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阳光灿烂。


    勤政殿内圣上爽朗的笑声响彻,“张寅此人左右逢源,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反噬。”


    谢辞昼垂眸正色道:“此案蹊跷之处在于张寅的死法,一刀割穿喉咙,若非武力高强者,无法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圣上沉吟,“你是说,肃王只是背后操纵,真凶另有其人。”


    谢辞昼呈上卷宗,禀道:“不错。”


    圣上脸色微变,“谢卿可有一举击破的把握?”


    谢辞昼道:“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朕将此事暗中交给你。云京安宁数年,容不得如此嚣张之事。”


    谢辞昼接了圣上递来的卷宗。


    圣上意味深长道:“谢卿可知,一举击破是何意?”


    “一网打尽,不留余孽。”


    圣上点头,满意道:“谢卿深得朕心。朕要赏你!”


    谢辞昼眉头微动,思索片刻后并未推辞,“望圣上今日傍晚再将赏赐送入谢府,臣妻今日回府看望亲长,臣想接妻子归家,一同受赏。”


    龙颜大悦,“好。”


    “朕还记得赐婚当日你来勤政殿,一心只想退婚,如今看来,朕当初幸亏不答应,否则岂不是误了一段良缘?”


    谢辞昼忽然想起那日入宫时,林笙笙好像来谢府找过他,那时候她满怀希冀欣喜雀跃。


    林笙笙聪慧,应该猜得到他是要入宫退婚的。


    忽然胸腔涌起一阵密密麻麻刺痛,谢辞昼颔首谢恩。


    -


    林笙笙坐上马车往林府去。


    燃起摇摇晃晃的烛火,她打开闻令舟今日晨间送来的书信。


    ‘香云楼月前被肃王买下,一直由肃王妃暗中打理。’


    ‘肃王军功甚伟,有夺东宫之心。’


    ‘圣意难测。’


    ‘戚家内宅之事我知之甚少,恐怕帮不上忙。’


    ‘近日春雨寒凉,望笙笙添衣。’


    林笙笙将信笺放在烛火上点燃,又扔入茶盏中,直到最后一点灰烬都散了,她才移开目光。


    那日忠华门前,她上了闻令舟的马车后,将对如今形势有疑惑之处都问了问,直到这封信读完,林笙笙才有所掌握。


    戚家势大,戚贵妃之子肃王成年后四处征战,如今追随者众,自然不肯屈居于太子之下,已然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然而,圣上心意如何,无人知晓。


    前世,林巡恩被冤入狱,胥无凛北地弃城,肃王救北地于水火。


    太子屡屡犯错,肃王呼声日渐高涨,甚至将圣上亲手扶持的新贵林家都斗倒了。


    若是林笙笙再活得长些,是不是就会看到肃王入主东宫了?


    如今哥哥早已加入太子阵营,开弓再无回头路。


    马车缓缓停住,林笙笙由好几个丫鬟嬷嬷簇拥着进了林府。


    林巡恩正在院中练剑,听身边小厮来禀,说林笙笙忽然回林府了,他顾不上换衣服,急急赶了过来。


    才走到正厅门口,就听见林笙笙清脆的笑声,林巡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林笙笙见林巡恩一身干练短褐,额头上的汗还未来得及擦就赶过来,不由得心里一阵暖流。


    “哥哥,你看你汗也不擦,若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林笙笙从母亲怀里起身,走上前为林巡恩擦了汗。


    自林笙笙婚后回门那日起,林巡恩再就没见过林笙笙了,从前她待字闺中,每日里来缠着他,那时候不觉得几个月有多漫长。


    可是如今还不到夏天,就觉得林府空落落的,林笙笙仿佛已经嫁人许久了。


    “笙笙,你怎么回来了?”


    林笙笙嗔道:“怎么,看来哥哥不想我回来,那我可走喽。”


    林巡恩笑了笑道:“我恨不得你回来就不要再回去了。”


    陈毓盈见这二人有许多话要谈,嘱咐了两句便离开,顺便挥退了厅中侍女。


    见左右没人了,林笙笙正色道:“哥哥,再过一个月便是贵妃生辰,听闻东宫这次也准备了贺礼?”


    林巡恩颇意外,自己这位从前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妹妹如今竟然开始关心朝政了。


    他道:“自然,戚家与太子关系愈发僵硬,这次生辰至少要做到面上过得去才是,否则朝堂震荡不安,不是好事。”


    林笙笙的心提了起来,“那这贺礼,可有头绪了?”


    林巡恩道:“我托人从东南寻了一株颜色艳丽无比的珊瑚进献给太子。”


    “不可!”


    林巡恩满头雾水,狐疑道:“为何?”


    林笙笙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难道要说自己活了两世,知道这株珊瑚有猫腻?恐怕哥哥会先给她寻个名医吧!


    林笙笙垂眸,想了想道:“前几日贵妃召我入宫,我见贵妃宫殿素雅,似是不喜华丽鲜艳之物,这贺礼恐怕不合心意。”


    林巡恩顿了顿,笑道:“本就水火不容,贺礼也只是为了做做面子,面子好看就成了,谁管她喜不喜欢呢?”


    “......”也有道理,林笙笙暗道不可莽撞,须得慢慢计较才是,她笑了笑道:“也是。”


    林巡恩问:“贵妃召你入宫,可有刁难你?”


    林笙笙摇头,“因着前些日子我惩治香云楼一事,贵妃召我入宫试探了一番。”


    “香云楼?也就是说,香云楼是戚家的产业?”


    林笙笙道:“准确说,是肃王的产业。”


    林巡恩点点头,沉思片刻道:“今后若是再召你入宫,装傻便是,千万不要露锋芒于戚贵妃面前。”


    “那是自然。”


    林巡恩知道林笙笙不是蠢笨之人,略略放心下来。


    “哥哥,珊瑚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林巡恩点头,“自然,这贺礼我还需同太子商量定了才好。”


    “哎,对了。”林笙笙问,“我听枕欢说,胥无凛年初时答应她要送她及笄礼,最近可有消息了?”


    林巡恩认真想了想道:“许是最近太忙了,没有听无凛提起过。”


    林笙笙满意点点头,好,就是要这样。


    她嘱咐林巡恩道:“若是胥无凛要送及笄礼,还请哥哥把他派出去,或者多安排些事情做,不要让他来送。”


    “啊?这是为何?”


    林笙笙笑道:“哥哥照我说的做便是。”


    忽然,有丫鬟在门外道:“姑娘,谢公子来了。”


    “啊?”


    林笙笙提着裙子原地走了两圈,仍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探出头去问丫鬟,“他可是来找老爷的?”


    丫鬟摇头,“说是天色已晚,来接您回家。”


    ......林笙笙无言片刻。


    林巡恩欣慰一笑,“看来你与谢辞昼这一阵子相处的还可以,竟也不同哥哥说说,害得我白担心你。”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


    “好好好,知道了,都成婚的人了,还这么害羞做什么。”


    【谢辞昼是不是疯了?他来林府做什么!】


    谢辞昼刚走到门外,便听见这句,他走进门,同林巡恩颔首道:“林将军,我来接笙笙回去。”


    林巡恩觉得自家妹妹守得云开见月明,十分不易,自然不愿多打扰,冲着林笙笙意味深长一笑,便道:“好。”


    说罢,大步流星离去。


    林笙笙看着林巡恩离开的背影,欲哭无泪。


    “你怎么来了。”林笙笙重新回到玫瑰椅上坐下。


    画舫的事已经过去好几日,谢枕欢一直被关着,林笙笙也隐约推断出,那日谢辞昼确实是中了药才......


    林笙笙今日再见谢辞昼时,也就平淡了许多,不似三日前那般怒气冲冲。


    【枕欢胆子真大,能将谢辞昼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下药催成那副模样,可见剂量有多狠。亏她心里还念着我这个嫂子,没对我如法炮制。】


    谢辞昼端茶水的手一抖,险些泼出去。


    他稳了稳,面色淡淡,“你我既是夫妻,你回娘家,我该来接你。”


    林笙笙皮笑肉不笑,“夫妻?从前怎么不见谢公子如此殷勤。”


    谢辞昼眸色暗了暗,从前?


    诚然,从前他并不喜这门婚事,可是如今......


    方才来的路上,听元鸩急报,说闻令舟今日晨间竟然向林笙笙传了信件......


    谢辞昼看着正襟危坐,垂眸只喝茶的林笙笙,像一只降落花心的翩翩蝴蝶,前几日还在榻上痛得晕厥的柔弱少女,才休息了几日便活蹦乱跳,中气十足了。


    或许,从此生活中忽然多了一位妻子,相伴漫漫人生,也是件不错的事。


    谢辞昼看着她道:“既是奉旨成婚,今后我会尽职尽责与你做夫妻。”


    【看来谢辞昼不止是公事上尽职尽责,就连私事也如此兢兢业业。】


    林笙笙心里翻了个白眼,“既如此,来也来过了,不必劳烦谢公子亲送我,我自己乘了马车来,还请各自回谢府吧。”


    “不成,我没有乘马车。”


    【接人,但是没有乘马车来接人是吧?】


    林笙笙一下子站起身往门外走,作势不打算等谢辞昼。


    而当她告别父亲母亲时,谢辞昼在一旁一同告别,当她来到角门要上马车时,发现还真只有一辆马车。


    ?


    “那你是怎么来的?”


    谢辞昼挑眉道:“走过来的。”


    【当我是傻子?】


    【定是骑马来的,然后叫元青将马牵回去了!】


    林笙笙扶着佩兰的手进了马车,谢辞昼紧随其后。


    谢辞昼看着那一抹茜色裙角摆动,莫名失笑——


    林笙笙脑子转得快,很聪明。


    一路上,马车内静默无言,但是谢辞昼的耳边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本想着今夜住在林府的,这下好,父亲母亲见这人来了,恨不得叫我立刻跟着回去。】


    【最近谢辞昼是不是公务太少了?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装模作样做夫妻了?】


    【得去撺掇撺掇谢老头,给谢辞昼找点事情做才对。】


    【金姨娘最近也不出来跳了,怎么回事?都出来热闹热闹给谢辞昼找点麻烦啊。】


    【谢府还是太无聊了,枕欢也被这狠心的哥哥禁足,也不知道过些日子去上香,她能不能陪我一起。】


    谢辞昼手里拿着一本书,状似看书实则在认真听。


    他挑挑眉。


    若是林笙笙想同枕欢去上香,那么明日便把枕欢放出来便好,都是小事。


    【哎,这信纸的灰烬还在茶盏里,希望不要被谢辞昼看到起疑心才好。】


    ......谢辞昼的目光从书卷移到茶盏里,只见黑漆漆的灰烬,燃得很彻底。


    这便是闻令舟今日晨间送来的书信?究竟写了些什么,竟要如此小心谨慎,烧个彻底。


    从前捉拿逆贼党羽时,若是发现书信被销毁,定要将人锁在地牢,鞭刑、烙刑甚至断手断脚将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直到把所有消息吐个干净才行。


    谢辞昼目光一凛,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稳如泰山的林笙笙,细皮嫩肉,就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爽爽的,将人锁住,定不可行......


    瞬间,谢辞昼回神,他在想什么?


    林笙笙闭目养神,心里盘算着。


    【戚贵妃会在我收拾香云楼后第一时间便找上我,可见肃王早已盯紧了林家,今后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才是。】


    【幸亏有令舟哥哥传递给我的这些消息,不然就如同夜里走在河边,不知何时就要落水。】


    谢辞昼眉峰微微舒展,如此说来,闻令舟传来的书信,竟是说了说如今朝中局势?


    林笙笙那日入宫察觉出不对,所以找了青梅竹马信得过的人问了个究竟......


    若真如此,他前几日的推断,都是错的了。


    林笙笙确实很聪明,见微知著,警惕心强,和从前他以为的缠绵情爱无心世事的模样不同,这是好事。


    只是......谢辞昼在朝为官数年,林笙笙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该来问他才对。


    不过他从前不让林笙笙靠近书房,也不让她来找自己,所以林笙笙求助无门,找上闻令舟,也有情可原。


    思及此,谢辞昼正色道:“圣上赐婚,你我是新贵与世家缓和的关键,不可拂了天子颜面,今后该举案齐眉、出双入对才是。今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找我。”


    【?】


    林笙笙骤然睁开杏眼,看着眼前的谢辞昼,觉得有些陌生,“谢公子深明大义,我自愧不如。”


    “我会尽职尽责。”谢辞昼忽然很想让她信这句话,他目光认真,看着林笙笙。


    然而,林笙笙冷笑,“若是没记错的话,新婚当夜,谢公子同我说井水不犯河水,难道您自己把这句话忘了?”


    谢辞昼眉头微蹙,不语。


    林笙笙继续道:“我不想尽职尽责做夫妻,只想与你井水不犯河水。”


    谢辞昼了然,林笙笙从前爱慕他许久不得果,如今寒了心有小性子也正常。


    不急,慢慢来便是,做夫妻本就是天长地久平平淡淡的事情。


    谢辞昼点点头,不再多说继续埋头看书。


    马车一停,林笙笙就火急火燎下了马车。


    正想着,只见白蔻急急忙忙从棠梨居跑出来,“姑娘!”


    林笙笙问:“何事如此慌张?”


    说着,迈入棠梨居,往主屋走去。


    白蔻道:“哎!姑娘您自己去看看吧!”


    林笙笙狐疑,直到走进去见到主屋前丫鬟们来来往往,似是再往里搬什么东西,她也愣在原地。


    她逮住在一旁指挥的元青问道:“怎么回事?”


    还未等元青答话,谢辞昼从她身后走来,道:“既是夫妻,便要住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我同你一起住在棠梨居。”


    【你不是喜欢睡书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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