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代号


    紫发、反光眼镜、头发服帖没有翘起、举止从容得像一位英伦绅士。柳生比吕士进门后就安静地站在客厅里,任由房间里的其他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


    灰原哀也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书,打量起他。她微微眯起眼睛,试图从他平静的外表下读出更多信息。


    与在铃木号特快列车上那次见面不同,这一次再见到柳生比吕士,她没有感受到那种见到组织成员之后的紧张与恐惧。


    灰原哀记忆中的柳生比吕士,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每一句话都像有未尽之意。在灰原哀的眼里,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提醒她前路只有深渊,只有绝境,只有死亡这一条路可走。


    可现在,柳生比吕士又一次站在她面前,神情平和,甚至微微颔首向她致意,仿佛他们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难以捉摸,但不再带给她之前的恐惧感。


    甚至,灰原哀感觉他身上的那股属于黑衣组织成员的危险气息好像也淡了许多。


    是她过于放松,还是对方真的有所改变?


    仁王有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站在客厅中央,笑意盈盈地指着柳生比吕士向其他人介绍:“这位是柳生比吕士,是我们这边值得信赖的医生。”


    “医生?”赤井秀一重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没错。”降谷零接过话,目光扫过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为雪莉和柯南都做一次详细的身体检查。全程会在柳生医生的私人诊所进行,不会在医疗系统内留下任何记录,公安方面也不会介入,这纯粹是私人性质的行为。你们可以全程监督,我们唯一的目的,只是确认服用药物后他们的身体各项数据是否稳定、是否有潜在风险。当然,你们拥有完全的拒绝权。”


    降谷零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强迫,也没有试探,只是陈述,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江户川柯南微微皱起了眉,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其中的利弊与风险。


    “只是体检?”赤井秀一挑眉,语气中带着一贯的审慎。他依旧端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茶杯,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降谷零柳生比吕士,想要从他们细微的表情或动作中捕捉到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


    “如果信任我们的话,我们希望最好是能长期、定期体检,持续监控身体数据的变化。目前,APTX4869对人体的长期影响和作用机制还有很多不明确的地方,我们认为长期且系统的监控是非常有必要的。所以,还希望你们能够接受。”降谷零稍作停顿,又抛出了一个颇具诱惑力的条件,“除此之外,我们将为雪莉提供一套顶级的、专业的实验设备,柳生医生也会从药学角度提供协助,共同推进解药的研发工作。”


    柳生比吕士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谦逊:“虽然可能算不上顶尖专家,但我确实额外进修了药学,应该可以帮上点忙。至少,我可以完成很多辅助性的工作。”


    对于服下了APTX4869而身体缩小的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来说,定期且专业的体检的确至关重要。更何况,对方允诺提供的专业级实验设备,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赤井秀一将目光转向灰原哀,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传递出明确的询问与支持。无论是他,还是身旁眉头紧锁的江户川柯南、提出方案的降谷零、笑意盈盈的仁王有以或者是冷静旁观的柳生比吕士,此刻每一个人都沉默着,表明他们将最终的决定权完全交予她手中,尊重她的任何选择。


    灰原哀思考了片刻,最终开口:“体检的事情,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但是,我想先去实地考察一下你们所说的实验室。如果环境和条件确实合适的话,我还希望你们能为我准备这些东西……”


    她开始列举所需的设备和试剂,语速不快,清晰而准确地报出了一串专业名次。降谷零听得认真,尽管显然不太理解那些专业术语,他还是拿出手机,示意她慢一点,好让他记下。柳生比吕士也会认真倾听,在降谷零询问具体的细节时帮忙解释。最后,他干脆接过了降谷零的工作,用手机备忘录记录起那份越来越长的物品清单。


    灰原哀偶尔会停顿,思考某个仪器的型号或是某种试剂的要求。说完最后一项,她抬起头,看向仁王有以:“那么就带我去参观一下实验室吧。”


    仁王却笑了起来,晃了晃手指:“并没有实验室哦。”在灰原哀略显诧异的目光中,她继续解释,语气轻松,“你想想,你每天既要应付小学的课程,又要独自一人进行高强度的解药研究,实在是太辛苦了。我们觉得,还是直接把你


    需要的设备送到阿笠博士那里比较好,你在熟悉的环境里也会更自在一些,更安全。过段时间,迹部财团会以官方名义和阿笠博士签订合同,免费提供给他一批先进的科研设施,并委托他生产一些特定的小发明。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你清单上所有这些设备和物品,以合作物资的名义安全地运进阿笠博士家了。当然,这份合同也是真实有效的,阿笠博士的发明创造能力,我们都有目共睹,迹部财团也确实对此很感兴趣。”


    阿笠博士的许多发明早已在玩具市场畅销多年,迹部财团与他合作,从商业角度看也绝对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迹部财团……”江户川柯南低声重复,眉头紧锁。联想到在迹部宅的那次见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迹部财团。


    对了,那次陪铃木园子一起练习网球的时候,他明明还怀疑过黑衣组织在接触迹部景吾,试图利用迹部家的资源。只不过,这个念头后来在得知流川光的真实身份就是代号“恰恰酒”的组织成员时,被他自己下意识地打消了,之后更是将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寻找朗姆上。


    现在看来,迹部财团与公安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是一开始就秘密达成了合作,还是因为在对抗组织的道路上目标一致,才在某种阴差阳错的契机下共同行动?


    刚才这位公安警察特别提到,体检的所有信息都不会上报给公安系统,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背后或许还有着另外一层更为隐秘的身份?


    这些问题在江户川柯南的脑海中盘旋,却一时难以理出头绪,找不到那个能贯穿起所有线索的答案。


    “是在思考我们和迹部财团之间真正的关系吗?”仁王有以的目光敏锐地投向了陷入沉思状态、几乎面无表情的江户川柯南,忍不住笑着给出了提示,“其实关于这件事情,你可以试着问问工藤先生,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哦。”


    “诶?”江户川柯南露出了一个迷惑的表情。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和迹部财团扯上关系。


    “其实,现阶段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足够了……好了,正事谈得差不多了,也应该给这个解药起一个代号了吧!”仁王有以提议。她温和地看向灰原哀,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代号就由我们伟大而优秀的科学家,灰原哀决定。”


    灰原哀沉默了片刻。在她过去的实验中,代号往往意味着某种束缚,她只能选择无条件地服从。“雪莉”也好,“APTX4869”也好,这些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冰冷代号,代表着无数个在实验室中度过的无数日夜,代表着被迫进行的研究和无法逃脱的命运。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命名的权利,真真切切地掌握在她自己手中。未来研究的方向和权利,也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她不再是被迫着进行研究了,她是自由的。


    灰原哀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词语,最终,她缓缓地抬起头,清晰地吐出一个英文单词:“Mystery。它很适合我们现在的状态,很适合APTX4869本身,也很适合我们所有人身上背负的过去和未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与黑衣组织的对决会以怎样的结果告终。


    这一路上,有太多人死于他们的追杀与暗算,又有太多人为了正义而牺牲。未来,从来不是一道能够凭借逻辑与推理就能轻易解开的谜题,它充斥着未知与变数,是真真切切的“Mystery”。


    可即便如此,只要还存在一丝战胜黑衣组织的可能性,在场的所有人就都不会轻言放弃。


    更何况,现在战胜他们的希望可不只是一点点。


    “Mystery。”仁王有以低声复述着这个词,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一抹表示赞同的弧度,“的确,这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代号。”


    第82章 秘密


    柳生比吕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推理迷,尤其钟爱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精妙绝伦的诡计。为了更快地和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熟悉起来,他提前做足了功课,特意向与两人接触更多的仁王有以打探他们的喜好。


    听到他的询问,仁王有以几乎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江户川柯南的喜好:“从他的名字也能猜出来,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推理迷啦!如果你要是因为他的年龄或者他的外表就对他掉以轻心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哦,那孩子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都强得吓人。”


    柳生比吕士默默记下这份叮嘱,沉吟一声后询问:“那另外的那位小女孩呢?”


    提到灰原哀,仁王有以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爱莫能助:“这个嘛,我就不太了解了。不过说起来,在铃木号特快列车上,你不是还给她治过病吗?虽然后来发现你提供的退烧药对她来说副作用有点大,让她直接昏睡过去了,但阴差阳错之下,也正好帮她避开了组织的追杀诶!”她越分析越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声音也兴奋起来,“没错!某种意义上,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比吕士,你放心,她对你的态度肯定会比对我们这边其他人的态度好……”


    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在教他挟恩图报?


    柳生比吕士想了想,还是决定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入手,先和江户川柯南找到共同话题,打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


    他目光落在神情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灰原哀身上,温和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礼貌:“江户川君名字的灵感显而易见,取自江户川乱步与柯南道尔。那么,灰原桑的名字,是取自于科迪莉亚格雷吗?”


    科迪莉亚格雷,PD詹姆斯笔下那位敏锐、坚韧的女侦探,单枪匹马追查事件真相及面对危险时的无畏精神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与阿加莎克里斯蒂相比,PD詹姆斯的知名度并没有那么高,《一份不适合女人的工作》在推理文学爱好者中也算是一个略带冷门的选择。因此,当柳生比吕士准确无误地说出这个名字,并将其与灰原哀联系起来时,灰原哀也微微挑起了眉,好像很有兴趣。


    在很多人的心里,科学家也算得上是一份并不适合女人的工作。在他们想象中,实验室就应该是男性主宰的领域,只应该有深沉的男声去发号施令,白大褂之下也仿佛只该是男性的身躯。


    然而,年龄最小的她偏偏就在第四实验室里稳稳地立足。不仅稳稳地立足,更是直接领导着那些年长于她的研究者。她不需要提高声调来强调权威,也不必刻意强硬来证明自己,她的才华与学识就足以让所有人臣服。


    她的存在本身,就


    是一种打破偏见的宣言。


    她和科迪莉亚格雷没什么不同。


    幸好,柳生比吕士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肤浅的人。灰原哀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旁边的江户川柯南立刻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像是找到了同好一般,忍不住追问:“柳生医生,你也读过詹姆斯的书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迷吧……你还读过什么其他的推理小说?书房里有很多很多推理小说,你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有你没看过的!”


    看着瞬间变得热情洋溢、仿佛找到知音一般的江户川柯南,柳生比吕士也流露出发现同好的真切笑意。“现在说这个,或许有点像刻意拉关系、套近乎,”他语气谦逊,却带着十足的真诚,真情实感地分享着自己的读书心得,“但我个人非常推崇工藤优作先生的《暗夜伯爵》系列小说。这一系列的小说情节布局的精巧程度和人物塑造的深度,丝毫不逊色于许多经典的欧美作品,值得所有推理迷珍藏。”


    这句话更是精准地戳中了江户川柯南的兴奋点,他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开始滔滔不绝地讨论起《暗夜伯爵》中某个特别精彩的手法设计。


    “推理小说是理性与情感的完美交界,既能锻炼逻辑,又能窥见人心。”


    “说起来,前不久工藤先生编剧的那部《绯色的搜查官》我也看了,故事真的非常精彩……”


    柳生比吕士与江户川柯南就推理小说聊得热火朝天,几乎快要忘记原本的目的,而一旁的灰原哀则双手抱胸,脸上带着一副“真是败给你们这些推理狂了”的无奈表情,又重新捧起了自己手中的书。


    一旁的仁王有以看着眼前这幕忍不住轻轻戳了戳身旁降谷零的手臂,压低声音笑道:“喂,零,你觉不觉得,比吕士他好像找错攻略对象了?他应该是和灰原多拉近关系才对嘛,怎么反而和柯南聊得这么投入?”


    降谷零同样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却又包容的表情:“没关系,就这样吧。谁让他们聊得确实很开心。”


    最终,在仁王有以几次故意的咳嗽和眼神示意下,话题还是被艰难地从某本推理小说的最新剧情拽了回来,重新聚焦于今天的正题。


    “柳生医生,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我想和你探讨一下APTX4869的药物原理,大概了解一下你的学术水平。”灰原哀的语气变得认真。


    回到专业话题上,柳生比吕士忍不住正襟危坐起来,神情也从刚才的文学爱好者模式切换回专业的医生兼研究者模式,与灰原哀就APTX4869的基本作用原理进行了初步的交流。


    出乎灰原哀意料的是,柳生比吕士在生物化学和药理学方面的知识面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广。虽然他在某些极其前沿的特定领域中或许没有她钻研得精深透彻,但他扎实的理论基础、清晰的逻辑思维以及跨学科的知识储备,使得柳生比吕士能够迅速理解灰原哀提出的复杂概念,并能提出一些颇具建设性的看法。


    灰原哀可以清晰地预见到,有了这样一个得力的帮手,再加上即将到位的顶级专业设备,APTX4869解药的研制工作效率将会大大提高,前路似乎也变得明朗了许多。


    Mystery。


    她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这个由她亲自选定的代号。


    其实,它才是组织最初命令她研制的真正药物——不是研制能够逆转时间洪流的APTX4869,也不是继续完成她父母的研究。相反,组织希望她研制的药物是要重新拨动时间的指针,加速人的生长。


    她真正要研制的,就是能解除银色子弹那匪夷所思的、导致个体重返幼年化却无法继续自然生长的效果,让服用者重新回到服药前的生理状态的药物。APTX4869不过是重现银色子弹的功效,以便于研制出对应的解药。


    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兜兜转转,她在拼死逃离那个黑暗的组织之后,竟然又一次亲手搭建起了第四实验小组。虽然规模无法同日而语,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仅有她和柳生比吕士两个人,但她好像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纯粹追求科学的自己的影子,也仿佛窥见了未来成功的些许模样。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次,她再也不是在枪口与监视下被迫去完成那些冰冷的研究了。她是自由的,是为自己的信念而研究。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释然,却又带着些许的不真实感。


    “感觉上,有了柳生君的协助,Mystery的研制进度可能会比我们最初预估的大大加快。柳生君的专业能力确实比我预想的要出色很多。”灰原哀的声音虽然依旧平淡,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乐观的情绪。


    “那真是……太好了。”得到灰原哀的认可,柳生比吕士忍不住暗自松了口气,同时真诚地赞叹着,“不过,灰原桑的科研能力和创造力才真正令人惊叹,和你交流的整个过程真的让我受益匪浅,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


    “不,”灰原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也缓和了些许,“柳生君提出的一些思路和角度,也给了我很多意想不到的启发,尤其是……”


    就在两人气氛融洽地交谈时,江户川柯南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格外认真。他看向一直安静旁听的降谷零,问出了此刻正在他心头盘旋的问题:“投入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甚至动用了迹部财团这样的资源……安室先生,你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非要研制出APTX4869的解药不可呢?”


    这背后,除了帮助他们两个恢复,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降谷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微微抿紧了嘴唇,深邃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反而是仁王有以笑着蹲了下来,平视着江户川柯南,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却在此刻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个啊……”她眨了眨眼,声音轻快却意味深长,“就和赋予给这个计划本身的代号一样,答案暂时也还是一个Mystery哦。”


    第83章 信任(收藏加更)


    柳生比吕士是自己开车来的。


    结束了一天的会谈后,他站在车门边,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与降谷零低声交谈的仁王有以,只观察了短短数秒,他便立刻决定,还是不要多此一举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送仁王有以回家了。


    他的眼镜片闪烁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自信微笑。他几乎可以笃定,仁王有以和这位身份复杂的公安警察之间绝对有戏。


    作为一名资深的推理发烧友,柳生比吕士对自己的观察和推理能力向来非常自信。之前在工藤宅初次见到他们时,这两人还能维持着公事公办的社交距离,言行举止谨慎得几乎滴水不漏。但此刻,大概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虽然他们表面上仍在刻意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仁王有以那投向降谷零的眼神,以及那些她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下意识的小动作可根本瞒不过他。


    至少,眼睛是可以无比清晰的传递出一个人的真实情绪的。仁王有以绝对不是只把眼前的男人看作是简单的盟友或者朋友。


    来的路上,负责牵线介绍的仁王雅治对这位公安警察的描述仅仅是“一个很正直的公安警察”、“头脑相当聪明、身手也很好”、“是目前阶段值得信赖、可以合作的对象”。语气公事公办,冷静得近乎平淡。除此之外,关于这个名为降谷零的男人和自家姐姐之间可能存在的微妙关系,仁王雅治竟然只字未提。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按照柳生比吕士对仁王雅治多年的了解,以及作为他的搭档的默契,柳生比吕士可以断定,仁王雅治这家伙明明是个隐藏得极深的姐控。国中时期,他就不知道私下里用各种手段处理掉了多少封其他男生


    试图给仁王有以的情书,每次提起或发现有异性试图接近自己姐姐,哪怕只是正常交往,他都如临大敌,警惕性瞬间拉满……


    怎么这次,对于这位明显与仁王有以互动频繁、气场诡异契合、甚至隐隐透露出不寻常关系的公安警察,仁王雅治的反应却如此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冷静得像是在评价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他才不相信仁王雅治会突然成长,不再操心自己姐姐的恋爱事宜。


    柳生比吕士的表情在镜片后突然变得微妙起来,一个荒谬却又显得极其合理的推测浮上心头:该不会仁王雅治这家伙压根就没察觉出来自己姐姐和这位公安先生之间的不对劲吧?!


    一想到那个总是挂着狡黠戏谑笑容、以捉弄人为乐的搭档,竟然也有如此迟钝的一面,柳生比吕士就觉得一阵近乎幸灾乐祸的愉悦感涌上心头。


    这简直是绝佳的反击素材。


    “抱歉,诸位,我先告辞了。”柳生比吕士迅速收敛起脑内正在上演的小剧场,恢复了一贯的彬彬有礼,朝着仁王有以与降谷零的方向挥了挥手告别。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赶回神奈川,然后当面好好地嘲笑一番仁王雅治这堪称史诗级的迟钝。


    只是,车辆开出一段距离后,柳生比吕士才猛地想起来——就在今天下午来工藤宅之前,他刚刚亲自开车,把仁王雅治送到了迹部宅去处理后续的一些事情。这意味着,他现在即使飞车赶回神奈川,也根本找不到吐槽的对象!


    失策啊失策!


    柳生比吕士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降谷零的车上,仁王有以沉吟着开口:“其实,他们手中应该是有解药的吧……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某种未完成的半成品解药?雅治说小兰见过工藤新一……”


    她回忆起不久之前,自己第一次和弟弟仁王雅治前往毛利侦探事务所打探消息时的场景。那时,他们对于工藤新一的离奇失踪与毛利小五郎的突然崛起都充满了疑问,决定找借口去试探一番。


    在得知客人是工藤新一的推理粉丝后,毛利兰为了安抚他的情绪曾亲口向仁王雅治承认过,在工藤新一销声匿迹后,她的确还见过他几次。虽然每次都很短暂仓促,但也的确见到了工藤新一本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当时她和仁王雅治都很乐观,认为这世界上极有可能存在着某种解药,能暂时让仁王雅治变小的身体恢复原状。


    但此刻,联想到对方阵营中也存在着精通伪装术的高手,仁王有以突然有些犹豫,声音也低落起来:“总不会是有人刻意伪装成了工藤新一的样子去安抚小兰吧?”


    降谷零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平稳地注视着前方的路况。他接过话,语气却异常肯定地安慰她:“在登上铃木号特快列车之前,我无意间见到过成年的雪莉。绝对是她本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当然,不留痕迹地打探出毛利小五郎电脑密码,偷偷潜入侦探事务所调查他的电脑……这些细节就没必要和仁王有以分享了。


    “我想,她手中的确掌握着某种半成品解药。”降谷零顿了顿,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理解,“但雪莉不愿意向我们承认这一点,我也非常能够理解。”


    降谷零深知,对于雪莉而言,能够鼓起勇气与他们几个人进行面对面的沟通,本身就已经是迈出了无比艰难的一步。这背后需要克服的恐惧与挣扎,他或许比任何人都能体会。此刻要求她立刻交出所有的底牌,给予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实在不现实。


    他们都是在黑衣组织里挣扎求生过的代号成员,比谁都更深刻地理解,坦诚往往意味着致命的风险。如果雪莉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承认一切,交出所有,他反而会觉得极不合理,需要高度警惕她背后是不是还有藏着其他陷阱。


    “的确,要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信任另外一个人,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仁王有以点点头,表示认同,她的思维总是能与他同频,“如果我是灰原的话,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留几张出奇制胜的底牌,以备不时之需。”


    她话锋突然一转,侧过头看向降谷零,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所以,波本先生,”她故意用了那个代号,“如果在铃木号特快列车上那天,你的任务没有被我意外打断,你真的成功抓到了雪莉……你会履行你作为波本的职责,把她带回组织吗?”


    降谷零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瞬间,他想起了那天在列车上与仁王有以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自然:“啊……没错。毕竟是组织点名要追回的叛逃成员,如果将她成功带回组织,对于我的卧底工作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助力,能更快地接触组织核心……”


    说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起仁王有以的表情。


    仁王有以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当时在列车上,情况那么混乱紧张,我还真的以为你最终的目标其实是雅治呢。毕竟,我之前刚刚用‘恰恰酒’的名字试探过你,你察觉到我们的不对劲,想把他带回组织也情有可原。”


    她回想起那时感受到的专属于波本的压迫感和被他用枪抵着、生死一线的不确定性,声音带上了一丝后怕:“真的,在我还对你算得上是一无所知的时候,波本实在是太可怕了……而且,你还和我说了那么多吓唬我的话,真的很过分!”


    “为什么要错误地将信任寄托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呢?”


    降谷零的语气陡然发生了变化,低沉而冰冷,完美复刻了那天他以波本的身份、用那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疏离,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语调和气息。


    当时,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仁王有以的心中,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失落。


    然而此刻,时过境迁,再次听到这句话从本人口中重现,仁王有以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神秘又危险,在这种极致的矛盾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的、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仁王有以转过头,清澈的目光毫无畏惧地对上降谷零悄悄瞥过来、带着紧张和探究的视线。


    “波本先生,”她的声音轻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降谷零的心上,“不可以说我的信任是错误的哦。这是我的选择。而我的直觉向来都很准的。”


    降谷零微微一怔,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眼底闪过,那其中夹杂着动容、期待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最终,所有这些情绪都融化成为一种近乎叹息的承诺。他微微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温柔:


    “那就请继续信任我吧,我亲爱的偶像小姐。”


    第84章 宾加


    仁王有以像一阵风,脚步轻快而雀跃地跑到仁王雅治面前。她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开心表情,快乐的情绪瞬间传染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雅治,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解药的研制已经正式提上日程了,代号定为‘Mystery’。灰原加入后,有了明确的方向,进展一定会非常顺利,你应该很快就能摆脱现在这副小不点的模样,恢复你原本的成年身体了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堪称转折点的好消息,仁王雅治的表现却要比仁王有以冷静沉稳得多。他的目光越过兴奋的仁王有以,投向了随后走来、神情一如既往冷静的降谷零。


    “雪莉,她最终还是同意接受我们的帮助,正式开始研究解药了?”


    虽然并未与雪莉本人有过多直接接触,但在组织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或多或少地从各种渠道听说过关于那位天才科学家的传奇之处以及她的谨慎与疏离。


    她能最终点头同意合作,实在有些超出了仁王雅治最初的预料。


    降谷零对上他的视线,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们提供的条件足够优渥,也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她的自主权和安全,从理性角度判断,她很难拒绝这样一份几乎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合作方案。”他稍作停顿,补充了更多细节,“柳生医生将会作为她的主要


    助手,全程协助她进行解药的研究工作。有他帮忙,效率会高很多。更重要的是,我们认为,雪莉的手中已经存在某种半成品状态的解药。在这种情况下,研究的进程理论上应该会大大加快才对。”


    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Mystery’这个代号,也是由雪莉亲自敲定的。”


    “Mystery?谜?”一直安静旁听的诸伏景光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品味出了什么,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个代号细细想来,还真是意外的适合我们这些人啊。”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感慨和自嘲,“聚集在这里的我们,还有赤井秀一他们,从某种意义上说,不都是一群身负秘密、行走在迷雾中的人吗?”


    背负着他人所不知道的过往与真实身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核心情况隐瞒起来,他们每个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个亟待解开的谜题。


    “这个说法还挺浪漫的。而且,”仁王有以用力地点着头,表示深有同感。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指指向了仁王雅治,语气戏谑:“说起来,现在雅治你自己不就是那个最大的、活生生的Mystery吗?”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几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的确,迄今为止,FBI方面,尤其是赤井秀一那边,对于仁王雅治的真实情况以及他的存在仍然一无所知。而他们这边,也暂时完全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将这张隐藏的王牌、这位曾经的组织代号成员恰恰酒被灌下APTX4869而导致身体缩水的真相公之于众。


    看来,基尔也并没有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情交代给FBI,不然就凭借江户川柯南与赤井秀一的敏锐程度,一定会发现他们见到的成年恰恰酒与“恰恰酒被琴酒灌下APTX4869”这件事情的矛盾之处。


    想到这儿,降谷零忍不住感慨起来:“所以说,根本就没有坚不可摧的同盟。CIA与FBI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基尔这样做其实是在自保。也恰好帮我们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提到基尔,仁王有以就忍不住想起和她在电视台相处的日子。她轻轻地询问:“基尔现在还好吗?”


    “暂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能在组织里潜伏这么久,她的能力毋庸置疑。”降谷零点了点头,但语气还是沉重起来,“如果黑衣组织一直不被彻底铲除,谁也无法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潜在的风险始终存在。而且,朗姆已经亲自出动了。”


    他转过身,面向房间内的其他人,表情严肃,“先后失去了恰恰酒和库拉索这两位堪称左膀右臂的心腹,他遭受的打击是巨大的。谁也说不准在这种接连失利、近乎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这位组织的二把手接下来会做出多么偏激和不择手段的事情来。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听到这里,仁王雅治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一丝丝的无奈:“怎么感觉朗姆最近的运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呢……”他歪了歪头,像是认真分析,“虽然说他个人的业务能力嘛,确实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但好歹也是组织的二把手。如今竟然沦落到了需要事事亲自出动的地步,这画面想想还真是有点凄凉啊……”


    “嗯?”仁王有以立刻睨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嘲笑,“怎么,这才离开多久,就开始心疼你的老上司了?看来在朗姆手下干活的那段日子,还挺培养感情的嘛。”


    “姐姐,”仁王雅治的表情顿时变得更加无奈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分明是在嘲笑他好不好!”


    “反正你现在不是也可以自由施展幻影了吗?我倒是觉得,你完全可以幻影成恰恰酒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啊,这位正值用人之际的二把手看到失而复得的心腹爱将,还会感动得热泪盈眶呢?”


    仁王雅治被自家姐姐这脑洞大开的提议噎得一时说不出话,他扶了扶额,最终哭笑不得地反驳,“拜托,姐姐,你当我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行不通的!朗姆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我被琴酒亲手灌下了APTX4869!就算我现在幻影成恰恰酒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以他那多疑到极点的性格,他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感动,而是怀疑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


    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正经了一些:“我只是觉得,纵观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曾经的我、库拉索、还有那个宾加……到最后,他能仰仗和依靠的,恐怕只剩下那个最早被他说是‘废物’、‘不堪大用’的宾加了。这难道不讽刺吗?”


    “宾加?”降谷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对他而言相对陌生的代号,他和诸伏景光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对,宾加。”仁王雅治肯定地点点头,开始为他们介绍,“他也是朗姆手下的一个代号成员,最擅长的是伪装和潜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被朗姆安排渗透进了国际刑警组织内部进行卧底。”


    他回忆起那段往事,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嘛,因为迹部老师恰好有国际刑警前特工这一层背景,而我当时也因为一些任务,把关系挂靠在那里,协助处理一些信息……所以,我们很早就得到了可能有内鬼的风声。之后,我就暗中推动并协助了国际刑警那边的安全负责人进行了一系列内部排查……结果嘛,自然就是宾加不幸暴露,卧底任务彻底失败了。”


    回想起宾加当时灰头土脸、悻悻然回到组织,私下里向他们几个还算熟悉的成员大吐苦水、抱怨任务艰难和自己运气太背的样子,仁王雅治就忍不住愉悦地低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极了成功恶作剧后的狐狸。


    “顺带一提,”他像是分享什么有趣的花絮般补充道,“他当时在国际刑警内部伪装的身份是一名女性。据说这是他个人的一点小小恶趣味,觉得以女性身份活动有时反而更方便,也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诸伏景光一直以来主要负责行动组的任务,本身又并非热衷于广泛交际的性格,因此他对很多成员确实了解有限。他听完仁王雅治的介绍,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降谷零,却发现这位在组织里以情报能力著称的波本,似乎也对“宾加”这个名字没有太多的印象。


    看出了他们两人的疑惑,仁王雅治进一步解释:“这也不奇怪。宾加在你们两位取得代号后不久,就因为那次国际刑警的卧底失败而暂时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据说被朗姆派去执行其他长期任务,我也很少再见到他,关于他的消息也不多。不过据我以前的了解,这个人能力是有的,但心气很高,性格也有些特立独行。他一直暗暗把琴酒视为竞争对手和眼中钉,总想着有一天能取代琴酒在组织里的地位和影响力。”


    说到这儿,仁王雅治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理解的表情,“说实话,我是一直不太能理解这种执念。一个情报组的人,不好好搞情报,非要想着去取代行动组顶尖杀手的地位……这思维回路是不是有点太跳跃了?”


    “诶……等等!”仁王有以一直认真地听着,此时突然像是被一道灵感击中,猛地举起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们说……那个之前一直隐藏在警察厅内部、几次三番给朗姆通风报信的那个神秘卧底,会不会,就是这个我们刚刚提到的宾加?”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降谷零:“零不是也一直在暗中调查那个内鬼的身份,却始终没有确切的线索吗?如果这个宾加擅长伪装,并且长期不在组织核心圈活动,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潜入警方内部……这一切,是不是突然就说得通了?”


    第85章 再会


    降谷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踏足这处位于东京地下深处、戒备森严的秘密监狱了。


    一成不变的惨白灯光照亮着冗长而寂静的走廊,脚步声在这里会被无限放大,回荡出令人窒息的空响。上次与富田耕造进行交易,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一次,富田耕造在他给予的极度心理压力下崩溃,痛哭流涕,但最终吐露的信息却价值有限,大多是他与


    一些地下□□组织往来的细节。


    最终,无非是让风见裕也和其他同事们又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加班加点地打击清理了东京几个不大不小的□□势力,算是为社会治安做了不小的贡献,但对于对抗那个庞大的黑暗组织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


    事实上,降谷零内心十分清楚,以富田耕造在组织内部所处的边缘地位,他所知晓的核心秘密必然极其有限。指望从他这里问出关于宾加这种显然被朗姆有意隐藏起来的代号成员的确切情报,成功率无疑微乎其微,近乎渺茫。


    但是,面对朗姆安插在警察厅内部的这根钉子,任何一点可能性都不容放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必须来试一试。


    “风见,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去见他。”降谷零背对着风见裕也挥了挥手,一个人往更深处走去。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降谷零再次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富田耕造,几乎要认不出里面那个人了。与上次见面时那个形容枯槁、眼神涣散、被巨大恐惧彻底压垮的男人相比,眼前的富田耕造虽然依旧穿着囚服,但精神状态竟然显得平和了许多。


    他脸上的憔悴褪去不少,甚至隐约有了点血色,眼神里虽然仍有不安,但不再是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家人受到保护,一直紧绷到极致的心理压力骤然松下,反而让他找回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早上好啊,富田君。”降谷零拿起墙壁上的电话听筒,语气刻意放得轻松,如同寻常问候。玻璃另一侧,富田耕造迟疑了一下,也慢慢拿起了听筒。


    “先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吧。”降谷零继续说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你的父母现在在北海道一切安好。那边的空气很好,也很安静,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老年人休养身心的地方。”


    不久前借着去北海道与伊达航他们见面的间隙,他特意绕道去富田耕造父母隐居的地方附近仔细检查了一番。大概是因为组织近期接连损失了伏特加、库拉索等重要成员,正处于焦头烂额的动荡时期,根本无暇顾及伏特加手下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下线;又或许是朗姆的注意力完全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所牵扯,总之,富田耕造的父母确实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平静地过着他们的生活。


    降谷零想,这个消息是此刻最能稳定对方情绪的开场白。


    果然,听到这个消息,富田耕造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指猛地收紧了几分,嘴微微张开,但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沙哑:“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透过玻璃看向降谷零,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和乞求,多了一丝冷静和认命:“你这次来,肯定不是只为了特意来告诉我我父母安好的吧。还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降谷零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于对方此刻的配合与直接。这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太多。


    “的确,还有几个代号,希望你能尽力回忆一下,任何相关的细节都可以。”他顺着对方的话切入正题,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起来,“首先是库拉索。你对这个代号有印象吗?”


    富田耕造抓着头发,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这个代号。过了一会儿,他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歉,我没听过这个代号。至少,伏特加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


    降谷零并不意外,库拉索是朗姆的直接心腹,行动隐秘,伏特加的下线不知道也很正常。他继续抛出下一个代号:“那么,琴酒呢?”


    伏特加不可能不在他的面前提到琴酒,如果他还坚持自己一无所知的话,那么他们的对话也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琴酒……”富田耕造喃喃道,这个名字显然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是伏特加的直属上司,是地位非常高的大人物。伏特加一向非常尊敬甚至畏惧他。很多次我们原本约定好的会面,他都会因为突然接到琴酒的命令而临时更改时间或者取消。”


    他闭着眼回忆着,语速很慢:“但我并没有直接接触过琴酒,一次都没有。关于他的事情,我也只知道这些。”


    “这就足够了。”降谷零注视着他,判断着这些话的真伪。从表情和细微的反应来看,富田耕造没有撒谎。他顿了顿,终于问出了今天最核心、也是最没有把握的那个名字:“那么……宾加呢?对这个代号有印象吗?”


    “宾加?”富田耕造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音节,困惑地闭上眼睛,更加用力地回忆着,额头都皱出了深深的纹路。“宾加……伏特加他很少会和我提到其他代号成员的事情,他非常谨慎,一般只会偶尔提及琴酒……这个代号……我好像也没什么印象……”


    果然如此。


    降谷零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但更多的是的预料之中。像宾加这种擅长伪装、长期执行特殊潜伏任务的情报人员,其存在本身就是为了隐藏起来,连伏特加自己都未必知道他的存在,更不太可能轻易告诉一个外围的下线。


    只是很可惜,这条线,看来是走不通了。他们还是得想办法从别的渠道确认宾加的下落。


    “好,我明白了。那今天就到这儿吧。”降谷零准备结束这次短暂的会面,虽然收获寥寥,但至少让他确认了自己家人的安全,也算是一种□□。毕竟,富田耕造还算有一丁点的利用价值,说不定以后有需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的情报,从要给他点好处才能保证交易继续进行下去。


    “不!等等!”就在降谷零准备放下听筒的瞬间,富田耕造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急声阻止了他。“等等……我想起来了!伏特加……伏特加他好像确实提到过一次!就一次!宾加!”


    降谷零的动作瞬间停滞,刚刚松下的心神骤然绷紧,他立刻将听筒重新贴回耳边,声音充满了急切的压迫感:“伏特加提到过宾加?说了什么?把具体内容告诉我!”


    富田耕造被他突如其来的紧迫感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努力组织着语言:“他……他说得不是很详细……只是有一次抱怨,说宾加和琴酒的关系非常不好,两人之间似乎有很深的矛盾……他说宾加看琴酒很碍眼,因为伏特加是琴酒的人,所以宾加自然也看他不顺眼……伏特加当时说,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愿意去找宾加打探消息,觉得肯定会被刁难或者得不到真实情报,所以才找上了我……”


    “打探消息?”降谷零的心脏猛地一沉,抓住了最关键的字眼,声音急切,“他找你打探什么消息?关于哪方面的消息?!”


    “是关于警察厅的事情……”富田耕造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语速飞快地解释,生怕晚上一秒就会引起误会,“但是我什么也没告


    诉他!真的!我发誓!我在警察厅真的没什么人脉,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我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问了几次,我都说不知道,后来他也就没再问了……我真的没有隐瞒!我知道的都说了!”


    降谷零紧紧盯着富田耕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判断着他话语的真实性。恐惧和急于自保的情绪是真实的,不像撒谎。他缓缓地放下了电话听筒,玻璃另一侧富田耕造还在急切地辩解着什么,但他的声音已经被彻底隔绝,只能看见他的嘴不甘心地一张一合。


    “没关系,你提供的消息已经足够了。”降谷零又举起电话听筒,说完这句话后,好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面无表情,但心中的思绪已经剧烈翻涌起来。


    因为宾加与琴酒不合,所以伏特加不愿意去找擅长情报搜集的他帮忙,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富田耕造这个明面上属于警视厅的人去打探警察厅内部的消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盯上了警察厅,但这一点点消息就足够他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推理出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


    警察厅内部的那个通知库拉索提前行动的神秘人物,那个朗姆安插最深、隐藏最久的的内应果然就是宾加。


    第86章 契机


    “怎么样,Zero?”诸伏景光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降谷零推开安全屋的门,立刻迎了上去。他敏锐地注意到幼驯染脸上不同寻常的凝重神色,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富田耕造那边提供关于宾加的消息了吗?果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吗……”


    “不。相反,我已经确认了,警察厅内部的那个卧底,的确就是宾加。”降谷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感,“富田耕造虽然没有见过宾加本人,甚至表示自己对这个代号都非常陌生,但他从伏特加一次无意间的抱怨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将与富田耕造对话的核心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诸伏景光、仁王有以与仁王雅治静静地听着,脸色也愈发严肃起来。


    “按照仁王之前提供的信息来推断,”降谷零走到桌边,大脑飞速运转,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宾加最早应该是在大约四年前,也就是他在国际刑警组织的卧底任务失败后不久,被朗姆秘密安插进警察厅的。但是问题在于,这四年来,警察厅内部的人员调动异常频繁……”


    新入职的、退休的、辞职的、借调的、调出到地方的、从地方调入的、甚至调出后又因各种原因重新调入的……警察厅里的人员背景盘根错节,人事档案浩如烟海。要从本就庞杂无比的警察厅上下数千人中,精准地找出一个极其擅长伪装、并且必然拥有完美合法身份做掩护的宾加,简直就是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抛出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更何况,谁都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在库拉索事件之后,宾加本人此时此刻依旧还潜伏在警察厅内部。”


    这场风波过后,他可能会选择暂时在警察厅里蛰伏起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或许也已经接到了朗姆的指令,已经转换了身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就算宾加还在警察厅里卧底,我们主动进行大规模秘密排查的话,不仅效率低下,耗时过长,我们根本等不起……而且,极其容易打草惊蛇。”诸伏景光接着他的分析说道,眼睛里中充满了忧虑,“一旦让宾加察觉到我们在查他,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必须想一个更好的办法才能逮捕他……有没有可能,设计一个足够分量的诱饵,把他主动引出来?”


    降谷零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一路回来都在苦苦思索的问题。


    “很难。”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库拉索之前那样大规模地潜入警察厅内部窃取资料,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作为内应的宾加也仅仅是向朗姆传递了消息,让库拉索提前行动而已。整个过程,几乎就是库拉索单打独斗,宾加他本人根本没有丝毫暴露的风险。由此可见,他的谨慎和耐心已经到了何种程度。我想,有了之前在国际刑警组织失败的惨痛经历,他绝不会再轻易犯险,轻举妄动。”


    “没错。”仁王雅治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和宾加有过接触。虽然提到琴酒时他会情绪激动,做出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他本质上能力很强。如果没有我意外发现,他绝对可以在国际刑警组织里顺利埋伏下去。”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敌暗我明,对方又是个极其有耐心的顶尖潜伏者,局面似乎陷入了僵局。


    “除非……”诸伏景光沉吟着,“除非是朗姆亲自下令,给他下达一个他无法拒绝、必须亲自露面才能完成的紧急任务……”


    “朗姆?”一旁的仁王有以正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地喃喃自语,“库拉索举报了那么多人,最后自己落得一个失踪坠海的下场,结果这么重要的后续调查任务,朗姆也没想起来交给宾加,宁可选择自己亲自出来奔波调查……我看啊,除非哪天他自己不幸被关进警察厅的审讯室里了,走投无路了,说不定才能想起来自己手下还有宾加这号能用的人……”


    关警察厅里?


    虽然暂时还没办法把朗姆关进公安,但是他们手中的确有两位重要人物,足够引得朗姆派出宾加。


    降谷零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雏形,在他脑内迅速生成、清晰起来。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露出一抹混合着自信和算计的复杂微笑:“关起来……没错,Hiro,有以,我想,我可能找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契机了。不过,这个计划需要周密的布局,以及你们……尤其是仁王的全力配合。”


    与此同时,东京某处由公安严格控制的秘密医疗设施内。


    经过接近半个月不间断的紧急救治和二十四小时的严密监护,伏特加终于从深度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痛觉,全身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一样,无处不在叫嚣着剧痛和无力。伏特加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一片纯白的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呛得他忍不住想打喷嚏,却又牵动身上其他部位,引起一阵有一阵的剧痛。他下意识地想要动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腕、脚踝甚至是腰部,都被柔软的束缚带牢牢地固定在了病床上。


    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根本动弹不得。


    恐慌瞬间攫住了伏特加的心脏。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野范围内,一个穿着西装、表情严肃、眼神没有任何波澜的陌生男人,正如同雕塑般站在他的病床前。伏特加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在冷漠地、审视地盯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你是谁……”伏特加试图发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沙哑得厉害,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那个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伏特加的苏醒,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公事公办地开口:“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风见裕也。”他动作标准地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那上面清晰的樱花纹章刺痛了伏特加的眼睛。“鉴于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和身份,请你保持冷静,配合我们的后续调查。”


    公安!怎么会是公安?!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伏特加混沌的脑仁上,瞬间击碎了他残存的侥幸心理。


    破碎的记忆画面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剧痛的脑海中疯狂复苏翻涌——他被库拉索怀疑挑衅,质疑是组织的叛徒、他被大哥琴酒亲手用那把□□的枪口对准额头、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不知姓名的神秘人救出,又被指示着去追杀库拉索……


    霞关附近公路上疯狂的追逐战后,库拉索的车失控撞断护栏,翻滚着坠入漆黑的大海。而他自己的车也因为失控而撞上护栏……


    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和剧烈的头痛。


    所以……他竟然没有死在那场惨烈的车祸里,而是落入了公安的手里?!


    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伏特加。他看向风见裕也的眼神立刻充满了原始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恨和愤怒,他试图挣扎,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撼动束缚带分毫,反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使得心率监测仪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他张着嘴,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支离破碎的嗬嗬声,听起来可悲又可怜。


    “还请你先冷静下来。”风见裕也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现在刚刚苏醒,身体非常脆弱。情绪过于激动或者试图做出任何


    过激行为,都是在浪费我们医护人员的努力,也是在伤害你自己。”


    他看着伏特加因为缺氧和愤怒而涨红的脸,继续用那种平板无波的腔调说道:“安心休养。过一段时间,等你的情况再稳定一些,会有一位重要人物来探望你的。”


    一位重要人物?除了公安还会有谁愿意探望他?无非就是想撬开他的嘴获取组织的情报罢了!与其让他说出组织的秘密,还不如让他死在那场车祸中!


    “不要试图自杀,我们会全程看护你的,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风见裕也说完,不再理会病床上眼神惊恐、试图用目光杀死他的伏特加,径直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空荡冰冷的病房里,只剩下伏特加一个人。他被牢牢束缚在病床上,只能绝望地听着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无力地跳动。


    走到病房外的监控显示器前,风见裕也通过内置麦克风,对着里面那个陷入巨大恐惧和混乱的男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深意:


    “伏特加,你放心。见到他之后,你一定会感谢我们的。”


    第87章 八卦


    “凛凛花,听说了吗?医院里的那个神秘男醒了。”


    同部门的武藤奏太端着堆得满满的餐盘,一屁股坐在了宾加旁边的椅子上,脸上带着一种“我有个天大秘密要分享”的兴奋神情。宾加正维持着“铃木凛凛花”的人设,小口地吃着沙拉,听到武藤奏太的话,他故作激动地扔下筷子:“神秘男?天啊,你竟然知道神秘男的消息!”


    神秘男——这是最近几天突然在警察厅内部各个角落里悄悄流传开的最新八卦焦点。


    就在前不久,霞关附近发生了一场极其惊险的飙车追逐,最终演变成惨烈的连环车祸,现场一片狼藉。官方对外宣称涉事车辆内的两人均已当场死亡,但最近,各种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的传开,说其中开着一辆车的壮硕男性其实还剩下一口气,被身份不明的人迅速带走了。更离奇的是,传言声称公安部门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动用顶级医疗资源秘密救治这个从车祸里捡回一条命的人。


    别人可能不了解详情,但宾加已经从朗姆铺天盖地般的短信中知道,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就是库拉索和伏特加。


    那个还剩下一口气的壮硕男性想必就是伏特加了。


    “唉……真不知道这个神秘男到底是哪家权势滔天的贵公子啊……能让公安这么下血本,背景肯定深不可测……”武藤奏太一边嚼着炸猪排,一边含混不清地感慨着,又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铃木凛凛花身边挪了近半个人的距离,那带着食物气息的呼吸几乎要喷到宾加的脸颊上。


    宾加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给对方一个过肩摔的冲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他抬起眼,那双他每天早晨精心修饰、此时显得无辜又水润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惊讶和崇拜,声音也放得又软又轻:“武藤君,你竟然能打探到这么机密的事情?真的好厉害哦!”


    每一个音节都被宾加精心设计,拿捏着恰到好处的钦佩,足以满足任何男性的虚荣心。


    “凛凛花,都说过很多次了啦,”武藤奏太果然很吃这一套,脸上露出受用的表情,语气也变得亲昵起来,“叫我奏太就好……”


    宾加在心中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这个武藤奏太,脑子里那点龌龊心思简直写在脸上,明显就是贪图“铃木凛凛花”这副精心伪装出的美貌和看似柔弱的性格才刻意接近、大献殷勤。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头脑简单,性格咋咋呼呼又爱显摆,是警察厅里出了名的八卦集散中心和消息漏斗,极易被套出各种真假难辨的小道消息,宾加才懒得浪费时间和精力陪他演这种令人作呕的暧昧爱情游戏。


    当初选择用女性身份“铃木凛凛花”潜入警察厅,一方面是觉得有趣,扮演女性角色是他一贯以来的癖好;一方面也是想一雪前耻,向组织证明自己卧底国际刑警组织失败只是一个意外,他可以完美诠释女性角色;另一方面,宾加也确实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女性身份能更容易降低他人戒心,获取信息。


    果然,铃木凛凛花入职没多久,他就误打误撞吸引到武藤奏太这条有点用处的“鱼”,这几年来从他口中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初期,宾加还觉得是自己运气不错,暗自开心,但现在每天都要忍受武藤奏太那些油腻又自信的暧昧发言和过度靠近,实在是对他忍耐力和专业素养的巨大考验,恶心反胃的感觉与日俱增。


    再次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将武藤奏太问候了一遍之后,宾加脸上又重新扯出一抹温柔又带着点好奇的完美微笑,巧妙地将话题拉回正轨:“那个神秘男真的就是前不久霞关车祸里的那个人吗?可是新闻里不是说,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吗?”他微微蹙起眉,扮演着一个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的普通文职女警。


    “对外当然是这么宣布的啦,不然怎么叫秘密救治呢!”武藤奏太果然上钩,表情更加得意,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掌握了什么机密,“但其实他一直还吊着一口气呢!只是伤得特别重,一直昏迷不醒。就前不久,刚刚被救活了……我有个朋友的姐姐的男朋友,恰好就是那家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工作人员,他说这个神秘男来头肯定极大,病房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着,看打扮和气质,绝对是咱们公安的人!听说,监视得可严了!”


    宾加安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惊叹的表情,但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伏特加醒了?!


    对于他而言,苏醒的伏特加,远不如彻底死掉的伏特加令人放心——只有死人永远不会开口说话,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真是的,这个没用的蠢货,怎么当时就不像库拉索那样,干脆利落地直接死掉啊,还要活过来给所有人添麻烦!


    宾加在心里恶毒地咒骂着,恨不得立刻穿越回车祸现场再给伏特加补上几枪。但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完美的微笑,不着痕迹地继续打探消息:“武……奏太君,你实在是太厉害了,竟然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凛凛花好想听哦!”


    好不容易才婉拒了武藤奏太下班后“一起去喝一杯”的热情邀约,宾加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那间安全屋里。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了一口气。


    戴着面具生活,时刻绷紧神经,扮演另一个人,这种精神上的消耗已经够累了,结果竟然还得和武藤奏太那种油


    腻而不自知的男人周旋。


    甚至,应付他花费的精力远比身体上的劳累更让人感到窒息。


    宾加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合体女式西装、妆容精致、长发披肩的“铃木凛凛花”,眼中闪过极度的厌烦。他动作有些粗暴地拆下假发,卸掉脸上精致的妆容,露出底下属于宾加本身的、略显苍白却线条锐利得多的男性面容。


    脱掉那身象征束缚的女装,换上舒适的居家服,他疲惫地把自己摔进床上,却毫无睡意。


    伏特加醒了。


    这个消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阵发慌。


    最关键的是,他偏偏通过武藤奏太那个蠢货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怎么办?装作不知道?万一伏特加那个看起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醒来后扛不住公安的专业审讯,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他知道的那点组织信息,甚至可能听说过的零星传闻都吐露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公安一旦有了方向,顺藤摸瓜查起来,效率会是惊人的。而他,宾加,这个已经在国际刑警组织失败过一次的卧底,一定会被朗姆视为彻头彻尾的废物和麻烦!任务失败,还可能间接导致组织信息泄露?朗姆绝不会轻饶了他!


    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绝不能再像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毫无建树地结束这次卧底任务,狼狈不堪地逃回组织!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如果现在就把这个消息报告给组织呢?组织,尤其是朗姆,会怎么做?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让他这个目前距离伏特加最近、身份尚未暴露的卧底,去执行任务——要么想办法把伏特加从公安的严密看守下弄出来带回组织,要么更直接一点,让他寻找机会,直接把伏特加这个隐患彻底解决掉,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可是,不管哪种方案,实施起来的难度都堪比登天!那家医院现在肯定是严加防范,公安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可能上钩的鱼。他现在主动凑上去,不是自投罗网,就是自讨苦吃,纯粹是给自己增加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量!


    哪有打工人主动给自己揽这种九死一生的工作啊……宾加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乱成一团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他在床上烦躁地翻滚了好几圈,内心经历了激烈的挣扎。最终,对朗姆的恐惧和对任务彻底失败的担忧还是压倒了眼前的麻烦和风险。他深深地、认命般地叹了口气,猛地坐起身,抓过扔在一旁的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着,措辞谨慎又带着足够的敬畏:


    “朗姆大人,据可靠情报显示,伏特加并未在车祸中身亡,目前正被公安控制,现已苏醒。情况危急,请问是否需要属下采取进一步行动?”


    屏幕上冰冷地显示出“发送成功”四个字。


    宾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把手机随手扔到一旁,身体重重地向后一仰,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注定无比艰难的命令。


    真烦,伏特加怎么不死在那场车祸里啊!


    第88章 筹谋


    酒吧内光线昏暗,宾加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耳中正传来朗姆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听起来冰冷又扭曲。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忍受着朗姆那些异想天开的指示,心里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朗姆是不是在高层位置上坐得太久,太久没有亲自执行一线行动,以至于对东京警察厅和日本公安的现状产生了严重的认知偏差?!


    这个躲在幕后发号施令的老家伙,竟然轻描淡写地想要让他单枪匹马,或者最多带个帮手,就去公安严防死守的病房里,把伏特加那个重伤号给抢回来?!


    他竟然还说什么“既然琴酒当初有本事从FBI的眼皮子底下把基尔带回组织,你难道就不能从日本公安手里把伏特加带回来?琴酒都没在FBI手下吃亏,你不会连日本公安都战胜不了吧?”之类的话!


    拜托,琴酒那次行动是做了万全准备,带了基安蒂、科恩好几个代号成员一起动手,搞出了多大的动静!而且FBI和日本公安能一样吗?这里可是人家的大本营!


    别因为他潜伏在警察厅,就真以为他对组织近期的动向一无所知啊!库拉索刚刚折在里面,现在那边肯定把戒备等级提到最高了!


    宾加在内心疯狂咆哮,几乎要捏碎手中的杯子。


    “宾加,你在听吗?”通讯器里,朗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带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怪不得他当上二把手了。


    宾加赶紧压下所有不满,用尽可能恭顺的语气回答:“是的,朗姆大人,我在听。请您吩咐。”


    “既然库拉索可以孤身一人潜入警察厅核心数据库,我想,以你的能力,完成这次救援任务也应该是可以的吧?”朗姆的语气不容置疑,随口就将这个任务布置给了他,“Timeismoney,你可别让我等太久!”


    宾加感到一阵无力,他竭尽全力试图让这位上司认清现实:“朗姆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库拉索事件之后,警察厅现在的戒备森严程度远超以往!据说关押伏特加的那家秘密医院更是被公安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内外都有公安警察把守,监控无处不在,身份核查极其严格……我一个人根本很难靠近他的病房,更别说还要把一个重伤未愈、可能都无法自主行动的大活人从里面带出来了!这……这实在是太难了……”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细微滋滋声。就在宾加以为朗姆会重新考虑时,那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抛出了一个他更不愿意听到的方案:“既然如此……那就让波本配合你行动吧。”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依旧不容反驳,“正好,也给他一个机会,再次证明他对组织的价值和忠诚。”


    波本?那个神秘主义、行踪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报专家?


    “不……朗姆大人……”即使多了一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帮手,宾加依旧觉得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种行动听起来就像是去送死,“我想,就算加上波本,只凭我们两个人,想要从公安的重重包围中把伏特加救出来,成功率也几乎为零……我们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或者更多的人手……”


    就算波本能力很强,但这个任务也不是情报组应该负责的吧!


    好歹,派一个行动组的人来配合他啊!


    两个情报组的成员去救一个行动组的成员,这是不是有些太荒谬了?!听起来,是组织想让他们两个去给公安送情报啊!


    “算了,我也不难为你……实在不行,把伏特加杀了也可以。剩下具体的行动细节,你就和波本商量吧。”朗姆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恳求,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我想,他也该到了。”


    “可是!朗姆大人!”


    宾加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回应他的却只有通讯被毫不留情挂断后的忙音。宾加猛地摘下耳机,泄愤似的低骂了一声:“该死!”


    “我想,你就是宾加吧?”


    一个带着些许慵懒和戏谑意味的男声突然从头顶上方响起。


    宾加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一个穿着休闲西装、身材挺拔的金发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卡座旁,正微微歪着头,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盯着他。


    “初次见面,”金发男人见他抬头,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动作优雅地打了个响指叫来酒保,点了杯波本威士忌,“我是波本。奉朗姆的命令,过来协助你。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打算为了这种任务让自己太累,或者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降谷零看着眼前一脸烦躁的宾加,内心觉得十分有趣。朗姆竟然能把在警察厅潜伏这么久的重要任务交给这样一个情绪全都写在脸上、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炸的家伙?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经验老道的代号成员,反而更像一个被棘手任务逼得快要跳脚的新手成员。


    果然,见面还没说几句客套话,宾加就异常坦然地、几乎是口无遮拦地询问:“波本,如果我的消息来源没错的话,你和琴酒的关系似乎也不怎么样吧?”


    降谷零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酒,含糊地应道:“哦?看来你消息很灵通。”


    “所以!”宾加像是找到了盟友,语气激动起来,“琴酒救基尔回组织时用的办法,我绝对不会用!”


    “你的意思是,”降谷零沉吟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打算趁着公安可能转移伏特加的时候,在路上设伏救下他吗?”


    “只有我们两个人,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宾加用力地挥了一下手,一脸“你别开玩笑了”的


    表情,“伏特加那个块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昏迷了这么多天消瘦了不少,他也绝对是个沉重的负担……到时候别说把他从公安的押运车里抢出来了,恐怕还没碰到他一根头发,我们两个就得先折在里面,给他陪葬了……”


    降谷零故意装出一副虚心求教、洗耳恭听的样子,询问:“哦?听起来你已经有更好的想法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宾加耸耸肩,脸上露出一副冷酷的无所谓表情,仿佛在讨论如何处置一件废弃物品:“要我说,何必那么麻烦,非要把他弄出来?直接就在他的病房里动手好了。人死了,自然就不会再开口泄露组织的任何消息了。一了百了,干净利落,还简单容易很多。”


    宾加果然选择了灭口。


    降谷零心中冷笑,这正合他意。如果宾加决定要在伏特加的病房里动手,那正好和他的计划完美对应上。但问题是,该如何不露丝毫破绽地、顺理成章地把宾加请进那个为他精心准备的瓮里呢?


    他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看向宾加:“朗姆说,你一直在警察厅卧底,对内部情况最熟悉。那么,你有什么能安全进入伏特加所在病房的办法吗?我需要怎么做才能最好地配合你?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降谷零把难题抛了回去,期待宾加能给出一个可以利用的漏洞。然而,宾加的回答让他快要噎住。


    宾加一脸坦然,甚至有点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啊。我还没计划那么多。”


    “不知道?”降谷零一时没控制住语气里的诧异。“可是,朗姆说让我们尽快完成这个任务啊。”


    “对啊,我就是不知道。”宾加摊手,表情无比自然,“在警察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职人员,每天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报表,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任何核心机密。我连伏特加被关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守卫情况具体如何,都完全不清楚。怎么进去?从哪里进去?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降谷零彻底无语了。他没想到朗姆派来的这位精锐,好像什么前期侦查都没做,什么行动计划都没构思。


    吃惊无奈之余,他忍不住追问:“那我们到底要怎么行动?再拖下去,等伏特加情况再稳定一些,肯定会被公安转移至更加隐秘的看守所收监,到时候再想动手,可就更难了。”


    这一次,宾加抱着手臂,真的仰起头认真地思索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竟然有点苦恼。过了好半天,就在降谷零以为他能想出什么高见时,宾加终于一脸认真地得出了结论,语气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


    “要不,我还是去附近的寺庙里拜一拜,诚心祈祷伏特加突然病情恶化,直接病逝算了?这样我们两个的任务就直接完成了,大家都省事。”


    降谷零看着对方那张表情格外认真的脸,终于再也维持不住波本那副游刃有余的假面,额头隐隐作痛,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极其真实且毫不掩饰的、混合着难以置信和深深无力的无奈表情。


    “不,我想这应该还不能算是一个办法吧……”


    第89章 护士


    虽然嘴上毫不客气地抱怨着,甚至说出了“祈祷伏特加突然病逝”这种算得上是摆烂的发言,但宾加最终还是向朗姆的命令低头了。


    会面最后,他含糊地允诺会尽快想办法确定伏特加被关押的具体病房位置,并会寻找合适的时机,争取在伏特加被公安转移至更森严的地方收监之前,完成朗姆下达的任务。


    无论是当场灭口还是缓缓灭口,他一定会想一个办法出来。


    “总支,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他看起来毫无准备,满腹牢骚,但最后还是答应会去查伏特加的位置,之后再和我联系商讨具体行动细节。”降谷零将酒吧里的会面情况,尤其是宾加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表现,一五一十地、尽可能客观地复述给了其他人。


    听了他的描述,房间内的三个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微妙表情——无奈、难以置信、又想笑,计划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偏差。


    仁王有以直接扭过头,看向仁王雅治,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怀疑:“雅治,你确定……这个宾加,他真的能靠自己找到伏特加被关押的确切位置,并且有本事突破公安的层层守卫,成功潜入病房吗?我怎么感觉……他有点……”她斟酌着用词,试图尊重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过于随性了?”


    库拉索单枪匹马闯进警察厅,利落的身手毫不留情放倒了一众公安。仁王有以一直认为,宾加也会是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但怎么听起来,他有一丝丝的不靠谱呢?


    还是说,这其实是他的伪装?其实宾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被点名的仁王雅治闻言摸了摸鼻子,语气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试图为自己曾经的同事辩解:“应该可以吧?宾加他能力其实还是挺强的。格斗、枪械、伪装、变声……这些基础技能他都掌握得很不错,不然朗姆当初也不会派他去国际刑警卧底。”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自己也觉得缺乏说服力:“可能就是长期不执行外勤任务,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处理那些无聊的文职工作,有点被耽误了?身手和警惕性可能有点迟钝了……”


    忽然意识到话里的歧义,仁王雅治连忙摆手看向脸色似乎更黑了一分的降谷零,紧急补充说明:“我没有说你们公安的文职工作不需要智力的意思!绝对没有!我只是觉得那种日复一日的、程式化的文书工作,确实很消磨人的锐气和能力?哇!降谷,你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啊!我很害怕!”


    降谷零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和善、甚至堪称灿烂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他紫灰色的颜色颜色显得更浅、更冷了。


    他盯着仁王雅治,幽幽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形的压力:“恰恰酒,作为组织里少数和宾加有过直接接触、相对了解他行事风格的人,依你看,我现在到底该怎么配合他,才能顺理成章地、不引起他怀疑地,让他心甘情愿地咬钩,走进我们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


    线索给得太明显、太轻松,以宾加目前表现出的这种多疑和摆烂并存的状态,很可能反而会心生警惕,怀疑是个陷阱;但若是防守得过于严密,让他觉得毫无下手的机会,又可能会错过这个将他引入瓮中、一举擒获的最佳契机。


    “我想想啊……”仁王雅治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思考起来。


    一旁的诸伏景光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地总结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这边计划做得很好,各种预案都准备齐全了,结果却高估了对手的积极性和行动力?”这种反差着实让人有些无力。


    他们原本确实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如果宾加选择在公安假意转移伏特加的途中动手,就由诸伏景光在制高点进行远程狙击支援和控制;如果宾加选择风险更高但更隐蔽的潜入病房灭口,那就在病房内当场将他制服。


    毫无疑问,第二种方案是他们更希望看到的。不仅能抓住活口,更能从他嘴里撬出关于朗姆、关于组织内部其他人员的大量宝贵信息。


    结果现在倒好,他们严阵以待,对方却连个像样的计划雏形都没有?


    一阵沉默之后,降谷零揉了揉眉心,仿佛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语气带着点自嘲和无奈:“看来我们还得想想办法,悄悄地、不露痕迹地给他放放水。”


    “波本,今晚见一面,我有办法了。”


    给波本发完消息,宾加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最后忍不住疯狂大笑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开始好转了!


    这几天,他正在为


    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探到那家医院内部结构,以及伏特加病房的具体位置而焦头烂额时,上天仿佛听到了他的烦恼,竟然就真的给他安排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这天下午,他那个人到中年、越来越挑剔啰嗦的上司,板着脸将一份文件摔在他的办公桌上,理直气壮地将工作交给办公室里资历最浅的他。


    宾加瞥了一眼,发现桌面上是一份流程出了岔子的医疗费用报销申请。这种需要来回跑腿、看人脸色、还经常被各种规定刁难的琐碎杂事,是办公室里谁都不愿意接手的烫手山芋。


    “铃木,”上司的语气很不耐烦,“这份报销材料,财务那边退回来了,说是差了好几个部门的章没盖全,流程不对。你今天下午就别干别的了,赶紧去一趟医院,找他们财务部和相关科室把这些章补盖齐了。现在医院那边查得很严,进门都要层层审批,你记得把工作证带好,态度好一点,别给我惹麻烦!”


    宾加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脸上却还得维持着温顺乖巧的表情,连连点头称是。他内心疯狂吐槽着这种官/僚/主/义的低效和无聊,但就在他拿起文件,目光扫过文件抬头上那家医院的名字时,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正是传言中收治了神秘男、被公安重重保护起来的那家医院!


    宾加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尽可能保持着平静,接下了这个任务。


    果然,如同传闻一样,这家医院如今的安保级别高得惊人。每一个入口都有专人值守,所有来访者无论目的为何,都需要出示证件并进行详细登记,说明拜访事由和接触人员,甚至还会与被访部门进行电话核实。就连内部医护人员在不同楼宇和楼层之间穿梭,也时常需要接受随机身份核查。


    宾加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表面镇定地办完了公事所需的盖章流程。然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故意装作一副第一次来、找不到出口的迷糊样子,抱着文件袋,在医院走廊里无意地四处徘徊、打量。


    每一个病房的门牌、走廊分布的安保人员与巡逻时间、监控摄像头的位置、医护人员换班的情况……宾加锐利的目光四处搜查,寻找着任何可能关押伏特加的痕迹。


    就在他经过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时,一阵压抑着怒火的斥责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位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是医生模样的紫发男人,正对着一名低着头、身材娇小的护士厉声训斥着,周围几个路过的医护人员都低着头快步走开,不敢围观。


    “佐藤麻衣!你是怎么搞的?!我说过多少遍了!这个病人很重要,情况非常特殊,用药和护理必须万分细心,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如果再犯这种忘记换药的低级错误,你就直接给我辞职滚蛋吧!”


    那名被称为佐藤麻衣的护士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非常抱歉,高桥医生!我、我一定注意!绝对不会再忘记了!”


    “哼!今晚的值班记录我会重点检查!每天晚上九点的换药和生命体征监测,别再给我忘了!”紫发医生又怒气冲冲地叮嘱了一句,才甩手离开。


    名叫佐藤麻衣的护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抹了抹眼睛,匆匆朝着护士站的方向走去。


    躲在拐角暗处的宾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叫佐藤麻衣的护士身上,仔细记住了她的体貌特征和胸牌上的名字,又回味着刚才医生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这个病人很重要”、“情况非常特殊”、“每晚九点换药”……


    一个近乎完美的、可以接近目标的身份和时机,就这样突兀地、幸运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宾加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他想,是时候暂时告别“铃木凛凛花”这个身份了。或许,“佐藤麻衣”护士,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距离彻底战胜琴酒,取代他的地位,又近了一步呢。


    第90章 轮回


    “宾加?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站在波本面前的,不再是酒吧里那个穿着休闲男装、满脸烦躁的男人,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穿着合体护士服的女性。


    白色的护士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经过伪装的的身材曲线,头上戴着护士帽,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甚至连眼神和姿态都经过了调整,显得温顺而无害。


    只有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和傲慢,还能让人勉强认出这是宾加。


    被波本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宾加非但没有不自在,反而极其入戏地露出一个甜美的、带着些许羞涩的微笑,甚至还故意朝着他来了一个俏皮的飞吻,声音也变成了清脆的女声:“怎么,不觉得我这样很可爱吗,这位先生?波本,注意你的称呼哦,现在要叫我,”他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得意,“佐藤麻衣哦。”


    “佐藤麻衣?这个医院的护士?”波本迅速收敛起惊讶,进入工作状态,提出合理的质疑,“这个身份安全吗?你是怎么弄到的?能经得起核查吗?还有,我需要做什么?”


    宾加挑了挑眉,神情自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放心,真正的佐藤麻衣今晚会乖乖地在休息室里好好地睡一觉,直到明天才会发现自己的工作已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他晃了晃手中一张伪造得极其逼真的工牌,“我会借用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混进去,看,足够以假乱真了。至于你嘛……”


    他上下扫了波本一眼,语气轻慢:“你只需要找个地方安静待着,见证我的成功就好了。最好是在我和朗姆大人汇报工作成果时,能及时出现,帮我作证,证明是我凭借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技术,化身医院的护士,光明正大地走进伏特加的病房,在他每晚例行接受喂药的时候轻松动手,成功将他灭口……”


    宾加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朗姆的嘉奖和琴酒那张铁青的脸:“怎么样?这样天才的办法,那个只会用伯/莱/塔说话的琴酒,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到吧!哈哈哈……”


    “你打算在换药的时候动手啊……”波本沉吟着,配合地露出思索的表情,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猛地抬起头,语气带着担忧,“但是,伏特加的病房肯定会有监控吧?你这样做,是不是太明显了?一旦事发,你的伪装立刻就会暴露,很容易被顺藤摸瓜……”


    “啧,所以说你思维还是太局限了,波本。”宾加晃了晃手指,一副“你太小看我了”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从护士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铁盒,像是展示珍宝一样在波本面前晃了晃,饶有兴致地打开盒盖。


    里面的衬垫上,安静地躺着一粒红白相间的胶囊。


    “这是APT


    X4869。”宾加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狂热的得意,“这可是朗姆大人特意赐予我的好东西。根本不需要动刀动枪,搞得血溅当场那么难看。也不需要像琴酒动不动就用炸/弹,把整座医院夷为平地……我只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颗胶囊混在他的其他药物里,一起喂给伏特加……一切就都结束了。公安的那些蠢货只会发现一具查不出任何外伤和毒理反应的尸体,误以为他是因为病重而死。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不对吗?”


    他看着波本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惊讶表情,更加兴致勃勃地补充道,语气充满了讽刺和一种扭曲的宿命感:“想想看,多有意思……琴酒用APTX4869夺走了恰恰酒的性命,而现在,朗姆大人用它来封上伏特加的嘴。怎么样?是不是算得上是一报还一报,命运轮回?”


    夜晚的医院走廊比白天安静了无数倍,只有头顶日光灯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远处护士站偶尔传来的低语声。越是寂静的环境,越容易引起人紧张的情绪。


    穿着一身护士服、戴着口罩的宾加推着一辆装着药品和器械的小推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车轮发出规律的轻微滚动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更加清晰。他心跳略微有些加速,砰砰直跳,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即将完成任务的兴奋和对自己计划的绝对自信。


    他停在病房门前,门牌上的号码与他从佐藤麻衣的记事本上找到的完全一致。门口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有公安人员站岗,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公安的防守重点放在了外围,还好他准备充分,用仿制的工作证骗过了门口的工作人员,成功混了进来。


    也要谢谢没有什么防备心的佐藤麻衣小姐,希望她今晚能够安心地睡个好觉。


    宾加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口罩,确保它遮住了自己大部分面容,然后抬手敲了敲病房的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这很正常,说不定伏特加又陷入了昏迷状态。宾加等了几秒,便自然地推开门,将小车推了进去,然后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病房里格外的安静,甚至可以说死寂,只有各种精密监护仪器发出的、有规律的“滴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单调地回荡着,屏幕上闪烁着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和数字。


    病床上,一个庞大的身躯被白色的被子覆盖着,只露出头部和肩膀,身上连接着各种管线和电极片,有些触目惊心。


    感觉就算自己不动手,他也活不过明天。


    伏特加果然消瘦了很多,原本粗壮的脖颈显得有些松垮,脸颊凹陷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嘴唇干裂。任谁看,都能一眼看出他还在生死的边缘艰难地挣扎,虚弱不堪。


    宾加推着车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代号成员,眼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执行任务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伏特加,”他用伪装的、轻柔的女声低声说道,仿佛是在安慰病人,话语的内容却冰冷刺骨,“与其这样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拖着这副破烂身体活着,还不如早早死掉,一了百了,也省得给大家添麻烦。你说对不对?”


    他动作熟练地拿起注射器,抽取了针剂瓶里的药液,排尽空气。然后,他再次打开了那个银色的小铁盒,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夹起那粒红白相间的胶囊。


    他的动作很稳,心跳却越来越快。


    成功就在眼前。宾加在心中默念,稳住,马上就可以结束一切了。


    他将胶囊凑近伏特加毫无血色的嘴唇,准备将其塞入他口中,然后再用注射器喂水助其吞服。


    “永别了,伏特加。”宾加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使命的轻松,“下辈子投胎,眼睛放亮一点,不要再当琴酒那个变态的小弟了。说不定……跟我一起干,会更有前途呢?”


    然而,就在那粒胶囊即将触碰到伏特加嘴唇的瞬间,病床上那个本该虚弱昏迷、任人宰割的伏特加,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挥起了手臂,精准狠辣地直砸向宾加。


    一道黑影伴随着细微的“噼啪”电流声猛地袭向宾加的颈侧,剧烈的、无法抗拒的麻痹感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根神经。他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识和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粒APTX4869也脱手飞了出去,掉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监护仪依旧尽职地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病床上,伏特加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坐起身,轻松地扯掉了贴在身上的各种传感器和假管线,收敛起自己的精神力,露出了底下那张属于仁王雅治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


    他利落地跳下床,先是小心翼翼地捡起从宾加手中掉落、滚到角落的那粒红白胶囊,拿出一个特制的小密封袋将其仔细装好,贴上标签。


    这可是极其重要的物证,也是送给雪莉的一份大礼。


    然后,他才走到彻底昏迷过去的宾加身边,用脚轻轻踢了踢对方,确认他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唉……我记得你巴西格斗术很厉害,所以特意拜托阿笠博士加强了电击棒的电流强度。希望你还满意于我的体贴。”


    结束了一切工作,仁王雅治饶有兴致地掂量着手中那根看起来像普通手电筒、实则威力惊人的加强版微型电击棒,语气充满了赞叹:“哇哦……阿笠博士的这些小发明,还真是每次都可靠得令人惊喜啊。”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计划成功的放松和兴奋。


    仁王雅治抬起头,冲着他们比了一个干净利落的“OK”手势,脸上笑容灿烂。


    “任务完成,目标顺利捕获。喏,这是宾加送给我们的伴手礼。”他将密封好的胶囊抛给降谷零,语气轻快,“这一次,雪莉肯定要好好谢谢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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