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鞭刑


    略枯萎的树冠在天幕下耷拉着。树下的阴影里,防风氏族人一个个面如土色。


    防风汜坐在一块青石上,掌心摊着一捧盘结的土块。


    碾了又碾,那些土块才终于簌簌从指间漏下:“怎么如此干硬?”


    “好几个月没雨了,能不干吗。”


    “这土硬得邪门,锄头下去都得多凿几下,”族人望着脚下土地,忧虑万分:“来年春苗要怎么扎根破土,地怕是要荒了。”


    自踏入这片荒渊,防风氏便没一日安宁,他们得和那些盘踞此地的妖兽争抢每一寸尚有生机的土地。


    留山那头有一只九婴,长着九个头,嘴里能喷出烈火,时间一久便凝成遮天蔽日的灰烬。


    把本就稀薄的天光和雨水挡得严严实实。


    土地又硬又干,去年种下去的稻子到了收获时,穗子瘪得不能看。


    “还有神树的果子,也越来越不像话了。”有人蹲在树下发愁,手里捏着颗小指头大小的果子:“前几日族长分的那几颗,小得可怜不说,还苦得涩舌头。”


    “任我们怎么伺候,没有太阳和水又有什么用……”抱怨声此起彼伏。


    “行了行了,都别抱怨了,”防风汜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众人的话:“雨水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少,靠天吃饭是行不通了,得想办法去荒渊深处寻些水源,引到咱们这儿来。”


    “族长先前也提过,说西北方向有河,横贯三座山呢。”一个年轻些的族人说:“就是离妖兽的洞穴太近,才一直没敢去探。”


    “族长就是太谨慎了,”另一个人说道:“咱们巨人族身躯庞大力气能撼山,真要打起来,还能落了下风?大祭司,您去跟族长说说咱们不能再干等着了。”


    防风汜沉吟片刻:“总龟缩着也不是办法,既然你们都这么想,我便去跟族长提一提,但不可贸然行事,得先定下章程。”


    另一边,防风令昙正和族人一起,将刚摘下的神树果子小心翼翼地码进竹筐。


    那些果子比往年小了一圈,表皮还带着些干瘪的褶皱。


    防风汜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声音透着长辈的温和:“令昙,过来歇会儿,咱们喝杯茶。”


    防风令昙直起身,她随手用衣袖擦了擦汗,笑问:“老师怎么过来了?”


    “看你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防风汜给她倒了杯凉茶,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你又把神树的果子都分出去了?荒渊里灵气稀薄,你虽是族长也得顾着自己,不能一颗不吃。”


    神仙不食五谷,体内便无沉疴。


    防风氏是半神半人的巨灵族,靠稻米果腹免不了积下淤塞,靠神树的果子洗涤才能守住血脉不被稀释。


    这事整个族群里只有防风令昙和防风汜作为族长和祭司知晓,其余族人只当吃神树果子是千年传下的规矩,不知其中关窍。


    “天光雨水少,神树结的果子本就不多,先紧着族人们吃,”防风令昙摆摆手:“少吃一两回没什么妨害,老师放心。”


    “我是在同你客气吗?你若不是族长,我会多说一句?”


    “哪就那么严重了?”防风令昙笑了笑。


    不远处,防风岄正背着竹筐和防风遥一起摘着枝头最后几颗果子。


    防风令昙招呼了一下,然后才坐到防风汜对面,声音压低:“阳光雨水不够是天灾,我这几日一直想着去领地外看看,不知老师怎么想?”


    防风汜:“你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这次来正是要跟你商量这事,我想着,能不能把留山那边的河引过来?还有那头吐烈火的九婴,它喷出来的火化成尘灰几十年都散不去,得除掉它。”


    “留山离咱们这儿不算远,若能把水源引过来至少能解了神树枯萎的燃眉之急。”


    她没说出口的是,神树虽能守护巨灵族的血脉,却也在暗中不断吸收着这片土地的生机。


    一旦水源彻底断绝,神树为了存活,只会加速吸干土地的精气,到那时,这里会变成寸草不生的焦土……


    这件事,她不敢告诉族人,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上次见着一整天的日头,都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防风汜见她只提水源,却不说如何处理九婴有些不赞同。


    “那头妖兽总在外面虎视眈眈,我这心里不踏实,族人们也是。”


    “我明白老师的顾虑,但周围的妖兽都视我们为眼中钉,若是我们除九婴时出了差错,被其他妖兽趁机围攻就完了,不如先解决水源问题。”


    防风汜叹了口气:“你啊,总是这般谨慎。”


    “老师别急,饭要一口口吃,事也得一步步解决。”防风令昙道。


    “吃饭?吃什么饭?”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防风岄背着半满的竹筐跑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吃,脸上只长了一张嘴?”防风令昙被他逗笑,细心地掸去他头上的尘土:“我正和大祭司说留山的事,小孩子静静听着别插嘴。”


    “是要把留山下的河引到咱们这儿来吗?”防风岄眼睛一亮:“那我也要去!”


    防风令昙微微皱眉:“谁跟你说的?”


    防风遥走过来,接了一句:“是奎木哥告诉我们的。”


    防风令昙的脸色微微一凝,有些不好看。


    她的决定还没说出口,底下人就已经在族里宣扬开了,是怕她不同意才先斩后奏?


    防风汜的脸色更是一僵。


    防风奎木是常跟在他身边的,性子跳脱总爱跟孩子们凑堆,嘴也不严实什么事都藏不住。


    “你想去便去吧。”防风令昙很快缓过神色,拍了拍防风岄的头:“也该学着给我分忧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母亲的羽翼下。”


    “那我也去!”防风遥立刻接话。


    “你去凑什么热闹!”防风汜立刻打断。


    他向来护着这个孙女,年纪大了总想着让她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为什么我不能去?阿岄都能去。”防风遥坐在石凳上:“爷爷,你就让我去吧我能看好自己的,我还能护着阿岄。”


    防风汜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又不是去玩,岄儿有手有脚的哪里用你护着,你管好你自己就成了。”


    防风令昙在一旁劝:“遥儿想去便让她去吧,脑子灵光力气比阿岄还大些,孩子总要学着长大的,防风氏将来都要靠她们。”


    防风汜自己的提议不好否决,还是点了头,心里暗自盘算起来:不光防风遥要去,自己手底下也得抽些得力的人跟着,不然只吃饭不干活,自己在族里的脸面怕是要搁不住了。


    *


    留山下传来轰隆隆的声响。


    原本蜗居在山洞中的妖兽听见动静四散开来,它们昂着脑袋四处嗅闻,谨慎地趴在山壁上向外远望。


    忽然一道尖锐的哨音袭来——


    脚下的山壁轰隆隆抖动起来,原来那并不是山,而是巨人趴伏的身体。


    风声呼啸随着碎石滚落,巨人站起身将身上的妖兽掀翻下去:“阿遥!”


    寒光瞬息而至‘刺’的一声,妖兽的头颅便没有任何隔阂地移了位。


    被尚带着土腥味的镰刀一刀斩落!


    防风遥向前滚了几个跟头,顺势起身一甩镰刀,血迹横洒成一条蜿蜒的线。


    “阿岄哥,我说我能护着你可不是嘴上过过瘾,怎么样,我的刀快不快?”


    另一边防风岄借着其他巨人的肩膀不断向前腾挪,折身将奔逃的妖兽头颅砍下。


    站定后扬起一个笑:“瑶妹你动作好快啊,快得我都没看清。”


    其他人见他俩还有空闲聊:“还聊呢,快点走!族长她们要推石头下来了——”


    防风岄二人拎起地上的头颅掉头就跑,大地跟着颤,原本追着他们的妖兽察觉不对仓皇回头。


    巨石从留山山顶滚落,不过一两息的功夫便从山顶滚至眼前,直接从妖兽身上撵了过去,然后便被截停在洞口。


    防风遥与防风岄一左一右,与剩余几个族人一拥而上将其牢牢堵死。


    防风岄守在最后一个洞口,将火把扔了进去,很快浓烟漫了出来,尖啸的嘶鸣声从山洞的深处传来。


    “我准备好了,”防风遥蹲在山洞口有些紧张地将镰刀举起,“嚓”的一声从山壁上划过,磨得刀刃锋利,闪着寒光。


    为了转移自己的紧张,问到:“要不要跟我比比,看谁斩杀的妖兽更多?”


    “胡闹!”随行的族人听闻此言,一巴掌呼在她脑袋上:“你这么闲呢,什么时候了还行虐杀之举。”


    防风遥摸了摸头:“我也是一刀毙命啊,只不过比比谁斩杀的数量更多而已,那,那我不说了。”


    正说着脚下传来震颤的动静。


    一阵腥风从洞口冲出,逃出来的妖兽如同瓮中之鳖,被守在洞口的族人尽数斩杀。


    “七、八……十一。”防风遥悄悄跟在族人后面,将那些庞大的尸体都堆放在了山洞中。


    防风岄:“……嘿嘿,我比你少一个。”


    “低调低调。”


    留山下的河如今没了妖兽的侵扰,他们终于可以开拓河道,将水引到自己的领地了。


    防风岄:“遥妹快走,我们要掉队了!”


    “来了!”防风遥从妖兽口中狠狠掰下半个手掌大的尖牙,在衣服上蹭了蹭,揣进了怀里。


    一条奔涌的河流横跨三座山脉,最终汇入尽头的凶水之中。


    防风令昙指挥着族人们分批次开凿河道,她一边挥着锄头,一边向留山的方向张望。


    直到防风岄的身影出现,她才放下心来。


    “老师你看,我就说阿遥和岄儿不会出事的,他们的身手放在族中那些年轻人里是数一数二的,一直憋在家里,倒不如放出去历练历练。”


    防风汜抚了抚长须,附和一声:“你说得对之前是我太小心了,阿遥性子活泼随她母亲,安稳不下来。”


    留在领地内的族人,瞧见之前开拓出的河道,慢慢变得潮湿,滚滚的水流声从远处漫过来。


    河水从细小水流慢慢转成一段汹涌的大浪。


    “有水了,是族长把水引过来了——”


    人群纷纷向两边略高的堤坝上跑去。


    防风令昙领着外出的族人回到了部落,她站在堤坝上,看见河水流进了他们开凿了好几个月的水渠中。


    “此后我们就有水了,再也不用看天吃饭。”


    防风汜也显得很是激动:“待处理了那只九婴,我们才算是真的能放下心来。”


    防风令昙点头:“慢慢来,总有那一天。”


    防风遥将此前拔下的十几颗兽牙擦洗干净,一颗颗摆在石桌上,亮晶晶的。


    她拍了拍手,带着几分得意:“我怕把带妖兽的头颅带回来污了地,便把它们的牙都拔下来了,看看!”


    “这颗牙竟是火红色的,好特别!”其中一人指着一颗通体赤红的牙,眼睛都亮了。


    “哎,这颗可不能给你。”防风遥赶忙把那颗红牙拢回自己手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我最中意的,就喜欢它这颜色,剩下的这些你们随便挑我绝无二话。”


    防风奎木在一旁笑兮兮地打趣:“那要是你阿岄哥哥开口要,你也不给?”


    “这……”防风遥一听有些犹豫,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防风岄,目光在他眉眼间打了个转:“可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颗兽牙……”


    防风岄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声音温和:“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我不要。”


    防风遥一听这话,扭头瞪了身旁的奎木一眼:“看见没有阿岄才不会跟我争这些呢,这叫分寸。”


    他前几日他才给她缝了一件衣裳,自己得送些回礼。


    便从那些兽牙中找出一块白色的递过去:“我用这颗给你穿个项链吧,雪白雪白多好看,以后你每天戴着。”


    防风岄应了声:“好,都听你的。”


    众人也不再客气分了个干净。


    防风奎木:“既然阿遥这么大方,我也借花献佛一回。”


    他从身后的竹筐里掏出几个果子,硕大饱满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这是我从神树上摘的,可比族长分下来的那些干瘪果子强多了,甜得很,你们尝尝。”


    “你怎么敢私自去摘神树的果子?”防风遥低呼出声,赶紧将人扯过来挡住。


    自从那条河被引到防风氏领地,防风令昙又重新定了一条规矩。


    此后,神树的果实不允许族人擅自摘取,唯有到了每年收割的特定时日,才由族中专门负责的族人将果子摘下。


    统一存放在石窖里,再按人口多寡、老弱妇孺的不同需求,一一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防风令昙定下这条规矩是因为心有隐忧,前些年神树枯萎了大半。


    即便引来河水日夜浇灌,它也亟需数十年乃至百年的休养生息。


    神树的果实维系着族群血脉传承,若是采摘无度,神树怕是会缓不过来彻底衰败。


    防风令昙只能用最严苛的方式,确保每个人每年都能分到足够的数量,让神树慢慢恢复元气。


    “哎呀,这事就咱们几个知道,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防风奎木压低声音:“我特地等夜深人静时爬上去的,专挑最大最熟的摘!”


    防风岄眉头紧皱,他虽不知母亲为何把规矩卡得这么死,却知道母亲对此事的认真:“要不,还是送回去吧?要是被我娘发现了……”


    防风遥也有些慌了神:“那咱们现在送回去奎木哥就不会受罚了吗?这已经摘下来了怎么送回去,要不偷偷放到石窖里吧?”


    防风奎木脸色沉了下来,他拿起最大的那个果子咬下一大口:“一个个犹犹豫豫的,你们不吃我一个人吃!”


    “吃什么?”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几人浑身一僵。


    防风令昙刚从田埂上回来,正笑着看他们,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果子时,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防风奎木手一抖,咬了一半的果子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防风令昙脚边。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几个孩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防风岄急忙上前,结结巴巴地解释:“娘,我,我们正想送回去呢。”


    “谁让你们去摘果子的?这些是不是从神树上摘的!”防风令昙打断他的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往日里,防风令昙总是和和气气的。


    可此刻她脸色一沉,几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防风奎木涨红了脸:“族长,是我一个人摘的,我想着大家好久没尝过果子的滋味了,就摘了几个来分着吃,所以……”


    防风令昙盯着他:“我这个族长说的话,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吗?”


    “不……不是的。”防风奎木声音小了下去。


    “你既然听见了规矩,就该知道破了规矩,要受什么惩罚。”防风令昙的脸色更冷了,她扬声道:“来人,把防风奎木捆到部落中央的柱子上打一百鞭!”


    “娘!”


    “族长!”


    防风遥几人吓坏了,不敢真的去拦。


    部落中央那片空旷的场地,此刻围满了人。


    大家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几人将防风奎木捆在粗壮的柱子上。


    “这是咋了?奎木怎么要被捆起来?”


    “为什么要拿鞭子?”


    “族长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连骂人都少见,怎么突然动这么大的火气?”


    “听说是因为偷摘了果子……”


    人群里一个年轻人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拉着身边的人低声道:“快去告诉大祭司,就说奎木要被族长打死了!”


    另一边,防风汜正听防风遥解释今日的事,就见一个族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大祭司!您快去看看吧!族长为了个果子,要把奎木打死了!”


    “没有没有!”防风遥赶紧纠正,上去捂住那人的嘴:“你瞎说什么呢,是奎木哥私自摘了神树的果子,犯了族长定下的规矩。”


    防风汜拄着拐杖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快,扶我去看看!”


    防风谣赶紧跟上去:“我的乖乖,爷爷你慢点,他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而且奎木哥确实有错,等会儿您别和族长起冲突啊,咱们好好说哈。”


    几人赶到场地时,防风奎木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防风遥吓呆了:“亲娘啊,不是打死了吧……”


    “不能再打了!快停下!”防风汜见状,急得上前挡在防风奎木身前。


    执鞭的族人没料到有人突然冲出来,收势不及。


    “小心!”防风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拍了拍胸口,看向防风令昙的方向。


    防风令昙见防风汜来了,依旧冷着脸:“您这是做什么,若非阿遥反应快,这一鞭就要落在您身上了!”


    防风汜回头看了眼进气少出气多的防风奎木:“我知道他犯了错该罚,可他现在已经这样了,人也知错了,剩下的……就算了吧。”


    防风令昙摇头,语气坚决:“我说过一百鞭,就必须是一百鞭,坏了规矩就得受罚。”


    神树的果一每年结得越来越少,石窖里的存货只够族人再撑几年,若是规矩废了,大家肆意采摘,不等神树恢复,整个族群就要先断了生路。


    只是这些话她只能烂在肚子里,自己扛着。


    防风遥看看爷爷又看看族长,攥着鞭子的手微微发颤,却不知该帮谁。


    “你……唉!”防风汜见周围族人都看着,也不肯退让:“不能再打了,你要是非要打完剩下的鞭子,就打我身上吧。”


    “爷爷!”


    两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峙着。


    防风汜痛心:“不过是一个果子,何至于闹到要打死人的地步?当初你定下不准摘神树果子的规矩,我没反对,可现在……你真要为了一个果子,逼死自己的族人吗?如今处境如此艰难,你还要自杀自灭?!”


    “老师!”防风令昙有苦难言。


    防风汜:“你打吧,你打死我这个老师好了!”


    沉默了许久,防风令昙


    转过身,原本挺拔的肩背像是瞬间垮了下去:“罢了……到此为止吧。”


    她对身边的人吩咐:“把人抬回去。”


    冲突的开始就像涓涓细流,不及时阻止就会变成洪水猛兽。


    防风汜知道自己今日越界了,可在族人面前他不愿低头,跟着族人将防风奎木抬了回去。


    “族长,”防风遥面有犹豫:“爷爷他,他刚才不是故意要顶撞您的,他就是在众人面前拉不下脸,而且奎木哥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才如此。”


    防风令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只剩疲惫:“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已经让阿岄去取最好的伤药送去了。”


    “阿遥,”她看着防风遥懵懂的眼睛:“替我劝劝你爷爷,族长和祭司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对立的,我知道当初我做族长他心里不赞同,可我如今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让防风氏活下去,让血脉能再延续得久一点。”


    防风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嗯,我记住了,我回去就告诉爷爷。”


    她看着族长一个人走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


    第112章 研磨


    响廊外,一瀑从天河引来的水顺着飞翘的屋檐落下。


    越过廊沿时原本迅疾的水流变得和缓,恍若一道断了线的珠帘,叮叮当当垂落。


    朱红绿翠间行来两道身影。


    “怎么总是把寝居之处弄得潮乎乎,绿油油的,从这过去能拧出一身水来……”青女抖了抖手腕上沾染的水滴。


    水珠凝成一颗颗圆润的珠子,顺着力道落在廊外山荷花的花苞上。


    “神尊真身乃是龙,喜阴凉的习性怕是成了神仙也改不了。”静园跟在青女身后说道:“虽然潮气横生的,但有不少老神仙三不五时登门,喝茶看景,说这里同人间一般透着些烟火气。”


    青女笑了一声:“那是他们闲的,做人时想当神仙,做了神仙又怀念人间。”


    静园停在廊外:“神尊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青女走进殿门没瞧见人。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替你寻的东西我可拿来了,人呢?”


    “青女神官。”玄霄的声音从长廊外传来。


    “玄霄星君。”青女瞧见他顿住了脚:“正好你来了我就不进去了,丹姝托我寻了几册古籍,你替我带给她,我就不叨扰你们二位了。”


    玄霄耳根一红,接过了青女递来的玉简:“既然都来了,何不进去喝杯茶。”


    “免了,”青女摆手:“前几日传与她的飞符总是不接,火德星君都找到我这来了,她倒是有闲工夫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会将话转告与她。”


    水台殿内四面皆是高窗。


    绕过屏风,丹姝正在书桌前提着一支笔,见他进来眼睛一亮:“你怎么来了?我手头上还有点事,你在旁边等我一会儿?”


    “无妨,我自会找事做,”玄霄将手中玉简给她看:“青女将你寻的东西带来了,还问你你怎么总是不接飞符?”


    “还不是火德星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问一句,干脆统统不接了,有急事自然会登门,”丹姝朝他招手:“你一人待着也是无趣,过来替我磨墨吧。”


    玄霄将玉简中的书册倒出,哗啦啦掉出一堆,散了一地。


    他皱眉:“怎么这么多?”


    丹姝:“想必是青女没细看都一股脑塞进来了。”


    玄霄抬手一托,散落的书册便自行整齐堆叠,几乎要顶到房梁上。


    “过来,”丹姝仍在催:“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来替我磨墨。”


    “神仙连笔都用不上,磨哪门子墨?”玄霄不动。


    “让我尝尝红袖添香的滋味嘛,”丹姝站在桌后,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玄霄星君?”


    “快过来。”


    玄霄拗不过她走过去。


    丹姝取来一块墨锭,又从廊外引一线雨水注在青瓷碟中。


    他接过墨锭,无奈道:“这亲自磨的墨,能有什么不同?”


    一抹玉色握着乌沉沉的墨块,在砚台里轻轻研磨。


    丹姝分神看了他两眼,轻声道:“好香啊,是玉兰花。”


    那人垂首间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丹姝俯身,亲了好几口。


    “你!”玄霄瞪她,看了几眼殿外的人影,将墨块撂下:“这墨你自己磨吧……怎的越来越爱咬人了?”


    “哎——别走嘛。”丹姝伸手去拉,却没能留住他:“我咬了吗?”


    “……没有吧,不过亲了几口而已。”


    玄霄将被她扯松的衣襟拉紧,走到另一条桌案边,随手抽了一本快堆到殿顶的古籍,翻了几页:“怎么又是有关宛渠氏的记载?”


    丹姝头也没抬:“我也是最近才知晓,上古时期宛渠氏曾经靠螺舟越过星海,茫茫星海数万里,宛渠民没有神力全靠这螺舟,”


    “螺舟又名沦波舟,可日行千万里,坐见天地之外——”


    玄霄抬眸:“螺舟?你是想借此将防风氏带离大荒,送去仙洲?”


    “正有此意。”


    “我不懂你为何对防风氏如此上心?”


    丹姝撂下笔,正色道:“我也不想管闲事,只是这件事因我一时恻隐之心而起,放任不管,于我修行有碍——”


    她翻开掌心,一道极淡的丝线从她身上牵出直往凡尘而去。


    乃是一道因果律。


    玄霄了然:“原来如此,可防风氏已经迁徙至荒渊之中,何必非要替她们寻一处仙洲?如果这件事这么容易办成,当初也不会那样麻烦了。”


    “她们留在凡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玄霄不解:“为何?虽说荒渊妖兽横行,但凭巨人族的身形寻常妖兽根本伤不到她们。”


    丹姝将写好的书页摞到一边,手肘支在书案上:“前几日厌罗找我喝茶,说天帝已将那些难以驯化的凶兽全部放逐至大荒,数量足有千百之多。”


    玄霄皱眉,似在为天帝辩解:“即便他不喜娲皇遗民,应当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如此太明显了,会被人诟病。”


    “并非有意为之,”丹姝接过话头:“天帝将凶兽放逐大荒纯粹是想扔远点,魔神真源不会跑那么远附着在上古凶兽身上作乱。可是大荒之内虽有无尽土地,有生机的不足一二,凶兽越来越多,而生存资源就那么些,早晚要与防风氏相争。”


    “防风氏未必会落于下风,普通妖兽在她们面前,不过是一脚就能踏死的蚍蜉。”


    丹姝挑眉:“你有没有想过人间灵气稀薄了几千年,诸多古神族寂灭,那防风氏又是靠什么将血脉绵延至今的?”


    玄霄思忖片刻:“防风氏族中……有什么圣物?”


    “她们是靠族中神树的果实来保证血脉传承。”丹姝点了点头:“荒渊中生存条件极差,神树早晚会被那片土地的死气反噬,时间久了防风氏的血脉难以繁衍,会渐渐变成普通人。虽只是我的猜想,但在那一日到来前或许能如宛渠氏一般借助螺舟离开凡土,也算将此事了结。”


    玄霄:“可,天帝或许会就此降罪于你”


    “这都是没影的事,”丹姝笑眯眯看着他:“别想那么多了,还是过来替我磨墨吧,你看我的墨碟都空了,。”


    玄霄背过身去不接话了。


    丹姝小声嘀咕:“小气鬼,不就是咬了你一口么。”


    窗外凉风阵阵,竹叶斑驳摇曳,偶尔有一两滴雨露顺着叶尖滑落窗内。


    玄霄站在桌后,偶尔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丹姝,目光从她面上划过,又很快落回书页间。


    他拿起案上的笔,铺开一张宣纸,手腕轻转,寥寥几笔,丹姝伏案的认真模样便跃然纸上。


    亲自提笔,好像确实不同。


    玄霄颇为珍惜地将墨迹吹干,又换了一张纸。


    他凭着记忆勾勒:一抹天青色,手持长枪,立于翻涌的海面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丹姝治水时的模样。


    只是左看右看,总觉得没画出当初的神韵,正准备重画,一双手忽然从环住了他的腰。


    “偷偷画什么呢?给我也瞧瞧。”丹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没什么。”玄霄慌慌张张地用新纸挡住:“我方才,从古籍上看到螺舟的样子,便想着将它画下来……”


    “螺舟的外形我也看到过,像只大海螺,怪不得沉海不侵呢。”丹姝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撩动了鬓边一缕发:“但你画的不太像啊。”


    “是吗?”玄霄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却被丹姝按住了腰动弹不得。


    “螺舟该这么画……”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玄霄雪白的一张脸随之染上红晕。


    丹姝覆上他的手,一同握住了那支笔。


    “你别,离我这般近。”他左手按在桌面上,生怕丹姝看见宣纸下那张画。


    “来,我教你怎么画,”丹姝悄无声息地贴紧,左手慢条斯理地摸索着他腰间:“另一只手也别


    闲着,替我磨墨。”


    指尖一勾腰间玉带便落在了地上。


    “你、你解我腰带干什么?!”玄霄腿间一凉,反身要挣开,却被她握着手指按在墨锭上:“你疯了不成?在这里……”


    “我在这里做什么?”丹姝笑着拥紧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动作小心些,别毁了我的画。”


    玄霄咬牙:“你根本不是要作画!”


    丹姝带着他画出螺舟的大体轮廓,又拍了拍他空着的左手:“快点磨墨,我这儿快没墨汁可用了。”


    玉白指尖被强迫着握上一方墨块,在砚盘里浅浅研磨开。


    “你先松开我。”


    桌下的手无声游移,趁他还未察觉时,微凉的指尖破城而入。


    玄霄口中的惊叫倾泄而出:“别……等等!”


    丹姝贴在他不断颤抖的背上,脚尖抵开他桌下的双腿:“想来是静园偷懒了,这墨块年份久了质地有些硬,星君若不用点力,怕是磨不出多少墨汁。”


    “……得用些巧劲,”丹姝循循善诱:“水不宜加得过多,免得墨汁四溅……”


    “不,别磨了,”玄霄起初还能强忍,可很快眸中便溢满水光:“丹姝…手,手拿开……”


    “一点都不诚实。”


    丹姝动了动手指,尖利的齿叼住他红透的耳垂低声道:“不像是要我放开的意思啊?”


    他的声音悬在舌尖,带着颤音苦苦哀求:“等会儿行不行,求你等会儿……”


    “不成。”丹姝握着他的手将墨块按紧。


    压在砚台上,又是一下重重碾磨。


    “磨墨哪能半途而废?”


    玄霄的手被按得酸疼,眼眶泛红:“丹姝,求了……”


    “磨墨要耐心啊,”丹姝吻在他颈侧,用牙咬开衣襟,气息顺着那截雪白拂下去:“……你看你动作这么重,墨汁都溅到砚台外了,我的清水碟子都被你碰洒了。”


    桌面上,墨汁与清水混在一起,潺潺漫开。


    笔铛的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


    玄霄额上满是细汗,周身清浅的玉兰香也随之浓郁了几分。


    他垂眼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俊秀的面庞上眉尖紧蹙:“丹姝,回去行不行?回去……回去随你怎样都好……”


    “不好。”丹姝挡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好像真的在教什么了不得的事:“你看,磨墨时力道要匀,急缓适中,按推要用力,轻重有节才好。”


    玄霄身体颤抖的摇摇欲坠,汗湿的脸庞渐渐被春意覆盖。


    “很好,做得很好……”丹姝抬起他的一条腿压在桌案上:“乖,别咬的太紧了……”


    他含着泪趴伏在凌乱的纸堆中,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再次起伏不定。


    手指抓紧了墨块,仰了仰头,像是一把满张的美人弓。


    丹姝适时地低头吻下去,堵住他口中未尽的喘息与低吟。


    已是浑身湿透。


    无可奈何地汹涌的情潮中败下阵来,顺从本心地追着她,凌乱地吻住,交托出去。


    压住断断续续的低吟。


    窗外的风声,也被殿内的动静衬得绵长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玄霄脱力地趴在桌案上,脸上艳色潮生。


    涎液顺着嘴角滑下,失神地望着脸下雪白的宣纸。


    “怎么这般快?”丹姝刮了刮他绷紧的下颌线,轻笑出声:“玄霄,阿霄,我弄痛你了?”


    玄霄反应了好一会,才将脸埋进她脱下的外裳中,。


    单薄的脊背微微拱起,像振翅欲飞的蝶翼。


    “怎么不理我?”丹姝听不到回应,将他滑落的银发拨到一侧攥住提起——


    隐在衣裳下的手跟着一挑!


    “唔!”褪去的潮水卷土重来。


    手中墨块脱手落地,玄霄猛地痉挛起来,桌下站立的一条长腿绷紧抽搐。


    雪白纤秀的踝骨轻转,细细颤抖。


    石板上,一片淋漓水光。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扭过头,水盈盈的银瞳望着丹姝,声音沙哑得像是填了蜜:“不要了,真的不要了,也,也玩够了吧……”


    “我都这般了……”他掩住自己的脸,反复咬着下唇,指尖求饶般去推她的手腕。


    丹姝吻在他温热的脸颊上,将他抬起的腿放下,揽尽自己怀里:“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


    玄霄浑身无力得靠着她,脸埋在她脖颈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怎么喊也不听,坏透了……”


    丹姝抬起他的脸,方才失焦的银眸缓缓回神,清澈如秋水般望进她心底。


    “我本就是龙,习性野蛮生猛,星君到现在还没习惯么?”温热的唇贴上去,慢慢安抚。


    锋利的齿尖被柔软包裹,抵开他紧闭的齿关探入,留下一片濡湿的痕迹。


    细密的吻不断落在玄霄的面颊、颈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纸上墨汁蜿蜒,在雪白中晕出一道道痕迹。


    “神尊,玉清天递了帖子给您。”静园的声音蓦地在殿外响起。


    玄霄浑身一震,急忙推丹姝:“放,快放开…”


    “没事,有结界呢。”


    慢悠悠地尝够了美人唇舌,丹姝才站起身替他抚平衣裳。


    方才行事仓促,还好只是草草解了腰带,倒也看不出异样。


    她扬声朝殿外道:“进来吧。”


    第113章 宴中惊变


    静园进来时,正撞见二人一左一右立在书案旁。


    心里咯噔一下忙将帖子轻放在案上,头也不回地往外溜,生怕扰了殿内微妙的气氛。


    丹姝噗嗤一声笑出来。


    玄霄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下来,双腿一软便要往地上跌去。


    丹姝眼疾手快地揽住,掌心贴着那纤韧的腰:“这就腿酸了?”


    手便跟着揉了揉。


    “你偏要让我被人看笑话,”情事过后的脸沁粉含春,玄霄有些气急败坏地推开她伸过来的手:“色中饿鬼,不准往里伸了!”


    “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替你揉一揉罢了,你若实在生气罚我打我都好。”她说着还故意将脸凑到玄霄面前,连呼吸都轻轻扫在那人鼻尖。


    玄霄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抬起的手停在她颊侧,怨声:“……说也说不听。”


    丹姝将脸凑过去顶在他手心:“好了,你这手落下来


    就算是罚过我了,不许再生气。”


    “不行,”玄霄恼了:“你让我重新打过,我肯定不客气。”


    “我才不信你舍得。”


    丹姝看他半晌忽而倾身过去,玄霄嘴上拒绝还是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在她唇角吻了一下。


    那人却不曾回应,而是拿起了他身后桌案上的帖子。


    玄霄这才反应过来她不是要与自己亲昵。


    脸霎时红透了,窘迫得想要离远点。


    “躲什么呢。”丹姝掐住他脸颊,余下的话统统堵在了交缠的唇舌间。


    玄霄伸手环住她肩膀回吻过去,口中含糊不清:“你就折腾我吧……”


    尝够了滋味,丹姝才扶着人一同坐回书案前,将帖子启开:“仙衣会。”


    “我以为只有老君和厌罗才喜欢时不时办些宴席,没想到玉清她老人家还有这闲心呢。”


    “灵枢宫不知收到没有,你要不要一同去?”


    玄霄低头将衣襟整理平整,想都没想便回绝了:“别看我,我向来不参加天宫的仙宴。”


    他喜静,除了几个相熟的星官偶尔会来灵枢宫小坐,平日里极少与旁人来往。


    “这帖子可是玉清上相亲自送来的。”丹姝扯了扯他的衣袖:“去吧,横竖你也无事。”


    玄霄:“我怎么无事,这几日我还要布星。”


    “这几日是降娄上职。”


    “那星辰殿那里还需我绘制星图,人间正值初春,正是万物生发之机——”


    “星图你不是早早绘制完整了。”


    玄霄哑声:“我极少去这种场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没什么要紧的。”


    “就当陪陪我了。”丹姝将帖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玄霄从来都很难拒绝她,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好吧。”


    丹姝凑过去,奖励般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星君真是有求必应。”


    玄霄瞥过脸,抿了抿被亲过的上唇.


    玉清天高居云巅,寻常仙官神将等闲不能越界。


    不过今日玉清上相设宴,仙府外车水马龙,青鸾白鹤一派仙家气象。


    丹姝露了个脸,趁着旁人上来攀谈前早早绕开了。


    过了云桥便是碧瓦楼台,廊庑宝苑,桥下涌现朵朵金莲。


    丹姝步入金殿,一眼便瞧见在席间饮酒观花的厌罗。


    厌罗瞧见了她身后的人,放下酒杯:“你不是向来不赴这种宴么,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玄霄从容走到丹姝身侧落座:“时日久了,又怎么会一成不变,今日一时兴起便想来看看。”


    丹姝示意添茶的小童退下,悠悠道:“我请了又请才肯同我一起来的。”


    “玄霄星君不爱云游仙洲,不爱品茗饮酒,一千年来,不是在布星就是观星,”厌罗摇了摇头:“无趣,实在是无趣得很,除了下凡历过劫,倒真没别的经历了,简直就是白纸一张,也难怪会栽在你手里。”


    听见“无趣”二字,玄霄斟茶的手顿了顿,不太乐意的看过来:“我还坐在这呢。”


    “但话又说回来,”厌罗改口圆场:“他既是借星辰之力而生,性子清冷才正常。”


    玄霄无父无母借星辰孕育,天生仙胎。


    丹姝摸了摸下巴:“同为天生地养的,我与他这不就是天生一对?”


    厌罗:“……”


    玄霄被她的话逗笑,将刚斟好的茶推到丹姝手边:“含蓄点吧。”


    丹姝:“我当年生出灵智时,只是水潭中一只虺,还没有手指头大,你借星辰孕育难不成生来便是如今这这幅模样么?”


    厌罗:“怎么可能,他生来——”


    玄霄以眼神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丹姝实在是好奇,盯着他不错眼的看。


    玄霄躲不过去,踌躇了一会儿说道:“最初,只是一缕意识从星辰中脱离,宇宙中罡风凛冽,所以才借星辉孕育,那时候就像,就像一颗蛋。”


    “一颗蛋?”丹姝眼睛倏地睁大,脑子里瞬间浮出一些画面……


    星河中飘着一颗蛋,成熟后从里面破开一条缝,或许还是孩童模样的玄霄敲开薄薄的壳子爬出来,像刚冒尖的嫩笋。


    丹姝笑出声来,颇有些遗憾地抿了口茶.


    玄霄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要问厌罗有关于丹木的事?”


    厌罗:“丹木?”


    丹姝:“不知如今哪里还能寻得?”


    厌罗思索片刻道:“丹木生于崦嵫之巅,可御水火自护,你是要拿来炼丹还是淬炼法器?”


    丹姝摇头:“我想用丹木造一艘螺舟。”


    “那你可真是找对人。”


    三人趁玉清没注意,偷偷从仙衣会上溜了出去,径直去了厌罗的金马驿。


    层层水波漾到脚边,一棵赤色黑纹,赤霞笼顶的高木正矗立在水中。


    厌罗抚着丹木枝干:“这便是了,千年前我下凡收服妖兽时在不周山的遗留之地寻到的,那时候凡间灵气稀薄这树快养不活了,我将它带回天庭才养得如今这般枝繁叶茂的模样。”


    丹姝开门见山:“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今日便与我行个方便?”


    “话虽如此,”厌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可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你不如说说打算拿什么来换我这棵灵木?”


    丹姝从袖中掏出一颗盈润生光的果子,那果子拳头大小生着人形:“前几日我去镇元大仙那儿赴茶会,特地讨来这颗长生果,你要不要?”


    “我已是神仙,要这果子做什么?换一个换一个。”厌罗摆了摆手。


    “这个如何,”丹姝又从袖中取出两个粉艳饱满的蟠桃递到她面前:“我自己都没舍得吃,给你两个。”


    厌罗仍是摇头:“前段日子仙宴,玄女可给了我十颗蟠桃。”


    “十个?!”丹姝浑身冒酸气:“我才得两个……”


    一旁的玄霄见厌罗不肯松口,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精致的星盘递过去:“再加一方我亲手所绘星盘行不行?”


    厌罗接过星盘看了两眼,仍有些纠结:“这星盘倒是件好东西,但我这可是一整棵丹木啊!你瞧瞧,枝干遒劲有力,上面的叶子都是炼丹的上等材料——”


    “再看这树皮又硬又亮,就算扒下来烧成避水犀,也是难得的好东西,更别提它长这么高,给你造两艘螺舟都有得剩。”


    “打住打住!”丹姝拦住滔滔不绝的厌罗:“我自然知道这丹木是宝贝,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再加一把蒲葵叶和一方混元金斗——”


    “成交!”丹姝话音刚落,厌罗便立刻应下。


    丹姝一怔,有些意外:“当真?”她原本还想着,若是还不答应便再添些别的宝贝。


    厌罗眼疾手快的要将那堆东西一并搜罗起来。


    “这长生果和蟠桃你不是不稀罕?”玄霄不肯撒手:“依我说,那混元金斗给你也没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用来抓那些妖兽正趁手呢,你就别替你家那位俭省了,如今都是神尊了还在乎这三瓜俩枣?”


    丹姝笑着拉过他的手:“给你给你。”


    “就是,”厌罗一把将东西收进袖中:“你既着急用,就赶紧把它拉走吧。”


    玄霄:“你倒是大方。”


    丹姝凑到他身侧耳语:“我同玄女有来往,莫说两个二十个也有……”


    她本想直接将丹木连根拔起,手中的灵犀圈刚缠上枝干——


    厌罗:“你下手可得轻些,这丹木根系深远得小心剥离,它底下根须像网一样跟其他灵木缠在一起,劲大了小心毁了我的云池。”


    丹姝颔首:“我会轻手轻脚的,不然伤了你这苑里的花花草草我可赔不起。”


    灵溪圈化作万千金丝,细雨般朝着高耸入云的丹木缠去。


    手腕轻轻一提,丹木便拔地而起,被她收入袖里乾坤中。


    厌罗催促:“走吧,别等会儿玉清他老人家发现咱们仨偷偷溜号。”


    丹姝落后一步将东西妥帖收好,抬头时目光不自觉落在眼前一截被玉带勾勒出的细腰上。


    今日为了赴仙衣会,玄霄特地挑了件往日极少穿的衣裳。


    天青色交领袍外罩素纱单衣,愈发显得眉眼生艳,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对她总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走在前面的人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在丹姝凑上来之前提前反压住她的手腕:“不准乱动,你怎的总是毛手毛脚,被那些小童子看见,要偷偷议论你不庄重了。”


    “我才不在乎,又没说错,”丹姝与他并肩:“很有长进嘛,已经能提前探知我的动作了,那你猜猜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才不猜,快放手……”玄霄想要撤回手,却被丹姝得寸进尺地抓住,几番下来也挣不开,只能任由她划入指缝间。


    与她十指相握。


    走上回廊,远远就瞧见隐在浮云里的仙洲轮廓。


    忽然云海翻涌,一声凶戾的怒吼从天宫深处传来,震得空气都随之涤荡。


    丹姝循声


    望去,眉间一紧:“出事了——”


    第114章 身亡


    防风族人刚割完麦子正忙着烧麦桩,风里都裹着浓郁的烟火气。


    中央的神树仍有些蔫巴巴的,但喝饱水后,翠绿的枝叶间已经冒出星星点点的果子,虽然大部分还是青绿色,不过已经生出了淡淡的红尖。


    前几日防风令昙开始分批派族人外出斩杀周边的妖兽,在这件事上她极为谨慎。


    外出的队伍,通常都是年长些的带着小辈同行,绝不允许有人单独行动,也从不在外过夜。


    往往领地的炊烟刚升起,外出的人就基本都回来了。


    今日要去的地方比以往稍远些。


    防风令昙在三叮嘱:“……若是遇上难缠的妖兽万不可逞强,别丢下小辈。”


    她正说着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


    回头一看,防风遥正坐在石板上眼睛亮晶晶的看她。


    “阿遥也想去?”


    “想,可是爷爷最近不许我出门。”


    “想去便去吧,跟你岄哥哥一块,路上互相照应着,只一点别乱跑。”


    “那族长去同我爷爷说?”


    防风令昙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日争执后她与老师的关系便僵持下来,防风遥是想借此缓和。


    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我去同你爷爷说,快去吧人都要走远了。”


    “您一定要去啊。”


    “嗯,记得早点回来吃晚饭。”


    “好——!”


    外出的队伍里,防风岄冷不丁被人拍了肩头,回头一看,眼中露出惊喜:“遥妹,你怎么会来?”


    “族长许我来的。”


    “我娘怎么不告诉我,”防风岄不着声色地替她理了理领口:“衣裳破了个口子都没察觉,等回了族里我给你补上。”


    防风谣推着他往前:“咱们这次要去哪处?”


    “往日月山附近去。”


    “日月山?那不就离九婴的洞穴不远了嘛。”


    “是,所以这次你可不能贪玩了。”防风岄说着掏出一枚竹哨,仔细系在她颈间:“若遇危险,记得吹一声。”


    防风遥摸了摸:“你也有嘛?”


    “大家都有。”


    踏出防风氏的领地便只剩零星几根火把引路,骤然暗了几分。


    高低错落的土坡夹在嶙峋乱石之间。


    防风遥一边走一边道:“怪不得要跟我们抢,这里真是一点生机都没有。”


    前方队伍忽然停下,防风岄拉着她挤到前头,才知是要分队四散开。


    随行的长辈将众人分成几波:“咱们只需清理要播种的土地边缘便好,万万不可再往前探了,敢多走一步打断你们的腿!”


    防风遥同防风岄分开,两队人很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沿着领地向外围走,光秃秃的枝干焦黑如炭向四周伸展。


    越靠近日月山,头顶的灰雾就越厚将天光完全遮蔽。


    防风遥摸着山壁走得磕磕绊绊:“好黑啊,我都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跟紧些,阿遥过来走我们中间。”


    “来了。”


    巨灵族身形魁梧,大多数妖兽在他们面前是不够看的。


    但警惕那些生有双翅、能从空中突袭的鸟兽。


    好在她们一路上只遇到些往日的漏网之鱼,防风遥被长辈夹在中间基本不需要动手,偶尔还能顺手拔下两颗兽牙收进怀中。


    刺啦一声脆响,一只试图从旁窜过的妖兽被拦腰斩断,滚烫的鲜血溅了身旁的人一身。


    “乖乖啊,好臭,怎么这么臭!”


    防风遥看了看旁边的人:“奎木哥你没事吧,我这里有帕子你要不要擦擦?”


    防风奎木方才差点被那妖兽咬断脖子,脸色正难看,见防风遥递过来个还没手掌大的布巾:“你自己收着吧。”


    “擦擦脸也行啊……”防风遥嘟囔着收好。


    队伍里的长辈谨慎地踢了踢妖兽的断肢,见都死绝了才继续往前走:“今日这些妖兽比前几日有些不同,咱们不知缘由,再往前探一探就回转了。”


    “可算要回去了……”


    防风遥将刀横在臂间擦去血迹:“刚刚那个非要往防风氏的领地闯,都不怕死了。”


    “有点奇怪,这次回去得告知族长,妖兽这么躁动不是好事。”


    众人走进一片夹谷中时,风中陡然弥漫开一阵浓烈的腥气。


    队伍最前方的人顿住脚步,防风遥正探头,头顶忽然罩下一片巨大的黑影,当头袭来!


    “小心!”


    惊呼声未落,防风遥已觉口鼻被一片皮肉死死捂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鬼东西,它缠住我脖子了!”


    “快将它扯下来!”


    防风遥咚的一声没头苍蝇一样撞在山壁上,干脆矮身一滚,硬生生将那东西摔在地上。


    防风遥大口呼吸:“憋死我了!”


    窄窄的夹谷中,因为巨人族的慌乱发出沉闷的震颤。


    “这里可能是它们的巢穴,咱们怕是误入了,快,往后退出去!”


    “它们背上有翅膀——”


    众人抬头,只见枯焦的枝干上赫然立着数只狰狞鸟兽——化蛇。


    化蛇是上古的妖兽,人面豺身,鸟翼蛇行。


    幽绿的目光此刻正死死盯着他们。


    刚才如果不是防风遥反应快,怕是已被妖兽绞掉了脑袋。


    “被围住了,”她气喘吁吁地从肩头扯下一片灰皮扔在地上:“……这是它退下来的皮,它们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文叔,不如趁这个时候杀了它们!”


    “只要把它们从树上拽下来,凭巨人族的身形,压也能压死它们。”


    其余人附和:“既然来了不如一锅端了!”


    文叔点头:“各自小心。”


    话音刚落防风遥手腕一抖,腰间铁链嗖地缠上一只化蛇的爪子,腰身发力向下狠狠一拽!


    其余人有样学样,尽可能网住它们的爪子或是翅膀,然后坐地一蹬!


    待它们坠地众人手持刀斧一拥而上,转瞬便将其砸得血肉迸裂。


    防风奎木见两个小的逃了,当即提着巨斧朝两只漏网之鱼追去。


    “哎——回来!”防风遥刚站起身,只瞥见他一闪而过的背影,急忙抓起地上的铁链追上去。


    “阿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夹谷,追到两山岩壁深处,枯焦的树木都消失了只剩遍地厚重的积灰。


    防风遥心头莫名发紧,有些想回去,可看着身后黑洞洞的路上,不去下不来的。


    “早知道就不管他了……”


    转过一道山坳,终于看见防风奎木的身影,他正站在一块巨石旁将一只妖兽的翅膀砍断。


    染血的翅膀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得意地转过身准备折返,却在对上防风遥的眼睛时僵住了动作。


    她白着脸,示意他抬头看。


    防风奎木心头一沉,缓缓仰起头——


    只见一颗硕大头颅正悬在二人头顶,腥臭的气息从上方扑下来。


    竟误打误撞闯进了九婴盘踞的日月山!


    九婴是上古凶兽,在天地初分、阴阳二气交织之际应劫而生,身似蛮牛尾如蛟龙,力可撼山。


    即便是全族青壮之力围剿,也没有十足把握将其九个头完全斩杀,更何况只


    有她们两个人,这不等着被吃!


    但此刻九婴正休眠,脑袋堆在一块。


    防风遥:“别出生慢慢走过来。”


    防风奎木额上冷汗滑落,一步一步挪动:“阿遥,你,等等我……”


    但他双手沾满了血,因为恐怖手越来越握不稳。


    只听“铛”的一声响!


    巨斧从防风奎木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即便脚下是厚厚的积灰,也依旧掩盖不住这声响,在夹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二人胆战心惊地抬起头。


    九婴双眼依旧紧闭着,似乎尚未被惊醒。


    防风遥催促:“别管那斧头了,快过来啊!”


    防风奎木吓僵了腿,他那日被打伤腿后至今动作都有点迟钝。


    防风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焦躁:“快点啊!”


    防风奎木咬了咬牙,就在这时一阵浓郁的腥风陡然从头顶罩下——九婴醒了!


    夹谷骤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婴啼。


    原本栖息在枯枝上的鸟兽,吓得纷纷扑棱着翅膀仓皇逃离。


    远在另一侧的深山中,防风岄才将从妖兽身上拔下的獠牙擦拭干净,听见远方传来巨大的动静,心猛地一沉。


    接近着竹哨声响起!


    “是阿遥他们出事了!”防风岄脸色大变,率先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留在原地的众人也仅是犹豫了一瞬,便也快步追了上去.


    “完了完了……”防风遥死死盯着那颗正缓缓扬起的头颅。


    其余八个头颅相互堆叠着暂无苏醒的迹象。


    防风遥心慌得小腹酸痛,眼睛飞速扫过四周,搜寻着可供周旋的地势与逃跑的路径。


    十步之外的防风奎木已吓得心神俱失。


    “快捡斧头啊!”


    防风奎木僵在原地,寒意顺着脊椎直往上窜,明明那柄斧头就掉在脚边,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捡起来啊!”防风遥怒吼一声:“捡起来跑啊!”


    说时迟那时快九婴的头颅猛地向下一探,几乎是擦着两侧的石壁血盆大口轰然张开!


    “嗖——”


    防风遥手中的铁链精准地圈住了九婴的脖颈!


    防风奎木贴地一滚,将脚边的斧头抓起卡在了九婴大张的巨口之中!


    锵!


    精铁打造的斧刃与九婴尖利的獠牙相撞,碎片飞溅。


    “对不住阿遥…我慌神了……”


    “莫要再掉链子,不然等不到他们来救,你我先变成它的口粮!”防风谣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臂上的铁链拉紧:“我拽不动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将她向上拉去!


    九婴将她整个人带离地面。


    防风遥大喊:“待会儿趁我出手你一定要砍断它这颗头,我们立刻跑!”


    “好!”防风奎木应道。


    防风遥一刀插在它脖子上,九婴吃痛将头颅一甩,张开巨口要将她吞下去!


    防风遥借着这股抛飞的力道,将手中的长刀踢得更深,借着铁链的牵引越过了九婴的头颅。


    它立刻转头追去,防风奎木抓住这机会,紧握斧头向着九婴的脖颈砍去!


    只听一声痛苦的嘶鸣。


    可惜头颅没有斩断,还剩一点与脖子上的皮肉相连垂在半空。


    “我…我失手了!”防风奎木被怒气上涌的九婴盯上,才跑了没几步,一只脚便被它扬起的爪子踩得粉碎!


    “啊——!”


    防风遥伸手抱住一棵枯树试图稳住身形,可巨人族的身躯沉重,那枯树无法承载她的重量,被她掰断了。


    只能在巨树完全倒塌之前,蹬在山壁上向前扑去,手中绷紧一扯。


    九婴那颗被砍断一半的头颅,终于被彻底绞断砸在地上!


    二人顾不上喘息,互相搀扶着向外逃去。


    身后的山石轰隆作响,因为断头剧痛九婴的头颅又被惊醒了几个!


    防风岄几人的身影出现在山隘之外:“阿遥,这里!”


    几人会和,族人立刻背起行动不便的防风奎木拼命奔逃。


    “你有没有事?”防风岄的声音被狂风撕扯:“这东西怎么就醒了?!”


    防风遥抬手抹去糊住眼睫的血:“没事这血不是我的,别管了快跑!”


    山谷隘口狭窄逼仄,他们跑的费力,却也缠住了九婴的动作。


    可这份喘息转瞬即逝,两侧山石崩落,是九婴展开巨翼,飞上了在日月山的峰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几人长辈只能围成一个圈,将带出来的小辈牢牢护在里面:“这里离领地不算远,我们护着你们往外冲!”


    “不行!”防风岄拒绝:“那文叔你们怎么办?!”


    “我没在跟你们商量!前面的人要是死了,后面的就顶上!能活一两个也行!”


    防风遥按住防风岄的手,攥紧了手中只剩一半的铁链。


    “九婴有食人的恶癖,若它真要吞食其中一人,不准救,只管趁这个时候往前跑……”


    山间碎石噼里啪啦滚落,九婴仇恨又贪婪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像是在仔细挑选先从哪一个入口。


    “吼——!”


    它宽大的鸟翼骤然展开,锋利的爪子与獠牙直扑人群,将众人的包围的阵型从中劈开!


    碎石砸在防风遥脸上她下意识偏头,却见原本挡在身前的防风奎木,因直面九婴狰狞的头颅,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窜!


    但他一条腿已被碎石砸断,此刻只能拖着伤腿,在尘土里狼狈挣扎。


    “别慌!别丢下刀斧——”


    一人奔逃其余人也跟着动摇,原本被护在中间的小辈,跟着暴露在九婴眼前。


    它贴着山壁压低头颅,只一口便咬掉了那小辈的半个身子!


    “散开!”滚烫的鲜血溅得每人满身都是,有人嘶吼着大喊:“快散开!”


    混乱中,防风遥被九婴的翅膀扫中撞在石壁上,防风岄见状想要上前,却被九婴身形挡住去路。


    “阿岄快走!”文叔在他身后大喊。


    防风岄握着长镰刀:“不行,阿遥被困住了,我不能丢下她!”


    防风遥摔得七荤八素,余光瞥见不远处防风葵木掉落的斧头,她强忍剧痛扑过去捡起,手臂发力狠狠一掷——


    斧头精准嵌进九婴的脖颈!


    “阿岄哥,砍它的脖子!”防风遥高声喊道。


    防风岄躲开九婴的利齿,冷不丁出现将那斧头砸得更深。


    防风遥将手中铁链甩出想要故技重施,但因为只剩一半距离缩短不少。


    “阿岄哥待我落地,你便——”


    话音戛然而止。


    九婴另一个头颅不知何时苏醒,一口咬住了试图从背后偷袭的防风遥!


    大半身子被含在血盆大口里,尖利的牙齿死死嵌住她的肩头与双腿,往下一撕——


    鲜血如瀑。


    “阿遥!”防风岄目眦欲裂,手中长刀出鞘,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将刀刃狠狠插进九婴双目之间。


    “砰”的一声闷响,一道身影重重摔在地上,血葫芦一般.


    暮色漫过连绵的山峦,将天地染成一片郁郁的深蓝,最后一缕炊烟消散。


    防风汜拄着拐杖,站在田埂尽头的小径向远方探看。


    从前这个时辰,他朝着田埂那头喊一声,阿遥就会背着镰刀回来了。


    今早防风令昙跟他说,孙女跟着族里的队伍去清理附近的妖兽了。


    他此前瞧不惯防风令昙过分谨慎的性子,此刻却也庆幸


    只是他在田埂边等了又等,都不见人会来。


    此前也回来的这么晚吗?


    不知过去多久,远处亮起一点火光,有人举着火把靠近。


    “阿遥回来了吗?”防风汜忙撑着拐杖迎上去,却见来人是族中子弟。


    “是你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那人脸色苍白,声音发颤:“祭、祭司,……您随我去看看吧。”


    防风汜心头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来:“看什么?都这时候了,我还得等阿遥回来吃晚饭呢。”


    那人说不出缘由,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您别问了,跟我去就知道了,去了您就明白……”.


    一刻钟前。


    防风岄背着人刚踏入族地,便再也支撑不住直直摔在地上,人事不省。


    “岄儿!岄儿!”担忧许久的防风令昙眼前一黑,忙让人去寻族中的巫医。


    “其他人呢,其他人怎么没回来?!”


    当看清地上人的模样时,防风令昙只觉脑子“嗡”的一声。


    出去时还好好的人,此刻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样子,防风岄左臂空空。


    而防风遥一条胳膊一条腿被齐根咬断,半边身子空荡荡,伤口处鲜血正汩汩涌出。


    “快!快去请大祭司!还有巫医,快啊!”防风令昙声音发哑。


    众人将回来的几人抬到神树下,慌慌忙忙地扎紧伤口。


    防风令昙按住防风岄的左臂伤口:“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防风遥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翕动着:“族,族长,九婴,已被斩下两颗头颅,它定会、定会来寻仇……趁它虚弱,杀、杀了它……”


    防风令昙被泪水模糊了视线,手颤抖着不知该按住哪里:“好,好,我们一定杀了它,我让人寻你爷爷了,阿遥你别睡,快睁开眼!”


    防风遥浑身抖个不停,心有执念一般不断强调:“不,它的……头,长回来……”


    “巫医呢!巫医!”防风令昙抬头大声呼喊:“快将巫医找来——!”


    等到巫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防风遥的惨状时也愣在了原地。


    “快救人啊!”直到防风令昙厉声嘶吼,他才回过神来,忙让其他人去包扎防风岄的伤口,自己则快步走到防风遥身边,取出族中至宝鹿活草。


    可当他掀开防风遥被血浸透的衣料,那齐根断裂的伤口暴露在火光下,白骨森森,血肉模糊,在场的族人纷纷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防风遥的眼睛被血水糊住,火把的光晕刺得她眼底一片昏花。


    她用仅存的力气,拽住防风令昙的衣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防风令昙忙伏下身,将耳朵凑到


    她唇边。


    “不……别为我……踏、踏出荒渊……”


    “好,好……”防风令昙轻轻将防风遥扶起,让她枕在自己膝头,泪水将眼前晕得一片模糊:“我答应你,昙姨绝不踏出荒渊……”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是族中子弟扶着防风汜赶来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先是一愣,随机踉跄着扑到防风遥身边:“阿遥?阿遥!爷爷来了,别怕,爷爷来了……”


    防风遥原本闭上的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望向声音来处:“爷、爷爷……我好疼啊……”


    防风汜抱着她,脚步蹒跚地站起身,大片血染红了衣襟。


    “大祭司您要去哪?”


    “快把孩子放下。”


    防风汜:“阿遥别怕,爷爷救你,爷爷一定救你……”


    他手下的人跟着开出一条路,向领地外走去。


    众人见势不对拿着火把挤在他身前:“大祭司你要去哪……”


    “不能出去,九婴还在外面。”


    防风汜充耳不闻:“荒渊外有养神芝,对,养神芝…养神芝能救阿遥……”


    一道身影追上来拦在他面前。


    防风令昙站在火把的光晕里,摇头:“老师,别走了,别走了……”


    防风汜撞开她:“我要出去!我得出去……我得出去,阿遥等着救命……”


    防风令昙再一次挡在他面前:“我们与天庭有过协定不能踏出荒渊一步,你现在离开便是撕毁协定……”


    防风汜老泪纵横:“可我孙女要死了!”


    他身后的几个族人更是不忿:“若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你还算什么族长,让开!”


    防风汜苦苦哀求:“令昙,算老师求你了……”


    “老师,即便出了荒渊,阿遥她……”也来不及了


    防风令昙说不出那句话,只沉默地站在那不肯让开。


    其余的族人也不说话,只是跟着挡在她身后。


    “让开!”


    防风汜突然扬起拐杖,重重打在防风令昙身上,她身形一晃踉跄着退后几步。


    冲突瞬间爆发!


    一方要闯出去救人,一方死死阻拦,火把明灭不定,映着一张张焦急又愤恨的脸。


    直到一声压抑的悲声响起,防风汜佝偻的身形跪倒在地。


    防风遥死了。


    第115章 无望


    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散去,防风缧狟推开紧闭的门。


    “外面怎么样了?”防风令昙垂首坐在床前问道。


    “我们又丢了一块田地,”缧狟摇了摇头:“族长,这回不一样,那些妖兽悍不畏死,不要命似地扑上来,族人们终究是肉体凡胎……”


    “是我无能错失了先机,没能斩杀九婴。”防风令昙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如今那些妖兽听它号令,不知吞吃了我们多少族人……”


    当初防风遥死后,防风令昙集结了族中大部分青壮,可为了保护族内老幼与田地还是留下一小半人留守。


    结果猎杀九婴大败而归,领地被妖兽冲破,等她带人赶回来时遍地都是断肢残骸。


    九婴虽元气大伤,却徘徊不去,它围着防风氏的领地不断巡梭,截断了水源。


    “这事如何能怪您,若我们真的举全族之力去杀九婴,族里的老弱又该怎么办,怕是一个都剩不下。”


    防风令昙自嘲一笑:“可如今我又护住他们了吗?族内如今生机断绝,还能撑几日啊?”


    缧狟沉默了。


    太阳与赖以生存的水源,再一次离他们而去。


    防风令昙满心茫然,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她不该同天庭定下那道协议……


    正是自己态度软弱不敢反抗,才将族人困进这片死地?


    “缧狟,你说当初我是不是不该接过族长之位?”防风令昙声音发颤。


    “换任何人坐在族长的位置上,都不会比您做得更好了,”缧狟上前一步,掏出神树的果子放在她手边:“吃点东西吧……”


    “我们没多少粮食了,”防风令昙盯着地面,一字一句道:“去把地窖里存的果子拿出来分下去吧。”


    “好,我这就去办。”缧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昏暗的屋子重归沉寂。


    防风令昙如何不他想说什么,有人想出去,想离开荒渊,只是没人敢正大光明地提。


    可她压不住族人一日胜过一日的恐惧。


    就像初春的冰河,平静冰面下早已波涛汹涌,只等着破冰而出的那一刻。


    身后的传来细微动静,她转身看去,是防风岄醒了。


    “阿岄!”


    “母亲……”


    “娘在呢,娘在呢。”防风令昙眼睛发酸,伸手掖了掖他的被角,等着他问些什么。


    可防风岄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将话咽了下去。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娘,我是不是睡了很久,你瘦了好多…他”勉强扯出个笑来。


    防风令昙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是吗,娘担心你才瘦了这许多……”


    “我听到他方才的话了,没了水族里如今,”防风岄刚说两句就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不说了不说了!快躺下!”


    防风岄挣扎着想要起身,手指指向角落的木匣子:“娘,你……你去把它打开。”


    “你先躺下,听话!”防风令昙将他按回床榻上,才走过去将木匣子拿到床边:“是不是这个?这上面还锁着,钥匙在哪?”


    “钥匙……那日丢了。”防风岄声音沙哑:“没有钥匙了,把,把它摔开!”


    “好好你别着急,我替你开——”防风令昙攥住锁头往外一扯,温润的灵光瞬间填满昏暗的屋子。


    一枚玉简静静躺在匣子底部。


    “这是……”防风令昙拿起玉简,惊诧地看向防风岄:“你从哪儿得来的?!”


    防风岄面色苍白,缓缓道:“我们踏入荒渊那日…灵光神尊趁所有人不注意……把它塞到了我怀里,她,她说咳咳……若来日遇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便传信于她。”


    防风令昙握着玉简,心潮翻涌。


    “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至少还有退路。”防风岄喘了口气。


    防风令昙愣了一下,将玉简珍重地揣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你躺着别动,我去让巫医将药熬来给你。”


    防风岄像儿时那样在母亲的轻拍中渐渐放松。


    直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稳,防风令昙才起身向门外走去。


    屋门关上,防风岄才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摩挲着脖颈上挂的兽牙,无声啜泣.


    黑暗笼盖四野。


    缧狟正在分发从地窖里取出来的果子,冷不丁看见一抹极淡的流光划过,他正纳闷:“族长?”


    正在排队领果子的人见到防风令昙也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便又如行尸走肉般转回头。


    此刻什么也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她便也不言语地从缧狟手里接过挨个分发。


    “族里的水越来越少了,族长想想办法吧,难道要继续这样下去?”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


    防风令昙深吸一口气:“我会带着人重新去引水——”


    “那还要等多久?”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人群里的声音打断:“如今我们连人喝的水都不够了,为什么还要把水拿去浇神树,若是人死了,留着神树又有什么用?”


    “是啊,把水分给族人吧!”


    “我们都快渴死了…”


    防风令昙因为这一阵阵的头痛欲裂,如果不继续浇水,神树会反过来汲取这片土地的生机……


    眼前的生死与未来的繁衍该如何取舍?


    她看着人群中一张张群情激愤的脸,哑口无言。


    “好了,都别为难族长了!”防风汜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最后。


    “老师。”


    自那日防风遥死后,这是防风令昙第一


    次看到他。


    防风汜像是一下子老了一百多岁,身形佝偻,枯槁得没了生机,眼皮耷拉着。


    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最后才将目光落到她脸上。


    “逼迫她又有什么用,困在这里早晚都是个死。”防风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被人扶着离开了。


    族人们不明所以:“大祭司什么意思……”


    “是要让我们离开吗?”


    “嘘…族长还在呢……”


    族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安静下来,领了果子默默散了。


    防风令昙手指死死攥紧了桌沿。


    缧狟走上前来:“大祭司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难道……”


    “老师这是在逼我,若还解决不了温饱,下一步他就要煽动族人反抗我了。”


    缧狟皱紧了眉头,有些不安:“大祭司在族中威望很高,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便是知道您拿他没有办法。”


    “阿遥死了,老师如今已无牵挂,”防风令昙只在他眼中看到一片死气:“他在怪所有人……”


    怪族人拦他,更怪她让防风遥离开领地。


    “如今防风氏已是风雨飘摇,经不起族内生乱了。”缧狟沉声道。


    防风令昙狠下心:“你派些人将老师关进地牢,在我解决水源问题之前,不许他跟族人再有接触。”


    “是,我现在就去。”


    “等等,”防风令昙叫住转身要走的缧狟:“还有,别伤了老师,他年纪大了……”


    缧狟有些不赞同,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看着分寸。”


    防风令昙等了几日,直到九婴离开领地的外围,便带着挑好的人向着领地边缘而去。


    她要去将水源重新引回来。


    因为那枚玉简,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只要再撑些日子就好了。


    领地沟壑外。


    防风令昙伏低身子,握紧长刀低喝一声:“杀!”


    黑暗中的防风氏族人喊着冲杀上去,宛若一道起伏的山峦。


    徘徊的妖兽猝不及防被冲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斩下头颅。


    风里传来嘶吼与血肉被切开的钝声。


    防风令昙将堆叠的妖兽尸体踹进坑里,紧盯着远处的日月山。


    幸好,九婴没有反应。


    “快,趁着那东西没醒——”


    她带着人片刻不敢耽误,沿着从前的河道一路走,只是才走了一半路程,身后队伍忽然出现骚动。


    黑暗中,火把的光点由远及近。


    不知追了多久,那人惊慌失措,话都说不完整:“…树……神树……”


    “不是让你守着领地嘛,你追上来做什么?”


    “族里…族里神树吃人了!”


    防风令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什么叫吃人了?树怎么会吃人!”


    “我说的是真的!”那人见她不信,信誓旦旦道:“您走了以后,族里有人饿得不行,便想偷树上的果子,结果那树打了狂现在人还在树上掉着!”


    “怎么可能,可能可能……”


    防风令昙抓了把头发,脑子像是被劈裂开:“明明我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族长您快回去看看吧!”那人不断催促着。


    跟出来的人也顿时慌乱起来:“族长,咱们还去引水吗?”


    防风令昙看着远处的山峦,权衡之下决定放弃:“回去!”


    外出的人去而复返时,树下的血水已经干结成乌黑色。


    防风令昙远远就看见了盘结藤蔓中的人形,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崩断。


    族人没说错,那些人就捆在树干上被藤蔓穿透了手足。


    身体干瘪了大半早已没了气息,流出的血液被神树尽数吸食。


    透出诡异的饱足。


    缧狟张了张嘴:“族长,神树……在喝他们的血……”


    一名驻守领地的族人匆匆跑到防风令昙身前:“族长我们扯不断藤蔓,大家都不敢靠近,怎么办啊?!”


    缧狟见防风令昙平静得反常,替她开口:“去拿砍刀砍,但别伤了神树——”


    “普通刀斧没用,用火把烧断它。”防风令昙突然开口。


    “是,是!”


    数十个火桶被抬到中央领地上,一个个火把投掷过去,烧断了神树的大半藤蔓。


    见藤蔓被烧得焦黑,终于有胆大的族人抄起柴刀冲上去,将其砍得粉碎:“妖物!”


    那些被吸干血的人掉在地上,只剩薄薄一层皮肉贴在骨头上。


    火桶翻倒,摔出大片火星子映亮了天。


    见族人愈发癫狂,缧狟脑中一阵嗡鸣,转身时却发现防风令昙早已离开.


    昏暗的屋子里,她扔了手中的刀,颓然坐在地上。


    只觉山穷水尽。


    神树当众吸食族人的鲜血来反哺自身,这个秘密瞒不住了。


    如今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族人也不会再信任她……


    防风令昙缩在角落,目光怔忡:或许,她本就不该当这个族长。


    屋外的火光已经愈加强烈,随着而来的还有哭嚎叫骂,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要把供奉了几千年的神树推倒砍断,然后便是一呼百应!


    巨人的脚步震得大地发颤,也震得她脑中一片空白。


    一片混乱中,缧狟一脸狼狈地进来:“族长,大祭司手下的人在煽动族人离开荒渊,可为今之计只有杀了大祭司以儆效尤,不然怕是整个族里都要乱了!”


    防风令昙诡异地平静下来:“杀了老师?”


    “是,我知道您于心不忍,可是——”


    ‘砰’的一声屋门被猛地踹开!


    “不好了,大祭司被他们截走了!”手下族人慌忙来报:“人太多了,我们没能守住地牢…”


    “族长外面乱起来了,如今该怎么办?”


    缧狟当机立断:“别管大祭司了,族长快走,带着族里那些孩子走!”


    他一把将防风令昙搀起来:“趁着如今正乱着,我去把阿岄带出来!”


    昏暗的屋子里满是凌乱的脚步声,防风令昙甚至来不及捡起地上的刀。


    她被推出门时,一柄斧头险险擦过她的脸劈在门框上——


    “身为防风氏的族长,你要去哪?!”


    缧狟与其余族人立时挡在防风令昙身前:“你们干什么?!”


    屋外的火把聚成一片火海,防风汜站在人堆里看着她。


    火光映着他苍老的脸。


    “你将族人困死在这里,如今却要自己逃了吗。”


    “逃?”防风令昙从众人身后走出来:“老师你煽动他们同你离开,是真的为他们着想吗?”


    防风汜没有说话。


    “还是因为阿遥死了你想要报复?荒渊里是一片死地,荒渊外就有活路了吗?”


    这次不用防风汜回答,人群中就有人高喊:“难道听你的我们就能活下去了?神树没了水源供养,就会汲取土地所有的生机来反哺自身你为什么不说,若非今日有人被它吸干了血,你还要瞒我们多久?!”


    “我们退了多少次!再退就退进棺材里了!”那人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防风令昙:“族长?你配吗!若不是你一退再退,我们怎么会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这话像一滴油泼进沸水里,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就算死在荒渊外我也认了!”


    “对!我们要出去!”


    “拦住他们!谁都不能离开!”缧狟刚喊出声,就被一个冲上来的族人撞倒在地。


    更多人涌了上来,瞬间将拦在领地边缘的人淹没。


    防风令昙想要将缧狟扶起,却瞬间被一把长矛刺穿,鲜血顺着杆子滴在地上,很快被纷乱的脚步踩成一片暗红。


    那些想要离开的人竟对着自己的同族挥起了石斧——


    “都住手!”防风令昙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发颤,可她的喊声在混乱中石沉大海。


    没人听她的,所有人都像被绝望逼疯的


    困兽,要么拼了命想往外逃,要么红着眼阻拦,原本同根同源的族人,却在此刻互相举起了刀斧。


    连空气中都飘着血腥味与焦糊味。


    防风汜站在人群外围,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看着眼前的乱象无动于衷。


    眼前的混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裹在其中。


    防风令昙似乎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吼声,以及九婴的嘶鸣。


    汹涌的兽潮撞开防风氏的领地外缘,一路嘶吼着往前冲去。


    它们无视了四散奔逃的族人,径直扑向那棵她们世代守护的神树。


    妖兽们像攀附的藤蔓般层层叠叠向上攀爬,带起的枯叶簌簌坠落。


    防风令昙仰起头,神树的枝干笔直向上,顶端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原来那些妖兽连日来不断冲击防风氏领地,是为了借神树离开荒渊,直往九霄上的天宫而去。


    防风令昙指尖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她拼尽全力想守护的防风氏,终究还是在她手里走向了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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