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吹来凉丝丝的夜风,床帐纷飞如花蝶乱舞。


    床上身影未动,继续说个不停,似乎没听见他的声音。


    【嫁给谢辞昼以后,就没半件好事发生,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还是太晚了,若是叫我选,这辈子不嫁谢辞昼!】


    【也罢也罢,事已至此,各过各的也不是不成。】


    【反正他本就不待见我,我倒也乐得清闲。】


    【只是便宜了谢辞昼这厮。】


    【等时机成熟,我就收拾收回回家去,青春年少大好年华,我若是想再嫁也不愁!】


    【我得从往日那些登门求亲的豪门贵胄嫁公子里面挑几个,早早做准备才是。】


    没想到林笙笙平日里千依百顺,背地里却怨气颇深。


    既如此,又为何闹得谢府上下不宁,撺掇到谢家长辈面前,催着他来圆房?


    谢辞昼指骨按在玉戒上,压下心中愠怒,大步往拔步床边走去,林笙笙仍继续说着。


    【当初真是瞎了眼,空有皮囊没有半点人情味的男人,究竟是怎么——】


    “你在说什么?”


    “啊!”


    林笙笙听见这道突然出现如鬼魅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他怎么来了?】


    【佩兰呢?不是叫她守好门么?究竟怎么回事?】


    【这人怎么跟鬼一样神出鬼没的!】


    “好吵。”


    谢辞昼耳边林笙笙的声音叽叽喳喳不停,隔着几层纱帐只能看见林笙笙一道身影。


    林笙笙忙捂着嘴,把惊呼声憋回去,稳了稳心神道:“夫......你怎么来了?”


    【这句夫君是真叫不出口,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么叫得那么欢快的。】


    【深更半夜还穿一身黑衣,若不是认得这声音,还以为是梁上君子呢!】


    【该不会是我睡糊涂了吧?】


    听床上人颠三倒四说个不停,谢辞昼耐心耗尽,走上前拨开纱帐。


    屋里没点灯,清冷月色在纱帐内缓缓流动,林笙笙抵着墙壁坐着,衣襟散开,露出的莹白肌肤又被漆黑长发遮住一片风光。


    她神情戒备,眼神像是在看一位突然闯入闺房的采花贼,手指紧紧抓着身前锦被,紧张害怕得几乎要颤抖。


    不似往日亲切、乖顺、听话的模样。


    谢辞昼忽然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压下心中疑虑,他冷声道:“我来做什么,你不知道?”


    这婚事谢辞昼并不愿意。


    林相是朝中新贵,是圣上为了平衡世家势力亲手扶持的寒门。


    若不是世家躁动,圣上急于缓和新旧两派的关系,他与林笙笙这辈子不会有什么交集。


    谢辞昼任大理寺少卿两载,殚精竭虑不曾懈怠,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搁置一旁。


    自少年时,林笙笙便纠缠不休,书信、玉佩送来无数,常常装作偶遇嘘寒问暖,谢辞昼不曾理会。


    是以,大婚当日谢辞昼同她划清界限。


    那日夜里,谢辞昼推拒同僚递来的酒盏,简单应付后来到屋里。


    满目艳红,烛火交相辉映,林笙笙坐于床边。他上前随手掀起盖头,不愿多看一眼这位娇美新娘,回身负手。


    “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同我成婚,不要妄想情爱。”


    “辞昼哥哥......”声音里像揉了眼泪。


    小心探向他掌心的指尖犹豫着收回,谢辞昼淡然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几色糕点并着两盏酒,顿了顿道:“不必等我,早些歇了吧。”


    清甜梨香氤氲鼻尖,分明梨花未开,却如置身花海,谢辞昼向来不喜甜香。


    他蹙眉回神,看着眼前缩在墙角的林笙笙。


    所以,她这是在气自己大婚当日弃她离去?还是说想利用这次机会拿捏一二?


    谢辞昼面色冷峻,这本就是例行公事,他不想让这件事变得麻烦。


    他向来不喜矫揉造作之姿,更不会哄女人。


    既然千方百计做了他的妻子,该懂事些。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来例行公事,你来敷衍了事,你来就不是好事!】


    【糟了糟了,该不会真要与我圆房吧?】


    林笙笙感觉身前凉飕飕的,连忙卷起锦被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她道:“不,不知。”


    ......


    接着冷白月光,谢辞昼第一次发现,林笙笙的唇很红,是很饱满的唇形,像熟透了的樱桃。


    这枚樱桃方才只说了一句话,但是他听到了两句还有很多——


    【不会要赖着不走吧?圆房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


    【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妥?】


    【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谢辞昼不是正人君子么?此刻杵在这算什么?】


    窗外传来一声夜枭鸣叫,将寂静的沉沉夜色打破。


    谢辞昼波澜不惊的淡漠神色下是惊涛骇浪,当他看着妻子的时候,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


    而且,她真的好吵。


    谢辞昼又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倾身,盯住林笙笙,目光沉沉。


    林笙笙心脏骤缩,蜷在锦被中的手无声抓紧,她追随谢辞昼数年,却从未得过正眼,像现在这样四目相对,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从未有过。


    【谢辞昼你犯什么病!!!】


    谢辞昼俊美无双,尽管林笙笙此刻再怎么厌恶此人,也无法否认他一等一的容貌。


    前世林笙笙觉得这样俊美的容貌再加上周身清冷气质,实在勾人心魄,可现在她只觉得森冷。


    【做什么?我不从难道还要来硬的?】


    林笙笙大着胆子同样盯着谢辞昼。


    腻云隐月,纱帐中陡然暗下来。


    林笙笙目力好,仍能看得清眼前谢辞昼的模样。他高挺的鼻梁右侧有一颗小痣,薄唇再往下是流畅的下颌线,不笑的时候,这张脸淡漠疏离,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笑的时候......林笙笙不知道,她从未见过。


    忽然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谢辞昼这副模样又是什么意思?


    【还真当我林笙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吗?】


    【若是再不走,我就要喊人了!百年世家,清贵公子竟然在后宅逼迫妻子行房,这种事我倒是要看看你敢不敢。】


    谢辞昼微不可查冷笑一下,直起身拉开距离道:“我以为你会愿意。”


    【这事又没什么趣味,除了痛没别的感觉,怎么会有人愿意?】


    痛?


    看来自己这位妻子看起来循规蹈矩乖巧可人,背后里却是个博闻强识,通晓许多事的。


    谢辞昼松开纱帐,作势欺身要上前,层层叠叠花草彩蝶从他背后拢过,纱帐合拢,将两个人圈在其中。


    林笙笙精致的脸近在眼前,这是他第一次仔细打量自己这位妻子,杏眼朱唇,睫毛卷翘,确实当得大婚那日同僚夸赞的那句——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仙姿玉貌。


    【啊!!!不要啊!】


    谢辞昼停住,上半身撑在床榻上,打量着眼前面露惊恐一言不发但是内心像烧开了的水壶一般的林笙笙。


    她真的好吵。


    林笙笙顺着谢辞昼的视线,看见自己露在锦被外的一只脚,纤纤脚掌正紧张用力地抓着被褥。


    气氛更加尴尬,林笙笙连忙把脚藏回锦被下,又往后缩了缩道:“我不愿意。”


    【天爷,谢辞昼该不会以为自己床上功夫很好吧?哈哈。】


    【痛死了,爱谁做谁做。】


    ......


    谢辞昼面色骤沉,看着床上避自己如蛇蝎的妻子,顿了顿道:"既然不愿意,就安分点。"


    说完,他起身挥开纱帐大步离去。


    林笙笙不知所以,看着他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松了一口气。


    佩兰匆忙跑进来,“姑娘,您没事吧?”


    林笙笙道:“我能有什么事?”


    佩兰走上前为林笙笙重新整理被褥,“姑娘,从前你都盼着公子来,今日好不容易来了,怎么不欢而散了呢?”


    看着方才公子面色阴沉,大步离去的模样,恐怕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了。


    思及此,佩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林笙笙。


    很意外的是,林笙笙连眼眶都没红一下,甚至还有些劫后余生的快意。


    林笙笙被佩兰服侍着躺好,“明天将宝香楼的账本子找出来我看看,咱们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还管男人高不高兴。”


    夜更深了,谢辞昼走在夜色中一言不发。


    “元青,过来。”


    一直默默跟在主子身后的元青硬着头皮上前。


    自从棠梨居出来后,公子就沉着一张脸,可见心情极差,此时唤他上前,究竟有什么事?


    停住脚步,谢辞昼低头看着元青,问道:“你在想什么?”


    “啊?”元青心中一惊,连忙道:“我,我什么都没想。”


    静默一瞬,谢辞昼道:“如实说,我不罚你。”


    元青跪地道:“公子恕罪,我方才一直在想家中妻子,她昨日说今夜为我做羊肉汤饼。”只是今日下值不知多晚了,他该找人带个信,叫妻子不必等他,早点歇息的。


    谢辞昼盯着元青,四周落针可闻,只有萧萧风声吹动衣摆猎猎──


    他听不见元青在想什么。


    “去吧。”


    “今日准你早些下值。”


    元青喜出望外离去,只剩谢辞昼站在夜风中。


    忽然能听到林笙笙的心声,究竟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意外?


    脑海中忽然浮现林笙笙方才的神情,淡漠、惊恐、疏离不像作假。


    看来一直以来那些深情难自抑、苦苦追随都是装的了。


    忍着厌恶又装着喜欢,在他面前演戏这么久。


    而自己,竟被这小小女子哄骗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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