞梭出现在昆仑天边。
属于蕴华宗的?旗帜高扬。
来客踏入辰极宫,质问昆仑是否藏纳了为?蕴华宗所通缉之?人。
面对早有?预料的?拜访,璇玑主?很?是从容,反问:“你们证明得了你们口中的?通缉犯来过吗?”
瞧蕴华宗来人被堵得哑口无言,璇玑主?厉声呵斥:“我?知道蕴华宗的?声名,也清楚尔等习惯了在外?作威作福,但昆仑并非你们那套规则能管辖的?地方。若无铁证,打道回府吧。”
仿佛回应她,雪花凭空飘落,被白?色光华包裹的?身影降临在大殿中,脚尖点在璇玑主?珍视的?水镜上?。
蕴华宗众人纷纷跪伏,不敢直视来人。
璇玑主?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微明还是来了。
一降临,微明便感受到了异常:“灵脉干涸。他来过了。”
琉璃般的?双瞳转向水镜前的?女人,目光直刺这位欺瞒神明之?人。
蕴华宗的?人沿着来时的?路线离去,随着他们的?车驾消失,风雪渐渐变大,直至完全?覆盖整个?辰极宫。
璇玑主?仍旧完整无缺地坐在宫中,并未受到伤害,但她面前的?水镜一片黑暗。
她的?灵识中再也感应不到星辰。
高处的?天空中暗红色的?符文笼罩住了整个?昆仑,将其与外?界隔绝。
璇玑主?已有?觉悟,这道封锁只怕会持续到她寿尽。
这对神明来说算不上?太久。
还好徒儿已经被她提前安置在别处,哪怕这次不成功,也可以等待下一次时机。
如同她师父当初做出的?安排。
*
离去的?路上?,晏景久久不能平静。
“祸孽西来”,传说典籍中有?过很?多类似的?描述,修界一般将其解读为?祟物。
但这是神明留下的?谶言。
对人类来说祟是如跗骨之?蛆的?灾祸,但于神明而言却最多算麻烦,绝称不上?祸孽。
联系“人孽”的?蔑称,晏景有?了一个?猜想:如果祸孽指的?是微明呢?
第74章
对于刚分头就又被叫回来, 越枕清多少揣着不满。她?打算先听听晏景要说什么,再决定要不要算这笔账。
“我们决定去西牛贺洲,问问你的打算。”
越枕清第一反应是:“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万年前?, 有史记载的第一只祟王诞生西牛贺洲,彼时还没?有罚恶使的存在,无法遏制的祟祸吞没?了包括整个西牛贺洲在内的将近三分之一的大陆。
最后,由于吞噬的力量过于庞大,那只祟王无法承载,自行崩溃。可哪怕过了万年,被其污染过的地方灵也依旧是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域,即使对修士而言,那里也绝非宜居之地。
晏景决定去那里应该有考量。
越枕清:“为什么突然做此决定?”
“现在还说不清, 只是收到了一条启示。”晏景简要说明了自己在昆仑的发现。
越枕清明白了。
西牛贺洲很可能有微明的过去,或者,对付微明的办法。
不过一起探索并非效率最高的办法。
“我会去拜访现存的从西牛贺洲迁出的宗门。”
比起正在被蕴华宗追捕的两人?,这件事?也只有她?能去做了。
晏景不喜欢和越枕清聊天,但承认和她?合作是一件很舒服的事?:“那就这样决定了,老规矩,有收获再碰头。”
*
夕阳西沉,晏景坐在车外,感受进阶后的力量。
踏入半神?层次后, 他对神?明的力量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能在一定程度上与?法则共鸣, 甚至能感觉到只要再进一步他就可以真正掌控这股力量。
这也使得他意识到了一个一直明摆在眼前?,却又鲜少被注意的问题:“过去的神?明,力量都是有性质的。”
祸殃神?象征着灾祸,废墟遗迹那位不知名?号的神?明掌握生与?死的力量, 昆仑的神?明能预见她?殒落万年后的事?……
“那微明的力量呢?”
微明似乎无所不能。
晚风刮过耳畔,许久过后,奚启才?沉声开?口:“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他力量的表现。”
晏景不解其意。
奚启反问他:“您对我身上的力量有什么看法?”
奚启具有部分祸殃神?的神?力,能驾驭烛龙的龙焰,还掌握多种诅咒和法术……完全不兼容的力量在奚启身体中共存,维持微妙的平衡。
“割裂。”
奚启夸奖般地肯定道:“没?错,割裂。”
“我身体里的力量来自截然不同的本源,按照常识,在相遇之后理应水火不容,互相湮灭。可它?们却被糅合进了一副躯体内,组成了我——”
这是只有微明做成过的试验,这就是他力量的性质。
“所以您问我‘是什么东西’,我回答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
自别于人?类之余,是奚启对自身认知的茫然。他一度认为成为完整的神?明是解决之道,但随着对世?界的认知加深,他逐渐开?始产生怀疑:自己真的有那么想要成为神?明吗?
与?他相对的,是从不迷茫,始终如一遵循内心的晏景。
比起善恶律,这份清晰的自我认知或许才?是更吸引他的。
果然,晏景不认为这是需要烦恼的问题:“你觉得自己算什么就是什么。”
“可我没?有答案。”
如同晏景没?有故乡,他也没?有对自我的准确锚定。
晏景反问:“有谁在催你吗?”
奚启沉默。
“既然没?有,那你就可以慢慢来,不用急。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时间对我们而言并不算需要锱铢必较的东西。”
奚启准确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词:“我们?”
晏景否认了他的理解:“我是说我们这样的存在。”
他并不擅长表达感情,也对袒露自己的心意感到不自在。
奚启嘴角的弧度减淡了,但随即又扬起来,显出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天知道这家?伙蒙着眼睛怎么还能这么精细地传递情绪。
晏景怀疑他已经?发现了装可怜这招对自己有奇效。
“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吧。”晏景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补充。
“嗯?”奚启发出不解的疑问。
晏景:“我说我抽出个三五百年应该没?问题。”
“抽出三五百年做什么?”奚启似乎非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晏景恼恨他的明知故问:“做你祖宗。”
被骂的奚启不怒反笑,不难猜测,他被缎带遮蔽的双眼此刻一定弯得很好看。
每次都要挨骂才?收敛,晏景严重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觉察到他的不满,奚启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态度松动后,改为十指交扣,此后许久都没?有放开?,像要把什么紧紧攥在手中。
晏景继续思考。
现在假设微明的能力就是让无法融合的力量融合。
已知其对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没?有敬畏,那么——
“人?世?呢?”晏景突如起来地发问,“那么人?世?有没?有被微明改造过?”
代入微明,如果具有改写人?世?的力量,他会忍得住不对这个世?界试一试吗?
或许,不是微明不曾留下神?迹,而是他们身处其中,早已将其当做了常识,所以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想到此处,晏景背后发寒。开?始对自己身处的人?世?感到陌生。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原野进入了寂静的夜色,一片焦黑色的土地浮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们进入西牛贺洲了。
*
还在入口区域,便明显感觉到灵力大幅度减弱,对灵脉的感应若有若无,只怕再走出一段便会消失。
璇玑主给他们准备的车驾靠灵力机关驱动,在灵脉稀薄的地方无法使用,两人?只能在荒地边缘下了车。
荒芜,绝望,这是晏景踏入这片土地时想到的两个词。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焦土,土地、山川、河流都呈现出污浊的黑色,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污秽黑气遮蔽了日月。
只怕连虫豸也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由于灵脉枯竭,加上浓厚的污染,在外界能感应方圆百里的灵识探出不到百米便耗尽力量。
晏景感叹:“要是在这里走丢就麻烦了。”
奚启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此地地域广袤,他们很难保证一直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如果走失,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彼此的方位,毕竟修仙人?的绝大部分联络手段都需要有灵力的环境。
不过晏景很快就有办法了。
他抓起奚启的手。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绕着奚启的手腕形成一个圈。
善恶律的力量源自天道法则,不受此地地理性质局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通过对善恶律的感应来定位奚启的位置。
晏景得意:“给你盖个戳。还有笙笙,把她?拿出来,也给她?盖一个。”
奚启把笙笙交给了他,然后观察起自己手腕上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形成循环,力量被封闭在循环内,恰到好处不会灼伤他。
他能感应到这不是善恶律的投影,而是直接从本体中截出的一段。
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被这轻易地分给了自己,但奚启并没?有很强烈的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离开?晏景的善恶律,并没?有那么耀眼的色彩。
晏景给笙笙脖子套好了金色的符文圈,顺便还亲了小云狐一口,结果一扭头,奚启侧着头,直直面对着他。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晏景清楚他绝对在看自己。
起初,他打算装没?发现,但奚启一直看。
还在看。
不行。
这次他绝对不纵容。
明白这招已经?没?了效果,奚启收了架势:“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我们绑在一起。”
为了说服晏景接受这个提议,他继续道:“目前?的手段只能保证您找到我,我可没?办法找到您。万一您陷入无法行动的境地呢?”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晏景接受了这道双重保险,递出了自己的手。
缎带系在手腕上后又被隐去,而奚启顺势捧起晏景的手亲了一口,并露出每次都能把晏景迷得五迷三道的明朗笑意。
晏景清楚他的小心思,可又很吃这套:这家?伙越来越会卖乖了。
作为回礼,只能捂住奚启的嘴,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奚启回吻他,一旦被缠住只怕要等到头晕目眩才?会被放开?了。
不要问他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做好准备后晏景拿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这是根据过去从西牛贺洲的祟祸中幸存之人?的描述还原的,内容粗糙,只能大概看一下地区分布。
西牛贺洲过去的势力很多,但主要能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原生的游牧聚落,民风文化?已不可考,只知道他们主要在西北广袤的荒原活动;其二是围绕着西南边缘分布的各大宗门,其中只有极少部分在西牛贺洲沦陷前?迁出,得以保存道统;剩下的,大约掌控了西牛贺洲一半地域的,是大陆有史记载中最强盛的皇朝“天武”,据传这是一个由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
按照记载,万年前?的那只祟王正是出现在天武朝地界,一开?始就封锁住了西牛贺洲逃亡外界的关键通道,因此整个西牛贺洲才?尽数覆没?。
为什么祟王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强大的,有修士参与?治理的皇朝没?有防患于未然?
太多的疑问存在于历史的迷雾之中,而晏景此来,就是要拨开?迷雾,抓住牵系着真相的游丝。
晏景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天武朝所在的位置。
相较于宗门,国?家?有着更分工明确的组织,更系统的记录手段。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里都是他们首选的探索之地。
去天武朝。
第75章
半个多?月一来, 晏景和奚启沿着黑灰色的土地探索,跨过?一条条黑色的河流,翻过?一座座被黑色细灰覆盖的山丘, 偶尔能瞧见一些残存的建筑基石,但大多?时候是?在黑色的荒原上跋涉。
他们尝试寻找祟祸以前的繁荣城池,看是?否有相对完整的遗迹残留,可模糊的地图无法提供精确的定位,而黑色的雾气笼罩天空,一般要等上好几天,才能瞧见一两个时辰的天空。他们就凭着这稀少的辨别?方向的机会?,在恶劣的环境里?寻找机遇。
有时候晏景恨不得这黑雾中能凭空蹿出一个强大的怪物,让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好宣泄心中的烦躁。
可这个也?没有。
此?地只有荒芜。
持续半月的搜寻后他们找到了一座残存的城池遗迹。
时隔万年,哪怕是?曾经?最繁荣的城池之?一也?所剩无几,晏景和奚启勉强找到了一些石刻和陶塑,但上面承载的信息很少,并没有他们想要的。
离开?之?前,两人坐在不知道曾属于什么建筑的基座上休息。
看不到希望的奔波让人疲累,晏景沉默不言。事实上他已经?持续两天没说话了。
奚启抽下发簪,灌入灵力,木质发簪在灵力催发下抽出枝条, 缓缓开?出了一朵花。他把花枝递给晏景。
晏景不接,没好气地质问:“你灵力很多??”
按正常情况, 这点?灵力对他们的修为?来说九牛一毛,但别?忘了这里?没有灵脉,灵力花一点?少一点?。
奚启反问:“您不喜欢吗?”
晏景知道他是?见自己情绪低落,想让自己高兴, 哪怕嘴硬如他,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说难听的话。
他接过?花枝:“不准浪费灵力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陆续找到了好几处遗迹。
其中一处尤为?特殊,它在大约八千年前还有人类活动。
彼时,那只祟王早已吞没了西牛贺洲全境,晏景很意外有人能在祟物的领域内存活。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西牛贺洲的祟祸波及的人口十分庞大,其中完全可能出现一些对祟物污染具有抗性的人。
只是?,在坚持千余年后他们还是?因为?资源匮乏覆灭了,西牛贺洲彻底成为?无人之?境。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这个时期的人对留下自己的痕迹有着很强的执念,并且不信任纸张等易腐朽的记录媒介。
这使晏景得以通过?遗迹内残留的龟甲、石雕、壁刻见证他们的挣扎过?程。
但里?面并没有对晏景有用的信息。
直到覆灭,这些人也?不知道祟祸的起源。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奚启提出自己的观点?,“这里?出现了一个在之?前遗迹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信息。”
短暂的茫然后晏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之?前的遗迹里?没有这个……”
他这几日心情浮躁,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
有关?祟物的信息。
目前他们没有在祟王出现前的时代里?找到任何关?于祟物的记载。
不止是?没有讨伐祟物的记录,也?没有祟物造成灾祸的记录,但这些在那处八千年前的遗迹里?又?可以广泛找到。
修界过?去普遍认为?,祟王都是?从弱小的祟物成长起来的,但这样一来,天武朝及其周围宗门不可能一只都不曾发现过?。
这样的情况只说明?一件事:这只毁灭西牛贺洲的有史以来的第一只祟王,很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只祟物。
发现新讯息的晏景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深入。
他们发现,越往天武朝皇城的方向走,留存的遗迹就越少。但在地图上,天武朝皇朝周围有至少八座大型城池,他们没道理一座都找不到。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城池被摧毁的非常彻底,以至于连基石都没能留存。
而周围的一马平川的地形也?在佐证他们的想法。
记得刚进入西牛贺洲时,他们能见到虽然是?黑色,但依旧有水在流淌的河流,后来,河流渐渐稀少、干涸,但还有山川的存在,可走到这里?后,大地上只有细如粉尘的黑土。
狂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席卷而来,将黑色的粉尘卷上天空,让本就浓郁的黑雾,更加接近漆黑。
一切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祟祸是?从天武朝皇朝中爆发的。”
可一个有修士的国度怎么可能任由?祟物成长到这个程度?
难道他们和烨日朝一样在豢养祟物?
不,应该说那只祟王是?被“创造”出来的。
那谁有能力创造一只祟王呢?
微明?。
晏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人神身上。
他们是?为?了寻找微明的因果来到这里的。
微明在这里生活过。
而他能创造奚启,自然也?有能力创造祟物。
也?只有犯下这样的罪行才有资格被两位神明?分别?唤作“人孽”和“祸孽”。
可证据呢?
如何佐证?
接下来的时间,晏景都在寻找微明?存在过?的痕迹,但万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一切,诚如越枕清所言: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只能回到天武朝边缘探寻,可一座座遗迹搜寻下来,希望一次次落空,有时候晏景进入一处新的遗迹,还以为?已经?来过?来,它们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黑灰覆盖着一样的断壁残垣。
直到半年后,他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在最西边的边境处,他们发现了第二处,在祟祸后时代里?还有人生活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远离灾祸爆发点?,这里?的人坚持的比上一处还久,记载一度持续到了七千五百年前。
虽然依旧没有逃出覆灭的命运。
进入遗迹后不久,胸前干枯的花枝变丰盈了些许。
晏景感知到了微弱的灵力。
在附近有一条细弱游丝的灵脉。
之?前他们也?偶尔遇到过?残存的灵脉细流,但它们的散发出的灵力都太过?稀薄,哪怕以晏景和奚启的修为?,也?没办法从周围厚重的污染中找到灵脉的方向。
可这次,笙笙突然探出头,跳出了奚启的怀抱,眨眼就不见了。
突如奇来的变故让两人意外,晏景拉上奚启追了过?去。
凭着对善恶律的感应,两人追着笙笙的脚步,钻入了一处洞穴。
进入洞穴后,灵力存在感明?显增强,看来之?前感应到的那条灵脉就在这里?。可这不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发现残存的灵脉,此?前笙笙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表现。
笙笙的位置还要在里?面。
继续朝前走吧。
洞穴石壁上附着有稀薄的青色藓类,这是?此?地如今唯一能存活生物。
两人听到了笙笙可怜的呜呜声?。
转过?弯,小云狐正停在一处塌方的石碓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笙笙停止了呜咽,开?心地跑过?来,擦着他们的脚踝转圈。
跑的时候不听唤,现在知道怕了。
可面对晏景伸出的手,笙笙没有回去,而是?又?折返到石碓前,用爪子刨动。
石碓后有东西。
笙笙不是?冲着灵脉来的,而是?为?了石碓后的存在。
奚启会?意,击开?了石碓,内里?果真还有空间,但不算大。
通过?被打开?的洞口晏景看到了迄今为?止,在此?地发现的唯一一具尸骨,一只兽类的尸骨。
骸骨见到光后便迅速剥落、风化,但晏景早已将其相貌烙入眼中。
那是?一只和笙笙几乎一模一样的云狐,只是?体型更大,几乎能比得上一匹马了。它蜷缩成一团,以在母胎中的姿态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岚雾之?狐,云狐亚种,世外早已不存其迹,唯有一脉受吾特许,寄身此?境。
晏景想起了微明?说过?的话。
笙笙的先祖原先生活在西牛贺洲,后来被微明?带到世外峰。
这就是?他们要的证据。
细碎的飞灰落到身上,晏景感觉周围的景象一变。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催促:“快些,神子即将降生,必须在此?前备齐典仪。”
晏景左右环视,发现“自己”此?刻藏在一簇花丛中,周围是?宏伟的宫阙,回廊、虹桥、石阶上皆衣香鬓影,好不热闹,而刚才说话的,正是?穿过?花园的婢女之?一,她们步履匆忙,似乎有大事正在发生。
晏景想要追上去,却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婢女脚上一扑。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视角很低,大约只比人的脚踝高一点?。
被扑脚的婢女把他往旁边驱赶:“去去,别?在这里?挡路。”
另一个婢女喝住她:“岚雾狐是?我朝圣兽,曾救过?祖皇,不可无礼。”
驱赶晏景的婢女苦恼抱怨:“可这些小家伙也?太多?了,天天窜来窜去,碍手碍脚。”
她的同伴无心讨论这个:“走了,办事要紧。”
岚雾之?狐?
圣兽?
晏景想要去池塘边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无法控制身体。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变成了一只岚雾狐,而是?进入了那只死掉的岚雾狐的记忆。
眼前是?天武朝吗?
感觉不太像。
天武朝是?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并不尊崇皇权。可若不是?天武朝,眼前又?是?哪个朝代呢?
正思索着,岚雾狐已经?抖擞毛发,骄傲地迈出脚,朝花园外走去。
第76章
晏景附身的这只岚雾狐, 性?格和笙笙截然不同?,活像一只小霸王。
它喜欢蹲在石道边的花丛里、回廊的房梁上,等等人来人往的隐蔽处, 调皮地?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又在别人想要摸它时迅速躲开。
可今天的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和它玩。
它舔了舔毛,朝神殿的方?向迈开爪子。
这是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由修士统治,信奉一位不知名讳的神女?。
透过窗户上雕花的缝隙,晏景得以跟着小岚雾狐的视线一窥神殿内的景象。
整个宫廷都在谈论神子的降生,神殿作为其降生之所,更是当前?最紧要的重地?, 可里面并没有产妇。
神官们?簇拥在神女?像下?,围绕着一个白色的蛹,诵念经文。
蛹如呼吸一般,规律地?翕动。
随着日?影推移,神官们?的诵念声越来越急切,蛹的翕动也?愈加激烈。
日?晷缓缓指向那个千推万算的吉时,就在指针的影子与刻度重合的刹那,神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被众神官簇拥着的蛹从中破开,白色的柔光如同?水流倾泻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躺在中央。
本朝最尊贵的神子诞生了。
神殿内响起哭声,但并非来自婴孩, 是神官们?在模仿婴儿初生的啼哭。而本该啼哭婴孩睁着琉璃色的双瞳漠然地?凝视这个世界。
老?相国从婢女?手中接过柔软的绸缎裹住婴孩,将其抱出神殿,当众宣布这是他们?的国君与神女?的孩子,是注定会成为神明的君王。
远在战场的国君无法见证自己孩子的出生, 只送来了一封信笺。
相国当众打开信笺,上面写着赐予他独子的名:存渊。
小岚雾狐感觉无聊了,跳下?窗台,走了。
*
在小岚雾狐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做狐狸更好?了。
凭借化雾而行的天赋,它可以轻松跃上神殿最高的房梁,也?能完美隐蔽在花丛里、桌椅下?。上至神殿,下?至囚牢,它想去哪就去哪。
它轻巧地?落在天牢的天窗外,听到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
被抓获的细作忍痛嘲弄审讯人,说他们?亵渎了自己的神明,迟早遭到天罚,不止国君不得好?死,连整个国家也?会凄惨地?覆灭。
路过宫娥寝舍门?口时,它又听到宫娥私底议论,说神子是国君用自己的精血和神女?的遗骨融合创造出来的孩子。
但小狐狸听了也?只是听了,不曾记半点在心?上,它懂不得人类这许多弯弯绕绕。
君主不在,整个宫廷便只为神子服务,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乾元宫。
而这位神子不止孕育方?法特殊,出生自带异象,生长速度也?异于常人,只一年便长成了七八岁的幼童模样。
此时的神子已然拥有了接近半神的力量,但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无欲无求,仿若一只人偶。
相国很是为此焦虑。
他看不到神子对这个国家的需要,持续恐惧于被对方?抛弃。
直到有一天,神子问到了神女?像上的灵珠。
第二天,这颗灵珠便出现在了他桌子上。
命侍卫敲下?灵珠时,小岚雾狐听到老?相国呢喃:“神庙里的神明拯救不了这个国家,我们?现在只能依靠神子了。必须让他与国家建立感情。”
那天以后,似是找到了沟通的方?法。
只要是神子多看过一眼的东西,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乾元宫中。
哪怕他只是短暂把?玩后便弃之不顾。
一条不成文但优先?级最高的规矩开始流传在宫廷中:不管神子想要什么,满足他。
小岚雾狐下?一次见到这位神子,对方?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境界进一步提升,甚至有了改变天气的能力。
自那以后,白雪长年覆盖乾元宫,因为神子不喜欢花草,又觉得泥石太过丑陋。
见到神子时,对方?正?坐在廊前?,面对着被雪覆盖的庭院,但没有表情的面容很难说得上是在赏雪。
他身边窝着另一只岚雾狐。小岚雾狐认出了这只狐狸,那是它的堂堂堂堂堂表兄弟,这家狐以性?格温顺著称。
小岚雾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远亲,多停留了一会儿。
神子发现了它,琉璃色的眼眸投来注视。小岚雾狐感觉到了危险,远远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跑掉了。
神子诞生的第三年,国君战死的消息传来。乱箭穿身,尸首也?被马群踩踏,不成人形,应了那句不得好?死。国丧的同?一天,相国捧来朝服,请求神子继承国君之位,拯救岌岌可危的国家。
可神子问出了一句谁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为什么要拯救你们?”
保护自己的国家,一件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神子却在向他们?索要理由。
相国无助强调:“您是我们的王啊!”
神子缓缓摇头:“我没有说过要做你们?的王。”
他拒绝做他们?的王?为什么?
“您憎恨我们?吗?”老?相国混沌的双眼更加灰败了。
琉璃色的眸光轻移,带着困惑的色彩,似是不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
“那为什么——”
神子打断他:“你的问题太多了。”他已经接连回答了相国三个问题了。
今天发生的事让相国猝不及防,唯有一件事情确凿无疑:他们?的神子不认为自己对国家负有责任。
这就是渎神的报应吗?
但作为在国君缺位期间,管理国家的相国,他很快恢复过来。是救赎也?好?,报应也?罢,事到如今,只有神子能拯救这个国家。他开始与神子辩论:“可您接受了我们?的供奉,享受了这个国家的权力。”
神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熟悉的面孔上是让他陌生的怨恨。
他垂眸,自认为妥协地?回道:“好?吧,我明白了。”
臣民们?以为他口中的“明白了”是愿意接受对国家的责任,然而,他的意思却是自己不再接受供奉。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皇城。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岚雾狐。
就在神子消失的半年后,敌军攻陷了这个绝望的国家。
持续十数年的战争让敌国也?山穷水尽,为了犒赏征战的将士,他们?的统治者允许了针对皇城的洗劫与屠杀。
惨剧持续了数月。
逃出来的少数国民在荒芜偏远的边境建立了新的聚居点。
他们?每日?哭嚎,控诉与咒骂背弃他们?的神子。
小岚雾狐厌烦了他们?的哭声,在某一天抖了抖毛发,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聚居点,成了一只野狐狸。
后来,它不断流浪,偷窃过老?虎的猎物,从猎人的陷阱中灵巧逃生,路过一个个城镇……
有几次它路过了在不下?雪的季节,却被雪覆盖的庭院或山峰,它感觉有些熟悉,但小狐狸的脑袋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东西,短暂疑惑后,就扭头走掉了。
它在山林中生活了许多年,等再次踏入人世时,覆灭盛国的敌国早被起义军推翻。
听说这群人建立了一个修士和凡人共治的国家,叫天武朝。
隔绝于世的岁月,让岚雾狐对修士手段的了解早已落后。以至于踏入城镇后不久,就被灵兽猎人捉了去,但幸运的是,有一个人买下?了它。
对方?正?好?是天武朝的武馆,遇到它时正?准备去上朝。
机缘巧合之下?,岚雾狐又回到了它成长的宫廷。
到了这里,岚雾狐才知道,原来包括武官在内的很大一部分起义军都是盛国遗民。他们?对岚雾狐有很强的好?感,因而在发现它的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斥巨资买下?了它。
后来,这笔钱被朝廷报销了。
岚雾狐管不得这些,它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或者昂首阔步地?在宫廷内巡逻,或者躲在各种隐蔽处,给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并在对方?想要抚摸它时飞快躲开。
悠然的岁月不知过了多久,但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岚雾狐只记得那天,正?值盛夏的宫廷内突然下?起了雪,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神殿前?,长久地?凝视着神庙的牌匾。
“吾已将这个国家归还于汝等,为何因果还不抵消?”他困惑地?低语,带着隐约的恼恨。
“那便试试将一切联系抹消。”
小云狐的脑袋无法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灵脉被肮脏的气息污染,很快诞生了从未见过的怪物。臣民们?在其影响下?,转化为了怪物。一个没被影响的人带着他逃离了宫廷。
后来,岚雾狐跟着幸存的人不断辗转,向西迁移。
明显比其他岚雾狐长寿的它,开始被幸存的人视作幸运与希望的象征。他们?供奉它,保护它,不管多危险的处境都会优先?保护它的安全。
而体型早已长大许多的它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庇护这群人的幼崽。
可随着幸存者一个个逝去,与它玩你摸我躲游戏的人也?越来越少,后来长大的孩子都把?它当做长辈,都不敢“冒犯”它。
岚雾狐终于感觉自己开始变老?了。
它不愿意再出去,外面的世界充满污秽与绝望。它留守在洞穴中,为族群守护着赖以生存的灵脉。
可回来的人一次次在减少。
它很难过,但它没有办法,它只是一只狐狸。
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人打开洞穴的门?扉。
它明白,最后一个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弥留之际,岚雾狐的意识渐渐涣散,它想起了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它从小就闹腾,出生不过五天就想开始探索外界,而每次没爬出一尺,就被母亲抓回去舔毛。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啊。
*
狐狸的脑袋想不明白人类的内心?,但跟着它回忆过一生的晏景了然了一切。
——祟物,原来是微明的“孽”。
他背弃了自己的国家与子民,无法化解这份“罪孽”的他,将其用权能从身上剥离,融入西牛贺洲的灵脉之中,引发了后续的灾难,覆灭了与他过去有关?的一切。
晏景想起了自己成为孤儿的那个夜晚。
村落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哀嚎与惨叫此起彼伏。黑夜中他看不清父母的相貌,只记得紧紧搂着自己怀抱温暖而柔软,拉着他们?逃跑的胳膊强壮有力。
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父母被黑暗中的怪物袭击了,死前?紧紧将他护在身下?,他不敢哭嚎,在恐惧中熬过每分每秒,直到光线从头顶降下?,少年惊喜的声音传来:“太好?了,还有活人!”
他憎恨祟物,对祟物绝不姑息,并不止是出于对罚恶使一职的使命,还有仇恨。
现在,他知道了这场持续万余年的祸乱是因为一个神的自私与不负责,而他,一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孺慕着罪魁祸首。
多可笑。
岚雾狐的呼吸彻底停止,晏景也?从回忆回到现实。
他感觉手中有温热的液体,抬起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刺破了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流淌。
在发现伤口后,钝痛才迟迟传来。
“奚启……我——”他想要倾诉此刻的心?情,却发现想到的人并不在身边。
洞穴外传来剧烈的震动。
刚跑出洞穴,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便坠落在他面前?。
是越枕清!
她身受重伤,但还有气息。
抬头往天上看去,一场战斗正?在继续。但完全说不上势均力敌,是一方?的碾压,和另一方?的苦苦支撑。正?是微明与奚启。
这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周围尽是被破坏的痕迹。
奚启全身支离破碎,几乎有半身的血肉剥落,黑色的流焰沿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裂缝流淌。见到晏景出现,他望向这头,破碎的面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太好?了,我坚持到您醒了。”
短暂的对视时间里,微明新一轮的进攻已至,这次直指奚启破碎的头骨里跃动的灵光。
晏景失声惊呼:“不——!”
第77章
在晏景沉浸于?过去的记忆时, 微明挟持着?重伤的越枕清出现在了洞外的天空上。
为救出晏景而留下的传讯,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重新回到?故土,微明并没有多少感想, 这里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有无限的时间,所以不需要缅怀过去。
奚启从洞中走出,与微明对视。
他凝望着?自己的创造者。虽然也可以呼唤对方为“半身”,但?微明恐怕并不认可他们这一层关系,而他,也不想要这个身份。
一而再地放弃接近神位的机会时他便?对自己的末路有所预料:被微明找到?的那一天,就是他的末日。
只是晏景还未醒来,不知还能否说?上这一声道别。
这一趟短暂人世之旅,因晏景才?有这许多未曾预料到?的趣味。他现在相信人间存在比成为神明更值得去体验的事。只可惜, 时间不够了……
*
回到?现在,危急关头,奚启避开?了要害,但?招式还是落在身上,将他从半空击落,如同折翼的鸟重重砸入地面。
晏景当即拔腿奔向奚启坠落的地方,然而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于?前路,他和奚启分割于?两边。
散发着?白色光辉的衣角缓缓垂落,微明冰冷的, 缺乏感情起伏的声音传来:“睁眼看?看?,这就是你钟情的东西。”
碎裂的躯壳中除了熟悉的被祸殃神神力染黑的流焰, 还涌出了细微的白色光华。
这个东西让晏景联想到?了万余年前,微明在天武国?宫廷拿出来的物品。微明就是将那个放入了灵脉,才?导致诞生出了祟物。
“祸殃神胎的空壳诞生不了自主意识。”
微明点出了奚启身上最?大的不合理之处,也是其最?大的秘密所在。
——奚启和祟物同源, 所以才?和祟物一样,被善恶律判为大恶。
微明的神权是分割与融合,能分离包括概念性的东西。除了在入世之处对付各种强敌,更多的时候微明将这份能力运用于?自身。
如同当初割走与盛国?的因果,万年来,他又陆陆续续分离出了自认为不需要的东西,因果、情绪、记忆等等。并在创造奚启的时候,将这些东西作为灵智诞生的媒介融入其中。却不想诞生出了一个他也无法操控的自我意志。
微明不认可奚启是自己的半身,赋予了其与晏景为敌的使命。
如此,无论最?后落败的是奚启从晏景身上夺得善恶律,解决让他心绪不宁的源头;还是晏景诛杀奚启,处理掉他舍弃的部?分,结果都于?他有利,可他万万想不到?两人之间结成了同盟。
他最?瞧不上的存在,得到?了他求而不得东西。
微明咬牙感叹:“你憎恨祟物,结果竟迷恋于?和祟物同源的孽类。”
晏景反嘴讥嘲:“你话太多了,你难道在嫉妒吗?”
晏景故意恶心微明,却不想得到?了沉默作为回应,他诧异地望向高高在上的人神。
微明的脸上没有表情,琉璃色的眼瞳注视着?他,透出一股偏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愿意将此前的种种不逊归结于?晏景受了蒙蔽,他不计较了,只要晏景愿意跟他回去,与他重新开?始。
晏景感觉自己依旧在和微明鸡同鸭讲。
哪怕过了万年微明还是一样的德性,极度的以自我为中心,将他人视为附属品,无视他们的独立意志与尊严。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微明怎么想、怎么看?自己,又对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那对他而言早已?一文不值。奚启生死未卜,他无心争辩是非,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他祭出涤罪剑,金色的善恶律在感应到?人神的存在时,第一次爆发尖锐的鸣响。
罚恶使所见即可为证,前因后果他已?亲眼所见,证据的逻辑已?然闭环。
——【人神微明,构造祟物,祸乱苍生。按律,斩无赦!】
话音落下,金光大盛,判决生效,晏景周身的威压陡然暴涨,数息之间已?于?面前的神明一般无二。
晏景抚过完全解封的涤罪剑,冷声讥嘲:“你从未将世上所有存在放入眼中,结果到?最?后最?肮脏罪恶其实是自己啊。你这个——孽物!”
这是微明曾用在奚启身上的称呼,晏景确信他不会喜欢这个称呼。
果然微明周身的气压在短暂凝滞后突然爆发。
他失望地看?着?晏景,不理解晏景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别人求而不得的珍贵机会,最?终只能归咎于人类天性愚钝,难以开?化。
他感到?深切的失望。
上一次体验到?如此浓厚的情绪,是他还被称为“神子”的时候。
自封为他子民的人们来到?他的面前,恳求他拯救他们的国?家。
原来,一直以来的照料带了这般强烈的目的性,出于?失望与不满,他强硬地拒绝了那个老人的请求,哪怕他非常清楚,这个国家得不到自己的帮助必然走向覆灭,哪怕,他其实很喜欢其中几个婢女与侍从。
那时的他太年轻,完全随着?脾气来,不曾料到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无法消弭的怨恨与因果,牵绊住了他迈向更高层次的脚步,导致他在成为神明的最?后一步滞留了许久。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先是帮助盛国?复国?。可没有用,因果没有因此抵消。最?后,他不得不选择了一个极端的办法:将这段因果连同历史一起埋葬。
祟物的诞生在预料之外,他没想到?这份因果的怨恨如此深重,在脱离本体后,还能自主吸取能量,感染周边,完成变异与扩张,最?后甚至传到?了大陆的其他地方。
不过没关系,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为了真正的神明。
经过此次教训,他学会了在一定程度上容忍人类的贪婪,接受他们用侍奉换取利益。
可他还是期待不带目的,没有条件的“供奉”。一种人类构想的最?顶级的感情。他没有体验过,也不曾在现实的中发现过。
不过微明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得到?。
他是神明,他理应拥有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
时间过去数千年,意外的,他在一个弱小无知的人类孩童身上感受到?了接近理想的感情:一份纯粹的不带任何条件的孺慕。
虽然对孩童本身的资质算不上不满意,但?他承认,被对方全心全意地注视时,感觉很不错。
然而,不久之后,晏景就不那么看?他了。
人类的善变让他烦恼,连寂静了万余年的心绪也被此牵动。
在晏景身上,他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让步,可一次次的委曲求全,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看?不到?改变晏景的希望,所以失望。
短暂的思绪流转间,寒芒已?逼至面前。
金色与白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碰撞,激起的气浪让黑色的土地如波浪般翻涌。
微明的法诀落在晏景身上,击裂他的五脏,晏景则趁机,反手在他身上割出一道伤。
他不在意以伤换伤,毕竟同归于?尽于?他而言,也算不错的战果。
此地灵脉枯竭,神明掌控灵脉带来的优势被极大削弱,微明地利已?失;而晏景手握善恶律的判决,占据了天时;此前奚启与越枕清又消耗了微明不少力量,此为人和……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打?败微明的机会了。
激烈的交战下来,晏景受了不少伤,但?微明神躯的恢复速度也开?始减慢。
此情此景,如同看?到?不可名状的怪物漏出了血条。这也让晏景看?到?了希望,只要会受伤,那就有被斩杀的可能。
他重新振作,为涤罪剑注入更多的力量,重新攻向微明。
微明的态度也严肃起来。
这于?他而言,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险境。
这是善恶律为他谋划的末路吗?
在离开?西牛贺洲后,微明为夺取自己感兴趣的宝物,灭绝过不少族群,但?凭借独特的权能与对法则的理解,躲避了因果的捕捉。
他也知道天道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天道剥落下一段法则,化为善恶律时,他便?意识到?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心生畏惧,甚至反将其收容,主动为其寄体,研究其机制。
终于?等到?了善恶律对他露出爪牙的这天。可若只是这种程度,依然奈何不了他。
在又一次动用权能,裁断晏景招式的力量来源,使得他的攻击自动消散后,微明阖起琉璃色的双眸,同时,他背后的虚空中睁开?了一双眼。
这是属于?神明的法相,一种凡人难以窥视的形态。
只见他留在凡世的躯壳抬起手,轻松定住了从四面八方刺向他的金色锋芒,又准确夹住了藏在其中的涤罪剑本体,手指轻轻一转,清脆的声音响起,涤罪剑应声而断。
晏景尝试重新凝聚剑身,没有成功。
微明从概念的层面损毁了涤罪剑。
失去了能最?大发挥善恶律权能的载体,晏景迅速落入下风,被微明一道法诀打?在身上,击飞出去。
就在晏景将要砸在地面时,一只手托住他的脊背,另一只手贴上他气海的位置,将某样东西塞进了他的躯体。
枯竭的力量重新变得充盈,奚启把身上的神力给?了他。
同时,他还将龙灵抽出,缠绕在断锋之上,重新为晏景淬炼出一把剑:“去吧,取得属于?您的胜利。”
奚启碎得更厉害了,靠细小的碎片,勉强勾勒出一个镂空的人形。
晏景双眼泛红,咬牙:“你又骗我。”
剑上的龙灵温顺无比,并不存在独立意志,很明显,当初在刑律堂演武场里,这家伙是装的。不过他也并非非要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此刻的心疼。
而奚启畏惧于?在他的双眼中看?到?厌恶,没有和他对视,只苦涩笑叹:“我是骗子嘛。去吧。”
他轻轻一推,将晏景送回了战场。
晏景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奚启的存在了,帝皇契约的联系趋近于?无。他没有回头,重新提剑,对上微明。
微明无法理解,和他一样自我中心,蔑视其他存在的奚启,竟然会做出牺牲自己,给?晏景做垫脚石。这样做,即使打?败了他,奚启也得不到?好处。
果然,这种愚蠢的存在不可能是他的半身。
不过,奚启的作为也确实给?他添了大麻烦。
为了斩断构成涤罪剑的那段法则,他耗费了巨大的能量,而此地灵脉枯竭无法为他补充消耗。
事实上,哪怕有灵脉他也不敢用。
这里的土地和他有太深的因果,一旦再度产生联系,他就会被磅礴的怨念重新缠上。
所以当初毁掉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陷入虚弱的微明,再对上晏景,开?始应接不暇。
虽然晏景对奚启的力量运用并不算纯熟,但?奚启还在上面附着?了微弱的意志,总是趁着?微明应对晏景的攻势时,不可预料地对他发动攻击。
最?终晏景抓住了微明的疏忽,将涤罪剑插入了他的躯壳。
善恶律的律文顺着?剑身飞速涌入微明的体内,法则的力量与微明的神力激烈互斥。最?终爆发开?来,摧毁了微明的神力本源。
失控的神力爆开?,带来了可怕破坏,土地破碎,天空裂开?,漏出幽暗的虚空,周围的景象也产生了各种诡异的扭曲,连概念也在被撕扯。
而在西牛贺洲之外,神明的殒落也带来了恐怖的连锁反应。
本该画成的符在落成的那一刻突然失去效果,变成了一张平凡的纸,符修们再试,发现有的符依旧有效,有的却怎么勾勒也无法成功,无法理解的现象让他们陷入了困惑。
蕴华宗内,世外峰的雪突然融化了,但?很快他们就顾不上这个了,因为宗门大阵开?始一点点从边缘消失,整个宗门陷入了恐慌。
所有长老都赶了来,对在场弟子下令:“结阵护法!”
而在靠近西牛贺洲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西方的天空在不断地交替色彩,光线被以各种诡异的方式扭曲,哪怕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恐怖的毁灭气息。
又有可怕的祟物要出世了吗?快去找仙长!
而在变数的中心却是诡异的安静。
失去了力量的微明颓然地倒落在地,他感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无力与虚弱。疲惫、痛苦、难过等感觉第一次出现在了他的概念中。
“这些是什么感觉?”微明摸了摸脸颊,手指沾上了湿热的液体。
第一次流泪的他对此感到?茫然。
晏景平静到?冷漠地注视着?他:“好好感受吧。做凡人的第一课:痛苦。”
不知道微明现在是否能共情殒于?他直接和间接作为的生灵们。
痛苦?
微明不理解,也不打?算花时间去理解了。
“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他一直不理解晏景为什么如此憎恶他,他自认为对晏景已?经很好了,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晏景随便?就能得到?。可晏景还是恨他。之前因为神明的骄傲不曾询问,现在无所谓了。
——看?来并没有反思。
晏景有一腔的恨意。
不曾对不起他?
那是谁让他家破人亡?是谁让他兄弟分离?又是谁给?人世带来了持续万余年的灾祸?
但?最?终他选择不回应。
他不想再和微明多说?一句话,说?了微明也不会理解。就让微明抱着?疑惑去死吧。
他活该。
面对他的沉默,微明无力地强调:“我是神明。”
不管他做了什么,晏景都不该以人类的标准和道德来要求他,这不合理,也不公?平。
依旧是沉默。
晏景没有离开?只是在等他死而已?。
他不明白,即使不以人类的标准看?待他,也不影响晏景对他的恨意,反倒可以让晏景从一开?始就不会对他产生错误的孺慕。
微明看?着?自己的躯壳一点点剥落,化为虚无,心中并没有太多不甘,他生得虚无,也不存在对死的恐惧。有的只是一点对败战的屈辱,不过很快也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局,他凝聚出了自己的神核,递给?晏景:“成为新的神明吧。”
他相信,等晏景做了神明,就能理解他的种种做法了。
神明本身就是神明,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不必须回应蝼蚁的讨好。或许有少数神明出于?兴趣,特别关照某个族群,但?那也只是兴趣,而非义务。
晏景并没有给?出回应,只冷眼看?着?这位曾经的人神一点点消散,在确认微明的存在彻底消失后,他立刻转头,奔向奚启的位置。
可奚启原先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黑焰灼烫过痕迹。
他感应不到?奚启的气息,帝皇契约也彻底归于?宁寂。
晏景感觉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传来:“你是在找这个吗?”
越枕清拖着?伤躯从洞穴中走出,举起手中的东西,是一个跃动着?银色流光的光团,里面散发出让晏景熟悉的气息。
第78章
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
魂魄?
灵智?
记忆?
过去从不思考这些哲学问题的晏景在最近几个月里, 将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思考了千百遍。
越枕清护住了奚启的本源,晏景则用微明留下来的神力?将能找到的所有带有奚启气息的碎片重新拼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的蛹。
他不确定里面是否是奚启。
奚启还能不能醒来?
醒来后?是否还有意识?
那意识是否会是微明?
一切都是未知。
也是到这时?候, 晏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不觉间?,奚启已经?对他这么?重要了。
他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没有像奚启这样与他并肩作伴的存在。
身为罚恶使,他身上有太多的恩怨,随时?可能连累身边的人。此外,他的性?格也过于锋锐,不懂得如?何去表达感情?,很容易伤害身边的人。
而奚启是唯一一个让他放下了这些顾虑的人。
首先, 奚启本身够强大,不会被他身上的恩怨连累;其次,他的感情?逻辑不同于人类,没那么?容易被他伤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奚启是自己黏过来的,赶也赶不走,等晏景回过神来时?,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以至于现在的他反而开始恐惧继续一个人的日子, 天地好大,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挂念着的人, 确实好孤独。
这些时?日晏景都守着面前的蛹,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他一概不关心。
笙笙会自己去狩猎,解决基本需求, 其余的时?间?就守在他身边,越枕清伤好到能自由行动后?来过一次,带来了一些物资,以及外面的消息。
微明殒落后?,整个修界成为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首先是祟物消失了,同时?,所有基于微明力?量体系构建的阵法、法术、符咒等等都失去了效用。
甚至一些地理环境也受到了影响。
微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远超他们的想象,有些在随着人神的殒落逐渐消失,而有些则因?为微明的消失而重新浮现于世。
新一轮权力?的变更也在悄然酝酿,人神殒落带来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修界的门派、修士都要学会重新适应环境。
越枕清回到了蕴华宗,一是帮助宗门度过此次危机;而是借着这次风波,扫除旧弊,重整门派。
他们这一代人对宗门的感情?很是复杂,既憎恨其腐朽,又不愿看着它被毁灭。
她?给叶婵月发去了传讯,邀请其回来,但还没有收到回复,目前是苏相宜在协助她?处理一些宗门事务。
有些手?忙脚乱,但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秦丝娆继任了辰天宫宫主之位,昆仑宣布从明年开始,重新公开招募弟子,看来有意扩大门派规模。
“这段时?间?有不少别派的领袖来向?我?打听内情?,其中不乏猜中一二的聪明人。不过我?还没有将真相公布出来。”
越枕清此来也是打探晏景的态度,看他想要怎么?办。
晏景点头,表示了解:“谢谢,不用告诉任何人。”
他杀微明只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他从不想做大英雄,也不想被过度关注。
目前越枕清最关心的还是晏景是否打算晋升成为新的神明,只是晏景对此绝口不提,她?也不好多问。
“很多关心你?的人在打听你?的消息,但我?不知道怎么?回。”
晏景大概猜得到是哪些人:“不必回应。这个世界不需要罚恶使了。”
善恶律已经?和微明一同消湮,他不再负有罚恶使的使命,而他也没想好是否要回到人世,又要以什么?姿态回归人世。
如?果奚启醒不来,他要从哪里找到勇气重新回到人世?
需要谈的事情?都说完了,两人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
此刻的境地,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空洞虚伪,越枕清只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洞窟。
她?对奚启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城府深沉,攻于算计的刑律堂堂主,总是用公式化的笑意和不走心的礼数,掩盖对身边人的蔑视。
越枕清不喜欢他,但承认他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可她?想不到,短短两三年后?,这样一个绝对理智,一切从收益出发的人,会为了成全?另一个人牺牲自己。
世事还真是难以预料。
她为此前对奚启的看法感到抱歉,但也清楚,对方不会在意自己的看法。
*
春去秋来,夏冬几易。
晏景用空闲的时?间?在洞窟外搭建起了一座院子,一砖一瓦都复刻了当初与奚启一同想象的小院模样。
所有砖石草木都是晏景从周围一点点收罗来的,实在没有的,则趁越枕清偶尔的拜访,托她?下次带来。
晏景不擅长术法,也不想用符咒来搭建这座庭院,只能自己慢慢来。
过程中他也不止一次地抱怨,如?果奚启在,他就不用做这些苦工了。
好在,最后?小院也是完工了。
仔细数来,庭前的李花自从种下,已经?开过十二次花,算上种之前的时?间?,就是十三年。
过去,晏景绝对不相信自己,在不被拘困的情?况下,会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呆上十几年,并且完全?没想过出去。
这简直不像他。
洞窟内没有多大变化。
奚启讲究,喜欢简洁但有格调的环境。
晏景能欣赏,但不会打造,所以没有擅自布置多余的东西,只是在时?刻保持洞窟内的干净整洁之外,于东南向?开了一个洞,将自然光影引入洞窟。
而他需要休息时?就在洞窟里打地铺,守着中央的蛹。
起初七年,蛹还在缓慢长大,长到足以包裹住一个成人的大小后?,出现了细微的规律的起伏,如?同有活物在里面呼吸。一开始,晏景还很兴奋,以为奚启就要复生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蛹不再出现新的变化,也停止了生长,一直持续到现在。
希望与失望的交替让晏景精神憔悴,他为自己规定了一个期限:“五百年,我?只陪你?五百年。”
这是当初他和奚启随口约定的时?间?,如?果等到那时?候这个蛹也没办法孵化,他应该可以放下了吧。应该……
“五百年时?间?一到我?就走,出去找个比你?更年轻,更好看的。我?才不要守着死人过日子。”
随着他话音落下,蛹的起伏忽然急促起来。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晏景睁大了双眼:“奚启?你?听得到?”
蛹又恢复了沉寂,不再有回应。
不过这番变化让晏景看到新的希望,他重新焕发了光彩,开始每天来和蛹说话。
只是他很久没有出去了,找不到有趣的故事和奚启分享,讲来讲去也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
比如?,笙笙在花丛里扑蝶时?被一只蜜蜂蛰了一口,从那以后?每次蜜蜂就会发出狗叫。
比如?,庭前的桃树终于结了果子,但又苦又涩,没有奚启在领域变出来的好吃。
比如?,挖了荷塘之后?他才知道很麻烦,水总是发绿或生出水藻,一到夏天还有蚊子,虽然咬不破他的皮肤,但来回嗡嗡嗡的很是麻烦。
“我?说一件事你?可不准笑。”
“我?拔剑了。”
“没错,是为了砍蚊子。”
讲来讲去始终得不到回应,晏景的神态暗淡下来:“很没有意思对不对。我?还没告诉你?,我?不是罚恶使了,你?最想要的善恶律,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没了善恶律后?奚启还会不会对他有兴趣,若是之前晏景不会担心这个问题,可现在的他有太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了。
“没关系,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要救活你?的。算是偿还你?在与存渊一战中对我?的帮助。至于其余的恩怨,等你?醒来,我?们再慢慢清算吧。”
和过去的作风一样,晏景率先表现出决绝的姿态,以避免在被拒绝时?因?措手?不及而显得狼狈。
说完这番话后?他走出了洞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蛹突然急促的起伏。
*
是夜,晏景正盘坐入定,忽然感觉有东西沿着腿,攀附到了自己身上,冰凉的触感,仿若蛇类。
睁开眼,是一张苍白的熟悉面孔,幽怨地控诉晏景:“您真令我?伤心。我?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您还在怀疑我?的心意。接下来还要我?怎样做?把?胸腔打开给您看吗?”
面前的人容貌与奚启极为相似,但五官还带着几分稚气,透出一股将长成但还未长成的少年感。双眸既非奚启平常状态下的一片银白,也非半神状态下的银色竖瞳。而是和人一样的眼眸,只是瞳仁格外幽黑,以至于透出几分非人感。
“奚启?”
他做梦了?
但为什么?会把?奚启梦的这么?年轻?
他原来还好这口吗?
不过晏景也无所谓奚启变成什么?模样。
他低头吻了上去。
面前的人先是诧异,随后?选择给予回应,加深了这个吻。
许久过后?,晏景放开奚启,捧着他冰冷的脸:“你?变鬼了吗?怎么?这么?冷?”
变鬼也知道来找他,还算有良心。
奚启眷恋地在他手?中磨蹭脸颊:“是因?为失去了之前的神通,现在又有些先天不足。我?很害怕被您丢下,所以提前出来了。”
提前出来?
晏景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去看洞窟中央的蛹。
偌大的银蛹已然不见,只有一地碎片。
蛹壳碎片还很厚,明显远不到自然破开的程度,像是被从内部强行打破。
晏景将目光转向?奚启,反复抚摸他的五官、脸颊、手?臂、手?掌……
确认触感真实无疑。
奚启冰冷的指腹抚过脸颊,晏景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我?的重生就这么?让您悲伤吗?难道是因?为耽误了您找新的小白脸?”
奚启本想用打趣缓解气氛,但没忍住,将牙齿摩擦出了声?响,他很在意意识模糊之际听到的那番话。
晏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奚启放弃了所有玩笑,心痛地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第79章
很?快, 晏景发现,即使是少年形体的奚启,身高也并不低于他。
腰更细一些。
但并不至于显得纤弱。
嘶。年轻点, 似乎,也不错啊。
奚启穿好衣衫,回头便?看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晏景。他走上前,捧住晏景的脸,低头亲了一口。
他一度害怕于晏景会因为他的真实来源而对他产生厌恶,但持续十数年的守护,与?在蛹中听到的模糊絮叨让他打消了一切顾虑。
现在的他只感觉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存在了。
奚启没有开口,但笑?吟吟的眉眼仿佛已经将话?说了出来。
嗯,是情话?。
还绑着缎带时, 晏景就猜到他的双眼更会骗人,现在验证过了。
果真很?会勾引人。
他挪开目光,以免被蛊惑得忘乎所以:“我?带你去?个地方。”
既然奚启醒了,他们就抓紧时间处理一下正事。
略显冷淡的态度让奚启心里一个咯噔,他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离开小院后不远,周围的景象开始荒芜,林地逐渐消失,只剩下稀薄的草甸。
他们一直在西牛贺洲的边境。随着微明殒落,祟物的污染消失, 这片土地逐渐恢复正常,多年下来出现了细微的生机。
一直走到草甸消失, 他们来到了当初决战的地方。
晏景将微明的力量核心封印在了此处。
随着一重重的禁制被解开,他们来到洞窟深处,晏景拿出了藏在这里的核心,递给?奚启。
“我?不需要这个。你要吗?”
晏景现在有比肩神?明的实力, 但还不拥有神?明的权能,比如改写天地法?则。
在击败微明时,他其实感应到了登神?的台阶,不过放弃了。
不止是因为奚启生死未卜,更因为他做不了神?明,也不想?做。他清楚自己不具备理想?中神?明应当具有的品德。
修士的岁月已经足够长久,他并不追求更长远的存续。
当然,他这样想?,奚启却?不一定,所以他把奚启带来了。
奚启看向散发着白色光华的核心。
为了击败微明,他耗掉了鳞隙焰与?绝大部?分神?力,实力本就大减,又因为强行提前复生,而处于虚弱期,一份完整的神?明的神?力核心对当前的他而言,诱惑不可谓不大,不过他没有忽略一个细节:
如果只是分享战利品,晏景不至于如此严肃与?郑重。
“这个选择似乎还有隐藏条件,我?能听听吗?”
“没有隐藏条件。只是当你被神?明的身份绊住脚步时,我?不会等你。”
晏景是认真的。
他可以为了救奚启的命,守在一个地方十几年,但他不会为了困囿于身份的奚启,停留哪怕一个月。
“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你选你想?要的就好了。”
就只是这些?
奚启松了一口气。
选择本身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放弃一直以来的沉没成本确实难受,但现在的他更期待另一个不同的未来。
“这个世界似乎并非一定要有一个神?明,不是吗?”
晏景抬头看向他,诧异于奚启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他还以为奚启会欣悦于得偿所愿,迫不及待地消纳核心。
奚启看到晏景的表情,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看来自己在晏景眼中的形象还是老一套啊。
“成为神?明,以我?等的修为,只要活得够长,总还有机会。但做人,错过了可没办法?重选。
我?是新手,不太擅长这个,您得教教我?。”
“你可真会找老师。”晏景抱起双手,略带得意地回道,“你认识的人里,确实没有做人比我?做得更自在的了。”
自满的模样让奚启也跟着弯起了眼。
*
微明的神?力核心被留在了洞窟之中,没有封印保护的情况下,力量飞快逸散,不多时便?归于天地,消散于无。
奚启躯体的状态不太好,他们在小院里又住了一段时间修养。
晏景摸着他冰冷苍白的脸,一度想?问他需不需要把复生时残留的蛹壳炖来吃了,补补身体。奚启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猜到了他的打算,郑重地表示了拒绝。
闲得无聊的时候,两人会从天南聊到地北。
大多时候都比较愉悦,但也有少部?分情况下,各执一方观点,谁也不让谁。
奚启逻辑缜密,晏景角度刁钻,在辩论上不分伯仲,又非要较劲儿争个输赢,到最后往往成了持久战,谁想?到了新的论点就会随时随地把话题拿出来再讨论一番。
哪怕是半夜睡觉的时候。
以至于连来拜访的越枕清都忍不了了,主动承认是自己输了,让他们消停一些。
不过,两人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辩论话?题,开始了另一轮争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在过程中,两人也探讨过关于“存在”的哲学话?题。
在奚启的认知里,他的灵智来源于微明,按理说微明殒落后,他也和祟物一样,跟着微明消失,可他却?活了过来。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对晏景感叹:“对过去?的我?而言,这里面的器官只是一个帮助我?伪装成人的装饰。但现在,它在跳动,清晰而鲜活。我?感觉复生后越来越像印象中的人类。您觉得人类依凭什么而存在呢?”
晏景还没想?清楚答案,没有轻易开口。
奚启继续自己的推论:“你觉得是记忆决定了一个人的存在,还是感情决定的?”
晏景:“兼而有之吧。”
“我?在猜想?,或许是经历、记忆、感情使得我?和那些祟物不一样,有了脱离微明依旧能存在的基础。”这是奚启能想?到的,他和祟物为数不多的不同,“而无论是那种,源头都可以追溯到您身上。”
晏景觉得味道不对,怎么扯到他身上了,这不像讨论哲学,像是要从他身上讨便?宜的前摇。
“打住。不准碰瓷。”
可阻止无效,奚启还是把话?说了出来:“现在的我?是因您而存在的,您对我?有责任。”
诡辩!他现在还不够负责?
晏景不搭话?,他想?看看在自己不接招的情况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
“按照人类的观念,您是否可以算作我?的父母呢?”
晏景哑然,红着耳朵憋出一句:“胡说八道!”
奚启有些失望:“您不愿意承担这样的角色?”
晏景咬牙切齿地回道:“承担不了。”
他可没办法?一边把奚启当孩子养,一边和他睡觉。
奚启:“为什么?”
晏景头痛:“你得好好补一补人伦了。”
奚启想?用这种理论证明晏景对他的义务,将人更牢固地绑在身边,不想?晏景完全不买账。
换套说辞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那您做我?的兄长吧。”
晏景对兄弟也是情谊深厚。
真有一个兄长的晏景受不了这种角色扮演:“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干嘛总想?在他们之间加点关系?
如果不是奚启只是单纯的讨论,没有动手动脚。如果不是他相信奚启没有人类的伦理观,不会从中体验到禁忌感。他真要理解为奚启在和自己玩情趣了。
奚启解释:“我?想?确定自己在您心里的身份。”
晏景松了一口气:“你就是你,你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位置,不用成为我?的孩子或兄弟。”
他希望奚启能听懂自己的意思,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直白的,表示心意的话?了。
但奚启还是想?要一句明确的表态:“那我?是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我?就把你当什么。”
奚启反问:“您也把我?当做存在的基石吗?”
他不打算再矜持了。一点面子与?失去?晏景的可能比较,简直微不足道。
晏景愣住,他预想?中的答案是“伴侣”,远没有到“基石”这样深沉厚重的程度,可奚启并不像开玩笑?,黑色的双瞳认真地盯着他,等待回应。
“我?可以试着去?做。”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满意答案,奚启高兴之余,依旧潜伏着不安。
他还不太懂人类爱意是怎么回事,既害怕自己表现出的爱意不够,给?别人留了抢走晏景的余地。也害怕晏景对他的爱意不够,会在某一天离开他。
所以他开始想?,如果自己和晏景有血缘就好了。
血缘是相对客观稳固的联系,不会因为人心的浮动而发生变化。
但同时他也清楚,哪怕有了血缘他也不会满足。
爱意萌动时,困扰于表达;心意相通后,开始患得患失;哪怕正在紧紧相拥,也会为接下来的分离苦恼……
人类的幸福上镶嵌了砂石,过程充斥着粗粝的痛苦,但或许也因为痛苦存在,幸福才更甜美。
于奚启而言,不安是伴随着幸福的诅咒,只怕要等到他和晏景十指紧扣,携手长眠的那天才能消散。
“我?想?吻您。”
晏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亲就亲啊。”
怎么还客气上了?
这一次的亲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用力。
奚启的动作不含情欲,更像在传达某种心情。晏景觉擦到了他的不安,放松躯体,轻缓地迎合,仿佛一个耐心的听众。
许久过后,奚启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放开晏景,低声?道:“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对您说我?爱您了。”
不是对人类感情的拙劣模仿,他切实感受到了心里的感情。
可说出口后,奚启又不自信了:“其实我?还不确定这就是爱意,或许我?以后会再对您说一次。”
他生涩但努力的样子让晏景喜爱:“慢慢来,多少次都可以。”
奚启不满:“我?还不至于那么笨。”
晏景没有在这时候落他面子,附和道:“你说的对。”
他拙劣的“学生”还不清楚,表达爱意的话?并非只能说一次,也不是只有三个字的表达方式。【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